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说是来找陈肆,但是话里话外都冲着冉雍,从住哪吃什么家里几口人,到娶妻婚配有没有适龄的姐妹,已经含蓄的问了个遍。
说好的男女大防呢?我呸!
二夫人生就这时代,人均寿命不长,所以人生大事自然桩桩件件提前,从小就要练达人情世故,也就格外聪慧早熟。她如此八5 面玲珑就不奇怪了,从她这样的架势上看,只要她想知道的怕是没有打听不出来的。
但是与之相比很奇怪的就是冉雍了,他明明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左推右避、挑轻捡重,竟然也不落下风。
蔺言咽了一口口水,在此刻忽然觉得就是默默喜欢上这么一个男神好像……也不错啊……?
不不不。
蔺言默默把这个想法拿掉,就在他激烈的天人交战中。二夫人已经热情的邀请他们去观雪品酒顺便吃个饭。这画风转变太急,根本跟不上进度。
一路寒暄着好不容易到了亭里,亭下火盆里燃着炭却不见一丝呛人的烟火气。桌上一入眼,是煨着的一天青色描金瓷壶。再往下看皆是冬日里最适宜佐酒暖身的。
绣球金丝,孜然烤羊排,藕圆子,花菇鸭掌,椒油茭白,砂锅煨鹿筋,红烧赤贝。要说羊排这吃起来有些费事,但是厨娘却也细心的将羊排烤熟后片的厚薄适中,再用小火温着端上来。蔺言开始只觉得二夫人行事爽利,但是再看桌角甚至还放着一碟看上去爽口滋味的八宝酱菜。
他突然觉得二夫人在此地简直是屈才了。不过其实换言之,这样方方面面都能想到的人,其实相处起来反而很累。
二夫人入座亲自捧杯倒酒,而这雪也终究是越落越大,人声皆淹没在其中。除了炭火的一点余温,竟像没有其他温度。
二夫人斟满一杯递给冉雍,酒香清冽冉雍却不急着喝。他薄唇张了张,杯盏在手中拿着。
“苏姨娘呢?”
只四个字,却止住了二夫人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呼,寒潮一来每天不想出来的节奏。。给大家码点吃的我们补一补(擦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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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二夫人把壶重新放回煨着,“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难道是嫌我不会说话,待客失礼了?不然怎么眼巴巴的找旁人呢。”
这话可就有意无意的挑唆陈肆和冉雍了。冉雍笑了笑也不接,反而把斟满的酒水缓缓浇在地上,开始冲二夫人心上撒盐。
“这第一杯,算是敬二夫人未出生便早夭的孩子。”
如果说刚刚陈肆还能嬉皮笑脸的保持镇定,冉雍这话却无异于深水投雷。
“这是说哪里话呢。”陈肆本想反驳,但看了二夫人惨白的脸色,却慢慢沉默下来。他盯了会眼前的那杯酒,又抬头直直看着二夫人,声音发哑,“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不知道?”
二夫人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嘴角支撑不住的往下塌。她眼睛微微眯起,终究是露出了对陈肆的深深恨意。
“是你带着江妹妹踏春的那年,也是开春格外早的那年。明明那时候都已经回暖了,就连天气都特别适合安胎。不过我的小日子一直不准,因此直到你走了不少日子,我才知道我怀孕了,都快一个月了。”
二夫人前言不搭后语,但是还是能从中凑出个大概。她所说的江妹妹,就是陈肆三年前最宠的姨娘。当年别说苏姨娘,就是二夫人都要靠边站。苏姨娘最知情知趣的便是懂分寸,所以二夫人一直待她很好,从不短缺她什么。
可是这个江姨娘虽是良家子,性格却跋扈嚣张,若单是这样,她敲打敲打也就罢了。可是当年的陈二夫人哪里会料到这后宅里,这么吃人不吐骨头。
二夫人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虽然开春早,但是那天也是这样。早上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了。我去见婆婆,但是路上不慎,摔了一跤。”
听到这陈肆一口气哽住,脸上的表情也狰狞了起来。不慎摔了一跤?她平日里的谨慎,何曾用说。更何况下雪后回廊抄手底下,皆有专人看着收拾着,哪能那么轻易的摔上一跤?
