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离安静的听着,然后慢慢皱起了眉头。从莱昂的31 话里,他已经听出了一些容易被忽略的东西。
“目前公会军队的数量总计是多少,你们有没有做过统计?”他继续问莱昂。
“五百万以上,具体数目没法统计,而且这是五年前我离开炎狱时的数据。”莱昂被问的有点愣,皱眉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伦萨这只老狐狸。”龙离突然笑了,他从怀里掏出根烟点上,就那么咬着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手指在土面上画起了除了他以外没人看得懂的算式。
“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军队素质这么烂,那个所谓的十二龙骑也谈不上绝对精锐,公会这个外表统一实际上松散无比的组织却可以在贵族和流放者同盟的双重压力下存在至今。”
一边在地上涂画,龙离一边慢悠悠的开口说道。
“军队烂不要紧,因为这些数量庞大的军队根本就是伦萨用平民堆起来的一个幌子。公会培养一名士兵的成本太过低廉,而弱小种族的共性就是繁殖力极为旺盛,用这些用之不竭的廉价军队去换取种族和平繁衍的环境,就好比花一枚金焰赚十枚金焰一样,伦萨这赚钱买卖做了几百年,做的欢乐的很。”
龙离所说的都是他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的推测。然而站在他旁边的莱昂,却已经沉下了脸。
“除了和平壮大的环境,他还可以利用战争完成内部的新陈代谢,从基数庞大的军队中发现真正的人才。不仅如此,他还可以用这些士兵的命去换取需要的财富和资源。哪里有战争,哪里就有公会的商人。”
龙离停下了写画的动作,他取下嘴上的烟头,用脚跟仔仔细细的碾灭。
“用无数人命和几百年的时间堆出来的大战略,伦萨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龙离看向头顶上方灰暗的天空,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厚密的云层,投向了遥不可及的未来。他可以看见,当伦萨这个战略完成之时,炎狱和蓝海将是怎样一副模样。他可以看见无数属于公会的城市遍布在地面之上,数之不尽的人拥塞其中。当公会拥有了万倍于其他两方的人口之时,这个世界的主人究竟是谁已经不需要再进行怀疑。偏偏贵族和流放者同盟都是极度排外的组织,他们无法将那些数量庞大的平民拉拢成己方的一分子。
当贵族和流放者同盟依旧将目光停留在战争的胜利或失败上时,伦萨已经开始了更为长远而可靠的战略布局。
“伦萨是他唯一的弟子,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平庸之辈。”
莱昂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弗雷。每当莱昂提起弗雷的时候,龙离总会有些奇妙的饥渴。这种诡异至极的现象没法解释,他只能把这归为体内祖龙血脉的影响。
城墙在烈焰中崩毁,濒临死亡的惨叫和嘶嚎充斥了耳膜。龙离不记得自己有下过屠城的命令,可这些血旗王手下的贵族精英们却是习惯性的开始了屠城。
血旗在身旁迎风招展,龙离就那么沉默的注视着这座不大的城池在他眼前一点点化为废墟,却始终没有命令部下停止这种惨无人道的暴行。不,其实在贵族们眼中,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暴行。弱小的存在即为蝼蚁,而蝼蚁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被踩死。
他坐在那里,眼中充满了留恋与不舍,还有深沉入骨的悲伤。那双漆黑的眼瞳中流露出的悲伤太明显,就连站在他旁边的莱昂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然而当一头雾水的莱昂想要询问龙离发生了什么之时,却赫然看见了一抹狰狞绽放于他唇角的笑容。
“把他们都叫回来。”龙离起身,告诉护卫在身后的可洛克。“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命令被迅速传达到位,没有让龙离等待多久,两百名贵族精英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他面前等候下一步指示。
“好了,我的宝贝们,玩乐的时间结束了。”
龙离的声音比他说出的话要冷漠百倍,这些还没杀过瘾就被叫回来的贵族精英们第一时间接收到了他们的主人此刻心情很不好这个信息。
“你们很喜欢屠杀弱者?不要告诉我,你们觉得踩死那些蝼蚁能够证明你们的强大。我不需要懦夫,更不需要自欺欺人的垃圾。”
龙离面无表情的说着话,而听到他的话,众多方才还沉醉于杀戮带来的快感中的贵族精英们几乎同时变了脸色。他们脸上有尴尬,更多的是被说成懦夫的不满。
“闭上眼睛,问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存活至今,还有什么想做却没做到的事情。”
“为何战斗?为何杀戮?”
