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盒打开后是一面正正方方的铜镜,盒子里像是用头发拴住了什么。那发丝就那么虚虚的打了一个结。见蔺言打开盒子看,陈伯脑门的汗更多了,“这、这看够了就放回去去吧?”
他话说的很没底气,蔺言倒是听了。只不过他把盒子放回去时略挪了一寸,肉眼辨别不得,但是盒子里那根发丝却是立时断了。
陈伯摸了摸脑门,心算是勉强落回了肚子里,“可有什么门道了,难不成是当年那婆子诳了我们?”
蔺言的动作冉雍却是瞧出来了,他少见的笑了笑,语气上扬着:“倒也不难,有仇报仇就行了。”
陈伯一时没咂么过味来,待回过神来却听到有人气喘吁吁的叫他:“不好了,不好了,陈森他,他死了!”
陈伯闻言神色一变,这陈森他也是知道的,就是当初糟蹋林月的其中一人。
冉雍笑着望他,心中知道林月虽被分食,怨气却不会减灭,如今蔺言将她影子放了出来,新仇旧账,林月哪会放过,“你也晓得当初你家可并未招惹她,可她怨气越来越大,已经压制不住了。到时候整个村子,就会成为一座死村。是何种去路,只凭你思量。”
呼吸间陈伯心里百转千回,念头闪过一个又一个。临了对那年轻人摆摆手,“我过会儿就去看森子,年纪大了,是看不了这些白事了。”
这下连涂山的神情都变得淡漠了,也是,对于陈伯这种明哲保身的人,他到底还有何等期待呢?陈伯纵容村里人对林月施暴,也沉默着看村里人被林月报复。他慢慢合了合眼,只觉得脑袋里突突跳动的那根弦,越发的拉紧。
☆、五十六章
在林月的影子被放出来后,三坟村很是闹腾了一阵。不过陈伯却长喘了一口气,这样闹过一阵让林月把怨气出了,她应该就不会再闹了吧。
村里最先死的是森子,然后一个接一个,哪个都没逃过。村里的狗前半夜疯了似得狂叫。可是后半夜时,要么剃了皮、要么被破了肚子,然后全被扔在了路边。
陈伯哆哆嗦嗦的关好了门,想着只要熬过这一晚上,熬过这一晚上就好。可是他没料到,异变发生在后半夜。
涂山伸手探了探尸体早已僵硬的陈伯,摇了摇头,早已死透了。陈伯依旧保持着死时的姿势,双手向前,嘴巴大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瞳孔极度猛烈的收缩。看上去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看来这事还没完。”他们本想让林月散了这口怨气这事也就了结了,现在看来应是出了什么变故。
蔺言:“你们看陈伯这个样子,我觉得他倒不是被林月吓死的。”他指了指陈伯继续道,“你们看这院子空阔,并无什么血腥的地方。”
这倒是了,他们曾去过被林月索命的人家里,那些地方像是被用血淋了一遍,死法干脆利索,就连家畜都没能幸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细节。他们进入陈伯家中时,没有受到阻拦,也就说说陈伯家中的门栓是打开的。试想昨晚的情形,陈伯又是这样惜命的一个人,就是林月没被放出来,那些被逼急了的村民万一闯入他家中,伤了人也未可知。
想到这冉雍和蔺言对视了一眼,暗中生疑。他们绕开死去的陈伯,向屋内走去。陈伯家中倒不像他这个人那样看上去清贫,屋内电器很是齐全,反而是厨房里冷锅冷灶的,上面坐着一锅浮着油花的汤,再往屋里正中间走,先入眼的是一床撒花金线滚红边儿的棉被,被铺开摊在炕上。
蔺言奇了:“这被子可怎么看怎么是,新婚时用的吧。”
冉雍并未说话,他闻了闻空气中散落着那股子香气。从他们进入三坟村前到那晚宿在宗祠里,这股诡异的香气就未散过。很显然,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来过。
三人略一合计,陈伯死的怪里怪气。这屋内陈设更是处处透着古怪。他们本想早点找到云婆看看能不能探出虚图之海的消息,这下可好,竟被她这阵困得进退不得。
涂山默默叹了口气,如果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大不了三根镇魂钉断了这怨气根源,一了百了。可是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人,总不好撕破了脸。就是蔺言这等性子为了冉雍都能忍得,他凭什么不能?
