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很容易被影响的群居动物。所以人界的味道,很容易就会夹杂上恐惧、负面的霉味但是同时又能滋生着希望和温暖。它们纠缠在一起就格外的搅扰神经。他按按发疼的额角,老远看到蔺言的家里往外不住的翻涌着黑气。
看上去倒是个很凶的物件。
本以为蔺言所说的不过是个寻常古董,里面不过是困住了魂魄而已,现在看来倒是要重新估计了。
“呀,言哥哥回来啦!”一个被包裹的很严实只露出脸蛋的白团子冲蔺言要抱抱。
按照平时蔺言自然就会伸手抱抱逗逗小虞,但是想到身后的冉雍。今天是要求人家来办事的,总不好太耽搁,只好对着白团子说道:“小虞乖乖的,今天哥哥还有事,明天再陪你玩好不好?”
小虞咬了咬手指点点头,身边的大人歉意的一笑带着小孩子往下走。冉雍若有所思的看了那个大人一眼,他的腿脚看上去不太灵便,走路时不太平衡。
一进门更汹涌的黑气扑面而来,蔺言被已经快凝成实质的黑气呛得直皱眉头。冉雍倒是面色如常,辨别着黑气的来源就向屋里走。等他看到那个跪俑后抬起那个物件仔细看了看,却不急着下定论。
“哎,随便动他,他……他会……”还没等蔺言说完,冉雍已经拿起跪俑迈步出门。
“放心吧,在我手里这个跪俑没事的。我们先回不知山,我怕离开久了,回去朱厌又要念我了。”冉雍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蔺言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回了不知山的地界,他整个人感觉脑子dang的一声瓦特了。
一回去朱厌还来不及开口就被迎面扑来的黑气呛了个踉跄,他做出一个防卫的姿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冉雍和蔺言。等冉雍把跪俑拿出来更是把朱厌吓了个趔趄,险些要抱着梅瓶缩到柜台后面去,“老板,这物件也太凶了吧!”
诚然,朱厌这一脉本也是凶兽。可是到他这一代天下祸事已然平定,赖以为源的根基已经少了许多,再加上他从小被保护的极好,不怪他会怕这东西。
梅瓶的枝桠从瓶身上抽条拔枝,从吐叶到出花苞不过眨眼片刻,累累硕硕的将朱厌盖了个严实。
见朱厌这样害怕蔺言伸手想拿回去,冉雍却伸手扣住,“怎得,入了我家的门,还想再收回去不成?”
蔺言一时讷讷,“不是的,我只是怕给你惹麻烦。”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里的温度似乎在急剧的下降。蔺言搓了搓手,只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就要被冻僵了。
冉雍盯着桌子上那个被缩小雕刻的跪俑,他拿起跪俑啧啧两声,要说被雕刻的如此栩栩如生也不容易。如今这东西被炒的火热,三界里不乏也有一批爱好收藏这东西的。只是这物件身上翻滚出实质的怨气,已经到了能伤人的地步了。再留下去,只怕会越逞越凶。
伸手碾碎妄图缠绕在蔺言脖子上的怨气,冉雍一手已经掐住了跪俑的脖子。朱厌拨开层层叠叠压在身上的梅枝,一把护住那个翻涌着黑气的跪俑。
“老板!你不能因为嫌麻烦就把钱往外推啊!”朱厌一脸小怂包的样子但是难得硬气了一回,只差把手指到冉雍的脸上。
冉雍表面一脸无所谓,内心却不住的开始叹气。好吧,他想混吃等死的日子,又打水漂了。
蔺言看不懂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古物罢了,只不过因为常年在家里供奉着,所以他知道其中会有一缕怨魂,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不寻常了。冉雍摆摆手让朱厌去柜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盒里取了一角,再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烛台点上火挑了挑灯芯,将取来的一角削片放在里面燃着。
烛火幽微并不刺眼,就是放了东西在里面也不过更多了一层好似朦胧的雾气一样。待眼前清明些,蔺言好歹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
原先这里看不到边际,但是此刻他四周全是四四方方的白墙,除了还能模糊看到柜台的影子,其他的东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白墙的作用堪比幕布。那些凝结成质的怨气在墙上动着,倒映出斑斑黑影,像是怪异的飞禽在白墙上振翅摆尾。
烛火燃出的白雾轻了些,但是眼前视物却更加清楚了。团团怨气中有一人形足登黑履,头戴有梁冠,而那些怨气正是从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又围绕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厚实的屏障。
“看这命格生前怎么也是一方枭雄,怎么被困在这个小东西里了?”
