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被打开,不知山上的凉风一气涌入,一扫屋内的浊气。蔺言好好的喘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可是,这能代表什么呢?”
冉雍坐在竹椅上和怨魂成相对的姿势,手轻轻摩擦着跪俑身上的细小裂痕:“那你就要听听我接下来说的了。在这两天我无聊的时候,看了一下整理上来的弥合小区的档案,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大概每年你们小区内,都会有男性发生事故。而伤患的部位无一例外都是腿部。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近十年。只不过因为情况突发,所以一直没有被重视起来。而且我和你去取这件跪俑的时候,你还记得上楼时我们看到的那个中年人吗,他的腿脚也不灵便。”
蔺言听着他的话还是有点茫然,冉雍说的那个中年人自然就是小虞的父亲,说起来小虞的父亲确实是这两年腿脚才逐渐不灵便的,但是十年前那么久远的事。冉雍是怎么肯定的?
“你怎么能确定那都不是意外呢?”
朱厌在梅瓶后面附和着点头。
“很简单,如果真的是意外,那么这里的尸骨就不会出现这么怪异的状态了。一个男性尸骨会出现女性的骨盆,腿骨处出现切口这样整齐的伤口?。”
他说到最后已经不是在冲着蔺言问询,视线已经直直的落在面前的怨魂身上。
怨魂那张酱紫色的脸因为他说的话涌出一缕一缕的黑气,一旁伸展开的梅枝晃动的更加厉害了。蔺言后退了一步,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那丝腐臭味似乎更重了。
冉雍把手从跪俑上收回来:“你是不是真的当我可欺好骗,把你从这里放出来。你也不是一个人了。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吃人血肉的怪物,你说你当时被取了一根腿骨,然而世人皆知,人无骨如何行走。”
蔺言嘴唇颤抖:“可是也有可能是把他做成咒的人,用了别的办法让他能保持行走啊?”
冉雍斟酌了一下字句,怕吓坏他,“一次两次或许是可能的,但是一个人的腿骨在别人身上,是不可能长期适应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一定需要换骨。这就是为什么当年他那些厢房里的人都会尽数暴毙,想必你早已知晓原因。但是却没有拦着,甚至于死后被封在这里面还念念不忘,一心还要用着别人的腿骨。”
蔺言听他这么说,下意识的打量起跪俑的腿。果然,怨魂还保持着从前被怨气反噬的衣衫褴褛的样子,那条腿筋肉翻出,但是很奇怪的是,他的腿骨竟然和常人无异。
朱厌一拍脑袋“难道是有人信奉他想和他做交易,他就要人家的腿骨做祭品?!”
“什么交易,你情我愿才算是交易。”冉雍嗤笑一声,“明明就是强行霸占了别人的腿骨。而且咒毒上来了,大约活吞了那些祭拜的人,也是常有的事。还记得那具下肢是女性骨盆的尸体吗,只怕是匆匆下葬没来得及选一具男性肢体就这么凑合过去了,为了骗我们倒也是做尽功夫,只可惜还是出了纰漏。至于那个男性的腿骨到底在哪。”
冉雍瞄了一眼怨魂的腿骨,不言而喻。
那人原本激动的脸色蓦的平静了,只是这样一望过去反而更加骇人。桀桀的笑声从他喉咙里压抑着传出,活像腹中还有一人。他越笑声音越大,只是看向蔺言的神情却十分歹毒。
蔺言光是这样被他打量着,就觉得每个毛孔争先恐后的往外散发着寒气。身体僵直着不受控制,整个人仿佛被静止了一般。
“我……他夺了那些人的腿骨,说不定没有谋害他们的性命呢?”这句底气不足的话别说冉雍不信,就连蔺言都说的十分单薄。
你能指望毒蛇只是在怀里取暖,而不是刻意要害人命储粮过冬吗?更何况冉雍也说了,他的身上还有咒毒,一旦发作起来——
可是明明记忆里声音那么温暖,哪怕他现在的模样骇人了点。可是他始终都记得小时候,这个跪俑曾经的陪伴。或许别人家从小陪伴着的都是玩具汽车,洋娃娃,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看上去又旧又破的跪俑。
直到那天他听到跪俑里有个声音问他:“喂,你这个小娃娃干嘛成天看着我?”
