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寂言略感意外:“就……只是为了我吗?”
“还能为了谁?”姜沅瑾见他如此,好笑道:“现下关于你的事情才是我的大事,别的什么的都不重要。”
殷寂言见他说得不带丝毫犹豫,一点也没开玩笑的样子,说不感动是假的。只是他也实话道:“我的情况连蔚苍雩都没办法,也只能慢慢调养,一般的灵药只怕多半是无用的。何况我确实没有大碍,一时半刻也死不了,你实在不必要担心。”
姜沅瑾却仍是坚持,道:“没关系,试试总是可以的,现下又没别的事,你就当我们是去游山玩水散散心,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只为山水而出游了。”
他说得真诚,眼神清澈而明净,殷寂言感觉有一股暖意在全身流淌,驱散了秋夜的凉意。
自他重生以来,姜沅瑾待他一如既往地好,但又与之前有所不同。这种变化并不明显,殷寂言只能隐约感觉到,他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姜沅瑾比以往更加温柔,更加顺着自己了。以前的姜沅瑾是含蓄而内敛的,就算两人在一起,却也似乎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就好像有一层桶不穿的纸横亘在他们中间,让他始终无法看清。姜沅瑾做事都有计划和目的,而且说一不二,就算殷寂言有时候觉得不满意跟他闹起来,也很少能扭转他的决定。
而如今,那层纸不见了,他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情,直白而炽热。一些事情他本以为姜沅瑾大多是不会同意的,谁知他都依着自己,将自己放在中心,只为出游而出游,简直让他有点受宠若惊,要飘飘然了。
只是,尽管如此,有一点是没有变的。
姜沅瑾有事瞒着自己,从始至终,他都能觉察到这一点。
姜沅瑾不提及,他也就一直不问。他想着,等到合适的时机,或许对方便会告诉他,就像今晚,他说出自己的心事一样。
“你不用回永昼宫说明一下姜姝的事情吗?”
“姜姝之事,玉清宫这边的消息想必不日便会传到永昼宫那边,我先传个讯息回去,待日后再去亲自说明吧。”姜沅瑾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小纸,用手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迹无墨自然不会显现,殷寂言也不知道他具体写了什么。完毕后他将纸片折出一只小雀鸟的形状,手指在上面一划,瞬间金光一点,纸雀鸟便扑扑翅膀飞了起来,一晃眼就没影了。
这是永昼宫门人互相传递消息的其中一种方式,纸是特殊的,女弟子们比较爱用,大多数男弟子和年长者觉得太小家子气,几乎不太使用这法子,但基本上每个人都是会的。
不过姜沅瑾对这倒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他刚好身上带了而已。
不多时,空中突然又是金光一点,在两人两步之内,一只小纸鸟扑腾着翅膀向他们飞来。
两人均是一愣。
“……怎么这么快?还是说它又飞回来了?”殷寂言疑惑。一般这个方式传递消息,按照玉清宫与永昼宫的距离,怎么说也得要一天。
“可能是别的消息吧。”姜沅瑾接住小纸鸟,双指在它头上一捏,金光霎时散灭。他展开信纸,扫了一眼,而后皱了皱眉,随手将纸片化成一缕齑粉,道:“看来,我们这次不得不去一趟屏阳城了。”
“什么情况?”
“是宣央央,她说周墨在屏阳城被赤火藤妖挟持,她一路追迹至通灵谷,进谷前给我传的消息,想要我们去帮忙。”
“周墨被抓走了?!”殷寂言大惊,“赤火藤,这名字有点耳熟……”他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索着,突然道,“火灵凤巢!赤火藤生长在火灵凤巢之中……不行!太危险了,通灵谷都不是他们能去的,何况是凤巢!”