火焰焚烧城池,映红了昏沉的天幕。围绕在龙离身边的空气却出奇的静谧,迷茫的风悄然掠过,吹散了他漆黑的长发。他背后就是广阔无边的荒野,然而在这一刻,仿佛只有他所处的这一片空间才是真实存在的。
迷失了活着的方向,又能上哪去找立足之地?
“这是个残酷的世界。我们拼命变得更强,我们战斗抑或杀戮,都是为了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但活着,又为了什么?”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简直就是想要把人逼疯。但这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它走。思绪在无意识的蔓延,穿透了重重阴影,抵达了某个有着温暖光芒的出口。
“找吧,卖力寻找属于你们自己的答案。我允许你们迷茫,但决不允许你们随波逐流。作为我的部下,你们以后在做某件事之前,必须找出做这件事的目的。哪怕是接受了我的命令,你们也必须自己寻找到去执行的理由。”
龙离笑了,笑的肆意而狰狞。
“我不需要任我揉捏的布娃娃,宝贝们。要让老子爱你们,你们得活的更有个性一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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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小亲爱,我发现贵族真是个奇怪的种族。”
龙离咬着烟靠在椅背上,一边随手在摆放于桌面上的地图上勾画着,一边对站在身侧的莱昂说道。
“哦?”莱昂正在全神推演龙离的行进计划,闻言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这三天他们一直在赶路,到今天这支两百人的贵族精英队伍已经直插入公会的领地上千里有余。偏偏龙离又不肯把为何要这么走的原因告诉他,莱昂只能承认自己确实猜不到龙离的想法。
“太矛盾了。”龙离扔掉手中的焰笔,把身体向后一摔,仰起头看向莱昂的脸。
“你们贵族从出生起,就开始在那个力量构成的金字塔上面攀爬。如果有人偷懒不想爬,就会立刻被后面的人爬上来踩死。结果好不容易爬到最顶端,却发现什么变化都没有,还是只能等着后面的人上来把自己推下去。”
“这种畸形的制度,你们居然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莱昂沉默的听他说完,然后沉默的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那双金红色的瞳孔中透露出的无奈和伤痛太过深沉,让龙离突然感到心悸。
“你说得对。”莱昂告诉龙离,“可谁也没法改变它,我不能,修伊不能,你也不能。”
莱昂并没有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在心中默念着,直起身放开了贴在龙离脸颊上的右手。
人都有占有某些事物的欲望,然而对于贵族来说,他们的占有欲太过强烈,强烈的无法抑制。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好比判处了他们死刑。为了阻止这种无止无休的冲突与争抢,他们为自己定下了一条规则——
强者为尊。
这条规则相当有效。贵族们不再盲目争抢,他们学会根据力量差异采取行动。弱者不再会向强者贸然发起抢夺枉送性命,他们会拼命变强,直到强大的足以将双方的力量对比颠覆过来,再去拿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切源于占有的欲望,一切决定于力量。
龙离不是贵族,所以他不可能理解贵族的生存方式,莱昂也不会试图让他理解。在血之王冠中的这段时间里,龙离一直被庇护于血旗王修伊的羽翼之下。他所处的,是血旗王修伊庇护下的强者地位。所以他不可能真正触碰到贵族们的生活,更无法从中察觉到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所以他今天,才会对莱昂说出这番话来。他不明白贵族,他从蓝海人的角度去看待贵族的制度,才会觉得矛盾而畸形。
莱昂转身欲走,龙离的话勾起了他心中一些深藏已久的伤痛,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并不是因为龙离的话而感到难受,只是每次想起这些事情,就会让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他需要一个人静一会,让自己从这些无奈和伤痛中挣脱出来。
