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刻间,何文睿已经杀死了轿底的刺客,他自己中毒在先,也是身受数创,衣衫着火。
唐何必冲了过去,塞给他一颗丹药,右手剑封住刺客的攻势,左手抓着何文睿的衣服就把他往外拖。
他们正打算往轿外跳下,忽然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扑面而至,锁死了余毒未清的杜若风!
那一瞬,三人的大脑中全部一片空白。
唐何必心知以杜若风现在的状态,决计挡不住这样的一剑,杜若风一死,他和唐九渊的计划将被全部打乱——
正当唐何必想着杜若风死后他们应该优先控制谁的时候,却看到何文睿转头过头,微笑着看着他,用唇语对他说出了“莫刀”两个字。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先前被逼退的刺客又追了过来,唐何必任凭? 苑揭徽婆谧约杭缟希沂殖そ4倘肽侨诵乜冢缓蟀涯谴炭驼鋈怂Φ搅四兜慕I稀?br /> 莫刀一剑刺进了刺客的尸体里,也就是在这时,唐何必看到何文睿跪在地上,前胸一道凄惨的贯穿伤口。
莫刀的剑被唐何必甩过来的尸体吃住,杜若风踏前一步,强提真气,一掌印在了莫刀胸口。
轿子炸了开来。
莫刀远远地飞了出去,在镜河里砸出一大朵水花。唐何必贴地一滚,然后替杜若风打灭了衣衫上的火苗,杜若风弯腰吐出一口黑血,横抱起何文睿的尸体,从轿子的残骸间走了出去。
隔着燃烧的烟雾,唐何必看到了黑色的唐九渊,知道剩下的事不用自己操心,于是退到一旁。
杜若风走出几步之后,唐九渊看清了他怀里的死人是谁,心中一松,长出了一口气。旋即她发现自己真的开始在意唐何必的生死了,不由苦笑起来。
待杜若风走的更近,近到唐九渊能看清他难看至极的面色之后,她就没时间笑了。
唐九渊上前,不去看自家帮主难看至极的面色,替他把了把脉之后,毫不客气地往他嘴里拍了一颗丹药,然后叫来一个下属,嘱咐他去弄几种药材。
杜若风看着她,冷冷道:“不用了。”
唐九渊没有管他,交代完了要买什么药,又开始交代属下把轿子的残骸和尸体收集起来。
杜若风的声音毫无情绪:“文睿死了。”
唐九渊退后一步,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睿是最早跟着我的那个人,”杜若风木然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到处碰壁,最后只能在京城里讨饭,天天被人赶着。那时候我们只能在饭馆背后的臭水沟里拣他们倒掉的饭菜吃——那些人宁可倒掉,也不肯给我们。”
唐九渊听到这里,自然明白当年杜若风在京城里得罪了什么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才会落到这个下场。她原本以为杜若风是个足够优秀的领袖,听到他说出这种话,不禁有种淡淡的失落感——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她这么无情。
杜若风继续道:“那时候我还不认识秦晴,也不认识曾流霜和郭无言,只有我们两个在京城里,落魄的跟狗一样。”
“但是文睿一直跟着我,一直相信我能出人头地,当上京城地下的老大。”
“现在我们踏雪帮和神枪会平分了京城,我还没有把神枪会灭掉,”杜若风看着唐九渊,面无表情道:“文睿他就死了。”
唐九渊淡淡道:“我很遗憾。”
“我的贴身安全是你在负责。”杜若风看着她,眼神漠然,却让人不寒而栗。
“不错。”
“现在文睿死了,”杜若风毫无情绪地看着她,“你,是怎么负责的?”