想到这他脑子愈发清明了些,定下神来。忽的院中一闪,涂山只觉得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飘忽而过。他身随意动,出手极快,那黑气还未来得及走远,一枚镇魂钉已经将它慑在原地!
只不过黑气虽被慑住,却仍左右扭动,极力的想要挣脱。涂山还记得当时他们刚到三坟村时,村中煞气盛极,可是如今这村里干净的很,那些煞气难道还能凭空不见?定是有人在操纵这些黑气为自己疗伤。
如今被伤的一个,可不就林月一人?涂山从怀里拿出一只朱红色的小瓶,从中倒出些灰色粉末,那些粉末见到黑气便如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涂山撒完才把镇魂钉收起,而那黑气得了空子立时逃窜。
冉雍看了一眼那附着在黑气上的粉末,不是旁的,赫然是骨灰,且相当有些讲头。这骨灰取得是足月病死的幼儿骨灰,这等小鬼已有灵智,但又不像厉鬼那般难以控制。他们死时尚幼体魄孱弱,因此更会利用一切能强大自身的煞气,这黑气虽稀薄,但是对于这些小鬼来说,也是成型的上品,一旦附上,轻易松不得。
这边黑气被小鬼追着,一时半会倒也不急。蔺言倒是反身又打量起了陈伯家里。他家莫名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只是这到底哪里不舒服,可也说不上来。
蔺言出了卧室,又进了院子里。他留神着脚下和四周,走了一圈居然转了一个圆。这下他总归算是发现了不对。
“这陈伯家里,摆了一个阵。”蔺言一边坐下一边指着墙角,“他四周墙角全被抹平围绕成一个圆,屋子四角都落上红布,门栏格外的高,主屋位于院子正中,这是最典型的怕鬼进门。这陈伯,只怕当初还是没对我们说实话。“
冉雍应下:“说起来当初他曾说给林月送些吃食,那是否林月当初被关的地方——就是这儿?”
这话乍听匪夷所思,可是推敲一下竟然能站得住脚。否则为什么陈伯会那样为难的三缄其口,真的只是因为村中人的作孽吗?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陈伯婆娘的‘梦游’只怕也是报复。
至于陈伯当年有没有对林月下手,也未可知。这一团一团的迷雾,云婆在这之中又有没有推波助澜,谁也不知道。
蔺言低头瞧着陈伯:“谎话连篇,竟然把我们都给骗了。”
冉雍听他这样说倒像是有所感,他招手一取,一方盒落于手中,层层叠叠的梅枝笼叠在一起,正是不知山上的物件。他把这东西放在涂山手里,“我背过身去后,你来打开,不然他们都会跑掉。”
涂山不知冉雍在不知山上的规矩,只是冉雍这般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盒子入手后冉雍背过身去,选涂山来开盒子也是有讲究的。毕竟蔺言身上戾气很重,而冉雍天生与他们相克。
今儿也恰是涂山在才能用这法子。盒中躺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冉雍用别的途径补的一只讹兽。那只讹兽被半方冰碴冻住,人面兔身,看上去和普通的异兽并无区别。
冉雍背对他又道:“你取一片讹兽的肉下来,然后把盒子合上。”
涂山并指一划,讹兽的肉顺势落下,这肉颜色近乎透明,在场四个人它边躲边避,见到死去的陈伯不情不愿后不情不愿的扎根在他身上。
此时的讹兽如同藤蔓,透明的肉被拉伸的极长,那样小小的一片竟然将陈伯整个圈了起来。这样一打眼,陈伯身上如同披了一件小小的透明肉衣。
陈伯缓缓的吐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吐出,他的脸色由青紫转为惨白,虽仍不似个人样,倒是比刚才好多了。
冉雍这手用的便是讹兽的另一个法子,讹兽上可欺天,下可欺人。用来瞒过已死之身骗其未死还魂,最寻常不过。不过这办法也有局限,一是需要新死之人,二是要此人有强烈的求生意识。满足这两个条件才能把人的五感封闭,死而复活。
陈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的眼上蒙着一层肉色的茧,“你们,你们怎得会在这?”
