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渊看到这一幕,知道禁军已经彻底没有了翻身的可能,于是嘱咐侍卫们守好宫门,无论是禁军还是京都守备师,都不准放进去一个。她自己则继续在城头上观战,反正普通的箭矢也伤不到她。
京都守备师显然也是为了赶时间,最先赶到的是两千精锐骑兵,剩余的兵士大半还行走在朱雀大道上。禁军的骑兵约摸只有五百,两轮冲撞过后,便有五分之一掉下了马背。
不过此时,攻城的步兵们也反应了过来,准备回头救援。
“我操|你妈逼啊!”骑兵头领暴躁喊道:“赶紧他妈的给老子把城头上这个婊|子杀了,然后把宫里那个老婊|子砍了,老子就算死在这里,也回本了!”
穆王不在,在这种时候,禁军没有能统一意见的人,于是便出现了一幕极为滑稽的场景:
三分之一的步兵与京都守备师的骑兵硬刚,剩下三分之二的步兵继续冲着那扇永远冲不破的宫门,爬着那面永远爬不上的宫墙。
结局可想而知。
两轮对射之后,禁军的骑兵只剩下了一半,在禁军不要命的攻击之下,京都守备师也死了大约两三百人。
就在禁军准备第三次对射的时候,他们的弓弦,纷纷——
断了。
早已接到提醒的京都守备师一拥而上,毫不留情地把那些还没来得及拔刀的禁军斩于马下,然后将铁蹄从正在攻城的禁军身上踩了过去。
禁军四散而逃。
唐九渊看到这里,正准备去宫里处理剩下的事情,突然瞳孔一缩。
因为大获全胜的京都守备师骑兵们没有丝毫追击的想法,而是就在城下整顿队形,手中的长矛正对着——
皇宫!
恰在此时,一骑飞马而来。
“魏孤臣反了!”
☆、第八十六章·西行
正月。
河岸的杨柳尚未抽芽,颇是凄清荒凉,唯有几许草色微微地绿着。岸边,一骑飞驰而过,因为跑得太急的缘故,冷风扑面而来,逼得骑士微微眯了眯眼睛。
浣衣的农家女子窒愕抬头,看着对岸火焰一般的红马和马背上幽灵一样的黑衣女子,震惊无法言语。
那女子一身紧身的黑衣,因为速度太快,浣衣女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即便只有一瞥,黑衣女子那窈窕到有些惊心动魄的身段还是撞入了眼帘,撞得她眼睛生疼。
然后那马便跑出了视线。
浣衣女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白日见鬼,然后低下头去,继续用冻得红肿的双手捶打衣物。
唐九渊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突然出现给一位浣衣女带来了怎样的视觉冲击——自她出京城起,不过四百里路,她已经跑死了两匹马,并且还要跑死更多。
江南的风算不得多冷,但是迎面打在脸上,还是刺骨地痛。唐九渊将缰绳交到左手,用空出来的右手把披散的头发拨到脑后,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双腿微夹,身下的红马再次加快了速度。
在寒冷的正月里,一路飞马而来显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何况她在狱中落下的伤还没有痊愈,前些天又经过了一场激战,此刻伤口迸裂,黑衣上斑斑驳驳地沾着血水。
——她要赶在武德侯之前。
京城的局势稳定之后,陛下在第一时间命令唐九渊赶往南昌,务必要保证长江水路的畅通。长江的水军主要驻扎在中上游一带,而京城地处长江下游,如果水路堵塞……难道让陛下凭借那军心散乱的五万守备师抵挡武德侯?
不巧的是,江西总督陆青檀正是武德侯的女婿。
唐九渊眯了眯眼睛,看着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年夜——
那带来武德侯叛乱消息的一骑没能冲到宫城之下,便被京都守备师射杀。
唐九渊知道,凭借自己手里的这些人,在禁军手下坚持半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再对上养精蓄锐的京都守备师,那真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当务之急,是保证陛下的安全。
唐九渊向深宫之中急掠而去,只希望皇宫的建造者留下了密道什么之类的,能让她带着陛下安全逃离。守城弩还有几支箭没有射完,应该能支持到陛下逃走。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个胖子。
看到那个胖子的瞬间,唐九渊没有说任何话、甚至连任何想法都没有,一刀便对着胖子劈了下去!