“我就在雪里,躺了多半个时辰。后来大夫来了,说是若能再提前些,说不定这孩子还能保住。我也因此损了身子,再生育,只怕是不能了。”
说到这二夫人笑的更深了,“所以我就收拾了一批丫鬟婆子出去,再后来这后宅整饬的,不是利索多了?”
短短几句言语却是道不尽的苦楚,冰天雪地她挣扎在廊上,谈什么气度。她苦苦拉着身边大丫鬟的手,低三下四的求她,后来要挟,再后来她试着身下涓涓热血。
她至今记得那丫鬟不忍却又不敢的神情,而周围没有人经过,这一切都是早有的预谋。就算到最后追究起来,到大丫鬟这也就封了顶。根本咬不出其他的。
陈肆气的眼都红了,手上握紧青筋凸起,“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二夫人拉长了尾音,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冤家啊,你当时在做什么,陪江妹妹赏景、听戏,还是陪她说说体己话?”
“虎毒不食子,要是我知道,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听到这二夫人脸上虽还是笑,眼皮却冷冷的一抬,“你怎么知道我没派人去求你。我身边的大丫鬟琉春,见我长时间没回去,好不容易得了空子去求你,但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而你呢,你当天连回都没回来,可不真是我的冤家。”
话里的嘲讽他不是听不出来。要说当年,他们本来计划着那天该回来的,可又是因为什么耽搁了呢。
是了,是江氏的咳疾犯了,加上雪天路滑,他们便在那多住了一晚。现在想来,这一切都太巧了。他们以雷霆之势,打得他措手不及。而二夫人这以后膝下再无子嗣,却也不再拦着他纳妾娶小,断了姨娘们的汤药,只是两个哥儿刚一出生就被抱到她的膝下养着。
他开始还以为她转了性子,如今在想她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举。
虽然二夫人数种手段挽救,但是二房从此在父亲眼里还是一落千丈。甚至公爹也数次让陈肆休妻再娶,但是二夫人也是大家嫡女,哪能说休就休。这样狠毒的一手,竟然超出了他们所想要的结果。
甚至收获更大。
陈肆从来不知江姨娘也是大房的人。在他看来,江姨娘不过是个怯弱温柔的人,但是又不像苏姨娘那样全都顺着他,偶尔给他一两颗不软不硬的钉子吃,让他十分受用。
本以为这事应当就此揭过,冉雍却不急不慢的又落下一句,“这第二杯,应当恭喜苏姨娘。修为精进了一大步,终于可以吸纳月华,实在是可喜可贺。”
这一杯冉雍遥遥举杯对着亭顶,只听上面一阵劲风呼啸,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待仔细看,赫然是苏姨娘。她看上去颇为狼狈,头发散乱的遮住脸。从蔺言这个角度看过去,倒不负先前的美感,只剩下让人匪夷所思的惊异。
但是从亭顶落下,却让蔺言记起了那晚蛰伏在主院里的怪物。
苏姨娘本在亭顶想要伏击,下面自有二夫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但是如今被冉雍看破甚至率先攻击,如今的她别说伏击了,只怕连逃跑都要再三掂量。冉雍看了看苏姨娘,立时有丫鬟加了座位。苏姨娘一步一挪的坐了下来,看来是从亭上摔下来时伤了腿。
“单这么吃菜喝酒也是无趣,不如我讲个故事权当是开开胃。”
听他这么说,苏姨娘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嘴唇张合最终是把话无奈的咽下。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阻拦什么呢。
冉雍又看了一眼苏姨娘,把酒饮毕,这才开口道:“说是百十年前。有个书生家里养了一只幼猫,这猫是寒冬腊月里被人丢弃在巷尾。书生见它奄奄可怜,觉得这样的小东西也吃不了多少。于是就捡回去养了。”
从刚刚说完二夫人的早夭的孩子,这里的气氛就陷入了一片冷滞。不得已只能蔺言打着圆场,“那这书生倒是心肠不错,后来呢?”
