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柳希声对他相当大方,不仅一天三餐定时给他叫外卖,而且柳希言经常发现自己的支付宝莫名其妙的多了钱,一周一千到五千,都是柳希声转过来的。他问柳希声怎么回事,柳希声就说以前向他借了钱从来不给利息,现在要补上。柳希言越发狐疑,问他利息打算还到什么时候,柳希声就说还到他结婚为止。
对了,这也是柳希言对相亲一事总是提不起劲的原因之一。
不过,提着外卖亲自出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柳希言的雷达告诉自己,绝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且是他大哥无法远程解决的。
"没有什么事,弟弟,我今天在城区送外卖送累了,不想回家,想在你值班房休息一下。"
柳希言领着柳希声去值班房,等等,什么叫送外卖送累了?
"哥哥您改行送外卖了?"
"是的。已经打包了几个送到地府去了。"
"……您在跟勾魂使抢生意吗?"
"有点困难的工作他们最近都兴外包。"
"待遇怎么样?"
"还可以。都是计件现金结算。"
"一件是多少钱?"
"一斤黄金。成色不太好。"
"呵呵,您一天能赚个几斤黄金啊。"柳希言停不下呵呵,"我一年能赚到一斤吗?"
"不要这样比,我年资高。"柳希声安慰道:"放心吧,哥哥有钱,弟弟你不会受苦了,你结婚前,我都会定时转账给你的。"
柳希言转身扑进哥哥怀抱,道:"哥哥,弟弟年幼,离结婚还早着呢,您多费心了。"
扑完后哥哥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反扑也没有抚摸,觉得自己的戏骨被白白浪费,柳希言看了一眼柳希声,提醒他配合,柳希声只是笑了一下,毫无从前的默契。
心脏似乎被开了一个洞的感觉再次出现,濒死感让柳希言觉得室颤无非如此。他哆嗦着问柳希声:"哥哥,小莲怎么了?"
"小莲走了。"
"她走了我怎么会室颤?"柳希言捂住胸口,"哥,你去叫护士拿除颤仪过来。"
柳希声指着外卖道:"再不吃凉了。"
即将变凉的外卖适时拯救了柳希言的心脏,异位心律瞬间恢复窦性。
外卖是柳希言最喜欢的鲜虾云吞面,温度适中,咸度适宜,他边吃边赞叹厨师的可人,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自己从来没和大居士一起下过馆子,他怎能如此凑巧送来这样的外卖?
弟弟转念一想,世界上有什么哥哥不知道的事吗?疑惑瞬间被抛在脑后。
"弟弟。"
柳希言抬起头,吃惊地发现他的双胞胎哥哥表情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哥?"
柳希声说:"你背后的小伙伴们都走了。"
"投胎了?"柳希言想了想,"二大爷投胎了?"
"嗯。再不走他就不能投胎了。"
"熊猫呢?"
"阿貘自然跟小蛇去了。"
"小莲呢?"
"她合同到期,不肯续约。"
"什么合同?她不是暗恋你的怨灵吗?"
柳希声没再说话。
兄弟俩各自神游,但并不在一个频道上。
尽管最近并不能经常开通付费频道和背后的小伙伴们聊天,对于他们突然走得一干二净一事,柳希言仍然有些微不适——他再也无法得知那如同YY小说般的前世故事。对了,他还没问柳溪蛇那部YY小说的结局是什么呢,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成为本方宇宙的主宰?成为万古流芳的名医?
如果是的话,他应该不至于转世成如今的落魄样。听柳溪蛇透出的口风,应该不是什么喜剧,不,应该是个彻底的大悲剧。
柳希言此前对前世毫无兴趣,哪怕前世是一坨屎,一条蛆虫,与他如今也没半点关系。他唯一关心的是前世仁兄是否在地下百尺藏下了毕生财富,而如果能通过恢复记忆来获取这些宝藏,他愿意。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并且令他坐立难安,他问柳希声:"哥,有没有办法想起前世的事?"