“你先别慌,”姜沅瑾安抚他,“小宣比你想的要有本事多了,吴之明可不是因为她长得俏丽可爱才收她为徒的,她资质很好,比周墨强多了。我们先休息一下,明日一早等白樱来了再出发,直接去通灵谷。”
殷寂言欲说什么,但又想到姜沅瑾还有伤在身需要休息,遂同意了。
第二日,白樱很早便到了,却见姜殷两人已做好准备在等她了。她微诧道:“你们这是还有事吗?”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仿佛彻夜未睡,背着一个包袱,骑着一匹马,后面还跟着两匹,皆是千里良驹。
“先上路再说吧。”
听完解释,白樱点头道:“原来如此。我知道有一条路去通灵谷比较快,我们往那里走好了。”
姜沅瑾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白樱仿佛知道他所想,淡淡笑了一下,道:“我不碍事的,横竖也就这样,不能再坏了。我现在都不敢多睡,怕就这么睡死过去了。何况,通灵谷我本就有打算去的,要寻几样东西,炼药有用。”
“什么东西?如果我们看见,可以顺便取了。”
“说来可巧,需要的物品中,就有赤火藤根,还有晶织草、七旋花和垂针灵鹿的鹿角和血。赤火藤和灵鹿喜热,在凤巢那一带出现,而晶织草和七旋花喜寒,生长在通灵谷另一头的雪域。我们可以分两路,你们去凤巢办事的话,若是方便可以帮个忙,我去雪域找另外两样东西。”
“你一个人去?这不好吧,那里环境恶劣,你现在这样……”
“没关系的,我会传讯息给白家的人,让他们直接去雪域接应我。你们先做自己的事就好,寻物之事不用勉强,反正白家不缺人手,迟早都能找齐的。”
“好吧,”见她如此,姜沅瑾只能答应,复又问道,“对了,玉清宫那边,你都是怎么说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们怎么会这么快让你回来?”
“还能怎么说,当然实话实说了,”白樱面露疲色,道,“你们不知道,因为地震范围较大,姜姝的住处也受了波及,墙体屋面塌陷了一半,露出了一间密室,里面发现十几具焦尸,
基本上已经认不出样貌了。但还是有人联想到玉提城一年来悬而未决的失踪事件,细细一查看,还真被找到一些未被完全烧坏的饰物细节,大致辨认了几个逝者的身份,自然都是之前莫名失踪之人。”
白樱淡淡道:“姜姝做的事情,我也没必要替她隐瞒,她是现任宫主,关于她的事情必须向玉清宫长辈们解释清楚。不过关于苏无相和沈映凉,未免节外生枝,我并没有说。还有后来你的出现,我也替你遮掩过去了。”
“诶,当时一片乌漆墨黑的,姜沅瑾一身玄色,还能被发现啊?”殷寂言奇道。
姜沅瑾扶额:“有龙吟……”
“哦哦……”殷寂言暗暗想,以后见到姜清和要告诉他,就算是黑龙,晚上在天上飞,也是会被发现的,真傻。
“当然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我只去见了现在的代任宫主,费了一番劲才说服她同意暂时让我回去,后续如果还有需要,我还是要回玉清宫一趟的。”
“多谢你了。”姜沅瑾向她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瞄到她背后的包裹,里面似是装了很沉的物件。他道:“梅千肃的遗体……”
白樱闻言,一只手不自主地抚上胸前包囊系带打结处,面色又白了一分:“我想了想,千肃从小就在修阳派,把那里当做家一样,所以,我还是决定把他带回修阳派安葬了。”
“那你背上的是……”包裹勾勒出两个圆球的形状,安静地贴在白樱消瘦挺直的脊背。
“是梅千肃和……我自己的骨灰,连夜火化的。”
白樱最后那句话说的十分艰难,轻飘飘的,风一吹,散的几乎听不清。落在两人心上,却是重如千斤,让人心里沉沉闷闷的。一时间无人答话。
他们两人都知道,有一坛骨灰,白樱一辈子都放不下。背着自己骨灰行走的感觉,她永远会记得。
☆、第十五章
宣央央倚靠着一株粗壮树干而坐,周围是无数参天林木,巨大的树荫遮蔽了天空,使得这一带的林子始终都呈一副暗无天日的感觉。她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自己进入通灵谷,起码已经过了整整三天时间了。一路走来,遇上不少险阻,她虽一一应付过来,并没有受什么伤,但对周墨的担心和不安始终萦绕在心头,加上几乎不眠不休地行走,脸色尽是疲累之色。不过更让她深感焦虑的原因是,她迷路了。
