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所以,我先打过来了。”池卫略带苦涩的自嘲,他明白这是亦淅的客套之词。按照罗修的说法,他是不会让亦淅再见到他的。
“亦淅,你是不是决定了要和罗修一起离开啊?”
方亦淅不禁吃了一惊!这事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不告诉任何人,尽量低量行事。他怎么会知道了呢?而且,还问得这么肯定。
“池哥,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谁和你说的?”
话筒那边传来微不可闻的轻笑,“不用瞒我的。罗修那么着急地在项目上脱身,又托人在卖房子。你们不说,我也猜得着接下来的打算了。”
“池哥,你是知道我的。什么事都听罗修的,他不想做的事我随着他的意,就是了。”
方亦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所问非所答地回了过去。
“亦淅,你必须要慎重考虑和罗修的事。虽然现在你是离不开他的,但我已经在做事了,一定让你很快的恢复自由之身。我做得到的。”听起来,池卫的口吻无比的认真。
“呵呵.....算了,池哥,你严重了。这一辈子,我合该要留在他身边的,就这样吧,反正我也习惯了。谢谢你,总是那么为我费心。希望有机会,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不行!”池卫,忽然有些失控地嚷道:“你不能留在罗修身边,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是什么人?这有什么关系?”
“罗修是个很可怕的人。他杀人不见血的!”
“这是什么话?池哥,你说笑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爱人,是个什么样神秘莫测,手段高绝的人。同理的,他也不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相同的经历,让他明白,很多事情的发生,不是存心想怎么做,而是无奈的顺势而为。
正如:他杀死了林萱,罗修在往生之路上送了肖云最后一程。
罗修对他做过最卑劣的事,他还是不愿相信其是个残忍的魔鬼。哪怕,有时他的确这么想过。
“亦淅,你听我说,你要离开他,一定要离开他!就算不是和我在一起.......”
池卫的语气,几乎就似在身边拉响了空投警报,听着让人惶惶然的心神不宁。
“........”
“他会杀你的!”池卫气急败坏地大声喊着:“只要他想,可以随时随地毫无破绽地杀掉你的!”
仿佛是一枕美梦做得正酣,不提防被人兜头一盆冷水浇醒:迷迷糊糊神智尚未清醒,身子从头到脚冰凉地打着哆嗦——亦淅,惊愕失色地愣住了。
☆、第六十三章 谋定(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修不仅仅是一个出色的心理医生,学者;他还是一个顶级的催眠大师,你知道吗?”池卫急迫的说出:“他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对人催眠,任意发号施令的!我敢肯定,肖云的死绝对是他搞的鬼!你明白吗?他杀你,太简单了。”
催眠?
方亦淅的思路,电光火石之间撞击出了炫目的火花——一直以来有什么困扰他的东西呼之欲出,被巧妙忽略掉的;在这一句话后,豁然开朗!
他终于看见了那是什么。
从来看似迷惑不解的答案,原来在这里。
恰似电影的情节,他终于了悟:关于他话里的生死操控,关于选择自动权的解释。他早该想到的,只是被与俗世生活隔开了的这项特殊技能,刻意抹煞了。
肖云自杀之谜,到此拨云见日。
“亦淅......”
电话那边,池卫着急地小声轻叫着。
“池哥,修是心理医生,他有这个本事很正常。我相信,他不会用来做坏事的;更不会用来杀人。”
亦淅说的很坚定,毫不怀疑的态度。其实心里很明白,他是会那么做的。
池卫多少有些失望,连忙掩住了,镇定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敢肯定,他没有给你催眠过?将来,他不会为了某种目的,对你催眠?....”
啊?!
亦淅呆想了半天,良久无话可应。
是的,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个复杂的问题。
长期以来,他根本不知道罗修还有这个能耐,可以随意操纵他人的意识。可如今,经他人之口他得知了真相,说不害怕,不顾忌,那是假的。
以罗修的能力,只要他想这么做,自己防不胜防,不可能有还手之力。
他会这么对自己吗?会吗.....