这个跪俑对他来说不光是从小的陪伴,更是某种意义上的寄托和朋友。明明有着那么柔和又温暖的声音,明明从小陪伴着他长大,怎么可能会,食人血肉,吞人腿骨?
他明明是被困在里面的受害者,他说他遭受回忆的侵蚀,想起家人的跪拜就痛不欲生,他说他已经在这个小小的东西里被困了太久太久。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大约是蔺言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冉雍也不再过多说话,没了声音的房间,一下子就寂静下来。凉风还在不断的涌入,把人衣角吹得翻飞起来,把空气里混合上不知名的花草的鲜香。
明明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很温暖。可是墙壁上的怨气涌动的更加彻底了,原本只是依附于白墙上才能显出的怨气们竟然浓重的映出了实体!
怨魂咂舌一下,怪笑道:“你看,他真的是个好孩子。不过有什么用呢,卑贱之躯,苟延数十年,然后就会成为黄土一抔。我说什么他就会信什么,我说我是被困于此,我说我日日夜夜都遭受折磨,他就真的信了。”
他桀桀怪笑着,身边的怨气从墙上迅速游离而下陡然扑向蔺言!这一切发生不过片刻,谁都没有料想到怨魂会突然发难。
蔺言震惊的看着眼前怨气五指成爪,离他不过须臾。怨魂惨白的瞳仁已经变得彻底污黑,一眼看到不到底活像一个黝黑的大窟窿。
怨魂操纵着怨气眼看就要得手,冉雍单手而立挡在蔺言身前。他凌空抓过跪俑,跪俑在身前凌空漂浮。
冉雍单手一拍,他的身后隐隐有青云突围之势,云层和怨气两下抗衡。只是很快那些怨气就支撑不住。
冉雍随手从身前不断游动的怨气中抽了一缕出来,看得出这怨气同那怨魂息息相关,被冉雍这样一抽那人眉目挤作一团,显然也是痛极。鬼爪顺势回到那人身侧成拱卫之姿,大有冉雍敢再动一下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势头。
“老板,这怨气里已经带了血腥味,他这是要玩命的节奏啊啊啊啊啊——”朱厌从梅瓶后面出来,小内八迈着也挡在蔺言身前。这里冉雍和他都不惧怨魂,可是蔺言不一样,他只是一个人界的凡人,肉体凡胎,很容易坏的!
好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能供奉小王,已经是他们的运气。待本王窥得天道,他们能和本王一同飞升,他们也能免去人界受的这般苦楚,岂不快哉。你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连离开不知山都没有办法,如今还想和我抗衡!我只要怨气不散就可重活,可你,一个连金身都不在身边的残魂!”
蔺言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怪不得,冉雍去了他家就要急急忙忙的再回不知山。他不安的拉了拉冉雍的衣角,冉雍看了看他给了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一个被封在跪俑里的王,死后连名姓都没有,还说什么要堪窥天道,我劝你还是早点收手,看看能在我这卖到什么价格。要是以后到了鬼界那里,可不比在我这好说话。我念你和蔺言有点情分,也没在我这闹出什么大事,勉强可以考虑一下放过你,让你重新投胎。”
那怨魂闻言从白墙之内浮出,衣衫褴褛,酱紫的面孔被怨气灼伤后留下斑斑痕迹。怨魂是不能直接接触不知山内的实物,因此翻滚的怨气在他脚下不断拧合,为他铺出一条道路,他一步步踏在上面,步履轻快。而铺在地上的怨气则随着他的步伐消散,然后再回到他的体内。
最终他在距离冉雍五步左右的距离停下。朱厌想要化成兽形却被冉雍制止,只能不停的释放出强大的威压对怨魂进行震慑。
可偏偏怨魂依旧游刃有余的样子,鬼爪在他身边游动,甚至能看到黑而利的指甲:“听上去倒是很让人心动啊,能够重新投胎。”
形势略有缓和,朱厌松口气把身上的威压略收回了些,笑着抱了抱蔺言。蔺言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你是从开始就怀疑我了,还是后来看到这些尸骨才对我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对了,我们就是一个撒子都收的小文,而且文案挂了这是一个半架空的(捧脸)
