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澜说:“你下午有事儿吗?”
“没事。”
“那麻烦你了。”宋飞澜笑着对他说:“我要换一身衣服吗?这样穿是不是太随便了?”第一次做这样成年人的事,他还是有点紧张。
陶源停好了车子,一边将他扶下车一边说:“还可以。”
两人站在电梯门口,宋飞澜小声问:“陶大哥,你相过亲吗?”
“没有。”陶源盯着电子屏上的数字变换,惜字如金。
宋飞澜并不在意,把脑袋凑到他身边说:“我好|紧张啊。”
“如果你没有期待,就不必紧张,因为这辈子,你们两个也只有这一面之缘而已。”
电梯门叮得一声响了,陶源率先迈步进去,宋飞澜跟在他身后,小声说:“其实我还是有点儿期待的,万一真的遇到合适的人了呢?我大姐跟大姐夫就是相亲认识的,现在孩子都……”
他还没说完,就被陶源打断了:“你的初恋呢?你不管她了?”
“她都快结婚了,我还怎么管啊?”宋飞澜想到这里,又失落了,两条胳膊撑在拐杖上,像条死狗一样没精打采,抬起头看向电梯间的天花板,说:“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去参加她的婚礼。”
陶源不想理他,电梯一打开就下去了,宋飞澜赶紧跟上他,小声问:“陶大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你既然还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争取?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她为什么跟你分手?是不是正是因为你的懦弱和不作为叫她失望了?你天天喊着要独立,要摆脱父亲的庇荫,可你都做了什么?优柔寡断,拖拖拉拉,连按时起床都做不到!”
“……”宋飞澜被他骂得呆住,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像只受惊的小鹿,不由自主胆怯地向后退了半步。
陶源看到他的表情,那股邪火散尽,已然懊悔:“对不起,我刚刚……我……”
“你说得对。”宋飞澜垂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又哭了。
陶源犹豫了半天,把手放到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对不起……中午的谈判不太顺利,把气撒在你身上了,你……你只是因为太小了,我刚刚说得都不对……”
宋飞澜轻轻摇摇头:“你是对的。”他依然垂着头,说:“陶大哥,把门打开吧,我想回家睡一会儿。”
陶源不知该如何道歉,只有开了门,宋飞澜拄着拐杖径直回了自己卧室。
陶助理站在客厅长长叹了口气,快被自己作死,想了想,去厨房鼓捣了一会儿,捧了一碗豆沙馅儿的汤圆出来。他在宋飞澜的门前犹豫了几秒钟,轻轻推开门,大个子卡在门缝里,学着宋飞澜的样子把脑袋探进屋里看了看。床上鼓着个大包,估计宋飞澜在里面躺着,没什么动静。陶助理轻轻喊了一声:“飞澜?”
宋飞澜没答话,他又喊了一声:“你睡着了吗?”
这场面有些滑稽,宋飞澜躲在被窝里,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没有,怎么了?”语气哀怨。
“我做了汤圆,你要吃吗?”
宋飞澜中午没吃多少东西,空着肚子被迎头棒喝好几顿,早就已经饿了,掀了被子坐起来,眼眶果然是红的。“吃。”
陶源便过来扶他,宋飞澜撇了撇嘴,没说话。两人坐到餐桌旁,陶源又道歉:“刚刚对不起。”
宋飞澜吃了汤圆,又被治愈了,很委屈地小声说:“你也太伤人自尊了。”
“对不起。”
宋飞澜说:“其实刚刚你只是说出了心里话而已,对不对?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纨绔。”
“……”陶源被他说中,一时竟无法反驳,半晌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那现在是什么?”宋飞澜抬起头,两眼含|着希望看着他。
“现在是……一个可爱的有些惰性的未成年。”
“……”宋飞澜低头去吃汤圆不想理他。
“我开玩笑的。”
“你才不是开玩笑,你就是真心话。”宋飞澜说:“你以为你就没有缺点吗?”
