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那种事情当然要回去做。”唐九渊笑着骂了一句,“大晚上的,这石头地板你不嫌硬?给我抬回去,小心点躲着何唐,我还不想被他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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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飞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唐九渊的床上。
他在京城多日,自然听说过新任的火字堂堂主是个断袖的传言,于是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衣物。
很完整,而且很脏,看来自己的清白还在。
然后他抬头,看到了坐在桌边的唐九渊。
唐九渊斜倚在桌上,用肘支着头,披散的黑发从脸侧垂落,妖冶得惊心动魄,妖冶之下却有着九渊九劫般的森严。
“我不是来睡你的。”唐九渊见他醒了,第一句话就把叶飞花惊得震了一震。
“我……”叶飞花对这个火字堂堂主彻底无语,“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唐九渊继续道:“我对杀你半点兴趣也没有,对倾血剑也丝毫不感兴趣——我要倾血剑,不过是杜若风要我拿到倾血剑而已。”
叶飞花听到她对杜若风直呼其名,已经有点明白这个妖孽留下自己是打算做什么了。
“倾血剑原本不属于你,我也没有杀你,就是让你受了点伤——所以严格来说,我们并无仇怨,就算有,也能扯平。”
叶飞花不是很懂这个人是怎么能把仇怨“扯平”的,不过命在人家手里,他自然不会蠢到去反驳,于是道:“堂主请继续。”
“即使是我,想留你一条命,也不容易。”唐九渊抬头看着窗外,神情竟有些落寞,“你,去风字堂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九渊就是这么放、荡、不、羁!
对了系统君是不是被我扔到角落里去了……哦系统君,本寒山对不起你,不过这一段确实没你的事
☆、第二十三章·弓箭
半晌,叶飞花讥诮道:“堂主就那么肯定我会去风字堂?”
“你的命是我留下来的。”
叶飞花瞳孔一缩:“你这是挟恩图报!”
“对,我就是挟恩图报。”唐九渊淡淡说道,“说是威胁,亦无不可。”
“你大概想错了,”叶飞花看着她,冷淡道:“我不是那种被谁救了一命就要为他打生打死的人。”
“除了我给你的路,你已经无路可退。”唐九渊看着叶飞花双眼,“你是被我用什么身份留下来的,你自己大概也已经猜到了——所以,只要你踏出这里一步,一定会死的极其干净利落。”
“风字堂离这里不只一步。”叶飞花嘲讽道。
唐九渊微微皱眉。叶飞花比她想象之中的要难以控制的多,显然不是她安插到风字堂的理想人选。而火字堂跟着她这些时日以来,虽然出手风格变得阴狠了许多,但是让他们去背后捅风字堂一刀,恐怕他们都还做不到。
她只能想办法说服叶飞花。
“曾流霜死后,风字堂必然内乱,你应该懂我是什么意思。”
叶飞花沉默,半晌抬头道:“就算我当上堂主,那个堂主也不是我的。”
唐九渊伸手将脸侧的头发拢到背后,“杜若风当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是现在我的火字堂他基本插不进手。”
“你可以对我下毒。”
“同样的道理,以杜若风的武功,完全可以强行杀死我,但是如果他真的杀了我,在神枪会必然趁虚而入,而那不会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同样的,如果杜若风发了疯,他真的会杀了我,所以我也不敢太过放肆——这就是平衡。”
“堂主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你自己争取的东西,谁也抢不走,除非你选择不要。”
“谢谢韦堂主告诉我这些,”叶飞花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可惜我是做惯了贼的人,受不了拘束,堂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动心了。”唐九渊微微闭了一下双眼,显得有些疲惫,“易容的东西和推荐信都给你留着了,不想去的话,滚的越远越好,反正能被人抓住的叶飞花已经不是叶飞花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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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渊确实还有事,很要紧的事。
所以当她见到浅浅淡淡、温温文文地坐着的秦晴的时候,一宿未睡的脑袋又疼了起来。
秦晴身为林字堂堂主,平日里却与火字堂没什么交集。能让她亲自上门,除了接下了极重要的生意,便是杜若风又看某人不顺眼了。
虽然当初因为堂主的事,唐九渊对秦晴的印象很不错,但是这两种情况都不是她想见到的。
秦晴很简单地向她说明了情况,“禁军需要一批弓箭,蜀中唐门提供了设计图纸,还需要人来制造,踏雪帮接了这个单子。”
真当是简洁明了。
于是唐九渊简洁明了地问道:“需要火字堂做什么?”
