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渡一愣,骆闻舟目光微沉地看着他:“这两天你兴致不太高,怎么了?”
费渡似笑非笑地避而不答:“谁说我兴致不高?我只要看见你,‘兴致’一直很高。”
骆闻舟:“……”
某个人刚教完陶然的话,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改就用在自己身上,这是当他聋得没听见吗?
眼见费渡又不说人话,骆闻舟忽然一抬手夹起他的腰,将他双脚离地地提了起来。
费渡:“鞋,等等,鞋!”
骆一锅听见动静,见缝插针地蹿过来,叼起费渡被甩掉的拖鞋,拿它当个稀罕玩意,连撕再咬地撒起欢来。
骆闻舟不由分说地甩上卧室门,把他腾空按在了门上:“你师兄还没老到让你需要脚沾地的地步,要鞋干什么?”
费总的猎艳史里没有针对这个姿势的实践经验,有点心慌,虽然知道摔一下也摔不死他,还是十分没有安全感地伸手攥住了门把手撑着自己,勉强笑了一下:“能不能申请换个不那么刺激的?我怕累着……”
骆闻舟眯着眼看着他,费渡察言观色,明智地把最后一个“你”字咽了回去,他喉咙轻轻地动了一下,能屈能伸地抛弃了男人的自尊心,改口说:“……我自己。”
骆闻舟抬起头和他对视片刻,缓缓靠近,轻轻地蹭到费渡的鼻尖。
费渡低头亲他,骆闻舟却往后一闪躲开了,冷酷无情地说:“你把手松开,除了我身上,哪都不许放,谁让你表演引体向上了?”
费渡:“……”
骆闻舟:“还是你想被铐上?”
费渡平时十分惯着他,并不忍心扫兴,两害相权,只好以一种尽可能安稳些的姿势握住骆闻舟的肩,腿夹住了他的腰。
骆闻舟缓缓地用牙尖拉开他胸前松松垮垮的浴袍:“我是你什么人?”
费渡故作讶异:“这是嫌我没给你买一个正式的钻戒吗?要不我现在就去订个鸽子蛋?”
骆闻舟说:“鸽子蛋吃不饱,我要鸡蛋,俩。”
费渡:“……”
真是一条吃得饱睡得着的好汉。
“既然我值俩鸡蛋——”骆闻舟的目光从费渡的胸口上逡巡而过,到底是年轻人,经过一段时间,当年电击留下的痕迹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纹身贴遮挡,他的胸口单薄而白皙,几乎还带着一点诱人的少年感。
那么浅的胸口,那么深的心。
骆闻舟看够了本,才把自己那句拖得长长的话说完:“你能相信我吗?”
这是一道送分题,费渡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怎么会不……嘶。”
骆闻舟预感谈话未必顺利,因此先在他身上磨了磨牙。
“想好了再说,费渡,再给你一次机会。”
费渡下半身的活动一般不往脖子以上走,脑子还是很清楚的,立刻意识到了骆闻舟话里有话,他心里一转念,居高临下地腾出一只手勾起骆闻舟的下巴:“怎么了,是我最近话少了,没有强行往你耳朵里塞一堆看法,让你觉得不安了?”
骆闻舟眉尖一动:“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这种话一般是家庭危机的先兆,费渡认真回忆了片刻:“我最近托陆嘉他们跑腿办事,都是当着你的,既没有暗地里谋划着要谁的命,也没有要去拔费承宇的呼吸管,我遵纪守法,滴酒不沾,唔,还有求必应,应该没有什么瞒着你吧?”
骆闻舟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十分不规矩地顺着他浴袍的下摆伸了进去,不知碰到了哪,费渡整个人一僵,他悬在空中,感觉自己“上不着村下不着地”,又紧张又难耐:“师兄,你这是……打算严刑逼供吗?”