柳希声刚好喝了一口云吞面的汤,这碗面汤已经快见底了。他放下外卖盒子,盒子不太稳,翻在了地面上,倒扣了出来。柳希言把盒子捡起来,发现剩余的汤汁弄脏了地面,他阻止柳希声站起来,说:"我去拿拖把,你别踩到,一会儿该摔了。"
柳希言匆匆忙忙去污物间找清洁区的拖把,找回来后发现柳希声还坐在办公桌前,脚就放在汤汁边上,汤汁扩散开来,已经沿着他的脚底流了一圈。
"你在拖把上踩一下。"
柳希言把拖把放在柳希声脚前。
柳希声没有动。
柳希言奇怪地看了一眼柳希声,后者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端庄。
"哥。"
"嗯?"
"把脚放拖把上擦擦。"
"哦。"
柳希声把左脚底在拖把上蹭了蹭。
"我是说右脚,你的右脚沾了油。"
柳希言清洁干净地面,在拿着拖把走出值班房时,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柳希声正在看他。
好像隔着几个世纪,隔着整个星系,隔着无尽人海,隔着忘川和轮回,看着一个永远不能属于自己的灵魂。
柳希言的手抖了起来。疼痛那样尖锐,以致于他没有办法克制地放弃了拖把,把掌心按在了胸前。
柳希声站在那儿,没有接近因为过度疼痛而单膝跪在地上的柳希言。柳希言抬头,他的哥哥表情安静又无奈,好像涂了一层薄膜的蜡像。
"重湖。"
这是谁的名字?
"重湖。"
2
不知是多少次进入了同一个梦境,梦那样的熟悉。在薄雾的山谷中,他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浇菜,初生的菜苗让他欣喜,那个孩子却总显得心事重重。
"你怎么不高兴?菜都发出来了。"
"我想我爹。"
"我不是在这儿吗?"
孩子看他的眼神怜悯又心疼,眼中忽然溢满了泪。
"爹,你怎么全忘了呢?"
他笑嘻嘻地说:"忘了什么?我没忘啊,小蛇你真奇怪。"
村东的赵大头挑水经过,朝他吆喝:"老吴,今天去不去看?斩首!"
"什么人斩首?"
"反贼!"
"不看,有什么好看?"
小蛇说:"爹,我要去看。"
拗不过孩子的坚持,他们近午时去了市场口。几个反贼,着白色单衣,戴着枷锁,拖着脚链子被拉上刑台。
当中那一个,生得好美,皮肤白,干干净净的,头发又黑又长。
小蛇捂着嘴流泪,摇摇头,说不出话。
"奇怪的孩子,是你要看的。"他把小蛇抱在怀里,说,"怕就不看了。"
那个人的枷锁被取了下来,风吹得他头发都乱了。
长得真好。那个人往他们这里看来,忽然笑了。
他并没有被斩首,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倒下,刑台乱成一团,仵作上去验,说是已经中毒身亡。
小蛇哭昏过去了。他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从小蛇手中掉出了一对玉蟾,一青一墨。
他听见周围的人惊叫的声音。
他捡起玉蟾,任头上金针自顾自弹出,落在地上。
剧烈的头痛过后,他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
他冷静地捡起两只玉蟾,打开其中机关,倒出里面的失魂散,也把疗药一并倒了。抱起小蛇,把他送回村子里。
赵大头不认得他了,他说发现孩子倒在市场口,请他妥善安置。
收尸的两个人被杨叠巘折断了腿扔在一边。他抱起柳重湖的尸身,策马至长白山。
水银可以防腐,他把重湖放进了充满水银的棺樽。置放入开凿的阴凉地洞里,地洞里放满了冰块。
他没有钱,四处找人要钱、劫财,逼着匠人,整整两年,修陵,开洞,制棺,炼汞,凿冰和看护。
蝎毒根本无药可解,刀家的方子是骗人的,柳重湖早就知道了。
弥勒教的人下毒也罢,不该将他捉送官,以牙还牙,让他作反贼死。可是当年密告的根本不是重湖,是肖琳。
杨叠巘已经不去回想什么时候被柳重湖下了失魂散,他料想柳重湖走之前交代过小蛇,待他死透了,才将玉蟾拿出来。只是小蛇忍不住。