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皇宫,厉无忧的目的不言自明。
面对唐九渊声势凌厉的一刀,胖子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一拳对着她脸上轰了过去。
唐九渊在心里叹息。厉无忧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之一,知道她半点内力都没有,也知道她在刑部大牢里受的伤还没有痊愈,出手明显受了影响。虽然她的刀比厉无忧的拳头要长,但是这一刀砍过去,一定会被胖子身上的肥肉阻拦片刻,而胖子的拳头却能在瞬间要了她的命。
然而她丝毫没有自救的意思,手腕一转,变劈为斩,长刀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削向厉无忧颈间。与此同时她左手护住头,硬挨了厉无忧一拳。
厉无忧怪叫一声,后跳了一步躲避唐九渊的刀,他的拳头也因此少了些劲力,没能至唐九渊于死地。
胖子转身便跑。
厉无忧是来杀陛下的,唐九渊是来救陛下的,虽然莫名其妙地碰上了,却不会选择莫名其妙地与对方拼命。方才那凶险至极的交手,不过是二人一贯的出手风格而已。
整整一个晚上,厉无忧和唐九渊都在宫城里转圈。唐九渊用光了身上几乎所有的暗器,厉无忧也没能接近陛下一步。所幸唐门出品的长刀质量确实不错,厉无忧身上只有暗器,不敢用一身肥肉硬接她的刀,这才给了唐九渊缠住这个胖子的机会。
否则,按照双方的实力差距,唐九渊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追逃缠斗的过程中,双方都没有精力注意外界的动静。直到天光乍破,厉无忧蓦然发现皇宫里依然安静如昨,连半个守备师士兵都没见到,这才意识到侯爷的计划出了纰漏。
“洛姑娘,”厉无忧用一枚飞镖弹开了唐九渊的刀,然后猛一低头,躲过了一柄擦着头皮飞过的飞刀,继续说道:“后会有——”
他一句“后会有期”还没说完,唐何必便从天上跳了下来。
厉无忧当时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唐二少爷白衣上的血水,头也不回地跑了。
厉无忧一走,唐九渊提了一晚上的气骤然泄了下来,竟是连手里的刀都握不住了,铛地一声掉在地上。
唐何必从背后扶住了浑身脱力的唐九渊。
唐九渊躺在他怀里,看着那张苍白冷艳的容颜,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然后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小瓶,正打算往自己嘴里倒,却被唐何必一把把药抢了过去,一仰头,全部倒进了自己嘴里。
然后唐九渊便彻底昏了过去,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她戳着唐何必的脸,轻笑说道:“傻。以为你自己吃了,我就不会再配了么……”
唐九渊骑在飞驰的马上,想着唐何必往自己嘴里倒药的样子,笑了笑,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往嘴里倒了几颗药丸。
南昌府只剩下不到半日路程了。
前夜她在皇宫里和厉无忧缠斗的时候,完全顾不上宫外的局势(何况就算想到了,也没有用),只能希望唐何必的计划和她一样。
事实证明,唐何必没有让她失望。
唐何必几乎和她同时收到魏孤臣叛变的消息,然后按照极其相似的思维方式,得出了一个同样的判断。
——皇宫守不住。
守城的两百侍卫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是因为城外还有京都守备师的五万兵马。而在这五万兵马背叛之后,京城便变成了一座彻底的空城,没有任何势力能阻拦这五万兵马。
除了他们自己。
于是,唐何必穿着一套守备师士兵的盔甲,偷偷潜到守备师统帅的身边,然后乘着统帅志得意满地看着皇宫前燃烧的火焰的时候,一剑刺进了他的后心。
随后,唐何必掀起头盔露出自己的容貌,手里高举着一块玉佩,大声喊道:“侯爷知道王将军有反心,特地命我杀了他,这就是侯爷的信物!现在,兄弟们都退出城去,留下两百人跟我入宫请罪!”