应该不会吧.....不会。
单是为了这份不惜抛下一切,奋不顾身的爱情,他也不会的;方亦淅反复在心里对自己重申。
“他,不会的。”
“好吧,我希望你是对的......”池卫怆然地叹了口气,才说:“但是,如果你万一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别忘了打电话给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谢谢。我记下了。”
亦淅心神不属地缓缓应道......全身的神经线,像是绷紧了弓弦,拉得太满濒临断裂的边缘。
放下电话,几日来晴朗明媚的心情,凭空遮上几朵乌云。
即便亦淅再是对这份感情坚定不疑的相信,池卫那番话还是起到了不大不小的负面作用。如阳光里,投下了一道阴影:在心头,挥之不去。
等到晚上迎得罗修归家,注视着他的每一个举手投足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带了层提防的色彩。
他见过罗修化身魔鬼的样子——残酷、冰冷、狠绝;其狠辣的手段,无情到让人心生绝望。为此,曾感到生不如死,万念俱灭。
现在,仍心有余悸。
说起来,罗修这一天的日子过得也不轻松。
好不容易单刀赴会,平息了工程项目上股份转让的内忧外患;连一口热水还没来得及喝,便接到了陈至荣可称得上是“兴师问罪”的电话。
陈至荣口气生硬,冷淡;若是拿温度计来测的话,百分百是在零下20度以下,有滴水成冰的感觉。
罗修很尊重陈至荣,按照辈份他是晚辈,还得叫声“叔叔”;不免又添了几分畏惧。
陈警官是个老刑警,人冷漠,孤高,说话简单明快,不留余地。多年与犯罪份子打交道的经历,使本人自身形成了一种强烈到压迫的气场;罗修对着他,也不得不感到应付得吃力。
只要站在他面前,总觉得哪里底气不足似的。
通话的内容,简言以概之,即两句话一件事:让罗修在周六下午三点,到“若茗茶舍”去见他。特别强调了,一定要准时、和风雨无阻的出现。那语气里,没有任何征求的意思,纯粹是口头通知。
罗修在他话里,模糊地感到:老爷子,动了雷霆之怒了。看似平静无奇的水面,实则暗潮涌动;指不定什么时候,翻起大浪来,才是真正的灾难呢。
末了,陈警官挂电话前,冷飕飕地说了一句:“你现在做事,手段越来越高明了。我还真得刮目相看......”
这绝不是赞扬之词,意在言外。
罗修心底泛起,说不清的很不好的预感。
大概是这般琐事缠身,纷纷扰扰几时休的繁杂;罗修晚上回来显得比平日还要疲惫一些。脸色,也不算太好。
亦淅自然相对以往,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体贴入微。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令亦淅欣慰的是,罗修的胃口还不错。
饭后,罗修仰靠在沙发上,随手翻看着文件。亦淅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屋子,不时眼角的余光谨慎地溜过他的脸——神情看似专注,又有几分三心二意。也不知是不是听者有心,莫名地觉得他气质中,自然而然地裹着一团看不到,摸不着的变幻无常。深奥得像奇妙的宇宙,你永远也触碰不到他最真实的核心。
亦淅无可奈何地在心里长叹:要走进他的心,太难了。那也许是世上最遥远的地方,拼尽一生,都无法到达吧。
这边厢独自庸人自扰,这样的愁肠百结的心思,罗修当然没有察觉。
临睡时,亦淅放好了洗澡水。
罗修无理取闹似的缠上来,非要两个人一起泡热水澡不可。浴室的白色陶瓷浴缸并不小,但两个大男人坐在里面,还是局促。
亦淅觉得这画面有些滑稽得别扭,死活执拗不过罗修的坚持和跋扈,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地配合。
罗修从后面抱住了他,手不安份地在他光洁的皮肤上游走.......怎么看都不像是洗澡,更像是调情。亦淅似乎体会到了他内心暗藏的焦虑,没有表示太多的抗拒和阻止;一味任他胡闹下去,像纵容一个任性捣蛋的孩子。