“对啊,”骆闻舟缓缓地说,“周怀瑾提起‘十三年前’的时候,你说了‘画册计划’,今天在车上讨论张局到底是不是被陷害的,你又一次提到了画册计划,甚至你别有用心地接近我,用的也是重启画册的名义……”
费渡笑了一声:“我别有用心地接近你,用的是美色。”
“……”骆闻舟噎了一下,“谁让你抢我台词的?你近墨者黑得倒快。”
“画册计划当时是打算要建立一个犯罪档案,虽然是由学校牵头,但如果你注意到参与人员名单,就会发现,那些仿佛都是经历过顾钊案的一线刑警――也就是嫌疑人,”费渡喘了口气,忍无可忍地抓住了骆闻舟的咸猪手,“……宝贝儿,你再这样我可就说不下去了。”
“但你不是为了顾钊案来的。”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我也记得,”骆闻舟打断他,“你第一次告诉我,你是直觉你妈妈的死和费承宇有关,并且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所以想要回忆追溯自己小时候的事;第二次告诉我,你其实知道你妈妈是自杀,也知道她为什么自杀,还隐约推测得出费承宇私下里在干什么勾当;第三次我们追捕卢国盛的时候,你在你家地下室里跟我复述了当年听见过的费承宇的话,十三年前的事你记得清清楚楚,根本不用追溯。”
费渡怔了怔,没料到骆闻舟居然把他每句胡说八道都记得清清楚楚。
骆闻舟挣开他的手,掐住费渡腿间的嫩肉,来回碾磨,略微咬着点牙问:“现在你能告诉我,你这一堆自相矛盾的话里,哪句是实话么?”
费渡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扣住骆闻舟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下去,他好像天生知道怎样煽情,并不激烈,却让人有种自己仿佛是被他深爱的感觉。
那是不急不躁、精准而完美的深情。
可是就如同一连串的机缘巧合,必定不是偶然一样,永远精准到位的表达,也必定不是自然流露,骆闻舟忽然有点上火,一把扯开费渡身上松松垮垮挂着的衣服,把零距离变成负距离,只有感觉到费渡心率的急剧变化,他才会有一点真实的、这个人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费渡被他背到床上放好的时候,好像已经快睡着了,骆闻舟在他眉心亲了一下,理智回笼,心想:“还是没问出来。”
这时,费渡忽然开了口:“我三次跟你说的话,都不完全是编的。”
他声音有点沙哑,轻轻地摩擦着人耳膜,骆闻舟一顿,“嗯”了一声,伸长腿在床边的懒人小沙发上组下。
“我追查‘画册’,确实是为了追溯小时候的事,地下室的细节,我并不完全记得,而且直觉遗漏的部分很重要。”
骆闻舟:“我以为你的记忆力不比肖海洋差。”
“我又不能过目不忘、走马观碑,”费渡飞快地笑了一下,“其实是我曾经有两次,未经允许进入过费承宇的地下室,第一次完全是偶然,东西掉了下来捡,正好他没锁门,那次我溜进去看见了画册计划的名单。正在乱翻的时候费承宇回来了,我藏进了他书柜下面的小橱里,侥幸没被发现。”
骆闻舟莫名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没等他细想,费渡就接着说:“小男孩天生有追逐刺激的好奇心和叛逆心,我偷溜进去过一次,就想第二次,于是想方设法弄到了他地下室的密码——并不容易,费承宇是个很仔细的人,所以我第二次成功溜进那间神秘的地下室,是小半年之后,我看见他桌案上摆着的是那篇关于恶性案件受害人研究的论文。”
骆闻舟:“第一次画册计划牵头人,范思远的论文?”
“嗯。”
骆闻舟皱起眉——第一次画册计划中途出事,那时顾钊案才刚过去没多久,市局实在受不起再一次的丑闻,一发现不对,就紧急叫停,所有参与人员全被调查过,处理得十分迅捷——
“第一次画册计划,从启动到被叫停,好像都没有半年时间,”骆闻舟说,“费承宇的兴趣为什么保持了这么久?”
“我开了他的电脑,密码和门禁是一样的,在桌面看见了一个名叫‘画册’的文件夹,但是没能打开,因为门禁密码不管用了。”
“你的意思是说,‘画册计划’和费承宇有关系?”骆闻舟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记不太清了,但是……”费渡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紧,偏头咳嗽了两声,“但是……咳……”
骆闻舟先开始以为他是说话的时候自己呛了一下,然而很快察觉到不对——费渡咳嗽得停不下来。
他连忙扶起费渡,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回事?是着凉了吗?让你不听话!”
