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就算拒捕,也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不,”唐九渊摇了摇头,“我如果拒捕,厉无忧当时可能就已经冲出来杀了我,事后即使是陛下也不好说什么,因为过错在我。至于唐门——唐门和神枪会的仇反正怎么也解不开了,也不介意多这一件。”
李四有些明白了,“所以不能给他们杀人的理由?”
唐九渊笑了笑,“是啊。”
“但是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如果你不愿意,谁敢动你?”
唐九渊叹息一声,“这次你还真是高看我了。厉无忧对唐门无所忌惮,所以下手也无所顾忌,我有什么办法。”
“但是——”
唐九渊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我不想的话,要逃,还真是可以逃掉。但是我要把厉无忧拖在这里,这是第一;而且我在牢里受的苦越多,出去之后,陛下越会觉得亏欠我,所以大约也会允许我放肆一些,这是第二。”
她笑了笑,“陛下那个性子,想让她动心,不下点血本,还真不可能。我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李四听出来了她话里隐藏的意思,因而震惊无语。
要什么样放肆的事情,才值得用这种代价换取陛下的原谅?
“帮主……”
“想说就直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九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知道的。”
李四沉默不语。
“这次出去之后,”唐九渊继续说道:“宫禁大概就能在我手里了。再加上踏雪帮和……那么即使京城乱起来,至少我们也能自保。”
李四不知道她为什么认为京城会乱,但还是在这个计划里发现了一个问题,“梅落承还没死,而且他和你处境一样,宫禁之事……真不好说。”
“梅落承也被抓进来了?”
李四点点头。
“预料之中。”唐九渊淡淡说道:“梅落承身后又没有唐门这样的势力,让他死在这里,不就完了?”
“怎么——”
“这种事情,”唐九渊面无表情,“你做过的不少,也不用再问我了。”
“但是——”
“没有但是,”唐九渊淡漠道:“我说过,这种事情,我们做过不止一次了。梅落承是个正经人,也是个好人,这我知道,但是那又如何?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总不能败在这种小事上。”
“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唐九渊看着李四,“我可以告诉你,这种情况下,杀了他,或许还是最仁慈的结局。”
李四笑了笑,“怎么会。”
唐九渊杀了郭无言,杀了杜若风;李四杀了曾流霜,现在还想来杀唐九渊——既然都是缺德事做尽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手里有多少鲜血,那相互之间,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唐九渊也笑了,像是想起了当初一起暗算曾流霜的事情,又像是想起了更早以前每次考试都要和同桌说的一句话,“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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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四走后,唐九渊只觉得一阵疲惫和疼痛,靠在墙上喘息着,然后眼前一黑——
一个穿黑色管家服的人出现在了她视野里。
这次的黑衣管家直接出现在她的视网膜上,投影得极为真实,就像是站在唐九渊面前一样。
唐九渊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冲上去把那个虚影揍一顿的冲动,冷笑说道:“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说了你可以滚走了吗?”
“我不回来,难道看着你死?”黑衣管家毫不留情嘲讽道。
唐九渊冷笑,“有劳,我死不了。”
“看看你这一身的伤,”黑衣管家看着她,摇头叹息,怜悯说道:“今天晚上,厉无忧会把这条绳子从你身上直接撕下来——你愿意挨,那就挨着吧。”
“难得,”唐九渊看着他,嘲讽说道:“你以前巴不得我多受点儿罪,怎么现在又来发善心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我记得你以前拒绝我的任务的时候,我下手可比那个叫厉无忧的狠得多——但是那时候你没有形体,当然也不会死。”黑衣管家皱了皱眉,“现在居然这样你就撑不住了?这到底是这具身?3 宓奈侍猓故翘坪伪氐奈侍猓俊?br /> 唐九渊想起了那段最惨痛的回忆,哼了一声,抿唇不语。
“你是第一个敢挑战我的人,而且还不幸爱上了另一个同样被我选中的人。”黑衣管家解释道:“我认为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随你的便。”
“屏蔽痛觉感受区这种事情,我以前还真没做过……有点麻烦。”黑衣管家的虚影在唐九渊面前踱来踱去,“我找找看啊……不对……不对……还是不对……这个应该可以了,唐九渊,你放松,不要紧张,不然可能会出错……”
突然听到自己真名被人叫了出来,唐九渊微一愣神,然后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黑衣管家略带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做过头了……你让我再研究研究……”
唐九渊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从前的口头禅。
妈的智障!
☆、第七十五章·书棋
“为什么要杀洛苇?”
林甫之看着面前的唐青冥,下意识地敲了敲手里的骨瓷酒杯,“怎么了?”
“为什么要杀洛苇?”唐青冥淡淡地又问了一遍。
“不杀,难道把她留在陛下身边?”林甫之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从踏雪帮开始,我就知道那人留着是个麻烦!”
唐青冥沉默了一会儿,“她是唐门的人。”
“她不姓唐。”
“但她姓洛。”
“青冥,”林甫之屈指敲着桌子,不耐道:“我想,就算是唐门,也不想留这样一个人质在圣上身边——何况,她做的事,唐门也未必看得惯吧?”