坐倒在一旁的韩墨试图爬起来替自家堂主辩解,被唐九渊伸手拦住。
堂主关于这场刺杀的布防他全都知道,因为这是堂主与他一同商量出来的,堂主甚至与他们这些属下推演过数种刺客的出手方式以及应对方式——韩墨很清楚,按照堂主收到的风字堂情报,这场刺杀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负责的是你的安全,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唐九渊面无表情道。她知道这里面一定是曾流霜在搞鬼,但是她不打告诉杜若风,反正他现在心情极差,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但是你有义务对踏雪帮每一条人命负责!”杜若风的声音骤然抬高,指着她喝道。
“我能做的只是尽量争取较少的死亡。”
“你争取了吗!你争取了吗!”杜若风暴跳如雷,指着地上的尸体,周围的火字堂下属全部噤若寒蝉,“你告诉我这就是你争取的?!”
唐九渊依旧面无表情:“你就当我失手好了。”
周围的火字堂部属心中齐齐一惊。新任的堂主不比老堂主,是最开始跟随帮主的那批人,帮主又才死了最好的兄弟,万一帮主一怒之下杀了堂主……
“好!好!好!”杜若风连喝三个好字,胸膛剧烈起伏,戟指道:“你还有脸了是吧?!”
韩墨撑着雀桥的栏杆爬了起来,挪到唐九渊身边。万一帮主真的要把堂主怎么样,他只能帮堂主拦着。
唐九渊淡淡道:“人非圣贤,失误是很正常的事情。”
杜若风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对着她的脸喝道:“但是何文睿死了!”
也就在那个时候,杜若风第一次看清了唐九渊的眼睛。那双眼睛狭长而妖冶,黑色瞳孔却深得仿佛幽冥。
他一个激灵,脑中清醒了一些,放开了唐九渊。
“何文睿死了,我很抱歉;火字堂的兄弟们死了,我也很抱歉。”唐九渊缓缓道:“但是在我看来何文睿的命和踏雪帮其他任何人的命没什么不同,除了帮主你——我希望帮主你也能明白这一点。”
杜若风退了一步,看着唐九渊,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你真是个疯子,不仅冷漠,而且无情。我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一旁的韩墨苦笑着拉开了自家堂主。
唐九渊沉默着,一只信鸽飞来,落在唐九渊的一个属下手上,打破了这份沉默。
属下解下信鸽腿上系着的纸条,恭敬地递了过去。
唐九渊看了看,眉头忍不住缓缓挑起。
很不好的消息。
杜若风早已将倾血剑献给相爷,相爷原打算明天将此剑献给圣上,不料就在刚才,相府里的家丁想去取剑的时候,发现倾血剑景然不翼而飞了!
倾血剑是何等样的大事,相爷发现之后,当场扣下了那个下人,然后传信报与刑部、当今圣上以及踏雪帮。
现在那下人已经在刑部大狱里了。
圣上英明,不多在意此事,只叫相爷尽快寻到此剑。相爷以为京都的捕头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尤其是传言中那个人也进了京,捕头们就显得更加不靠谱了。于是在刑部立案的同时,传书与踏雪帮。
那个人便是大盗叶飞花。
叶飞花此人最大的爱好,便是偷皇宫里的东西,偷出来几个月玩腻了之后,随手找个地方一扔,吓得发现那些东西的人们忍不住瑟瑟发抖、以头顿地。
这样一个连大内侍卫都奈何不了的人物,他想要倾血剑,捕头们又有什么办法?
唐九渊看完之后,将纸条递给了杜若风。
杜若风的反应与她大致相同,看完之后,缓缓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她道:“倾血剑是你带来的?”