直到亦淅被逗弄得面红耳赤,娇喘不止,罗修这才停了手。展开大浴巾裹住他的身体,打横抱起掷到床上。
顺着惯性作用,亦淅的身子在床垫上轻弹了一下:不偏不倚地正落入罗修宽阔厚实的怀抱。
这个人,浑身像着了火,熊熊燃烧——落下的每个吻,在亦淅身上燎起朵朵妖冶的花团锦簇,奢靡而妩媚地盛放.....恰如沉溺于情--欲之中,几近烧灼得万劫难复的淋漓痛快。
身体的深处,承受着爱人肆无忌惮的鞭笞;亦淅反而觉得这让他安心。此刻,肌肤之间结实的拥抱,碰撞要比热情的承诺,飘忽的未来,让人感到实在。
身体总是比语言更为诚实。
每到这时,方亦淅才会真切地感受,他拥有罗修。这个人,是属于他的。而他,也是身有所寄的人;不是一个孤孤单单游走的灵魂。
相信爱情,即使它给你带来悲哀也要相信爱情。
鱼水之会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亦淅的身子化成了一滩春水,眼神涣散到无法聚焦,只能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声声求饶般的呢喃。
“修.....修.....别....”
“越来越会耍赖了.....算了,今天放过你。”
罗修满目的宠爱,嘴角翘上笑意,说着悦耳的调笑之语,结束了自己的征伐。
亦淅遍身狼藉,瘫在床上,任由做恶的人将自己抱进浴室。
激烈的运动过后,罗修心平气和,萧静之水。亦淅虽是倦意袭身,头脑中尚有一点清明伴随着罗修的心境怡然,而渐渐放松下来。
到了周六下午出门前,罗修特别叮嘱亦淅在家好好呆着,自己见一下朋友绝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便可赶回来。
他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按照以往同陈至荣见面累积的经验,他们二人的谈话大多支持不到半个小时,就难已为继了。
亦淅送他出门不到五分钟,这人又急急忙忙折了回来,不厌其烦地再次嘱咐了同一篇话。
对着突然变得婆婆妈妈的罗修,亦淅偷偷窃笑,甚至猜测这人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
冷静下来,大脑里有根神经倏忽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分明的信号:罗修刚才的表现很奇怪,他在不放心些什么?
难道?......不及深想,心脏先警惕地揪紧了。
☆、第六十四章 惊魂(上)
罗修到达“若茗茶舍”时,看见陈至荣的第一眼,便萌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地冷冷淡淡,冷冽的扫过身上的视线,总令人觉得不那么自在。与平日不同的是,他面上若隐若现的笑意包含了太多无可言说的内容:倒是让有些茫然的罗修,不可避免地心神不宁。
罗修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陈叔。”
靠着对面的红木椅上,坐了下去。
陈至荣略微点了一下头,也不答话,专心致志地泡着工夫茶。
话说这工夫茶颇为讲究:起源于宋代,在今潮汕地区最为盛行。到了唐宋后,品茶得到了承袭和发展。所谓工夫,在水、火、冲工三者中求之。古人有:“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老”的句子。
一整套繁琐的程序过后,斟好了茶,自己端起一杯,举到嘴边——先用鼻子陶醉般地闻了一闻。那享受的沉醉,笑容在脸上,如石子投入了静谧的湖水,荡开一圈一圈的波光。
罗修冷眼观瞧陈至荣的脸,大气未敢轻出。不是害怕他什么,不过是对着他不得不小心提防。这个人,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令他深感不安。
“我最喜欢泡工夫茶,从水、火、到冲泡,每一个步骤都很有讲究。有一个环节不对了,茶的味道就变了。要慢慢研磨,细细品味,才能得到里面的趣味来。时间越久,越能发觉它的好......”