陶源听他这样说,兴致反倒上来了,笑着问:“我有什么缺点?”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忽视自己的缺点却放大别人的缺点,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他说到一半,又住口了。“我不说了。”
“……”陶源看着他又委屈地撇嘴的样子,说:“嗯,我错了,你继续说完。”
“不说,我才不会口出恶言以伤害别人的自尊心取乐。”宋飞澜吃光了碗里的最后一颗汤圆,说:“谢谢你的汤圆,很好吃。”
陶源交叠着两条腿,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说:“不用谢,这是我讨好你道歉的礼物。”
两人坐在那里消化了一会儿,宋飞澜忽然低着头开口:“虽然我很生气,但还是觉得你说得是对的,不然不会过了十一年还混成这个德行……”
陶源咂么咂么嘴,正想说点儿什么,便听见刚刚还在自我反省的宋飞澜说:“都三|点多了,陶大哥,我一会儿相亲穿什么?”
第十二章
陶助理扶额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说:“我认为,你现在完全可以迈向改变自我的第一步。”
“什么?”宋飞澜捧起碗喝了一口汤。
“拒绝宋太太的提议,不去相亲。”陶源似乎想让自己的话更具说服力,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你的自由。”
“这不是我|的|自|由,我根本就没有自由。”宋飞澜一脸你根本不了解内|幕的表情:“我要是不去相亲,铁定要惹怒大妈,然后她就会向我爸告状,以前告状的结果是揍我一顿然后切断我的经济来源,现在的结果很可能是切断我公司的经济命脉,然后重新把我拘回家,那样我肯定会被天天吊打的!”他瞪着大眼睛:“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多可怕,我六岁那年第一天到宋家,就被我大姐、二姐关到了地下室,寒冬腊月一直在里面锁了半夜,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救出来……”
“……你爸爸没有惩罚她们吗?”
“我爸当时出差了,等他回来,我已经活蹦乱跳了,而且当时我大妈把所有佣人都敲打了一遍,跟我爸告状根本没人替我说话,最后还被骂了一顿。”宋飞澜好像习惯了似的,耸了耸肩,说:“别说这些了,我一会儿穿什么?要不要打扮得正式一点?我的腿能挨地了吗?拄着拐杖会不会让女孩儿觉得我很怂?”
陶源现在才真正后悔,刚刚那些话确实伤人,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感同身受,随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别人,是很愚蠢的行为。
尽管陶助理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批|斗,可行动上好像缺了点儿诚意。他晃晃悠悠到衣帽间给宋飞澜搭了一身学生装,红色的格子衬衣显得宋总像刚放学似的。
小宋先生巴咂着嘴照了照镜子,说:“不会显得太幼|齿吗?”
“不会。”陶源上前帮他整了整衣领,觉得还是太好看了,又加了一顶绒线帽。
“大哥,我穿这身跟你一起去相亲,姑娘肯定要你不要我,衬得我好娘啊。”宋飞澜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要穿西服。”
陶源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看了一眼表,说:“三|点半了,路上如果不堵车,大概半个小时能到。”
“陶大哥……你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啊?”宋飞澜哭丧着脸:“快走吧,不换了。”
陶源偷偷抿起嘴角,看着宋飞澜三只蹄子撒丫子倒腾得飞快,他却优哉游哉,故意说:“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放低期待值。”
“万一成了呢?”宋飞澜跳上副驾驶回头看他,皱着眉说:“你今天很不对劲儿,一直在泼我冷水。”
“……”陶源抿了抿嘴没说话。
宋飞澜问:“中午的谈判很糟糕吗?”
