“你不是派人一直盯着的吗?似乎也没有异状吧。”
夜铮正要说话,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响起周问吞吞吐吐的声音:“教宗陛下,圣子殿下,斩秋和温队长……要打起来了。”
叶少卿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啥?”
时间回到一刻钟以前。
温平在房间呆腻了,表示想要去庭院里晒晒太阳,门口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似乎没有不让他出门的命令,想到对方是队长的弟弟,没有太多犹豫便一道跟在他身后去庭院散步。
通往神术塔的走廊入口就在离庭院不远的地方,温平走到一片罕有人至的院落,折了一枝腊梅漫不经心地嗅着淡淡的幽香,目光穿过横斜的花枝有意无意地往神术塔的方向扫视着。
在两个侍卫的注视下,温平突然痛苦地哀叫一声,捂着脑袋倒在地上,侍卫们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察看,其中一人匆匆离开跑去叫人,温平夹着眉头,可怜兮兮地拽着另一人的衣角,从齿缝里不断地呜咽着要水。
“要水?可是……你再等一等,他马上就回来了!”
温平眼眶里蓄满了泪,捂着脑袋抽噎着:“水……呜,我要死了……”
年轻的侍卫有些惶急地看着他,终于敌不过他的苦苦哀求,急忙去找水。
眼看碍事的家伙走远,温平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贴着院落的矮树丛往神术塔的方向跑去。
却不料,还没踏入走廊,一道闪电般的剑光从斜里凭空刺出来,锋芒毕露的剑尖停留在离他鼻尖半尺远的地方,扑面而来的寒芒刮得他面颊生疼,肌肤上炸起一片片鸡皮疙瘩。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温平勉强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斩秋大人……”
他正飞快地思索着该如何过眼下这一关,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斩秋,你在干什么?!”
听出是温常言的声音,温平一个激灵,身体颤抖着摇晃了一下,体力不支似的软倒在了地上,像一只无辜的幼鸟似的恐惧地埋着头:“别杀我……”
温常言挡在他面前,右手握住剑柄,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斩秋:“斩秋,别以为殿下庇护你就可以胡作非为,对一个病弱的孩子动手,你又准备把之前被驱逐出骑士军的事件再上演一次?”
第92章
斩秋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温平,握剑的手臂如磐石般纹丝不动,对温常言警告的话语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冷漠地道:“他形迹可疑,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温常言眼底积蕴的怒气渐盛,斥道:“就算他误闯,说清楚就是,何至于拔剑?还不快把剑收回去!”
“都住手!”
当叶少卿和夜铮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两人剑拔弩张的场景,周问小跑着跟在后面,温青泽赶到温平身边查看他的伤势,直到确定只是惊吓没有受伤才略略放心。
“你们不要为了我打架……都是阿平不好……”温平咬着嘴唇,惊惶无措地抽噎着道。
斩秋古井无波的视线与叶少卿黑沉的眼神短暂地交汇后,他干脆利落地收剑回鞘,默默垂首退到一边,向二人行礼。
紧张的气氛转眼消弭于无形,温常言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放开了握住剑柄的右手,朝夜铮单膝下跪,垂首,无喜无怒地道:“教宗陛下,圣子殿下。”
夜铮没有开口,只是颇为玩味地向温平这个导火索投去一瞥,眼神冷淡而莫测。
“都起来,你们在干嘛?在院子里切磋剑术?”叶少卿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像一个老气横秋的私塾先生语重心长地敦敦教诲:“多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到底怎么回事?来个能喘气的把经过说清楚。”
温常言皱着眉看一眼斩秋,后者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他也不愿先开口,仿佛站了某种便宜似的。
叶少卿双眉开始不悦地挑高,温平突然弱弱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揉着通红的眼,委屈地耷拉着眼皮,呜咽着,轻声细语地道:“刚才我在庭院里散步突然觉得头疼难以忍受,又口渴想喝水,左右等不到人来,就想自己去找他们,可是不小心迷了路……斩秋大人出现出现,要杀我……然后二哥来了……我真的不知道不可以来这里……呜……”