冉雍斜睨了一眼:“急什么。旁人不急,你倒是先急起来了。”说是这么说,话却是继续下去的。
“书生本是穷苦,不过也确实按他想的。这小东西吃不了多少,春来秋往,一养便是三年。这三年里,书生考取了功名。有了美娇妻,一切都是蒸蒸日上。左邻右舍的见了他,哪个不说一句‘好福气’。”
“书生的妻子不久后怀孕,本是喜事。但是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妻子便缠绵病榻,且愈演愈烈。照这势头,只怕命不久矣。请了多少郎中来看,都说并无大碍、好好休养。但是妻子还是一日接一日的憔悴下去,只剩下高高隆起的肚子。”
冉雍的声音偏低醇厚,尤其尾音缠绕,仿佛能一直落到人心里去。这样不疾不徐的摆出一副讲故事的姿态,倒是真的十分契合。
大约是感同身受,二夫人问道:“那后来这夫人可大好了?”
冉雍:“哪能呢。其实一般若是大夫看不出什么,就会请懂行的来看看。可是书生不信这一套,只当是妻子得了别人诊治不出的怪病。不过也算是这家命不该绝,有个大夫虽然不知妻子到底得了什么病,但是却见过这种症状。”
说罢冉雍咳了咳嗓子,一板一眼的还原道。
‘老人家,贱内这病该如何对症,难道真就药石无灵了吗?’
‘唉,我活了大半辈子诊脉问药。夫人脉象平稳,胎儿心跳有力,明明不日就要临盆。但是再这样下去,别说夫人的性命,便是这胎儿到底能否顺利生产,都未可知。不过,有句话我却是想问一问。您家,可曾养猫了?”
‘养了养了,不过最近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可怜贱内都已如此,却还记着那小畜生,如今不比从前。它不过片刻没得吃喝,就跑得这样快,真真是不念半点恩情。’
二夫人听到这不悦打断:“这书生说话也忒难听了些。猫儿狗儿没吃没喝,还要它们饿着不成。不过这猫儿也是,女主人这般念着它,怎也不回来?”
蔺言听了这么久只剩下点头的份,看他们一心听故事也不动筷子,只能也自斟一杯勉强填填肚子。只是还没喝,就被冉雍顺势拿过。
“二夫人还是听完我这故事再下结论不迟。”冉雍看了一眼蔺言,伸一根手指在桌底轻轻对他摇了摇,是个拒绝的手势。这意思,是让他不能喝?
看着桌上几个人神色各异,蔺言突然觉得这一顿倒是有点鸿门宴的意思了。
“那大夫一听书生家里养过猫,又听这猫已经许久不见,约是逃了。心中有了个大概,他知书生向来不信鬼神,于是请了一位懂行的人,只不过对书生说,这是他的同行,是位回春的妙手。
书生自然好酒好菜供着,说来这人倒也奇怪的很。昼伏夜出,活像个夜猫子。某夜书生读书到半夜,却见这人目光炯炯的盯着屋顶。问他为什么,那人却示意他别出声。
夜寒露重,静谧无声。屋顶上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书生开始还以为是贼,但是听了一会他额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那声音响起的频率几乎片刻不停,就像前脚掌刚落下,后脚掌紧接着就跟上了,哪个贼会一直保持着这个频率来偷盗。难道是生怕主人家发现不了?
这声音又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边都亮了,才将将消失。书生这一夜过的心惊不已,好险吓破了胆。早上天一亮,那懂行的人拿牛眼泪哄骗他抹了眼,他这才见那猫何曾是丢了。
已经半人大小的一只猫就伏在他妻的腹上,一双惨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书生大骇之下连连倒退,而那猫也逃去,此后不知所踪。”
乍然结尾自然留下许多疑惑,二夫人快人快语:“那,这意思是那猫害了家主?如果是这样,那这猫可真有几分忘恩负义了。”
她这话说完苏姨娘的眼神便暗了几分。
冉雍瞧了个仔细,伸手撑着下颌懒懒道:“倒也不定是那猫的错,一般人家可养不得这玩意儿,不过一旦一般人家养了超过三年,这东西却是会成精怪的。人饮了她碰过的水后,就会看不到她。这就是那只猫在书生眼里无故失踪的原因。而人身边有精怪,自然会衰弱下去。不过这猫倒也不是那等想害人之辈,单看她还守着女主人就知道了,也算是好心办坏事。”
“苏姨娘,你说是不是?”