费渡咳得喘不上气,额角几乎露出青筋来,好半天才平息下来,骆闻舟端来一杯温水:“先喝一点,感冒不着急吃药,发出来不一定没好处,重了再说。”
“我只大概记得费承宇不知为什么突然回家,发现我溜进他的地下室,好像非常生气,大发雷霆之后就把地下室清空了,”费渡有些吃力地说,“但是……回想起来,我好像是从那时开始,才对他具体在做什么有了大概的概念,那天我在地下室,一定很偶然地看见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146.埃德蒙·唐泰斯(十七)
一个成年人不记得自己十岁以前的事很正常,比如骆闻舟就一直坚持认为,什么“他小时候举着一柄玩具槍占领煤堆”的那些破事是穆小青同志编造出来污蔑他的——但不正常的是,费渡前前后后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包括费承宇说话时的语气,为什么他会单独忘了这一段?
可是费渡的情况显然不适合再逼问,骆闻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探了探他的体温,又怀疑是方才闹得太过才让他着了凉。不过实时温度计显示地暖屋里的有接近27°,穿短袖都不凉快,骆闻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归结为一个原因——费渡可能是属热带鱼的,虚。
可能是身体太累了,费渡总是过于活跃的精神并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静止的躯壳里,在睡眠中到处漫无目的地徘徊。
他先是梦见自己好像拿出了猫罐头,但是忘了给锅总打开,随后又梦见骆闻舟不知因为什么不痛快,气哼哼地怎么哄都不理他;最后又仿佛回到陶然被推进医院的那天——说来奇怪,真实世界里,费渡和骆闻舟赶到的时候,陶然已经被推进抢救室了,直到情况稳定后推入病房他俩才匆匆看了一眼。
可是在乱梦里,费渡却觉得自己好像眼睁睁地看见陶然一身是血,白骨顶着碎肉里出外进地从他身体里挤出来,陶然的脸涨红发紫,眼睛突出,是一副瞠目欲裂的濒死模样。
费渡倏地睁开眼,惊醒过来。
他眼皮有些沉重,然而仅仅是睁眼的一瞬间,混乱的思绪就立刻训练有素地强行回笼,费渡皱着眉回忆自己方才的乱梦,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陶然身上的伤是撞车撞出来的,那么自己梦里为什么要给他安一张窒息的脸?
好像不是很合逻辑。
不过即便是霍金,大概也没法要求自己做个梦都讲逻辑,这点疑问在费渡心头一闪而过,随后他又觉得有点难受,身上有种像是一个姿势维持太久的酸痛感,费渡轻轻挪开骆闻舟扒得有点紧的手,翻了个身,可是往常柔软舒服的床垫好像突然变成了水泥板,他怎么翻都觉得硌骨头,只有一点重量的空调被也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就在费渡十分克制地第三次翻身的,平时打雷都撼不动的骆闻舟忽然拧开了床头灯:“怎么了?”
费渡懒得说话,大半张脸埋在枕头上躲避灯光,冲他摇摇头。
骆闻舟伸手一摸,激灵一下坐了起来:“都烧成暖气片了,还摇头!”
费渡有些茫然地半睁开眼,看见骆闻舟冲出去找退烧药。
骆闻舟以前自己住的时候,最常用的大多是红花油、云南白药一类,创可贴和碘酒倒是攒了一打,其他的基本都是过期药,他翻箱倒柜翻出一身汗,旁边骆一锅还不肯消停,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盒没开盖的罐头,在地上连刨再咬,把罐头盒摔得“叮咣”作响。
骆闻舟“嘘”了它一声,小声训斥:“再闹就把你关阳台上去!”