因为在山海经中像朱厌这种生物是很凶狠哒,然而我们的小可怜只是一个每天都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明天就要关门大吉的小逗比,说到底我还是怕考据党。。咳咳,没没办法我一脑补朱厌的形象,我顿时就_(:зゝ∠)_
☆、第四章
冉雍不在意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朱厌自豪的挺了挺胸膛就差把‘我老板的术他能不知道吗呵呵哒你图样图森破’这种句子挂在脸上。
“你不说也不要紧,反正我纠结的也不是这些。”怨魂很好脾气的笑了笑,在那一瞬间蔺言几乎要以为他真的已经接受了冉雍帮他投胎的建议。
可是下一秒怨魂周身的怨气暴涨数尺,那些怨气修补着他的身躯,将翻出的筋骨一一填补。他身后站着无数奇异的兽类、残缺的人体,他们眼里涌起幽幽绿色的鬼火,嘴里喷出带有腥味的白雾。
在此刻蔺言是想逃的,这是本能。然而这时他才发现他的腿已经软了,如果不是意识勉强支撑着他,只怕现在他就要坐在地上了。
怨魂身后的怪物们蠢蠢欲动,而他也和那些怪物别无二致。
“我为什么要重新去投胎,再经受一遍那样的苦楚。生是苦,活是苦,那种剜心刻骨的煎熬。即使是这样去投胎,我实在是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要一次次去轮回。我现在已经有了一半的鬼仙之体,你这种没了金身的杂碎,我用不着你来可怜!”
冉雍听了他的话虽然没有还口,可是身后的云层已经携夹着雷霆,隐隐还有一道裂缝出现。朱厌活了这么大还是头次见到有人,哦不,有鬼在自家老板面前这么张狂,他现在的心情有点想嗷嗷叫两声抒发一下情绪。
他老板放在几千年前,别说一个小小的鬼仙了,就是三界之中也难有敌手。但是这个怨魂刚刚的话也让他心里有点没底,确实。冉雍从千年前就失去了金身,他如今,确实不过是一抹小小的残魂而已。
一想到千年前的冉雍是何等意气风发,如今连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也敢讥笑他,朱厌脸色青了又紫。只是这种折辱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担心的又往前一步,下意识的连冉雍也护住。
老板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事都可以从头一一再来过,但是一旦连这抹残存的神识都保不住,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形势剑拔弩张,那些怪物看着朱厌垂涎欲滴,他们的口水滴答在地板上,竟然将地板融化了一小块。朱厌感觉自己整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如果是在族内他本是最小的孩子,哪里会见过这样惊悚的场面。可是如今为了老板和蔺言,他实在是没得退。只要他在这露出一丝一毫的退让,等待冉雍和蔺言的必定是吞尸剔骨,打碎魂魄,不入轮回。
朱厌心中一定,看向怨魂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三分狠厉。
只是情形转变不过陡然一瞬太快来不及人反应,蔺言感觉自己的肩膀一凉,然后就试着腥臭味窜入鼻腔。他整个人都呆立着愣住了。
——再他们对峙的同时,谁也没有想到怨魂会分出另外一个身体,从后面包抄劫持了他。
“只要我亲手打碎跪俑,就可以得到解脱。只要我夺了这小子的骨头,就可以修成另一半鬼仙之体!别妄想杀死我,只要这些怨气不散,我就是无休无止的!”
朱厌听着身后的声音手臂化成兽类的形态准备将怨魂撕裂。怨魂显然早有准备,他迅速往后一闪,整个人形雾化开来。唯有挟持在蔺言脖颈处的那只鬼爪不变。
如今真可谓前有狼后有虎了。前面是一群兽类、残肢,后面是怨魂劫持着蔺言。朱厌瞥了一眼冉雍身前漂浮着的跪俑,如果不是有这个东西在,只怕那些没有灵识只会受人摆布的鬼物早已扑杀上来!