温青泽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已经没事了,不知者无罪,斩秋不会杀你的,别哭了。”
温平抓着叶少卿的手臂,瘦弱的身躯紧贴着他,微微颤抖着道:“斩秋大人真的不会怪我了吗?他的剑好锋利,我害怕……”
话语未尽,温平突然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箭一般钉在自己身上,整个人打了个抖,哪怕不用回头也知道教宗陛下盯着自己,只好讪讪将手松开。
叶少卿皱着眉看向斩秋,后者从头到尾神情就没有过半点变化,仿佛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对于温平的说辞也没有半点辩驳的欲望,叶少卿更加头疼了,摇了摇头,闷骚的亏吃了多少次还不长记性。
“好了,既然温平没有受伤,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叶少卿转头注视着温平,不咸不淡地道,“你刚才说你头疼难忍,莫非是发病了?我好像不久前才为你做过精神梳理。”
温平揉着额角,虚弱地点点头,可怜兮兮的抬眼瞅着他:“是的,殿下,我也不知道。”
“那么,你现在可好些了?”叶少卿关切地问。
温平摇了摇头,一幅强忍痛苦的模样:“殿下身份贵重,怎么能为我这样的小人物操心呢?不用管我的,我自己休息一下就会好,请您不必再耗费精神力,亲自为我——”
“你多虑了。”夜铮双手环托着手肘,似笑非笑地开口道,“你体内的毒素我已经差人研制出了针对的解毒剂,日后无需徒儿亲自过问,周问,去叫人把解毒剂送到这孩子的卧房,让他服用。”
周问连忙点头如捣蒜。
温青泽和温常言亦是高兴不已,除了温平脸上的笑容相当勉强除外,一切的问题似乎都迎刃而解了,离开的时候,温平最后悄悄地看一眼神术塔的方向,遗憾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单凭自己,根本拿不到藏在神术塔里的毒源,别说进去了,甚至连接近都做不到。温平深深埋着头,气馁之余又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既然这次失败了,那自己是否可以在继续呆在光明神殿,长久地呆下去?
一只随处可见的普通红雀,在天空中振翅高飞,熟练地穿过皇宫密密麻麻的宫殿,在二皇子寝殿外盘旋一会,悄然无声地飞入了书房内,一根尾羽从红雀身上自行脱落,轻飘飘地落在书桌上。
风乾捻起羽毛,指腹轻轻拂过,几行蝇头小字渐渐显现而出。
他面不改色地将上面的内容快速看完,无所谓地勾起唇角笑了一声,道:“果然失败了,像这种不中用的小角色,我不明白您为何要让他潜伏在那位身边。”
书房里仅亮着桌角上一盏台灯,风乾对面坐着的男人全身笼罩在阴影里,昏暗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到墙壁上,拉得老长。
“只不过是个幌子,原也没指望他能完成,放心吧,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要不了多久,那孩子会送他们一份大礼的,如果不是教宗陛下逼得太紧,瘟毒的解药研制的这么快,那个孩子的作用应当更大些才是,看来只能启用最后一个法子了,可惜啊,其实我还是挺喜欢那个孩子的,为了培养这样一个容器,我可是投入了十多年的心血。”
风乾不屑地笑了笑:“看陛下的动作,只怕已经怀疑到你身上了,况且这个小鬼已经引起对方的警觉,你所谓的最后一个法子,是否还能奏效还是个未知数呢。”
人影哑声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其实,已经开始奏效了,呵呵……”
年末最后一天的“纪元日”终于在人们一天天的倒计时中如期而至。盛大的典礼从傍晚日落时分正式开始,过去的一年随着太阳的下坠缓缓落下帷幕,充满希望的新年终将到来。
“纪元日”的庆典是整个帝国的狂欢,无数的信徒们纷纷走上街头,帝都的各处大道行人如织,璀璨的灯火如光带般缠绕在大街小巷,整座城市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在骑士军列队护送下,教宗和圣子的车驾从光明神殿出发,将会沿着帝都的主干道环绕一周,象征着新年的周而复始,同时为广大的信徒赐福,与众同欢。
出门前,温平可怜巴巴地望着热闹的人群,央求叶少卿带上自己,叶少卿本想拒绝,夜铮却一反常态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是不允许接近他们乘坐的兽车,只让温家兄弟带着他。
当天启教宗和圣子出现在信徒们的视野中,沸腾的人声顿时直冲天际,欢笑和祈祷声交织一片热闹的海洋,夜铮身着白金色祭袍,头戴冠冕,手握权杖,站在车辇上,向沿途两侧激动的信徒们点头致意。
叶少卿站在他身侧,轻声道:“你不是担心今晚有事发生,怎么还答应带上温平?”