但他的手却被拉住了。
龙离拉着他的手,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瞳孔无声诉说着关切。温暖而柔和的力量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掌传递,莱昂感觉到这种温暖而柔和的力量正在试图把他从心中的苦闷中向外拉扯。
“留下来,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对我说,而不是一个人去忍受。”
龙离开口了,他握着莱昂右手的手臂一用力,便将无意抗拒的莱昂拉下来搂进了怀里。抬起左臂揽住莱昂的肩膀,龙离将对方的头颅按在自己的右肩上,感受着耳边传来的轻柔呼吸声,重新陷入了沉默。
“我十岁的时候,看上了一柄宝剑。我去向宝剑的主人讨要,但他不给我。”
莱昂的声音有些飘渺,似乎已经沉浸到了记忆的深处。
“我真的很想要那柄宝剑,吃饭睡觉都在想。所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保护人,然后在当天下午,我就如愿得到了那柄宝剑。”
这个发生在莱昂小时候的故事似乎到此就该结束了,可听着他话中的意思,龙离觉得一定还有后文。
“我的保护人是雷帝雷洛,而那柄宝剑的主人则是他相当宠信的一位部下。失去了心爱的宝剑,那位将军非常不甘心,于是他接下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并且付出了极大代价完成了这个任务。然后在庆功宴上,向我的保护人请求用他这次立下的功劳换回那柄宝剑。”
“但那柄宝剑已经被我的保护人送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所以除非我的保护人把宝剑从我这里抢走,它的决定权都在我的手上。作为雷帝雷洛的被保护者,任何人想要从我这里抢走我的东西,就必须拥有比我的保护人更强大的力量。”
把下巴抵在龙离肩上,莱昂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他笑着继续讲了下去。
“其实那柄宝剑我在得到手之后就没那么喜欢了,如果他私下里过来跟我要,我也许就会还给他。但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我的保护人口口声声说要用功劳来换回他的东西,这就令我感到愤怒了。那柄宝剑在到了我手上之后就属于我的东西,而他却始终认为那是他的东西。所以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他的请求,很认真的告诉他,宝剑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龙离已经听出了莱昂想要告诉他的东西。当初在炎狱,弗雷也曾跟他提过关于贵族那天生的可怕占有欲。莱昂讲这个小时候的故事,也是想让他了解到贵族的占有欲究竟与他认知中的有何不同。
“后来,我觉醒了本源火焰,脱离了雷帝雷洛的保护。当然,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当时,我仍然还站在他的余荫下。可明明知道这一点,那个多年前被我抢走了心爱宝剑的将军,居然公然对我的领地发动了战争。他不惜背叛他的主人,舍弃现有的地位,就是为了拿回他心中属于他的东西。”
“结果呢?”龙离问。
“结果就在你面前,既然我还活着,那他自然就是死了。至于那柄宝剑,我把它扔进了地表炎流中,任它自生自灭了。反正它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莱昂回答的理直气壮,作为一个贵族,他的占有欲绝不比其他的贵族差。其实在讲完这个故事之时,莱昂也释然了。也许贵族的生存方式是可悲而扭曲的,但作为贵族本身,如果让他们压抑自己的占有欲更加正常的活着,那只会更加可悲。
存在即合理,贵族们已经按照这种生存方式生存了这么久,那么无论它正确与否,它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我明白了。”听完故事,龙离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下次你想要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我帮你抢。”