那凝化出的人形像是遭受了极大的屈辱,出口携带雷霆之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只是冉雍这里不是人界中随随便便的一处地方,那人纵然怨气再大,在他这也不过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再凶再逞也不过就这点能耐罢了。他又不是非要把这件商品卖出去,实在做不了这单,买下来毁了就是。
“我家供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他长得这么这么……”蔺言看着那人酱紫的脸色惨白的瞳仁,只觉得脑袋里有根弦崩断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呵,小王纡尊降贵在你家呆了那么多年,你竟不早早解放本王,你还有脸说!我在这里面被做成俑,吃不得穿不得睡不得,日日被困在里面!”他怒气一显,对着蔺言不住的抱怨。
许是他的怨气太重,被放置在桌子上的跪俑周身竟密密麻麻的出现了细小的裂痕。冉雍伸手一点压住怨魂的怒气:“你就是这么冲他发火也没用,还不如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面?”
那怨魂被冉雍一噎,纵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努力回想。
“那日天生异象,河水倒流而上,水中偶尔白色的丝状物出现。但是仔细一看竟然是些裹着绸缎的人骨。我当时吓坏了,但是其他人好像都没有看到这些,我回去之后,大病一场,以为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但是不就之后家里就出现了怪事。先是府中有人不断失踪,然后是一个厢房一个厢房的人尽数暴毙。家里人实在撑不下去了,也请了有名的风水先生来看,但是怎么都没有办法。到后来……到后来。”
他声音断续道,“有个怪人来我家开坛做法,他取了我一根腿骨,但是我行走依然与常人无异。只是后来,我就再也不记得了,再醒来时就已经被困在那个跪俑之中。”
蔺言越听越觉得离奇,他只知道跪俑中封存了一个怨魂,但是却从来不知道这个怨魂遇到了这么奇异的事。
朱厌听完揣测道:“是不是那人将你制成了咒?”
见蔺言一脸迷茫,他又解释道,“简单来说,上古时期,有各种图腾崇拜,但是到如今的人界来看,还信奉这些的少之又少。他的这种情况,就像是被制成了原始的图腾,生前取一段腿骨以人血浇筑代替人身供奉,等他死后将骨灰腿骨合起烧成灰烬混合,封入跪俑之中。家族世代祭拜,就可保后世官运亨通。”
听到这蔺言不由得有点同情,被自己家人活生生制成一个跪俑。这其中的苦楚,只怕不为人所道。
朱厌又小声的对冉雍道:“老板,这真的有点不对劲啊,真的不是你的历史遗留问题嘛?”
这话让冉雍皱了眉,见蔺言没有看向这边,他也小声回道:“怎么可能,我那时候都得是千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别说他了,他祖辈能不能有还是个未知数。”
朱厌哭丧着脸拿起那个跪俑对着冉雍,用几乎是崩溃的声音指了指小声道,“可是老板,这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 蔺言:“我家供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他长得这么这么……”
跪俑:你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不放过你了吼!