夜铮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地平线上逐渐下沉的落日,淡淡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把那小鬼放在眼皮子底下,总好过将他留在光明神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打神术塔的主意。”
“不是加派骑士军人手守住各方要道了吗?”
夜铮蹙眉轻声道:“调太多人出来,恐怕会造成光明神殿和圣兽宫防卫空虚。”
叶少卿悄悄从袖子里伸出手,勾住对方的小指,温暖的体温在两人紧贴的皮肤间传递着,无声地诉说着坚定的支持。
“既然不可能终止庆典,就看对方怎么出招吧。”
夜铮微微侧过脸,两人幽深的视线在吵杂的背景音里交汇,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身边。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庆典的狂欢中时,无人留意的阴暗角落之中,却正发生着一幕幕格格不入的诡异景象。
帝都郊外的一名农妇刚做好饭菜,等待着丈夫儿子回来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田地里劳作完的力牛忽然发出了极惨烈的嚎叫声,吓得她打翻了一碟小菜,急急忙忙跑出去察看,万万没想到,等待自己的却是一群双眼赤红的凶恶异兽,钢针一般炸起的皮毛在残血般的夕阳下,染上一层触目的殷红……
残阳的最后一丝光亮缓缓自天边消退,众多赤瞳怪兽似乎得到了什么信号似的,分散开来,避开了人群的视线,避开了巡逻和警戒的骑士军,无声无息又隐秘地各自往帝都中心汇聚而去。
帝都中,同样的一幕在无数地方上演着,肮脏的下水道、寂静无人的暗巷、逼仄的危房,乃至人口稠密的住宅区、奢华的贵族宅院……
它们如同一阵阴森诡谲的风,无孔不入,在人们放松警惕的热闹里,借着渐渐黯淡的夜色,将异兽们的挣扎隐藏在人潮的欢呼中,一点点地壮大着队伍,等到终于引起人们注意和警觉的时候,才赫然惊恐地发现——
兽潮竟然爆发了!
第93章
无数被撕咬过的普通灵兽,在瘟毒的侵蚀下痛苦哀嚎着,渐渐失去了神智,乃至封闭了意识海,被迫隔离了与主人的精神联系,宛如一具具行尸走肉,在月升日落昼夜交替之间,被无形地压力所驱赶着,从四面八方向着教廷的巡游车队奔涌而去。
它们在惊恐的人群中飞快地穿梭着,无视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普通人类,却淹没了跟随主人一起的灵兽们,攻击、撕咬,把瘟毒从伤口注入灵兽们的体内,将之与自己同化,最终只能无助地变成赤瞳兽潮中的一员。
兽潮扩散得太快太迅猛,简直是突如其来,人们在毫无防备中除了愤怒和惊叫之外,别无他法,唯有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如亲密伙伴般朝夕相对的灵兽,在夜幕的降临下染上殷红的血色,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尖牙,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杀戮和凶残的气息,嘶吼着,随时随地可能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咽喉!
“神啊!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灵兽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了?!”