“是。”
“三天之内,我要见到完完整整的倾血剑放在我面前,如果不能,你的头也可以替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是很舒服,我看看能不能把明天那章码出来(对,我就是在委婉地表达明天可能断更)
至于我这辣鸡身体...鉴于这个月太过作死,某个每月必来从不失约的小妖精又开始闹了,哦苍天
作死不利于身体健康啊
☆、第二十章·淡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新任的火字堂堂主必然正在焦头烂额、焦躁不堪、坐立不安、头晕眼花地寻找倾血剑的时候,唐九渊却去找了曾流霜。
如今风字堂与火字堂不和已是公开的事情,许多人看着火字堂堂主走进风字堂的背影,忍不住意味复杂地叹息一声——才被帮主下了死令,就想把责任推脱到风字堂头上,看来韦堂主真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唐九渊自然不知道那些窥探的目光是怎么想的,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当她沿着风字堂下属为她指的路走到一处凉亭之后,发现茶已经沏好,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只茶杯,曾流霜静静地倒着茶,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
“你来的比我预料的晚。”唐九渊坐下之后,曾流霜淡淡道。
唐九渊看着他手中的茶杯看了很久,“很少见到有人能这么坦然地在我面前喝茶。”
“如何?”曾流霜挑眉,“虽然我知道你很想我死,但是你不敢杀我,甚至不敢让我死——堂堂一堂之主,竟然被帮主逼到这个份上,这在踏雪帮还是第一次。”
“我只想问你,万一帮主真的死了呢?”
“你既然杀得了莫剑,解决几个刺客自然不在话下。”
“何文睿死了,”唐九渊喝了一口茶,“据我所知,你和郭老堂主都是最早跟随帮主的那一批人,照理来讲你和何文睿的感情也应该很好才对,但是你杀了他。”
听到“郭老堂主”这几个字的时候,曾流霜的眉梢微微一动,“文睿死了……真的在我意料之外。”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甚至有几分悲切,唐九渊几乎都要相信他的悲伤是真实的了,“如果死的不是何文睿,帮主不会如此生气——所以说,这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结果。”
“如果死的是韩墨或者那个小白脸,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唐九渊摇头道:“风字堂堂主是何等聪明人物,应该很清楚只有谁才能把我打落尘埃——由此很容易推出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你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真是……冷血啊。”
曾流霜看着对面静静饮茶的红色魔鬼,“你自己不也是一样。”
唐九渊笑了起来,“好像还真的一样。”
曾流霜正想继续嘲讽,却听唐九渊道:“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你的郭无言死了,我家那个还活的好好的。”
曾流霜霍然起身,死死盯着她:“我去杀了他!”
“身为风字堂堂主,”唐九渊端起茶杯,淡淡道:“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我从哪儿得来的这个消息。”
曾流霜不由问道:“哪儿?”
“猜的。”
曾流霜重重一掌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齐齐跳了起来,“你!”
唐九渊看着他摇了摇头,起身理了理衣裳,准备离开,“我真的想杀一个人的话,完全可以做到谁都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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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渊从风字堂回来之后,便叫来唐何必开始下棋,一下便是一整天,看得火字堂下属们心惊胆战。
三天之内若是找不着叶飞花,只怕堂主就要再次换人了——堂主他、他是怎么做到还能面不改色地下棋的?
他们只能强迫自己相信堂主自有妙计,聊作安慰。
唐九渊半点自有妙计的样子都没有,皱着眉头看着棋盘。唐何必棋艺尚在顾书棋之上,即使她一如既往地执黑,想下赢他也是件很辛苦的事。
唐何必终于忍不住问道:“倾血剑到底怎么办?”
唐九渊还在思索棋局,随口道:“凉拌。”
“那你让我去查相府?”
“如果我是叶飞花,偷了相府的东西,按照惯例最安全的作法就是藏在相府里——相府地位高贵,又是失主,发现东西丢了之后全府上上下下自然是要找一遍的,如果那次没找到,之后也不大会再去找。”
“但是我大哥就在相府里——”
“唐家大少爷说叶飞花不在相府,那就是不在了,”唐九渊叹了口气,“不过只要他还在城西,那就好办。”
唐何必停下了手中的棋子,“你怎么能肯定他在城西?”
唐九渊见他没有走棋的意思,有些可惜地放下手里的黑棋,“倾血剑失窃是何等大事,京城盘查极严,叶飞花不可能出城或者通过朱雀大道——想想龙椅上那位的手段。”
“万一他封锁之前他已经去了东城呢?”