杨叠巘找回柳溪蛇,让他看管柳重湖的陵墓。他踏马过了黄河,去到江南。
他听闻,江南那儿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弥勒寺周的肖家村祥和宁静,肖琳和肖师勇全家老幼以及整个村庄,在睡梦中被屠戮殆尽。
那是一个满月,冲天火焰如同红莲业火。
八月十八,钱塘潮如期而至。杨叠巘伫立江边,看着如同千军万马的潮头良久,打马离开。
长白山里柳重湖仍似在沉睡。杨叠巘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置放了许久失魂散的墨玉蟾放在一边。
重湖生前想忘记什么,他终于知道了。
杨叠巘想,如果是他,唯愿永生永世不再记起。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重湖打着灯笼,下了梯儿,远远对着他笑。
走吧。
柳希言无法倾诉那种疼痛。他知道如果机体疼痛过度,可能造成晕厥或者休克,但他并没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梦中。这一次,从始至终他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叫柳希言,今年三十岁,是中国人,职业是公立医院的医生。他反复地强调着这一点,哪怕心梗般的疼痛几度令他要失去意识。
柳希言站在不远处,好像看着一场电影:
柳重湖没有进入轮回,他在陵墓里静静坐了几年,直到杨叠巘的中阴身离体。如他所愿,什么都不记得了。
柳重湖救过成百上千人命,又是枉死,本可投入天道,他却平白失了机会。他对阎王说,他不要去天道,只求随杨叠巘入下三道。
那你想明白了,你的轮回从此都是假的了。你就算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也无法重生。
柳重湖笑道:求仁得仁。
你再想明白了,你永远不会忘记刀山火海之痛,饮食不能入口之苦,任人宰割之贱。
柳重湖不为所动:他因我入地狱。
阎王不再多问。
杨叠巘先入地狱道,经刀山,过火海。再入饿鬼道,食物触口即炭。再入畜生道,化蚁化鼠化猪。然而至少每一世,初入轮回,懵懂无知时,他还是幸福的。
记得所有的柳重湖永远在他身侧。
百年前,他终于入了人道。最长命的上一世,活了二十九岁。
每一世的杨叠巘都有个孪生的哥哥,那位孪生的哥哥总是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作为人而幸福美满。
哥哥从来没有自己的家。
哥哥总是在弟弟过世后就失踪了。
哥,我的命比别人的重要吗?
对我而言,是。
比谁的都重要,包括我自己。
什么青蛙精和小莲的故事,那都是胡扯的,那是柳重湖重金请来的保镖,只为了护他周全过了这个理应还清债务的三十岁。
甚至早了几十年投胎的柳溪蛇,也在恰当时间醒了过来,被抓来充当保镖——只有貘先生是个变数,那只墨绿色的癞□□玉变成的大仙,在柳重湖的预料之外——那是杨叠巘临行前的誓言和执念养出怪物。
柳重湖永远没有余钱,所有捐款的票据,抬头都是“柳希声”,那是杨叠巘在地府正式登记的与灵魂相连的名字,由这个名字来还欠下千年的债。
柳重湖的目的很简单,让杨叠巘作为人活过三十岁,活过四十岁,活到寿终正寝。
柳希言看到的一切是那只墨玉蟾,也就是貘先生,不知从哪里偷偷吞食来的记忆。
你不要的记忆,我都存着,你要的时候,我全都还给你,并且加了点儿料。相信我,它们一点儿也不好吃,真的。
3、
无论记住或是忘记,梦总是要醒的。柳希言醒来的时候,是护士站打来的电话把他吵醒的时候。他睁开眼睛,颤动的身体好像漂浮在空中。
他从值班床上坐起来,柳希声坐在床头,看着他。
他们相视片刻,没有交谈。柳希言接起了电话,护士告诉他门外有个急诊,患者不停地呕吐,精神很差。
柳希言拉开门把时问柳希声:“你走不走?”