话说蔺言可能现在倒霉催了点,但是内心是强大哒,性格是不拖后腿哒,后期是会黑化哒,我们,是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哒=3=~
☆、第二章
冉雍俯身,佯作查看跪俑的样子。实则暗中伸手摸了摸俑身上刻着的两个鬼画符一般的字。好像是有点像他的手笔。放下跪俑的冉雍皱着眉头一脸郁卒,可是他当年教的术法多了去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再说看下禁制的手法,似乎也不像是完全照搬。
只不过没等他们纠结完,跪俑身上的细纹又开始逐渐蔓延,先是从腿部,然后是身上的甲胄。眼看着就要蔓延而上,跪俑快要碎掉。而被怨气缠绕的那个怨魂也发出痛苦的哀鸣声,本来那些在他身前是拱卫着他的浓重怨气,如今竟然分散着开始蚕食着他的血肉。
冉雍伸手在跪俑头上一按,怨魂已经有些透明,不复先前那样凶恶,怨魂的症状减轻些,奄奄的对他道:“快把我从这里面放出来吧,我并没有什么恶意,你也看到了,待在这里面日日受这样的苦。你们相信我,我是真的快要熬不住了。”
朱厌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也有点心软,眼巴巴的看着蔺言和冉雍。那人见朱厌这样当下更是卖力,他被困在这里面实在太久。他没有未来只有曾经,他活在记忆的过去里,然而那些脑海中的记忆也不是什么鲜活的好事。
一旦记起他是怎样被制成跪俑的,偶尔再想起家人恭恭敬敬的跪拜,求他保佑。他每天每夜都在这样狭/小/逼仄的跪俑里蜷缩着身体,日日被回忆煎熬殆尽。每次跪俑身上出现裂纹他就要被逼迫着想起这些,这样抓心挠肺的痛苦,他实在不想再尝试了。
想出去,他实在是想出去。哪怕出去后无处栖身,哪怕离开这个跪俑需要让他付出的代价大一点也无所谓。
“我,我还记得我埋葬在何处。我墓中大小那些东西你们可以随便拿去,只要你们把我放出来,我实在是受够了在这里面!”
见冉雍神色有所变化,他又说道,“墓里还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你们喜欢这种跪俑吗,里面还有很多。不喜欢这些跪俑也无所谓,那里面还有许多别的陪葬,你们喜欢都可以拿去。反正我如今要它们也没用,只要你们把我从这里面放出来!”
冉雍沉吟了一下,“我暂且先把你安置起来,你的术法要解开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不过倒是可以暂时先缓解你的痛苦。”
那怨魂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冉雍平淡的表情又把话都暂且搁下。朱厌取来一个相同的雕刻着梅花的盒子,将跪俑放入后,盒上的梅枝彷如活了一般层层折绕而上。从中还沁透出一点极轻微的梅花香气。
放入后的跪俑就如同一个最常见的普通雕塑,没有翻滚的黑气,也没有那个怨魂的人形。周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四周的墙壁缓缓退去,变成原先他看到的那处无边之境。
“这个事情虽然看上去是个烂摊子,不过倒是有点意思。”冉雍微合双眼显然有点累,脸上显出浓浓的倦意。
朱厌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更加担心了:“都说让你不要出去了,你偏偏不听,这下好了。”他边说边来回走动抓着自己的头发,看上去十分焦躁。
冉雍冲他捂住耳朵,摆出一副消极?div align="center"> 挚沟淖颂骸澳阍僬饷茨钕氯ィ揖褪敲皇乱惨荒惴乘懒恕N宜懒四憧删偷没刈謇锶ィ绞焙蛉媚阋彩允哉庋荒畹淖涛丁!?br /> 朱厌呸呸了两声,恶狠狠的瞪着他道:“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冉雍抬眼睁开一小条缝,没去看朱厌,倒是窥到蔺言满眼愧疚。他好像更加局促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自责不安里。偶尔抬头看他们时,神情也十分拘谨小心。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你让五鬼搬几口蔺家的棺材过来,再打电话问问那位人界那位,看看他能不能搞到弥河小区那边住户的资料。要是实在搞不到的话,再去管理处问问能不能拿到备份。”冉雍想起管理处口气就有些不耐烦:“就是从他们那走流程真是要命,一层层往上审,偏偏他们又死板还不讲道理。”
看样子管理处应是让他记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冉雍说完才记起似得看着蔺言:“我要动你家的棺材,你介意吗?”