蔺言抱臂看他:“我们不在这儿又能去哪,林月还没报复完,我们可得保护你的安全。”
“不——不用了。”陈伯眼睛滴溜溜一转,身上那层肉衣也跟着动了动,一点血色在他身上流转,瞬间他又转了口风,“何况我和林月又无冤无仇,她哪能来找我寻仇。”
冉雍此时已转过身来,盯着陈伯不眨眼。吃了讹兽的人再不能说真话,而陈伯这句也证明,林月的死,确实和他有关。
蔺言勾唇笑了,显然是掌握了其中要领,“说的也对,那当时林月是被关在哪里?”
“当然是宗祠了,那在当时可是人人皆知的事儿。”陈伯说这话时身上那层肉衣又隐约浮出了血色。
“那当时林月应是从没被关在这了?”
陈伯眼神定定直视着他们,“那可不是,她一直被拘在宗祠里,逃也逃不了走也走不掉。哪儿还能来我这,再说了她要是能来我这,我早就偷放她走了。”
陈伯说的信誓旦旦,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肉衣,他们当真是要信了这人。只是这讹兽肉的效力未免也太劲了点。
冉雍见蔺言已经从陈伯口里撬出不少干货,当下也就不再拖泥带水,他一手勾住陈伯身上的肉衣,那肉衣被冉雍一碰便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陈伯惊得捂住那道口子,他能感到随着这口子开了之后,他的身体变得僵硬,思维混沌,就连身体都冰冷起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又气又怒,瞳孔上那层茧变得更加厚了,几乎把眼睛都堵住了。
冉雍:“让你回该回的地方去,免得再多生事端。”
他话刚说完,就见陈伯身后浮出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那影子在他头顶蛰伏,只是很快他们发现,那巨大影子并不是蛰伏,而是因为陈伯的身后又站了一个人。
陈伯见他们这样猛地转身后退,那身后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早就死去的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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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章
陈伯当时就被吓得两股战战,他连滚带爬的离开原地。只见他那婆娘在黑影的庇护下,死气沉沉的走了出来。
在陈伯的印象里,他的婆娘死了很久了。最初他还有心留她一命,可是她吃了自己的小孙子,某天深夜醒过来时,她竟然又想吃了他!他只能自保,让这婆娘下地狱!
可是现在眼前这女人,如果不是脸上带着可怖尸斑,她根本与活人无异。陈伯牙齿轻轻作响,他一路退到了蔺言身后:“你还没死?!”
齐珊目光里透出一股怨毒,“我是死了,可我不甘心!你这半只脚都进了土的棺材瓤子,你也不嫌害臊!那样小的一个姑娘家你竟也下的去口,你就不怕折了你的寿?”
齐珊柳眉倒竖,脸色青紫,陈伯腿一软险些要给她跪下。此刻冉雍没再碰他,讹兽在他身上附裹的那层肉衣的缝隙勉强止住。陈?1 谄肷荷熬捅谎怪频乃浪赖模缃袼懒耍迥诘谋拘缘故且廊恢渥懦虏?br /> 陈伯一抹额上冷汗,“你瞎说什么,我待林月天地可证,不说比亲女儿还好,起码也未曾亏待了她。”
齐珊哼了一声,“你那是做贼心虚,我说怎得那时家中三五天的缺衣少食,原来是被你拿去填了空子!”
她恨的咬牙切齿,陈伯仍是狡辩:“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许是你记错了,当着这多小辈的面你也不怕跌了份。”
“你这张老脸要也不要?!”齐珊听他这般狡辩怒从心起,无名火越燃越盛,“我问你,林月出事那天你在哪儿?说是陪着妮儿去镇上瞧病,怎得妮儿回来说是一晚上都没瞧见你?”