士兵们一片茫然。
许多人虽然不认识唐何必,却听说过他的身份,知道他是陛下信任的人。何况他手里还拿着号称是武德侯信物的玉佩,虽然黑夜中看不详细,但看唐何必的神情,不似作伪。
最重要的还是许多士兵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想清楚的一个问题:
侯爷……真的背叛陛下了?我们进京真的是造反去的?
许多士兵在心底不相信武德侯会谋反,因此听到唐何必这一番话,当下便信了八分。
侯爷当然是忠心耿耿的。看,造反的是王将军,还不是逃不出侯爷的算计?
超过一半的士兵以为自己知道了事实真相,瞬间没了斗志,有些人甚至开始收拾家伙,准备推选出那入宫请罪的两百人。
众将中,只有武德侯的心腹嫡系清楚侯爷是真的反了,开口便要反驳。然而还没等他们说出真相,唐何必的剑就已经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了。
于是剩下一部分摇摆不定的将领,只能选择相信唐何必的话,把手中的兵权交了出去,任他调度。
唐何必就以这样一种诡异而凶险的方式掌控了京都守备师。
直到唐何必安排好了一切、进宫去找唐九渊的时候,一位副将才极其惊讶、甚至有些毛骨悚然地发现——
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京都守备师的将领在那个夜里死了太多,导致守备师的指挥权出现了难以填补的空缺,同时,一部分士兵认为侯爷不可能造反,另一部分士兵认为唐何必假传侯爷命令,军心可谓涣散至极。
唐何必只能留在京城处理守备师的军务。
翌日,唐九渊刚从昏迷中醒来,便接到陛下命她赶往南昌的旨意。唐九渊心里清楚,陛下明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还让自己去处理陆青檀的事,想必早就知道她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甚至隐隐暗示她使用那样的手段。
这也注定了她要替陛下背几个涂成黑色的锅。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卷了。
☆、第八十七章·茶楼
因为新年的缘故,南昌城进城的人特别多,城门的守卫却照例一丝不苟地搜查核对。城门处排队等候的多是进城省亲的百姓,衣衫朴素,脸庞在寒风中冻得发红。有些年轻些的耐不住性子,推推搡搡,垫着脚张望着。
恰在此时,一匹黑马飞驰而来,带起一路尘土。
靠近城门,骑士并没有下马等候的意思,而是直冲到了城门口处,在守城士兵的长矛前才拉住缰绳。黑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众人看见有人插队,有些恼怒,待看清马上之人,恼怒之心便消了大半。
那是一个年轻的黑衣女子,一头黑发随意地束着,黑衣上沾满了尘土,甚至还隐隐有些血迹。众人震惊于那人的骑术,随后便控制不住地想着,这样一个逃犯一样的年轻女子,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又为什么敢这样直接冲到守卫面前?
唐九渊没有和人废话的习惯,骑在这一路的第五匹马上,从袖子里抽出通关文凭在守卫面前晃了晃,一拉缰绳,便打算进城。
守卫们看到了文凭上那个鲜红的印章,齐齐一愣,随后露出了惊讶、震惊、茫然、愤怒的神色,却偏偏没有唐九渊预想中的尊敬。
她出京出得急,一应手续都来不及办,陛下便直接在她的通关文凭上加盖了自己的私印。陛下的私印虽然不常用,但这天底下却没几个不认识的人,而且谁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驾马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觉得有些麻烦。
便在这时,守卫们终于从震惊迷茫的情绪中反应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猎物。
“抓住她!”
“居然是个女的?”
“别管男的女的,既然想杀我们闻大人,还敢一个人跑到南昌来,难道还放她大摇大摆地进城不成?抓了再说!”