朱厌在心里两下权衡,甚至已经动了不如就这样把蔺言当做弃子的念头。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那个怨魂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数十年后的黄土一把。
这大约是最好的办法了。用蔺言拖住怨魂,如果只是带冉雍在不知山上避一避,他还是能做到的。更何况从最开始这个怨魂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也不是有意想要和他们为敌。等他们脱身之后再请天界诛灭他,他们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像是知晓了朱厌的念头一般,蔺言在怨魂的鬼爪下一动不动。他低垂着头没有直视着冉雍,生怕从中看到什么,让他的理智会就这样崩溃。
他内心何尝不知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内心再清楚明白,一旦面临自己是弃子要被放弃的时候,还是没办法从容的面对。
不知是谁先低声叹了口气。冉雍身后的云层迅速聚拢形成一个硕大的云团,云团从他身后不见边际的冒出,将前面的兽类一股脑包裹了进去,朱厌甚至听到了可怕的咀嚼声。但是除此之外,那些兽类残肢甚至还没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这样,消失殆尽。
“我本来还说想让你,有投胎的机会的。既然你这么讨厌做人,那我就送你一程。不是所谓的有怨气就能重生吗,我就让你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冉雍冷冷一笑,身后雷霆抽做细丝极快的缠绕上鬼爪。怨魂还来不及反应,只看到冉雍手指极轻的捻了一下,那些怨气从怨魂的躯体内四下逃离,他再次变成那种衣衫褴褛的残缺状态。更因为没有怨气铺路,他的脚掌在地板上发出滋滋声,一股焦糊的味道弥漫着。
怨魂不可置信的睁大着眼睛,原本张狂的态度此刻只剩下发抖的份:“不可能……你,你只是个残魂,只是剩下的残识!”
冉雍五指凌空一抓,怨魂像是被巨大的吸力牵引过去。冉雍的五指在他脖颈间像是烙铁一般印下黑色的指印。他的手越收越紧,瞳孔里倒映出怨魂酱紫色的脸,似乎就要这样掐断他的脖子。
大势已去。
这是怨魂脑子里唯一剩下的想法。他贪婪的扭头看了一眼蔺言:“可惜还没尝尝他的味道,这么好的年纪,骨头应该能让我用很久才是。”
冉雍看了一眼不肯抬头的蔺言,他听到这话后肩膀微微颤抖着。
身前漂浮的跪俑突然开始龟裂,速度还在不断加快。怨魂的身体也渐渐开始虚化,不过片刻后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腿骨。跪俑碎成筛糠一般在地上积成了一小堆,中间却是掏空的有许多灰烬。
大概是为了消除一下缓和的气氛,也或许因为刚刚他放弃蔺言的念头心中有点尴尬。朱厌把手恢复成人形,伸手戳了戳率先开口打趣,“嚯,骨灰还真放在这里面,多大仇多大怨啊!不过老板你刚刚真是帅气,炒鸡帅!比当年收拾他们还帅!”
冉雍身后的雷霆云层已经散了个干净。听到朱厌这话也懒得回应,他其实是懂朱厌的心思的。他们这族说好听是重职,说不好听是没有人情味。换成朱厌族内的其他长者只怕早就丢下蔺言了,而朱厌从小沾染这些比较少,所以才会那么犹豫。
一定是刚刚朱厌放弃蔺言的念头太过强烈,所以才让蔺言察觉到放弃了求生的意识。所以说三界中唯有人类最难懂。不像天界这样无欲无求,也不像鬼界那样不服就在油锅里走一遭,又或者说魔界那样武力才是用来说话的准则。
冉雍看着身前还在发抖的人,他伸手抬起蔺言的下颌。那人眼睛已经微微有点湿润,满眼都是惊恐混合着内疚。
是在自责来典当这只跪俑吗?
“不要难过,已经没事了。”
冉雍腰上一紧,蔺言已经率先抱住了他。因为穿的不多,两下相贴,他还能感受到蔺言轻微的发抖,他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比只是一抹残魂的他还要冰凉,就像一只冰块。
也对,毕竟只是在人界,没有经历过这么惊悚的事件。想到这他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拍着蔺言的背,一下一下帮他顺着气。
至于始作俑者——朱厌。已经被冉雍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的剜过几遍。
朱厌:总觉得很快要领盒饭了一定是我的错觉……老板救命!我只是按照族里说的quq!你的命才是最重要哒!我保证没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