陈至荣边悠然自得地饮着茶,边貌似闲话地扯出一篇高深的理论。
罗修不想理会他的言外之意,端起自己的茶:唇触杯沿,轻抿了一口,果然茶香盈溢;入口微苦,回甘漫喉,说不出的沁人心脾。
“好茶。”罗修脱口而出。
心里也跟着称赞这茶的好处,想到陈至荣到底是个会品茶之人,把这茶中的真趣领略个透彻。只不过,他今天借茶说事,又实在拿不准所谓何来。
于是,表面上神色如常,私底下却愈发的小心。
陈至荣继续着手里泡茶的动作,又饮了一杯,说道:“人活在这世上的感受和这茶是一样的:第一口,苦若生命。”
罗修的眼角掠过陈至荣风清云淡的表情,话里话外的芒刺。心下了然,他约自己来,恐怕是要演一出杀鸡警猴的好戏。这人对己的不满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有今日的借题发挥也在意想之中。
“陈叔......”罗修谦恭地笑着,“你我之间不用绕弯子,您有什么话,直接说好了。”
“我也喜欢直来直去的,最讨厌‘画路子’。”陈至荣干脆地回道:“最近,我发现,你对方亦淅已经越线了。”
“陈叔,不知我越的是哪条线呢?”罗修冷峻地反问,悄然多了一层戾色,“你设的下线,可不一定代表是我的。”
“你好像忘记了,我们一开始说好的计划,违反了我们的约定。”
对着罗修这么生硬的应对,陈至荣表现得不以为意,依旧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话。
罗修冷哼一声:“我一直在按照计划做事,该给方亦淅的教训,我一样没落。对您的承诺,我也做到了。自认为,没有一点对不起您的。”
“当警察这么多年,别的能耐我没有,看人绝不会走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方亦淅勾勾搭搭那里面的意思?你不再是演戏了,也不再是单纯的玩玩就算,你是真格儿的动了心吧?”
“我对方亦淅是真是假,是好是坏,陈叔你都不用操心。总之,我该做的,已经对您做出了交待。至于,我个人感情问题,无需听从任何人的指挥.......”
罗修不悦地阐明己见。
陈至荣如老鹰一样的眼睛,蓦然尖利,闪着寒光:“我们这个年岁的人,最信服一句话: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罗修不示弱地迎向他,带有挑战性的眼神,说道:“过去的事情,就是为了忘记才存在的。谁也没必要,为了过去的东西丢了现在。我可不存在背叛谁,您也不用把这顶大帽子扣给我!我没那个义务受这个。”
罗修是有些急了的,动辄把“背叛”强加于人简直是对他行事准则的侮辱;更是变相的一种令人生厌的威逼利诱。
过往种种,不管对也好,错也罢,皆亦是前尘云烟;一定要搭上现在的幸福,才是对过去的忠诚吗?罗修不能认同。
人生的每一阶段,都不应空白度过。尤其是抱着哀悼的情怀,空负了似水年华。
人,活着的本意,便应是对生命刻骨铭心的爱。
即便,生命常常是一段血肉模糊的体验。
尼采有句话说得特别好: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以陈至荣的立场,他不可能理解得了罗修对于曾经,对于生命的领悟。所以,他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几近是阴沉得暗无天日。
“罗修,我郑重地提醒你:尽快结束和方亦淅的关系,不要再纠缠不清下去。要么,杀了他;要么,彻底毁了他。只有,这两条路.....”
“哼......”罗修也有些动气,鼻腔里挤出一丝寒冷的气息:“从来没有人可以限制我走哪条路?!我和方亦淅的事,不劳您费心。我会把他留在身边,后半生守着他过下去。当然,为了确保您的身心愉悦,我们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我苦口婆心说了半天,你也是不打算听我的劝告了?真遗憾....”陈至荣摇了摇头,“不过,好在我早有准备......解决麻烦的办法还有很多.....”
罗修警觉地挺直了身子,目光灼然,凛冽地说道:“陈叔,我一向敬重您。但是,我也有我的底限。你不准动方亦淅,一个手指头都不许碰他!不然的话,别怪我和你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