“……嗯,有点磨人。”他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车子到达印象咖啡时刚过四点,陶助理正要下车帮他取拐杖,宋飞澜赶紧制止他:“你别下车!我自己来。”
“……”陶源紧抿着嘴,强忍住把他重新塞回车里打包回家的冲动,没说话。
宋总果然自己一瘸一拐挪到车屁|股去,敲了敲车身示意陶司机把后备箱打开,待他拄上拐,又到车窗那儿冲陶源招了招手,说:“祝我好运吧。”
才不会祝你好运。
陶源左右裸眼的视力都是2.0,当时空军学院招生差点把他招走,他用那双鹰眼一直目送宋飞澜走进咖啡店,阳光晴好,照在他的发梢上,像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陶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停下脚步,微笑着向一个靠窗的年轻女孩儿打了招呼,那女的竟然长得还不错,宋飞澜笑得一嘴牙花子都快露出来了……
陶源忽然闭上眼睛,仰头靠到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失忆了,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的,那万一不恢复呢?万一呢?万一呢……
三个字像一条神秘隧道的通关密语,不停地在陶源的脑袋里循环往复……他晃了晃脑袋睁开眼,正好看到宋飞澜将一块彩虹蛋糕推到女孩子面前,陶源不自觉便下了车,直到他走进咖啡厅,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宋飞澜跟女孩儿聊了两句,两眼向窗外一瞟,就看见陶源迈着大长|腿步伐健硕。对面的女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微笑着说:“你朋友吗?刚刚好像见你从那辆车上下来。”
“嗯,我朋友。”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人很好,长得也帅。”
“确实很帅,但是我比较喜欢你这个类型的,很温柔的感觉。”女孩儿微笑着说。
宋飞澜笑了笑,问:“我阿姨,就是……我母亲,跟你说过我的情况了吗?”
“大致说了一点,说你性格挺好的,很会照顾别人的情绪。”
“也没有那么好……”宋飞澜还没说完,女孩儿指了指吧台的方向,说:“你朋友进来了,要打个招呼吗?”
宋飞澜便回头看,刚好跟陶源望过来的眼神对上,陶助理好像心虚似的,点了东西才走过来,说:“我有点渴了,买杯饮料。”
宋总没什么异议,只是莫名有些尴尬,往旁边挪了挪屁|股,问:“你要坐会儿吗?”
陶助理便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他身边,并且笑着跟对面的姑娘打了个招呼,一双眼睛会放电似的,把姑娘的脸都看红了。
“你好,陶源。”
“你好,张晓。”
唉,宋飞澜在旁边默默给自己点了一支蜡,还说喜欢我这个类型的,脸红什么?脸红什么!
陶源看样子是打算陪他到相亲结束,主动跟张晓攀谈了起来:“你大学读什么专业?感觉很有艺术气质。”
去尼玛的艺术气质!你是专门来给兄弟拆台的吗?宋飞澜当场就忍不住回头哀怨地瞪了陶助理一眼。陶源安抚地悄悄拍了拍他的腰。
“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张晓注意到宋飞澜的脸色,好3 在还记得今天的主要任务,便不再与陶源答话,主动问宋总:“飞澜在哪里工作?我听伯母说,你好像是搞传媒的。”
“对啊,寰宇娱乐,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们公司的电视剧。”宋飞澜腼腆地笑笑。
未待张小姐答话,陶源便不慌不忙接过话茬儿说:“一些报刊杂志也经常宣传我们公司,不知道张小姐有没有看杂志的爱好。”
只要关注娱乐杂志,就知道宋飞澜多么出名,几乎盖过了他们公司的一哥一姐。张晓显然有所耳闻,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倒是不经常翻杂志,之前有一部《流星岁月》,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公司的剧,还挺好看的。”
宋飞澜根本不知道他们公司出过什么剧,登时两眼一抹黑,看向陶源。
陶源一听便知道这姑娘是做了功课有备而来的,点头笑着说:“是,四年前的剧了,当时我们宋总刚刚接手公司,一切还没走上正轨,做得有些粗糙。”
“你过谦了,很好看的。”
两人一来一往聊起来,宋飞澜坐在旁边喝了两杯大号拿铁,最后尿都憋出来了,默默拄着拐杖独自一人去了厕所。出来的时候俩人还没聊完,宋总不高兴了,他走过去轻轻戳了戳陶源的肩膀,说:“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先走了。”
陶源抬手摸上他的腰:“等一下,我送你。”又转头问对面的张晓:“张小姐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宋飞澜到底是个小孩儿,听见这句话,一口气卡在喉咙间,当场就变了脸色,扭身向外走。
陶源赶紧拿上外套,对对面的姑娘说:“不好意思啊,他有点孩子气。”
今天到底是谁来相亲?身负艰巨任务的张晓坐在那里想了半天……
宋飞澜气哼哼地踩着三只蹄子跑到车前,陶源一路迈着长|腿追过去,还要问:“怎么生气了?”