“不走。”
“别走,等我。”柳希言停了一下,回过头,说:“你不能走。”
柳希声笑了笑,点点头。
哪怕思绪没有离开过值班房里坐着的那个人,柳希言还是不得不面对来的这位急诊患者——频繁的呕吐,精神极差的一个中孕妇女,她精神差到无力描述病史,是家属说她今晚上吃错了东西才呕吐的。
“有腹泻吗?”
患者把头放在手上,趴在柳希言办公桌上,无力地摇摇头。
诊室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好像有人放了一箱腐烂的水果。
柳希言立刻让护士过来测了指尖血糖。
测不出来。
“血糖仪坏了吗?”护士疑惑地想测第二次。
柳希言阻止了她,对家属说:“不要浪费时间,马上办入院,走绿色通道,可能是酮症酸中毒。”
绿色通道是指不管有没有交押金,立刻办理入院手续。柳希言写了病情分级为II级,并且给住院处打了电话,住院号立刻报了上来。
五分钟后出结果的血气分析,PH值只有6.8。患者否认糖尿病史,只是说今天下午喝了糖水后觉得全身乏力,然后不停地呕吐。
在补盐水的同时,柳希言打电话催促检验科出静脉血糖的报告,检验科值班人员不堪其扰,最后告知他是33mmol/l。
开完医嘱后,柳希言向患者的先生交代病情并且告了病重,家属表示难以置信,不能接受,他说患者昨天还好好的,从来没有过糖尿病史,他请柳希言请示一下他的上级医生再做诊断,他不愿意在病重通知单上面签字。
柳希言把33mmol/l的血糖数据摆在他面前,再把血气分析PH值6.8画了个圈,说:“你可以百度。证据确凿,这个诊断任何医生都可以下。分清主次,你首先要做的不是怀疑诊断,而是配合医生护士的治疗,并且给我们创造挽救你太太性命的机会。”
患者家属被柳医生强大的气场压住了,乖乖地在病重通知单上签了字。
柳希言让护士开通两条静脉通道,一条加压补液和补碱,另外一条连续使用小剂量胰岛素滴入。
他在病房里坐了两个钟头,直到凌晨三点,病人入了2000ml盐水,血糖降到了20mmol/l左右,又开了后续补液的医嘱,并看了复查的血气分析结果,PH值升了一点点,他才回到值班房。
柳希声依然坐在那儿。
柳希言脱下白大衣,挂在门后,走到床前。
柳希声问:“什么病人?”
“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孕妇。”柳希言站在柳希声面前,柳希声也站了起来。
柳希言低下头,问:“不睡吗?”
“睡。”
“你睡上铺,我可能要起床,会吵到你。”
“好。”
柳希声脱鞋子的时候,背对着柳希言,柳希言伸出手,拉了一下他。
他没有转身,柳希言从背后抱住了他。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自己的肢体发麻,直到感觉指尖陷入的肌肉一定会疼痛。
他们没有开口,因为他们竟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柳希声说:“睡吧。”
“不能走,你不可以走。”
“我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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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希言问:“后面怎么了?”
柳希声说:“后面就发现我们不是亲兄弟了,要不然文要被举报并且锁了。”
柳希言问:“咱们好像没做什么吧表哥。”
“我感觉也是。”
好吧小伙伴们,这就是无CP版~
☆、柳氏药师堂番外1
东乡在岭南最南边,部分地区靠海,每年入冬都是断崖式降温,一夜由夏入冬。比如前几天,温度还在20到30度,刮了一夜北风,早晨已经有点冷了。
柳希言在柳重湖的被窝里醒来,他发现他哥哥已经不在身边了。
如同前几天一样,头天晚上换下的衣服已经被拿到柳希言房间阳台的洗衣机洗好了。柳希言也是最近才发现,他以前一直以为他上班时是妈妈帮他洗的衣服,结果其实都是柳重湖干的。
而床头放的是今天该穿的衣服。比平时加了一件毛衣,还有一件外套,另外一袋是今晚夜班换洗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