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能看清时,只见无花还是那个微笑:“不是的,那只是路旁的小石头而已。”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和楚留香一起离开了。
等到无花和楚留香离开后,黑珍珠看着银时问道:“你是怎么了吗?银子姐?”
银时沉默了好一会后,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不,没什么。”
“对了,关于他让你把你的马借给他……”
“我不借!”黑珍珠像是小孩子一般说道。
“借给他吧!不,应该说借给我们吧!”银时坚定的说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死去了!”
黑珍珠看着银时,咬了咬牙道:“如果是银子姐,那好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银时看向苏蓉蓉,问道,“你会易容,对吧?”
苏蓉蓉疑惑着点点头。
“那行了!”银时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苏蓉蓉和黑珍珠对望了一眼,问道:“你想做什么?”
“敌人很狡猾、很卑鄙、很邪恶,对吧!那么要怎样才能打败他们呢?”银时露出了鬼畜的笑容说道,“那就是比敌人更狡猾、更卑鄙、更邪恶!”
南城门外。好一段时间后,楚留香才终于出现。
此刻的银时和黑珍珠已经快等得不耐烦了。
楚留香轻烟般掠过去,悄声道:“马呢”
黑珍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后,终于忽然呼哨一声,马已奔来,那脚步轻柔得就像垂柳似的,几乎听不见它的蹄声。
黑珍珠道:“你什么时候将马还给我?我在哪里等你?”
楚留香跃上马,道:“你此刻已无危险,只管放心在这城里大摇大摆走来走去,绝不会有人伤你,两天内,我就将马还给你,假如我还没有死的话。”
黑珍珠冷冷道:“你死不死都没关系,却千万不能伤了我的马。”
“喂,别忘了我啊!”
银时的话未说完,楚留香就将她拉上了马,瞬间纵马而去。
这匹马当真是绝世的千里驹,楚留香纵马奔驰,只觉得两耳风生,道旁的树木,一连串往后倒了下去。
他喜欢这种速度的刺激,但却并非完全为了这原因才借马的,只因他不想将力气花在道路上。
他还要保留力气,做更重要的事。
但银时就不一样,他只感到很危险,一张脸变得铁青!
“等等!等等!太快啦!不好,我要掉啦!!”
刚说完,马忽然一跃,银时就真的就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呜啊!!”
银时尖叫了一声,连同从眼里飞溅而出的泪花一起抛在了身后。
马依然在不停奔驰着。而银时在千钧一发之际拽住了马尾巴,然后就这样被强行拖动了好几十米的路。
“给我停一下啊混蛋!!!”
等楚留香发现时,银时整张脸已经不堪入目了。
原本银时是坐在楚留香背后的,现在则改坐在了楚留香的前面。
银时依然心有余悸的说道:“马真是太恐怖了!”
楚留香吐槽:“亏你之前还说想吃了它!”
“那是我年幼无知,请原谅我吧!”
马到尼山时,长夜已过去,楚留香在山脚下寻了家妥当的樵户,寄下了马,便立刻趁着朝阳上山。
终于可以下马了。银时几乎是滚下来的。
他颤抖的跪趴在地上,痛苦的说道:“好痛苦啊!骑马好痛苦啊!啊啊,屁股裂开两半啦!怎么办啊??”
“冷静点,谁的屁股都是两半的!!”楚留香适时的吐槽道。
朝阳,空山鸟语,一切都是安静的,那幽雅的茅舍,也安静地浸浴在阳光里,柴扉半掩,半支着的窗子里,更是悄无声息。
这一切都瞧不出丝毫凶兆,但却嫌太安静了,静得令楚留香有些不安起来,来不及敲门,便闯了进去。
秋灵素果然已不见了!那青灰色的蒲团上,只留下一根乌簪,乌簪上还遗留着一缕淡淡的发香。
楚留香大声惊呼道:“任夫人……任夫人……你在哪里?”
他自然也知道呼唤不会有人回应,一面大呼,一面已将这小小三间茅舍,全都找了一遍。茅屋里,每样东西都井然有条,绝无丝毫凌乱之态,也瞧不出有丝毫挣扎搏斗的痕迹。
但那任夫人秋灵素又到哪里去了?
银时说道:“喂,被杀人灭口了吗?”
楚留香慌了,立刻就像是只猎犬似的,开始四下搜索起来,他希望任夫人能留下些什么,哪怕只是些微暗示也好。
忽然,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乌木发簪上。
楚留香用两根手指,轻轻将这发簪拈了起来,忽然发觉这发簪的针头,正指着后面的一道小门。
这小门此刻是关着的。
楚留香掠过去,又发觉这门竟被人从外面拴起。
“银子,这里!”