这话兜兜转转的把人的视线都引到了她身上,这坐着的几位都已算不得人。联想刚刚那话,自然惹人深思。
苏姨娘笑的勉强,“这问的。我哪有说话的份,不过跟着听个故事罢了。”
这就给话里话外定了性,不过是个故事,哪里当得了真呢?
冉雍也不戳破,只不过下一刻却向苏姨娘发难,“既然苏姨娘这样说了,不知可否为我解个惑。你说你本是一只金华猫修炼,是从哪胁了一只能入梦的害人的傒囊为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小年好~吃饺子了咩?据说下面是科普时间(づ ̄3 ̄)
金华猫:一旦在一般人家中饲养三年,就会变成妖怪。家主身体会渐渐衰弱,如果生病的是男人,且捕捉到的是公猫,或者正好相反,生病的是女人,而捕捉到的是母猫的话,便无法医治,病人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傒(xi)囊(nang):象小孩子,见到人就伸手牵引,但人一到它住的地方就立刻死去.
☆、十七章
苏姨娘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随着冉雍的话褪了个干净。她瞳孔睁大,脖子上的青筋泛起,似有无尽的话想要说出口,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更不知该从何问。
“这是从何说起,什么傒囊,我根本听都没听过。”
冉雍见她反驳,在暖着描金瓷壶炉中添了两小块炭,补充道:“莫不是我记错了。那不知苏姨娘可曾见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性格乖巧懂事,眉眼清秀,和人很亲近。”
他越多说下去,苏姨娘就越发恐慌。不应该啊,他不应该知道的。这些事明明都应该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所有知道的人不应该早就作古了吗?!
许是她的神情太过惊惶悲戚,让人看了有些不忍。蔺言看着冉雍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只觉得有寒气从脚底慢慢的爬上来。直到此刻蔺言唯有一个念头,还好他们并非仇敌也非宿怨。
亭外落得皑皑,回旋起的寒风夹杂着细小的雪粒子。然而亭内虽然有几分暖意算不得冷,每个人的脸色却都不好看。
过了一会,苏姨娘眼睛蓦的一红,接着眼泪就一颗一颗掉了出来。在冉雍身后站着一个孩子,咬着手指看上去天真异常。他的气色很好,好像根本没有因为这场大雪受到丝毫寒气。
这个孩子,蔺言是认识的。小西,梦中他们曾见过,他说他迷路了,说他和妈妈走散了。
小西和寻常孩子没什么不同,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苏姨娘,看上去有点骇人。甚至从刚刚开始,这里就静的过分。
他从冉雍的身后绕过,轻巧的伏在苏姨娘的膝头:“阿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蔺言坐在苏姨娘下手位置,从这看去。苏姨娘虽然尽力控制自己,却还是忍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点:“小西,你听阿娘解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
她的话还没说完,胸腔已经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苏姨娘的神情定格在一瞬间,脸上的惧意还没散去,却已经被不可置信替代。从她身后笑盈盈的跳出另外一个孩子,面孔和小西长得一模一样。
他皱皱鼻子,一派稚气:“哼,骗子。”
小西还伏在苏姨娘的膝上,他怔忪的抬起头,如梦初醒:“不是我娘,还骗了我这么多年,该死。”
冉雍看看这两个不分真假的面孔,终于落了杯:“可算是等到你了。不说到这一层,你还准备听到什么时候再出来。”
听完这句二夫人一愣,难道这人开始问苏姨娘只是个幌子,根本目的是为了引出这两个孩子?
小西眨眨眼,看上去根本没有因为苏姨娘的死,而感到丝毫内疚:“如果我不出来呢,你又准备怎么办?”
冉雍好像被这问题问住一般,竟然真的考虑了一下:“如果是这样,我只能在这起阵把你逼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西被他的话一吓,眼睛滴溜溜一转,就想要往蔺言身边避去。只是还没跑出半步就被无形束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