守卫们一边喊着,一边架着长矛冲了过来。
唐九渊虽然无法理解陛下的私印为什么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不过她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刻浪费时间思考,伸手在马颈上一拍,整个人飘身而起。随后她甩出飞爪勾住城头,把自己荡了上去。
城门的守卫目瞪口呆,城墙上的守卫也一时反应不过来。
眼看唐九渊就要跃下城墙 ,终于有守卫反应了过来,错愕之中一时想不好要不要拔刀,竟是把刀连鞘砸了过来。
唐九渊脚下一绕,侧面贴了上去,然后擒住那人手肘摔在地上。
有些离得较远的侍卫终于想起了放箭,然而在他们拉开弓弦之前,唐九渊已经跃下了城头,迅速混在街上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直到这时,城门守卫的队长终于赶到,却除了把属下骂了一顿之外,只能对着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黑色人影跳脚叹息。
唐九渊跃下城头之后,先是买了件斗篷罩在身上,然后找了一家客栈,让老板娘帮她买套衣物,她自己则独自清洗身上的尘土和血迹。
所幸唐门伪造的路引名籍她一直随身带着几份,这才没有在住店的时候被人看破身份。
待她沐浴完毕,老板娘已经带回来了一套崭新的衣物,时下流行的女子样式。唐九渊换过之后,发现颇是合身,对老板娘道了声谢。老板娘为人热心,见她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独自住店,还特地多问了几句。
唐九渊十分幸庆自己的刀藏得很好。
随后她花费了少许银子,从落脚的客人和客栈小二身上打听到了最近的事情。
原来,前些日子,南昌知府闻复变突然下狱,据总督陆青檀所说,闻知府不知怎么犯了龙椅上那位的忌讳,陛下不日便要排遣钦差专程料理此案。他陆青檀虽然身为江西总督,也很欣赏闻大人的才干,却不敢违逆陛下的意旨,云云。
闻复变之名,唐九渊在京城,也是听过的。听说闻知府清正廉洁,很得南昌人爱戴。
只不过唐九渊还知道一点。
知府闻复变和总督陆青檀一直不对头。
她想闻复变平日里一定极受民众爱戴,入狱以来想必也受了不小的折磨,不然那几个守城的士兵不至于愤怒到对钦差动手。而听客栈中众人的言语,似乎也对那位要来治知府大人罪的钦差极为愤恨。
唐九渊想,陛下还真扔了个难题给她。
陆青檀能够把南昌的民心利用到这个地步,他手里的城门守卫甚至敢对钦差动手,看来……这座南昌城,基本上是姓陆了。
不过陆青檀既然想出这这种法子阻拦她,那武德侯想必还没有彻底掌控南昌。
在万山侯离京的时候,魏孤臣便已经跟着他悄悄地回了河北。而陆青檀这边,闻复变入狱至少是在半月前——这便是为什么唐九渊比武德侯叛变的消息尚且早一步到达南昌,却仍然受到了陆青檀的阻碍。
不得不说,魏孤臣的这一步棋,看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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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渊独自坐在茶楼里,戴着一顶斗笠,斗笠上的面纱垂下来遮住了容颜。那日她在城门处停留的时间太久,洛家庄洛苇也不是无名之辈,因此很快便被人把画像翻了出来,在陆青檀的授意下,贴满了南昌的大街小巷。
唐九渊由此成为史上最像通缉犯的钦差。
所幸画师的技术不错,画出来的像不算太难看——唐九渊看着小二端上来的茶,验过无毒之后,端起来浅啜了一口,心里自嘲般地想着。
这是她来到南昌城的第二日。
昨日,她便去总督府看过,总督府上防卫极严,神枪会似乎在此布置了不少高手。唐九渊来南昌时为了节约时间,来得极为匆忙,手下的高手一个都没带上。何况如今南昌几乎可以看做武德侯的地盘?7 胍瞪咸泼诺娜耍掷选?br /> 而她虽然有圣旨在身,却无法越过陆青檀直接调用附近的军队。
唐九渊心里清楚,如今局势极险,然而仅凭她一个人断然不可能攻破总督府的防卫,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在这里喝茶。
好在茶馆一向是消息最多的地方。
“来的竟然是洛苇?”
“嗨呀,闻大人要糟。什么时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