他目光中立刻闪出喜色,大喊了一声后毫不迟疑,踢开门,窜出去!
后山更是荒凉。
楚留香左转,疾行,突听一阵狞笑。
一人哈哈笑道:“你既不肯让我沾着你一根手指,我也都依了你,现在你为何还不跳下去?”
这狞恶的笑声,竟是那武林恶丐白玉魔发出来的。
接着,便听得任夫人的语声道:“我反正已必死无疑,你何苦还如此着急。”
楚留香悄悄掩过去,只见任夫人俏生生的身子,就站在前面悬崖的边缘,山风振衣,她随时都可能跌下去。
她面上仍蒙着那层黑纱,手里却抱着任老帮主的骨灰瓶子,白玉魔狞笑着站在她身后四尺外,掌中兵刃却换了个沉重霸道的狼牙棒。
只有白玉魔一个人,楚留香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秋灵素道:“生命如此可贵,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
白玉魔目光闪动,狞笑道:“你莫非还在等人来救你?你岂非在做梦?”
秋灵素抬起头,似乎瞧了瞧天色,幽幽叹道:“到了现在,只怕的确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死,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她抱紧那骨灰瓶,便要纵身跃下。
楚留香突然一跃而出,大喝道:“白玉魔,我虽从不杀人,但只要你的手一动,我就宰了你。”
白玉魔狼牙棒已举起,却已惊得呆住了。
楚留香再也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喝声中,人已掠过去,将秋灵素远远拉开了万丈悬崖。
白玉魔这才回过神来,怒喝道:“姓楚的!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那沉重的狼牙棒,夹带着劲风,已向楚留香和秋灵素扫了过去。
只见他身形一曲一扭,已冲人狼牙棒如狼牙交错的光影中,突然出手,在白玉魔肘上一托。
白玉魔横击而出的手臂,立刻不由自主向上挥了出去!楚留香的手掌已到了他胁下,轻轻一切。
白玉魔只觉半边身子一麻,狼牙棒脱手飞出,“呼”的一声,直冲入云霄,山巅的云,都被击碎。
只见楚留香站在他面前,微微笑道:“你还不走?”
他竟不乘机出手进击,轻轻易易就放过了白玉魔。
白玉魔更想不到世上有这样的事,但他自己心狠手辣,自然梦想不到别人竟会如此宽大为怀。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是惊是喜吃吃道:“你……你难道……”
楚留香淡淡道:“你只要时常去想想,自己怎会未死那么也该知道以后应该如何做人了。”
白玉魔再也不说话,扭头直奔了出去。
这时悬崖下才遥遥传来“噗”的一声,狼牙棒已落了下去,楚留香转过身子,向秋灵素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否来迟了?”
秋灵素道:“但你终究还是来了,终究还是没有令我失望。”
楚留香微笑道:“若非夫人的风仪,又怎能令嗜杀成性的白玉魔不敢沾夫人一指,若非夫人的落簪,在下又怎会寻来这里?”
秋灵素似乎笑了笑,淡淡道:“你要知道,我做这一切的事,并非为了顾惜自己的性命,但我若不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却未免死得太可惜。”
楚留香道:“夫人心里的秘密,现在可以说了么?”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现在若还不说,只怕永远也没有说的时候了……但这事千头万绪,却叫我从何说起呢?”
“那就先从你的样子说起吧!”这时,银时突然冒出,站在秋灵素面前诚恳的说道。
秋灵素没想到还有别人在这里,不由的愣在那里。
而楚留香瞧了他一眼问道:“你刚刚跑哪去啦?”
“在你后面啊!屁股裂成两半,又跑了一轮的山路,银桑已经动不了啦!!”说完,银时干脆趴在了地上,看着秋灵素说道,“要不是大美女的驱动下,我老早就想放弃了!既然好不容易终于登了上来,你也该表现诚意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吧!!”
楚留香呵责道:“银子,不得对任夫人无礼!”
“无碍。”秋灵素淡淡的说道,“难得你特地到来这种荒凉之地只为见我一面,我岂能让你失望?”
说着,秋灵素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第一百零八训
黑纱,终于被掀起。
虽然嘴上呵责着银时,但楚留香又何尝不想目睹美人的模样?
楚留香本期望能见到一张仙子的脸,谁知此刻自黑纱中露出来的脸,竟是属于魔鬼的。
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肤,整个一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丑恶的,赤红的肉块,绽裂开的洞。
刹那间,不管是银时还是楚留香都瞪大了眼睛。
秋灵素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道:“二十年来,你们是能瞧见我真面目的第二和第三个人。”
楚留香道:“在下……在下实在不知道……”
秋灵素看着银时悠悠道:“你现在满意了么?”