“你亲自沿路护送。尤其是唐门的图纸,不可丢失,不可外传。另外,”秦晴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道:“进京之后,想办法给我们帮留住一些弓箭。”
唐九渊心中微微一惊,不动声色道:“知道了。”
官府对于他们这些整天砍砍杀杀的江湖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没法管),只要他们不伤到百姓。然而官府虽然默认了刀枪剑戟可以使用,却有一样武器是绝对禁止的,那就是弓-弩。
整座京城,只有禁军能携带弓箭或者弩机。其他人,杀无赦。
她还记得当初进城的时候,即使唐何必递出了相府的文书,他小臂上的暗弩还是被盘查了好久。直到守卫确认了这种暗弩与军队使用的弩机有本质的差别,这才放他进城。
想来一批弓箭还不值得秦晴亲自到访,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唐九渊一路想着弓-弩的事情,想着势不两立的侯爷与穆王两派,微微有些失神,直到韩墨叫了她一声才反应过来。
“堂主,人都来齐了。”
唐九渊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她原本是打算来给昨天晚上的行动作总结的,“昨晚围杀叶飞花,火字堂牺牲了十个兄弟,虽然死的人有些多,但是和官府的那些废物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成绩了——算了,先说另一件事。”
众人正等着听堂主分析战术,没想到唐九渊突然岔开了话题,一时愣在当场。
难道还有什么事比战术分析更重要?
唐九渊于是转述了秦晴的交代。
众人听完之后,有些吃惊——不是吃惊于踏雪帮能抢下这样的生意,而是吃惊于堂主竟然亲自安排此事。大部分时候,这些事情的安排唐九渊都是直接扔给属下的。
在他们听到堂主决定亲自护送之后,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堂下才响起一片反对的声音。
“秦晴亲自跑过来找我,跟我磨了半个时辰让我跟去,”唐九渊苦笑道,“这个面子,我总是要给的……我和帮主的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众人于是恍然。
唐九渊和杜若风关系极差,即使火字堂在三日之内找到了倾血剑,也只能让双方的关系变的更差——秦晴作为杜若风的情人,这个面子唐九渊总是要给的。
众人在恍然之余又有些愤愤,唐九渊花了一些功夫劝解他们,然后才开始安排弓箭的护送工作。
她正说到进了京之后如何交接,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竟是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何唐呢?你们谁见过他?”
唐何必昨天晚上进入侯府,其后唐九渊追杀叶飞花直至深夜,清晨时分又与叶飞花长谈了一次,然后遇到秦晴,再和自己的下属安排事情——自唐何必退回侯府之后,已经过去了八个时辰,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唐九渊悚然而惊,想起曾流霜,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昨天夜里,她只顾着叶飞花,竟然把曾流霜忘了!
她拿起身侧剑架上的剑——韩墨坚持用刀,于是莫刀的剑又摆回剑架上当了装饰——看着自己的下属,淡淡道:“我要去一趟风字堂,你们谁跟我去?”
火字堂的下属们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堂主用剑,在她拿起剑的瞬间,便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此时唐九渊问出这样一句话,偌大的厅堂里寂静如死,竞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回答。
唐九渊在心里自嘲一笑,心想自己今天早上做出的判断果然是对的,火字堂的下属们虽然敬重她,却没有一个人敢跟着她去找风字堂的麻烦。
唐九渊提着剑向门口走去,韩墨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不知道是该劝阻还是该跟上去。
好在他很快就不必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淡淡道:“不必了。”
那人腰间配着一柄剑,一身淡漠疏离的白衣,白衣上半点血迹都没有沾染。
“何唐,你——”唐九渊微微闭眼,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向自己的下属们,“你回来了,很好。刚说到这批弓箭最终还是由林字堂那边交货的,跟林字堂的交接,我来处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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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流霜看着庭院里的假山竹石,微微失神。
昨天夜里,他拿到了火字堂全部的围杀计划,原本想暗中使个绊子,没想到——
没想到唐家二少爷竟然亲自去盯住了他!
那个夜晚,唐九渊在北城组织对叶飞花的围杀,而他和唐何必却站在城南的两栋高楼之上,相隔数十丈,一夜沉默。
唐何必的气机始终锁死着他,曾流霜不敢动,他毫不怀疑自己一旦离开脚下站着屋檐,就会被三十六道唐门暗器打成筛子。
毕竟对方是传说中连皇帝老子都杀过的人,出了名的冷酷无情。
直到天色微明,那一袭白衣才转身离去。
曾流霜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想到自己仇人想必已经解决了叶飞花班师回府准备走上人生巅峰了,手背上青筋暴起。
所以曾流霜回到风字堂的第一件事,便是叫来了李四,“韦笑笑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什么问题?”
“他和相府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能请动唐何必?”
“韦笑笑的身份已经查过很多遍了,”李四低首,恭谨道,“孙神医的弟子,学了一身使毒的本事打算来京城碰运气,和相府半点关系也没有。”
曾流霜皱着眉想了一会,“就算韦笑笑能伪造出瞒过风字堂的身世,他背后的势力必然也大的吓人,何至于看上一个踏雪帮?”他摇了摇头,“你再去查查看,不要声张,这毕竟是私仇。”
李四应了一声是,又道:“正巧属下也听说了一事。”
“说。”
“林字堂接下了一单生意,秦晴想让韦笑笑亲自护送。不过这单生意很重要,所以陛下也派出了一队侍卫。”
曾流霜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初陛下上位最大的助力就是武德侯,虽然现在陛下在宰相和侯爷之间未必会偏袒哪一方,但是亲自派出侍卫护送——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风字堂新来了一个叫叶飞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九渊:何必呢?
韩墨:堂主,我做错啥了?