骆一锅脚踏罐头,不屈不挠地昂首瞪向他,大有要跟他斗争到底的意思。
骆闻舟没心情搭理它,好不容易翻出一盒退烧药,一目十行地看完说明书和生产日期,发现竟还没过期,连忙拿进去给费渡。
他一边让费渡就着自己的手吃药片,一边忍不住想叹气:“费总,打个商量,咱们能不能从明天开始,每天出去稍微活动一下,健康作息啊?”
费渡没什么力气跟他贫嘴,只是含混地说了一句:“明天就好了。”
他勉强喝了半杯水,东倒西歪地推开杯子,在骆闻舟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表示感谢,就蜷起来不动了。费渡平时很善于作妖,在慢半拍地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反而老实了,好似十分有条理地将自己有限的能量清点一番,智能地把各种活动降到最低,全部分派给免疫系统。
骆闻舟十分不放心地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发现这个病人完全可以自理,并没有掀被子乱动的毛病,忽然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前生病的时候谁照顾你?”
费渡想说“小病不要紧,大病去医院”,然而实际他只是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来,退烧药的催眠效果来势汹汹,骆闻舟走动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什么,越来越远,很快就化成了一片朦胧。费渡带着这句没来得及回答的话,被药物强行拖入睡眠,那句不安分的问话从他意识里脱离而出,投入到梦里。
他梦见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卧室——整个别墅都是按费承宇的喜好装修的,女人和孩子的房间也是,那些色泽厚重的家具总是自带气场,把年幼居住者的人气压得一丝不剩,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唯独好在窗口朝南,采光不错。
费渡依稀记得,有一次他靠在床头,大半个身体笼罩在阳关下,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发烧被迫卧床。
趁费承宇不在家,他偷偷翻出自己笔袋里的小纸条。
纸条上是三串密码——偷闯禁地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费渡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每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费承宇的一切,悄悄收集了日常生活里费承宇使用过的其他密码,对编码规律做了简单的汇总和统计,从中分析出了几条规律,试着推断地下室的密码。
他没有试错机会,因为密码输错会报警,无论费承宇在哪,他都会立刻收到通知。费渡最后锁定了三种费承宇可能会使用的密码组合,但究竟是这三个中的哪一个,他又实在举棋不定。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费渡方才慌慌张张地把这张“大逆不道”的小纸条塞回笔袋,他妈妈就端着感冒冲剂走了进来。
她温柔地换下他额头上已经被烫热的毛巾,又用凉水浸泡过的毛巾替他擦身,整个过程就像个机器人,事情做得周到且有条不紊,却偏偏不肯和他有任何眼神对视,好似多余的触碰会给他们招来灾祸似的。
费渡想开口叫她一声“妈妈”,话到咽喉,又卡住了,只是张了张嘴。
女人细细地给他擦了身,看起来比往日的死气沉沉好了一点,步履甚至有点轻快,小费渡想和她说句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看她又要走,他连忙伸长了胳膊去够她。膝头上没拉上拉链的笔袋一下掉了下去,写满了密码的纸条一下滑了出来。
空气好像凝固了。
好一会,女人弯腰把那笔袋捡了起来,拿起那张小纸条,费渡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女人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那样复杂难辨,男孩没能分辨出她的意思,紧张地揪紧了被子。
她会告诉费承宇吗?会突然发疯吗?
就在他的忐忑不断上升的时候,女人好像没看懂似的,若无其事地把纸条塞回笔袋,轻轻放回他腿上,又在他头顶亲了一下,转身走了。
门响过后,费渡迟疑着打开自己写满密码的纸条,看见其中一串密码下面多了一道指甲印。
三天后,在得知费承宇去了外地之后,他用这一串密码打开了地下室那道厚重的门。那地下室犹如禁地,楼梯细窄而蜿蜒,从上面一眼看不到头,幽暗的壁灯闪烁着昏昏的灯,照着墙壁纸上狰狞的群龙张口欲嗜人,里面像是藏着一只怪物,森然张大了嘴。
梦境里,费渡总觉得他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时候,他妈妈就在二楼看着,他推开那扇门,四下的橱柜与桌案上都好似笼罩在一层模糊的黑雾里,他犹犹豫豫地靠近桌案,在那里看见一沓打印出来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