“我都跟你说了别下车了,你还下车,不但下车,还进店里!”宋飞澜显然是气急了,甚至愤怒地扔了拐。
陶源捡起来放进后备箱里,慢条斯理地解释:“我实在是渴了,而且本来没打算跟你们打招呼的,是你自己先看过来。”
宋总被他的理直气壮堵得词穷,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又说:“那你买完东西走就是了,还坐下来,坐下来也就算了,还撇开我跟她聊天!都跟你说了,我一跟你在一块儿就显得很弱,你还使出浑身解数在那儿勾引她!”
陶源憋不住笑了,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我哪儿勾引她了?”
“你一双眼睛都放光了,还总拆我台!你太坏了!”宋飞澜脸朝着车窗。
陶源说:“就是正常陌生人的聊天啊,再说你羞羞答答的,总不能老让女孩子找话题吧?我是在帮你。”
“你当我傻吗?陶小源,我要跟你绝交一个晚上!你太坏了!下回相亲再也不带你来了!”
“你还真看上她了?”陶源问。
“本来还是挺有好感的……”宋飞澜一边回忆一边说:“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说话温温柔柔的,身材也好……”他语调慢悠悠的,好像眼睛还粘在别人身上没取回来。
陶源看着他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她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你。”
“我知道!已经被你证实过了!”宋飞澜皱着眉,像条龇牙的小奶狗,一副恨不得咬他一口的架势。
陶源忽然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说:“你还叫我大哥,因为一个女人,就要跟我绝交?”
“是你先背信弃义的!”宋飞澜一张嘴,当真咬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还用牙齿轻轻捻了捻。
陶源不但没感到疼,半边身子都被他咬得麻酥|酥的,不由自主用那根手指灵活地在他嘴巴里搅|弄了一下,贴上他柔软的舌,沾了一指黏搭搭的口水……
宋飞澜呸呸两声吐出来,说:“你搅和什么?好咸啊。”
陶助理支棱着那根手指,呼吸的节奏都乱了几拍,宋飞澜却抽了一张纸,帮他把口水擦掉,叹了一口气,卸下肩膀说:“算了……”
陶源磨了磨后槽牙,好半天才开口:“今天那个女孩儿根本不是为了你这个人而来,不管你长什么样,她都会愿意的。”
“为什么?”宋飞澜睁大了眼睛问。
第十三章
“为什么?”宋飞澜睁大了眼睛问。
陶源不说话。
宋飞澜轻轻戳戳他的胳膊,叫:“陶大哥。”
陶源看了他一眼,这才开口:“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广告公司小职员,连手包都是高仿货,你觉得她是什么出身?”
宋飞澜想了想,疑惑地歪着头问:“跟这个有什么关系?真爱不分贫富。”
陶源看了他一眼,不想再说话。
“你怎么又不说了?”
陶助理正准备叫他回家问阮爱浓,宋飞澜的手机就响了,还真就是他亲妈阮女士打来的。母子二人自那天不欢而散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联络,今天主动打来电话实属罕见,宋飞澜犹豫了两秒钟接起来,那边噼里啪啦就是一通抢白:“飞澜!程蔓芳那个贱人是不是给你介绍对象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资深卧底给她透露的信息,宋飞澜才离开宋家半个下午,她就收到线报了。
宋飞澜不知该怎么答,毕竟他说什么都有承认程蔓芳是贱人的嫌疑,最后抿了抿嘴,还是秃噜出来一个字:“……是。”
“你不要去听到没有?那个不安好心的贱人!”阮爱浓长得斯斯文文,张嘴却是一口一句粗:“她肯定是给你找一些下三滥的泥腿子,好让你娶个泥人儿回家,到时候争家产一点助力也没有,钱就都跑到他们娘四个口袋里了!你不要去听见没有?妈妈给你找大家闺秀,你好歹是宋家的大少爷,咱们要门当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