“帝都怎么可能有兽潮!到底是谁在恶作剧!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别傻愣着了,快跑啊——”
“救命!救救我——快来人——”
随着兽潮涌上了人流密集的巡游主路,惊恐的人群开始混乱,秩序被彻底破坏,无数尖叫、咒骂和哀恸爆炸般蔓延开来,月亮昏暗的光晕完全取代了残阳的余辉,阴森森地笼罩在每一个人,把他们的脸色映照得惨白如纸,爬满了恐慌和惊惧。
混乱中,不知是谁最先高喊了一声:“去教廷车队那里!教宗陛下会庇护我们!快去啊——”
像是绝望中突然拽住了一块浮木,慌乱的人群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争先恐后地开始往教宗和圣子所在的车队方向奔跑,即使原本无此打算的人也被洪流般的人潮推搡着朝前走,在兽潮面前,落单很可能就意味着死亡。
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灾难,在习惯了安逸和纸醉金迷生活的帝都爆发了,疯狂的兽潮像野狼驱赶羊群一般,不紧不慢地追逐在溃散逃跑的人群身后。
密密麻麻的人流往教廷的车队发疯般狂涌而至,除了部分拱卫在车队附近的骑士军外,其他要道分散的骑士军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防御阵型,就被惊恐的人群冲散,甚至被阻隔在人潮之外,无法靠近教宗陛下半步,只能陷入与狂乱兽群的苦战之中。
不得不说,发起这场灾难的人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手无寸铁的孱弱人群成了兽潮最佳的掩护,它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进攻,而骑士军和匆匆赶到的裁决庭祭司们却只能被动的防御。
随着事态的升级,教宗所在的车队已经成为暴风雨的中心,被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的人潮堵得严严实实,寸步难行,耳边全是吵杂的叫喊,主干道已然全部瘫痪,场面一片混乱。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越吹越猛烈,裹挟着细小的落雪,吹得人眼前雾蒙蒙的,寒霜如刀割般刮在脸颊上,将夜铮银色的长发切割成一条条凌乱的线,在呼啸的风雪中狂舞。
夜铮冷凝的脸庞如同被刻刀雕铸而成,肌肉微微鼓胀,颧骨绷成突出而清晰的形状,他幽邃黑沉的瞳孔注视着动乱的黑潮,陷入狂化的异兽们在他的视野中由远而近,赤红的双目在月色下越见清晰。
他稳稳地握紧手中象征无上信仰的权杖,神情肃穆而沉着,丝毫不见任何慌乱之色,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仿佛亘古不变的灯塔一般,在汹涌的暴风雨中永远屹立不倒,向所有人传递着一股安定和坚毅的力量。
在他举起权杖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他的身上,恢弘而强大的圣光气息自他身上爆发出来,一瞬间,便震慑住外围企图往里攻击的兽群,种种纷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场间突兀地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与此同时,在一座高大的钟楼之上,有两双眼睛正阴沉地盯住这个方向。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最后的法子?”身为这场灾难帮凶中一员的风乾,在看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后,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藏身在阴影里的合作者,情绪几乎陷入狂躁,“明明说好只是阻拦住骑士军的支援,暗杀叶少卿一人而已!你看看都做了些什么!?你竟敢连教宗都一并动手?你想毁掉帝都毁掉教廷吗?!就算给你得逞,只剩一片断壁残垣的光明神殿,要来有什么用?!”
竟然被这个虚伪的家伙给骗了!
风乾额角青筋虬起,整张脸铁青得如同臭水沟里的苔藓,被欺骗的愤怒和震惊歇斯底里地向对方宣泄着,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会天真的相信对方是诚意跟自己合作,为了将自己推上教宗宝座,他处心积虑的二十多年,就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么多年,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今天毁了,你他妈的究竟在发什么疯?!我要终止跟你的合作!我命令你,现在给我马上让你的怪物都恢复原状!听见没有?!”
“苦心经营的一切?”黑暗里的人影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似的,突然狂笑起来,嘶哑的笑声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怪诞又渗人,刺耳得叫人难以忍受。
“呵呵呵,你这个鼠目寸光,既愚蠢又卑劣的毛孩知道什么?”人影冷笑着道,“我精心谋划这么多年,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为的30 就是今日!我的伟大,像你这种被野心蒙住双眼,空有狠辣却没有匹配胸襟和能力的白痴,怎么会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