通灵谷内中没有道路,全是茂密的树丛灌木,兼之辨不清晨昏,也无法看清日月星辰的位置,不好辨别方向,不要说是像宣央央这种初来的人,就算是来过几次的熟路人,也不敢打包票说能走出这里。何况她本身就有一个弱点,就是方向感不太好,这也是周墨唯一一点比她强的地方。
不过好歹她知道要去的地方是火灵凤巢,位于通灵谷的最南边。宣央央出生于屏阳城的一个大户富商,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关于通灵谷,她虽没有来过,但也听过一些相关的事情。谷中多是一些世间少见的珍奇野兽或是名贵药材,加上之前在永昼宫中学习到的基本常识,大概知道哪些兽类或是植物会出现在凤巢附近。一路追踪跟迹,感受着周身愈来愈暖的空气,明白自己至少是朝着对的方向走,但那些野兽大都灵活狡猾,就比如,她方才还追着一只灵鹿到这里,哪知转眼间,鹿就跑的没影了,她在附近搜寻遍了也没找到,这下又变得跟瞎子没两样,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坐下来,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同时也继续注意周遭的动静。没过多久,一只身上披着棕黑长毛,根根垂下笔直如针,头上顶着两只小巧圆鹿角的灵兽忽然在她的视野中一闪而过。垂针灵鹿!宣央央脑中一个激灵,迅速从地上蹦起来,像离弦的箭一般嗖地一下朝着灵鹿出现的方向追上去了。
她追赶地急,生怕像前几次一样又跟丢了,也就没太在意身边的情况。就在这时,从她左手边不远的处倏然窜出一个人影,两人速度都很快,眼看着就要撞上。宣央央一惊,反应倒是极快,硬是将身子转了一个角度,与那人堪堪错开? 苑劳蛞换共煌呈址懦隽矫栋灯鳌H床幌攵苑缴硎忠卜浅A榛睿崆傻乇芸税灯鳎狗词殖Τ鲆坏榔ⅰ?br /> 宣央央有些狼狈地躲过,连忙闪到一棵树后,警惕道:“谁?”又怕对方再出手,暗暗运起一枚剑丸。
对方“咦”了一声,没再出手,反而道:“宣央央吗?是我,殷寂言。”
这声音听起来确实有点耳熟,她心里松了一半,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果然看见殷寂言大大方方站在离她三四步的地方正向她这边看,一颗心才完全放下了。
“殷先生!”她赶忙冲到殷寂言身边,仿佛是找到了救星一般,语气有些激动。“昭沅君也来了吗?”
“是啊,他当然来了。哎呀,可算找到你了,你这孩子,怎么走路横冲直撞的……”
殷寂言随口说了两句,宣央央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正要道歉,却见他朝着自己招了招手,又上下粗略看了一眼,仿佛是在确认她身上没受什么伤,才听他放心般道,“先别废话了,沅瑾在前面带路,走,我们先去凤巢看看。”
“哦哦,好!”她忙不迭跟上。
一路畅行无阻。三人行进的时候,也不忘向宣央央了解情况。
原来,位于屏阳城内的宣府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大事。三更半夜,大多数人都睡下了,忽然,用于存放礼品和收藏之物的库房内发出了极大的响动,紧接着有熊熊火焰从里面窜生,几个上前查看的巡夜之人全部被烧死了。由于火势凶猛,到第二日清晨才被彻底扑灭。不仅库房内的存物被烧得一干二净,就连房屋本身因栏柱断裂而坍塌。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并不像是人为纵火,巡夜的人仿佛是在一瞬间就被烧死了,没有挣扎的痕迹。查来查去,也无人能搞清楚缘由,宣府的家主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大骂手底下的人不中用,期间还急晕了两次。有人站出来对宣老爷说,事有蹊跷,或许并不是人为,疑似妖物作祟,不如请个和尚道士的来瞧瞧。
屏阳城最出名的修仙道派便是修阳派,但宣家不似城中其他大户,与修阳派无甚往来,也没什么交情。说起这个宣家家主,虽然大家都叫老爷,但他其实并不老,也才不惑之年,生平最大的爱好不是追求长生不死,而是流连万花丛中,尝遍美酒美色,沉醉于人间□□。修阳派中大多人对此多有不屑,何况宣府于他们而言只是平凡人家,没什么值得费心的,便只派了个新入门不到两年的弟子去处理。