蔺言微微摇头,这次看向冉雍的目光十分坦然:“人死如灯灭,也没什么可忌讳的。”
冉雍笑着一拍他的肩膀:“说的不错,真是个好孩子。”
只是说起来容易,当五鬼面对那么多棺材时,感觉自己的鬼生都有些迷茫。等他们把棺材挑好送过来时已经有一段日子。
冉雍看了看面前普普通通的三具漆黑封漆的棺材,看上去倒是有些年份了。伸手握住一角看上去没用多大力气一掀,钉在上面的铆钉应声而断。棺材板就这样齐齐整整的拿了下来。
武力值MAX丝毫没觉得这样开人家棺材有什么不好的淡定脸——来自冉雍。
我总觉得哪里有点问题……他开我家棺材的姿势是不是不太对——来自目瞪口呆的蔺言.jpg
只是很快蔺言就顾不上考虑冉雍开棺姿势的问题,因为冉雍已经若无其事的把手伸进去,捞了一根骨头出来。并以专注而热烈的眼神,将骨头仔仔细细的从里到外观摩了一遍。
蔺言觉得一瞬间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平心而论一个大活人这样正儿八经的举着自家先人的骨头,他是能接受的。但是他实在是受不了冉雍边看骨头边打量自己的眼神,蔺言颤颤巍巍的把自己的腿摸了摸。
他反反复复的边摸边确定——自己长得真的只是一条普通的大腿,一点都不清奇。
冉雍舔了舔唇角,隐住唇边的笑意。他一本正经的比对了一下手中的腿骨,又拿起另一块腿骨,最后沉重的扫了一眼骸骨的整个下半身。
“你家先人腿骨似乎。”
蔺言被他的态度一惊,也不摸自己的大腿了,正襟危坐道:“我家先人的腿骨怎么了!”
冉雍幽幽看了他一眼:“你家先人的腿骨长得很好,一看就是正经人的大腿骨。”
蔺言呆滞的一脸生无可恋,他觉得自己刚刚正襟危坐的像个小智障,越想越觉得十分尴尬。于是他又在冉雍上下打量的眼神里,愤怒的摸起了自己的大腿。只是总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变-态呢。
冉雍嘴角勾起一点。在他看来,蔺言生性有些内向谨慎,这样多逗逗他,或许能让他的愧疚感少些,哪怕是能转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伸手开了另外两具棺材,尸体长年腐朽的古怪的味道弥漫在屋里。蔺言动作一顿,马上就觉得自己胃里开始翻涌了。偏偏他又没吃什么,这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一直折磨着他,让他感觉整个人都想哭。
朱厌一下闪出去老远整个人躲在梅瓶后面。不得不说越靠近梅瓶那股腐臭味就减轻很多,朱厌拍拍胸口落下一口气,拨开梅瓶延展出的枝叶从细缝中看着。
“果然是这样。”冉雍看了后面两具棺材把手放在棺沿上,大约是觉得又有点累,他就这样靠在边沿上喃喃自语。
蔺言顾不得反胃的感觉趁着舒服一点马不停蹄的开口,他真怕再等下去他就要吐冉雍一脸了。
“有什么发现吗?”
冉雍没有急着回答他,却是先挑起帘子去后面取了那个放着跪俑的梅盒出来。他伸手把盒子打开,蔺言注意到他的手上大小伤痕交替不断,其中更有一道在指间掩盖着,伤可见骨。
而冉雍对待这些伤痕似乎司空见惯连简单的包扎都没有,他慢慢取出跪俑放在桌上,翻涌着的黑气再次从跪俑身上冒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冉雍好像不太正常成就√达成
谢谢复方草珊瑚抱起来转圈圈,看到熟面孔好开森~
以及这辈子睡不到带土还有什么意义,我和你说你不赶紧更新你真的睡不到带土了!
☆、第三章
冉雍看着怨魂的影子映照在墙上,这才饶有兴趣的伸手指了指:“棺中的骨头不对。你看第一具尸骨的上身,骨头粗壮,显然是男性的骨头,但是他的骨盆却很奇怪。骨盆较宽,上口为椭圆形。却是女性的盆骨。所以我又对比了一下他的腿骨,但是没有什么发现。”
“第二具尸骨没什么问题,也是一具男性尸骨,骨盆也确实是男性的骨盆,整体较小。虽然他的尸身完好,但是他的腿骨上有一处整齐的切口。第三具尸骨是女性的尸骨,没有伤痕,十分完好。”
他说完又查看了一下尸骨顺带捎了一下跪俑,这才把棺材盖好:“看来是匆忙下葬的,根本都没有挑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