唐青冥掀起衣袍前襟,端端正正跪下,叩首,“求相爷高抬贵手。”
林甫之看着唐青冥清瘦的后背,没有像往常一样请他起身,而是端着酒杯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他方道:“青冥,起来说话。”
唐青冥没有动,“求相爷高抬贵手。”
林甫之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我如果放过她,她日后难道不会怨恨与我?这样一个危险人物,还是杀了的好。青冥,我知道你弟弟和她关系不错——但是天底下女人那么多,难道还会少了你唐家的不成?”
唐青冥第三次说道:“求相爷高抬贵手。”
“冥顽不化。”林甫之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本官说过,洛苇牵扯到了刺驾的案子里,如果就这么放了,这让本官如何与陛下交代?”
唐青冥沉默,起身,告退。
林甫之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走到门口的时候,唐青冥突然止了脚步,转过身来,向着林甫之躬身一礼道:“洛苇该不该死,是唐门应该考虑的问题,不敢劳动相爷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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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好酒不少。”
“我叫人拿来。”
“不必了,”唐何必说道:“我今日不想沾酒。”
顾书棋照例一身云纹织锦的华贵白衣,靠在窗台上摆弄着一盆盆景,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说和她一样的话。”
“她……说什么了?”
“她上次来啊,”顾书棋微扬起脸,有些怀念地回忆道:“先是找我要酒,我说我叫人给她拿来,她便说一个人喝酒没有意思,然后将我好生嘲讽了一番。”
唐何必看着顾书棋身上那抹连华贵衣饰都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憔悴,微一沉默,说道:“我记得在洛家庄的时候,你很能喝酒的。”
“那时候最能喝酒的——”顾书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唐何必的鼻子,“——是你。你不记得了?满堂的人都喝醉了,连洛苇都倒了,就剩你和爹。”
唐何必摸着自己的鼻子,想起了顾书棋的妻子——那个最喜欢找洛苇麻烦的骄纵少女。
“她是装的。”片刻后,唐何必如是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顾书棋突然笑得喘不过气来,捂着肚子,指着唐何必说道:“何必——兄啊,你看看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儿,哈哈哈哈哈哈……”
唐何必不知道自己和洛苇有什么好笑的,于是面无表情。
顾书棋笑了一会儿,止住笑意,“喝酒么?我叫人去拿。”
唐何必微微皱眉,“我说了不喝。”
“是了。”顾书棋像是才想起来,“那说正事儿,洛苇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我既然偷偷进了皇宫,自然是去见陛下的。”
唐何必竟然对龙椅上那位用上了敬称,这让顾书棋有些惊讶,“见她?你就不怕你自己也被打成刺客?”
唐何必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他这次去见那位,不止是为了洛苇,也是有些事想当面问问那个一身明黄、凛冽霸道的女子。
唐九渊曾经帮他试探过,末了,告诉他了一个结果。
七成把握。
这个猜测一旦确认,将在天下引起怎样的动荡,唐何必每念及此,以他的心性,都忍不住震撼无语。
陛下以女子之身荣登九五,可谓旷古绝今——然而她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没有子嗣。
陛下百年之后,如无意外,大位将还回姬氏皇族。而陛下重用的这一朝臣子,最后都逃不过一个凄惨下场。
这便是以丞相林甫之为首的文官集团,敢于公然支持穆王的根本原因。
以陛下的年纪,很难再有子嗣。何况陛下是女子之身,生育期间,不免多有不便,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但是如果——
如果唐何必真的是陛下和抚远将军的儿子,以武德侯为首的武将们,绝对不会错过这个让天下彻底改姓的机会,而唐门的境地,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书棋发现唐何必情绪有些不对,随手抓了一本书扔了过去,“有没有遗言?”
唐何必把书抄在手里,认真想了想,“没有。”
“你啊。”顾书棋叹了一口气,“跟你说话,说久了,真会把人憋死的——跟我说说看,你打算跟陛下说什么。据我所知,陛下一直在想办法把洛苇捞出来,可惜林相和魏侯都不同意。”
顾书棋在宫里待久了,也染上了陛下的几分习气,对林甫之和魏孤臣的称呼都不如从前尊敬了。
“你有没有想过,”唐何必看着他,突然说道:“我真的是陛下的儿子?”
顾书棋沉默片刻,然后走到书桌前,从桌下拎起两坛酒,拍在桌上,“喝酒!”