“我担心的也是这个,”唐九渊叹了口气,旋即笑了起来,“要是那样,我们去投靠神枪会吧。”
唐何必没有笑,因为他知道她没在说笑话,“抢了刘留的位置,然后吞下踏雪帮?”
“不错。”
“很多时候我都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唐何必看着她的眼睛,“比如,为什么要杀郭无言?”
“你帮我杀人的时候,没有问我为什么。”
“当时没有,不代表永远不会。”
“好吧,”唐九渊叹了口气,“我不想解释什么。我想要郭无言的位置,就这样。”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你不觉得你太——太那个了么?”
“太哪个?”唐九渊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或许我是卑鄙无耻了些,但是郭无言呢?洛家庄在京城人眼里虽然不是太有名的地方,但也不至于连让踏雪帮的堂主多看一眼都做不到。郭无言在安排布防的时候,难道会恰好把我的两个哥哥安排到容易战死的位置上,然后恰好都被神枪会杀了,又恰好把头送了回来?”
唐何必瞳孔骤缩:“你是说——”
“我没有说郭无言投靠了神枪会,”唐九渊站了起来,开始收棋,“更大的可能是他下面有个叛徒,给了他点贿赂,让他把我那两个哥哥安排到某个位置上——对于自己的好处来说,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死活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事情的主谋也不是他,日后洛家庄或者唐门追查起来,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郭无言头上,何乐而不为?”
唐何必的眼神微微黯淡,原本想好的指责唐九渊的话,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唐九渊把白子推到唐何必那边,抓起一把黑子扔进棋盒里,“当然,我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我和郭无言、曾流霜、甚至杜若风都在同一种规则下做事——既然愿意遵守共同的规则,那这就是公平的。”
唐何必看着她妖冶至极的侧脸,沉默许久,“那……曾流霜,你打算怎么办?”
“曾流霜和郭无言是一对儿,这是你告诉我的。”唐九渊提起棋盘,把棋盘上的白子全部倒到唐何必面前的棋盒里,“曾流霜也是个疯子,他只想杀了我给郭无言报仇,甚至已经疯到连杜若风都不管的地步——我让他放手去玩,早晚有一天他能把自己玩死。”
天色渐黑,唐九渊的容颜在黑暗中更显得森严如妖。唐何必看着她窈窕到有些清瘦的身子,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作痛,痛得他想去为那双肩头披上一床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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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帮韦笑笑找回了倾血剑!
一个时辰之内,这个消息风一般地传遍了京城。相爷饭时多喝了一杯酒,武德侯的正室失手打碎了花瓶,刘留对着窗前的盆栽看了半个时辰,杜若风训斥了三十二个下属,曾流霜在风字堂的柱子上又留下了一个掌印。
只有韩墨摸着鼻子苦笑。
因为只有他知道,堂主传出来的这个消息,是假的!
正值深夜,火字堂的议事厅里却灯火通明。唐九渊坐在主位上,她最心腹的几个下属坐在两侧,易容后的唐何必站在她身后。
“已经一个时辰了,”唐九渊缓缓环视场间,声音淡漠,“神枪会什么反应都没有,说明叶飞花还留在城西。”
“属下有另外的想法。”唐九渊左手边第一个人突然道。
此人名叫康云,对火字堂的行事作风极为了解,唐九渊对他印象一直不错,“说。”
“神枪会没有消息,不代表叶飞花不在城东——叶飞花想躲过神枪会的追查想必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神枪会对城东的控制力远远超过我们对城西的控制力,”唐九渊解释道:“城西有许多宅院的主人身份尊贵,我们不方便插手,想想看你们平日对朱雀大道附近是怎么控制的,就能理解为什么神枪会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叶飞花了——而且,对于像他那样的大盗,靠着向我们的对头寻求帮助来躲避我们的追杀,实在是件很没有美感的事情。”
康云躬身道:“堂主请继续。”
“所以,你们安排所有的人手,用把城西的每一块地砖撬起来的态度去找叶飞花。”
“堂主,”这回是韩墨提出异议,“总堂的安危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