那个新弟子修为不足,本页就想敷衍了事,左右看不出什么端倪,草草做了场法事,当天就离开了宣府,把宣老爷气得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大家正愁着,却有人道,宣三小姐不是去了个什么什么宫嘛,记不清名字但知道也是个大门派,名气可不比修阳派差,不如就请三小姐回来一趟。
这个宣三小姐就是宣央央。她的母亲是宣老爷的第二房妾室,当时也是很受宠的,无奈在生宣央央的时候难产,虽救了过来,却落下了病根,第二年便去世了。宣老爷对这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衣食无忧,有求必应。她想收留双亲皆亡无家可归的周墨,宣老爷没提出异议;她喜欢周墨,非要跟他在一起,宣老爷同意了;就连宣央央提出想离家去修行走仙途这种大胆出格的请求时,宣老爷一开始皱眉劝说,几句下来无果后,也就答应了,还特地托人替她和周墨打点好在宣尧山的一切。
所以在她接到信的时候,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同周墨从永昼宫日夜兼程赶回宣府。行的如此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已有三年没回过家了。平日里不提还好,这家书一来,她也始终不能做到抛忘红尘的,心里着实想家想得紧。
宣央央在永昼宫已有六个年头,自然比那个修阳派的弟子强不知道多少倍。跟她比起来,周墨虽是个半吊子,总也是有用处的。
库房出事之后,现场环境并没有被太大的改动。一是因为还没查出原因,宣老爷也没发话说要清理;二是放眼看去,这一片地方实在太过惨烈,焦黑一片不说,还有很明显被大力破坏过的痕迹,地面上有好几个大坑,铺设的砖石碎裂,没有一块完整的,断裂的岩廊梁柱也不像是被烧断的。一走近,一股子难闻的气味令人作呕,大白天却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也难怪大家都离得远远的。
宣央央和周墨到了宣府,一下马落地,还没坐下喝杯水歇息片刻,去去一身风尘,便赶到了出事地点。看见眼前的景象,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道,这家里必是进了什么妖怪了。两人对视一眼,皆知对方所想与自己无差。
残留的妖气虽然微弱,但不难发现。两人在现场仔仔细细搜索了半天,在一地的焦土碎石中扒拉出几片艳红色的藤叶。
这有点不寻常,从位置判断,不像是后来飘进去的,而且叶子形状特殊,宣府并没有此等植物。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它旁边的物什都被烧的漆黑,唯独这几片藤叶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没有一点烧坏的痕迹。两人心下生疑,周墨眼珠一转,想了想,拿出火折子,点了火将叶片放在火舌上,那叶片竟然不畏火,遍布的经络闪出一丝丝明艳的橙红色光,叶片逐渐变得烫手起来。
两人几乎同时肯定,是赤火藤。
在永昼宫的时候,免不了要学认一些珍稀灵兽,奇花异草之类的。虽然许多未曾亲眼所见,但基本还是知道一点的。加之,两人从小在屏阳城长大,多少了解这个地方。在屏阳城内是没有这等植物的,除非是通灵谷。
通灵谷并不在城内,它位于城外的天玄山那一带,范围广大,横亘数百里,内中有无数灵兽神草,亦有凶虫毒花,危险重重。谷中有数万根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晨昏不明,也没有道路,罗盘之类在此无用,难以辨认方向,极易迷路。
而最为凶险神秘的所在,便是火灵凤巢和寒幽雪域。一个极热,一个极冷。赤火藤便是生长于凤巢之内,攀附在炽热岩石,相互缠绕,盘根错节,不畏酷热。
红色的藤叶上还留有极淡的妖气,但还有一股不同的气息,不像是妖氛,具体的两人却也说上来。
真是奇怪了。周墨想,赤火藤妖怎么会出现在宣府,又为何单单只是毁了库房,难道说这库房里有什么宝物不成?宣央央一时也无法解释。
晚些时候,两人去见了宣老爷,心里又是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