唐何必愕然无语。
“我知道,”顾书棋一手按着酒坛,看着唐何必,炫耀似地说道:“你家那个,不管走到哪儿,都能从桌子底下拎出来几坛酒。我没她那么大能耐,不过在自己屋里找两坛酒出来,倒还不算难。”
然后他呼啦啦地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倒一旁,十分强硬地说道:“这次,你不喝,就是不给兄弟面子。”
唐何必走到桌前,拎起一坛,就着酒坛喝了几口,算作意思。
顾书棋皱了皱眉,一手按在桌上,另一手拎着坛子往自己嘴里灌,直到一口气灌了半坛下去,这才放下酒坛,扶着桌子微微喘气。
唐何必看着他,“伤身。”
“我知道,”顾书棋说道,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神迷离而妩媚,“但是你家那个喝的比这凶的多,也没见你管过。”
唐何必肯定,顾书棋的情绪有些问题,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提起唐九渊。
“你怎么了?”
顾书棋笑了笑,仰起头把剩下半坛酒灌了下去,然后手一松,酒坛在地上摔得粉碎。残酒洒在精致的青石地板上,晕出了一片深色。
然后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唐何必,“你真是太子?”
唐何必突然不想瞒着他,“七成把握。”
顾书棋又笑了笑,坐到书桌上,晃荡着腿,“想要陛下把洛苇放出来,总得有个理由吧?”
唐何必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嗯。”
“那好。”顾书棋说道:“如果又有人刺杀陛下,陛下是不是应该把洛苇放出来贴身保护她的安全?毕竟梅首领已经……咳咳,那个了。”
唐何必思索了一下,“这样确实可以,但是我另有计划——”他忽地眉梢一跳,“你是想——”
顾书棋看着他的眼睛,“你明白了?”
唐何必摇头。
顾书棋毫不放松,“我要刺杀皇帝。”
“不行。”
“我有机会、有身份、有理由,”顾书棋坚持,“何况,你只要跟陛下说一声,陛下知道这不过是演戏,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但是你既然提出来了,想必不是演一场戏而已吧?”唐何必叹息,“假戏真做——我和洛苇杀杜若风的时候,也是用的这招。我不能看着——”
“我早知道。”顾书棋自嘲一笑,“你是她儿子啊,你怎么会看着她死。”
“不,”唐何必摇头,“我不想看着你死。”
顾书棋把唐何必没喝完的酒坛抓在手里,摇了摇,“我无所谓啊。我是去杀她的,又不是去活命的。”
然后他仰起头,把剩下的酒全灌了下去。
唐何必看着拼命灌自己酒的顾书棋,“你杀过人吗?”
“没有。”
“你会杀人吗?”
“不会。”
“药、暗器、匕首,你选一样。”
“咣当”一声,第二个酒坛也摔到了地上。
“你——”顾书棋看着唐何必,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何必,你——”
“因为你的身份,”唐何必面无表情说道:“我认为你下药比较保险一点,暗器毕竟可能打偏,匕首你又不会。不过切记,下手之后,一定要确认目标死亡,如果可能,可以再补一刀掩饰伤痕。”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
校园网又不负众望、大快人心、喜闻乐见、普天同庆地
崩了。
本山又沦落成了无存稿阶级,好气哦。
这几天尽量日更,下午六点或者凌晨一两点。
☆、第七十六章·杀人
顾书棋明白的唐何必的意思,于是震惊无语。
唐何必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你想假装刺客的话,还是暗器比较好。前段时间洛苇仿着暴雨梨花针做了个东西出来,我那儿还有一筒,明天拿给你。”
“但是——”顾书棋立刻说道:“但是这样的话,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唐门动的手,你们以后——”
“如果陛下死了,这个‘以后’自然好说,”唐何必淡淡道:“如果没死,那也不会有人发现我做的手脚。”
沉默。
沉默半晌,顾书棋终于问道:“何必——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杀江千盏?”
“很重要么?”
顾书棋笑了笑,笑得好生酸涩。
然后他抱住酒坛一口灌了下去。
“她待我自然是极好的。”放下酒坛之后,顾书棋笑着如是说道:“但是那从来不是待一个人的好,而是对待心爱事物的好。”
唐何必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知道。”
顾书棋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我恨她。我想杀了她。但是,唐兄——我是不是不该杀人?”
“你问一个唐门弟子该不该杀人?”唐何必罕见地笑了笑,抽回了手,“唐门弟子可以为了钱、权、爱、恨杀人,可以因为练习暗杀术杀人、因为看不顺眼杀人,甚至什么理由没有都可以杀人。至于杀人对不对——我们从来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在杀人的时候有任何迟疑,都会给自己带来极大的危险。”
顾斯文若有所思。
唐何必看着他,“明白了?”
“明白了。”顾斯文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是我就这么去杀陛下,那我的——”
“如果真能杀了陛下,你能活吗?”唐何必打断了他。
“不能。”
“那担心这些事情做什么?死人是没有思想的。”
“唐兄,”顾书棋撑着颔,看着唐何必,突然说道:“为什么明明你的话毫无道理,我听起来却觉得这么对呢?”
唐何必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什么都没说。
“唐兄,但是——”
“你想她死吗?”
“想。”
“那就去杀人。”
“但是——”
“你既然敢找我说这件事,”唐何必面无表情说道:“想来你自己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要管什么亲人朋友、仁义道德,对于一个下定决心要死的人来说,那些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