陈伯被她话堵的一噎,只是讹兽在他身上,就少不了继续狡辩,“妮儿那天烧的迷糊,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如是她烧坏了脑子,你也要尽听她的不成。”
“陈淼啊陈淼,我这数十年真是看错了你。你要非要和我鱼死网破不要这张老脸,那今儿我就让你心服口服。”齐珊说罢黑气顺势而起,节节攀升,而后如同反哺一样,劈头盖脸的黑气将周围牢牢围起。
几人被围绕其中,看到的竟是和陈伯说的截然相反的场景。陈伯扯谎的功夫应说登峰造极,他的话颠倒是非,三分真一分假,任谁也品不足其中滋味。
原来陈伯讲的林月的事确实是真的,只不过这之中的角色却要再细分出来。那时让林月受辱的不是旁人,正是陈伯。后来让村民拿钱寻个风流也并非只是贪图钱财。
而是陈伯见林月只求速死,怕她死后怨气太重,拉村里人下水,无非寻个心安。可饶是如此,他仍然夜夜不得安眠,他在门上请了两个镇鬼的门神,又用黑狗血把大门里外刷了一遍。
林月头七回魂果然进不得他家门,她生前受尽折磨辗转欲寻他人报仇。只是云婆为了炼化她的煞气,竟然暗中让村民们将她的影子束缚,林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积月累中,她的怨气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这镇上凭空出现了一村民们看不到的戏台子。随着锣声响起,三坟村的噩梦终于来了。只是林月仍然进不了陈伯家中,陈伯把家里改的怪模怪样,但是不可否认,很管用。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林月终于寻到了一个机会。齐珊的八字很重,按理说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什么见鬼的机会。但是那天恰巧她晚归路过乱葬岗,这地方阴气极盛。林月用阴气遮了她的眼,再招来四方煞气强行把她的魂儿勾了出来。
要说林月也非丧心病狂,她虽把齐珊的魂儿勾了出来,不过仍时不时的用阳气滋养她,让她不至于魂飞魄散,只是林月没想到的是,陈伯为了自保,竟能狠下心来送齐珊一程。
也是这样阴差阳错,齐珊就真的成了游魂。如今陈伯身死,林月影子被放出破阵,所以她才能进来这鬼地方。
死时被砍下头颅的疼痛似乎还在,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眼前一幕幕被清晰的投放着,陈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甚至他杀齐珊时那种狰狞的神情都被人看了去。这些最最隐秘的、不可告知于他人的,在今天尽数被齐珊掀了个底儿掉。
陈伯哆嗦着躲在蔺言身后,他本想求蔺言保他一命,只是还未出声就被择了出去。齐珊那张鬼气森森的脸就在他面前,惨白发胀的手指摁在了他肩上。顿时陈伯肩上像是立了一块大石,细密的碎骨声传了出来。
“你!”陈伯刚要开口,就试到另半边肩膀也传来这般声音,齐珊阴测测的看着他,五指陷入肉里,然后那黑气陡然顺着肉衣的裂缝进去。
陈伯觉得自己像是被逐渐吹大,而后也确实如此。齐珊惨笑着看着自己满手的肉碎,讷讷无言。她合上双眼没了身形,消失在巨大的黑气之中
蔺言倒是少见的沉默了一瞬才道,“忙正事吧,耽误不得。”
涂山回过神来,从另一青色小罐中取出一只虫豸,他把虫豸放在朱红色小瓶边儿让它嗅了嗅,那虫豸也有模有样的趴在瓶边儿,然后振翅摆足的往前寻那带了骨灰的黑气。
这虫豸涂山轻易不示人,不外乎是因为太过阴邪,只是现在事出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要说寻阴访尸,再没比这食尸虫更快的了,三人跟着这虫豸,一路蜿蜒着,去的竟是一处开阔的平地。
涂山蹲下身试了试土层,“这土松软,底下应是藏人的好地方。”他往地上倒了些骨灰,食尸虫大朵快颐了一番振了振翅膀,仍是不够。涂山跺了跺脚,意思这下面若有你可吃的,你可自寻。食尸虫得了准许,双螯挥动,不多会就不见了踪影。看来这底下确实是有些鬼物。
冉雍取出狸力,一个能容一人大小通过的土坑也不过是眨眼的事,狸力甚至把洞口修了又修,直到平整了还不算完,被冉雍提溜起来时嘴里不住的发出唧唧声,显然是仍不满意。
冉雍点了点它额头,狸力这才不情不愿的做罢。三人鱼贯而入,要说这底下称做别有洞天也不为过。洞内呈回字形,蔺言看着无数长明灯燃着幽幽火光,把地下照的通明。那些漆黑的棺材板就随处散落着,一具具破败的尸体躺在棺中,瞧上去应是死了有些年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