寒山:
☆、第二十四章·星夜
唐九渊在得知女皇的侍卫也要加入到护送队伍中时,反应和曾流霜一模一样。
“我没有对圣上不敬的意思……不过,陛下她疯了么?”
秦晴端着一杯茶,淡青色纹绣的袖口垂在桌上,煞是好看,“或许陛下只是想借此表达一下她对禁军的重视。”
“我承认,皇宫的侍卫们经常闲得发慌,”唐九渊随手晃了晃茶杯,似乎是想把茶叶都晃到一边,“但是,这要我怎么偷偷扣一批弓箭下来?如果陛下只是无意,那还好说;如果她察觉了什么呢?”
“陛下不放心我们踏雪帮,也是人之常情。”
“放在从前,这些事情,贵人们都是不过问的。就算要过问,也是穆王的事情,轮不到陛下。”
十一年前那场动乱,留下最大的一个问题,便是三千禁军仍然在穆王手里,多年来陛下一直对此无可奈何。
秦晴笑了起来,清雅温文,“我相信以韦堂主的能力,就算有侍卫盯着,想必也不碍事。至于那些侍卫,山字堂会替堂主安排好。”
唐九渊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
秦晴盈盈一笑,起身告辞,不给唐九渊丝毫反驳的机会。唐九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片刻后,唐何必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唐九渊换上热茶,给自己和唐何必各倒了一杯,“你怎么看?我知道你跟那些人熟。”
唐家牵扯到了当年的皇位之争之中,甚至传言便是唐家暗杀了先皇,足见当初的牵扯有多深。唐何必作为传言中暗杀的执行者,若要说和这些人不熟,那才真是连鬼都不信。
唐何必想了很久,才给出答案,“江千盏是个很大气的女子,不要低估她。”
唐九渊愣了愣,却见唐何必低头开始喝茶。直到唐何必这一杯茶喝完,唐九渊才想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女皇只不过是认为禁军对京城来说很重要,理所当然禁军的弓箭也很重要,需要多派些人手护送。仅此而已。
唐九渊觉得女皇陛下的思维和自己一样难以理解,于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曾流霜今天早上就回来了,但是唐兄你将近中午才到——这中间的两个时辰,你去哪里了?”
唐何必沉默了一会,“我去调查了一个人。”
“为什么?”
“你两个哥哥的死,不是火字堂的一个头目能够策划的。内奸另有其人。”
“对,我知道,”唐九渊放下茶杯,用中指蘸着茶水揉了揉眉心,“但是在曾流霜没解决之前,我要是还敢搞事情,最先被搞死的肯定是我自己,而不是那个内奸。”
自杜若风下了三日死令之后,唐九渊便没怎么睡过,若不是她在设定这具身体的时候考虑到自己的生活习惯特地调高了熬夜系数,只怕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了。
“所以我帮你查了。”
“唐兄,”唐九渊叹道:“真是……谢谢你。”
“你对我还说谢谢。”
“也是,”唐九渊笑了起来,“我在唐门白吃白喝那么久,若真要说谢谢,只怕嗓子已经说哑了。”
“你嗓子早就哑了。”
“能不能,”唐九渊抚额道:“能不能不要提这一茬?我还不知道以后换回女装的时候怎么办。”
“这样就挺好的。”
“诶,”唐九渊挑起眉毛,三天来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你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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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渊终于寻了个空睡了一觉,一觉睡到深夜。
她裹着被子爬了起来,点起蜡烛,将窗户栓严,然后就着烛光展开了一张图纸。
唐门设计的禁军新式弓箭的图纸。
唐九渊在唐门的时候,这种图纸不知见了多少,因此对纸上唐门风格的设计极为熟悉。
平静而强硬,冷酷而精细,便像唐何必的为人一般。
她仔细地看着图纸,右手虚空而画,仿佛手里拿着的是绝世的珍宝。
一刻钟之后,她收回了图纸,确认了自己第一眼做出的判断是对的。
她没有把这份图纸拿给唐何必看,不是自信自己的机关术,更不是出于她作为踏雪帮堂主的责任感,而是因为这种弓箭的设计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确实如唐门所说,新式的弓箭极好地改良了单次射击的力道和准度。
只是单次而已。
根据唐九渊的判断,如果使用这种弓箭多次连续射击,便极有可能导致弓弦脱落!
在她的计算中,这个数字是三十次左右。
禁军要求的数量是一千五百,秦晴把这个数量增加到了一千八百——若不是为了那多出来的三百,也轮不到她唐九渊亲自出手。
这也就意味着,真的出现战斗的时候,一半禁军手里的弓箭都将在某个时刻报废。
而禁军,是穆王手中最强大、也最危险的武力。
唐九渊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黑夜,心里想着——唐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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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帮制造弓箭的地点定在山西。
对于踏雪帮在京城外展现出的控制力,唐九渊一点都不惊讶——如果范围只限于京城的话,踏雪帮拿什么来和神枪会抗衡?
唐九渊自然不可能一直在山西等着,随便指了个人带上图纸陪着林字堂的人去了山西,自己在京城过了一段难得的清闲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