银时没有回话,只是面无表情的问道:“谁干的?”
听到银时这么询问,秋灵素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和激动,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已经如此,又何必在乎是谁弄的呢?”她缓缓看着楚留香接着道,“只可惜你迟来了二十年,我竟不能让楚留香瞧见我二十年前的容貌,这在你固然是件遗憾,我又何尝不算得遗憾呢?”
楚留香强笑道:“无论夫人容貌变得怎样,夫人的风姿,仍是天下无双,在下能见到夫人的风仪,已是三生有幸了。”
秋灵素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目送着被山风吹远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还有些感激那将我容貌毁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
“既然你都不在意了,那就告诉我吧!”银时笑着说道,“毕竟我也是个大美女啊!这么一个专门毁美女容的变态要是盯上我该怎么办啊?当然要防范于未然咯!”
秋灵素回过目光,凝注着银时,缓缓道:“你可听过‘石观音’这个名字?”
楚留香失声道:“石观音?”
银时皱眉问道:“啥?她是谁?”
秋灵素叹了口气,道:“她是这世上武功最高,心肠最冷的女人。现在,她只怕也可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楚留香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么仇恨”
秋灵素道:“没有仇恨,她甚至只不过见了我一面而已。”
楚留香道:“那么她为什么……”
秋灵素打断了他的话,轻轻叹道:“在江湖传说中,据说她有一面魔镜,她每天都要问这面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楚留香道:“这面镜子每次都说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秋灵素道:“不错,直到有一天,这魔镜的回答忽然改变了,它竟说我……说秋灵素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的灾祸,也就在这时开始了。”
“白雪公主么?”银时大力吐槽道,“这是哪个版本的童话故事啊?也太多元化了把?难道这也是传说中的合体技么?然后呢?你吃了毒苹果后就毁容了吗?你没遇上七个小矮人吗?该不会你就直接嫁给小矮人了吧?”
“银子,冷静点!”楚留香瞪了银时一眼后,重新看向秋灵素道,“夫人,请继续。”
秋灵素道:“她找到我时,曾经动也不动地,对我凝注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然后忽然问我,说道:‘你是愿意我杀死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
楚留香苦笑道:“这句话问得当真可笑。”
秋灵素叹道:“但当时我却丝毫不觉可笑,我只觉手脚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转过身,说:“三个月后,我当再来,那时我若瞧见你还是这样子,我就杀了你。”她在桌上留下个瓶子,又说:‘我让你再保留三个月的美丽,你当然知道好生珍惜’。”
楚留香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为何不……”
秋灵素道:“石观音若要杀一个人时,没有人能逃得掉的,我亲眼瞧见她的武功,那时,我也不想死。”
秋灵素缓缓合起眼帘,道:“那时,我还年轻,对生命真是充满了热爱,我想,我纵不再美丽,但能活下去,总比死了的好。”
她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着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三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么,在这三个月里,我该做些什么事呢?”
楚留香忍不住道:“于是夫人就想将这美丽永远保存在人们心中,于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孙学圃。”
秋灵素怔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
楚留香道:“在下已见过了孙先生。”
银时的猜测没有错,是他把女人想得太恐怖了。楚留香看向银时,只见银时还是一如既往的睁着死鱼眼在抠着鼻屎。
秋灵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性……就在画成的那天晚上,三个月的期限已到,石观音向来都是最准时的。”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毁去了自己的容貌。”
秋灵素道:“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
楚留香叹道:“夫人不愿意孙先生醒来后,瞧见夫人容貌已毁,所以就……”
秋灵素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后,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
她突然以手掩面,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长叹道:“直到现在,在下才知道夫人为何要对孙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四幅画,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
秋灵素道:“无论我为的是什么,我做出那种事来,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是么”
楚留香黯然半晌,柔声道:“在下只知道现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于以前那秋灵素是怎样的,在下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秋灵素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二十年来,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
楚留香道:“任老帮主。”
秋灵素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孙学圃的眼珠后,自己也昏迷不醒,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的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
她语声已渐渐平静,接着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
楚留香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给任老帮主?”
秋灵素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恨他!”
楚留香讶然道:“恨?”
秋灵素道:“我见到任慈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她叹了口气,接道:“那时我心里既悲哀,又愤怒,更恨任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见到我,我疯狂般将他赶了出去。”
楚留香叹道:“夫人那时的心情,在下倒也能了解几分。”
秋灵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么你也该知道,像任慈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
楚留香微笑道:“但第三天早上,他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