看着莱昂有点茫然的眼神,他又接着解释了一下。
“你去抢,我善后。你在前面拿了东西就走,我在后边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莱昂顿时没了言语,什么沉重的心情都全部被搅合没了。他靠在龙离的怀里,突然觉得有点困,很想合上眼好好睡一觉。
曾几何时,好好睡一觉,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奢望。一合上眼,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人和事就走马观花的在眼前过。大脑每一分每一秒都保有清醒的意识,就算是在睡觉,第二天醒来却依旧能记得夜里身边所发生的一切。
莱昂曾经试图用掺了强效催眠剂的烈酒来让自己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身旁多了一具尸体。后来才查明是对头派来的刺客,不知从何知道他当晚的诡异举动,想要趁着这个大好机会把他干掉,却不想反被沉眠中的莱昂给扭断了脖子。
“简直是诱人犯罪。”
龙离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苦笑着看向怀中俨然已经闭上眼进入梦乡的莱昂。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透过莱昂敞开的衣领看到内里形状优美的锁骨。可惜偏偏只能看不能摸,要是把莱昂惊醒了,龙离估计自己得内疚挺长一段时间。
小心翼翼的偏过头,龙离做贼似地从怀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叼到嘴里。小巧的火苗在指尖燃起,随即朵儿叮粉红的烟雾袅袅散开。龙离咬着烟,突然很想念照相机。
睡吧,睡吧,我的小亲爱。
作者有话要说: PS:话说这个慢条斯理的感情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咆哮的战争篇了...不对,是小离的调教之路啊....
再PS:为毛推不倒,你们都懂的......
再再PS:居然下意识的把莱昂的保护人弄成风皇修斯特了。。。。你们也不提醒某嗷呜——幸好某回顾的时候反应过来不对捏。。。
☆、那硝烟中的花儿
“摇曳啊摇曳,你的心儿在摇曳......是谁?用谎言编织甜美梦境......是谁?把笑容当做致命武器......”
漫不经心的歌声在荒野上空回响。蹲在一人高的土包上,龙离咬着烟摇晃着上半身,看上去活像发了羊癫疯的精神病患。
在土包十米外的炎流车上,闭着眼睛假寐的莱昂额上无数青筋抽动。龙离唱的是蓝海的一首情歌,但为了能让莱昂听懂,他专门用了炎狱通用语来唱。结果好好一首情意绵绵的情歌因为语言的转换,愣生生变成了完全没有韵律可言的诗歌朗诵。
“喂。”
忍耐力到了极限的莱昂铁青着脸走下车,大步走到龙离蹲着的土包下,打断了上面那位人士的发神经行为。
“你终于被我真诚的歌声感动了,小亲爱?”龙离眯着眼,就像是没看到莱昂难看的脸色一般,不知死活的说道。
“没错。”莱昂一点头,接着一脚踹碎了面前的土包。蹲在上面的龙离一个空翻完美着地,然后迎接他的就是莱昂携带着风雷之势的一只铁拳。
“小亲爱,你这是在谋杀亲夫。”龙离说着话向后一仰,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拳。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直接莱昂落空的拳头一坠,追着他砸了下来。
“没错。”莱昂再一点头,看着龙离单手支地一翻身躲开了他的拳头,于是立刻追上去一记扫堂,目标直指刚刚落地重心还没停稳的龙离脚踝。
“打住。”龙离探手擒住莱昂扫来的腿,他从这一腿的力道上判断出莱昂不是在跟他打闹开玩笑,而是动了真火。所以他急忙叫停,再打估计就要真的出事了。
“打不住。”莱昂金红色的火瞳中怒焰熊熊,他右手一展,一柄金红色的火焰□□凭空出现。看到这柄□□,龙离就心道坏了。他松开抓着莱昂右腿的手,闪电般向后跃开。随即,他刚才所蹲的地面就被莱昂一枪扎透。
莱昂这几天是被龙离搞的一肚子火没处发,憋得够呛。想他堂堂狮心王,天天被龙离当着众人的面满口小亲爱小亲爱的叫,然后动辄在人前被龙离搂搂抱抱摸摸屁股,实在太伤自尊,太毁灭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