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宝龙没了闫永贵撑腰,在这个家里他横行不起来了,他慢吞吞的走到了火炕前,低头绞着手指抽泣道:“哥,以前都是我错了,是我仗着咱爸我才那样的,咱爸走了我可想他了,可是咱二哥说了,咱爸走了,可家里人还是疼我的,二哥说你虽然平时对我不怎么搭理,可你在心里是真的疼我的。”闫宝龙哇的一声哭了,“哥,你赶紧好起来吧,以后我不淘了,真的。”闫宝龙趴在闫宝书的肩膀上哭着,“哥,我可想咱爸了,我没有爸了。”
闫宝书鼻子一酸,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是个非常容易心软的人,他抿了抿嘴,伸手在闫宝龙的脑袋上轻轻的摸着,“别哭了啊,以后只要你不犯浑,我和咱哥咱姐都疼你。”
☆、第五十六章
老闫家接二连三的遇上了这么多的事情,一家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准备过年的事宜了,就在闫宝书昏睡的这几天里,闫永兴带着弟妹把老父亲和大哥闫永贵找地儿下了葬,墓地是最便宜的,眼下这个节骨眼也不是挑风水讲排场的时候,所以闫老爷子和闫永贵埋的又急又简单,就连烧纸磕头嚎啕大哭一场都没人敢做,也就是在下葬后的当天也夜里,金桂琴带着几个孩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偷偷烧了点纸,哭都没敢哭出声。
死了人的死了,活着的人终归还是要朝前看,只是老闫家缺了闫永贵这个主心骨后,人人都显的没什么精神了,压抑的气氛肆意萦绕在这个破败的家庭中,也只有闫宝书,在大病一场过后渐渐的“苏醒”了过来。
闫宝书是在醒来后的第三天能够下炕活动的,他身上穿着的棉袄也被闫玉芬和金桂琴重新捣鼓过了,穿在身上明显能够感觉到厚度的增加,而棉袄棉裤里重新絮的这层棉花也都是从闫永贵的旧衣服里拿出来的,用金桂琴的话说,“穿着暖和,顺便还能让你爸保佑保佑你。”
闫宝书莫名的觉着金桂琴是在吓唬自己,不过暖和是真的暖和了,这一天早上闫宝书趁着闫宝福还没有走,他便开口说道:“哥,你等我一会儿啊。”闫宝书转过头冲着正在收拾碗筷的金桂琴说:“妈,给我点钱呗,我想去李队长那里一趟。”
金桂琴一想也对,人家李队长一下子就救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于情于理都是应该过去感谢一番的,哪怕现在家里的钱所剩无几,但做人终归是要拿出做人的样子的,不能让旁人从背后戳了自己的脊梁骨不是。金桂琴没有迟疑,甚至连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她从兜里掏出了一块花布,打开后仔细数了两块钱出来,“去供销社看看能买啥,咱家也不富裕,这眼瞅着就过年了,还得留着置办点年货啥的。”
闫宝书都明白,也能够理解金桂琴的难处,之后只从她的手里拿了一块钱,“这些就够了。”
金桂琴诧异道:“这……这有点少吧?”
闫宝书笑道:“以咱家的条件来说不少了。”说完,闫宝书从桌上拿了挎包,把零钱塞进了包里之后和一旁等待着的闫宝福说:“哥,咱们走吧,你带我直接去李队长的家,你知道在那嘎达不?”
“我应该知道。”闫宝福记忆中对李队长家住在哪里还有那么点印象,“为啥不直接去生产队找李队长啊?”
闫宝书笑道:“去生产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李队长咋能收咱们的‘感谢’呢。”
闫宝福苦笑道:“瞅我这脑子,现在啥都想不出来了,都上了那榆木疙瘩了。”
闫宝书和闫宝福到了院子里,在闫宝福从偏煞子取自行车出来那会儿,老闫家的大门突然被推开,闫宝书好奇的看着大门愣是没看到有人进来,不过片刻,一个带着棉帽子的脑袋探了进来,陆向北呲着一口白牙笑道:“咋地,要出门啊。”
闫宝书微笑着点头,在他在家养病的这段时间里,陆向北几乎是每天都要和顾军跑过来看他两次,并且每回来都得带点好玩应,譬如陆向北收集的烟盒了,顾军从食杂站给他买的红枣啊,再不就是陆向北有两双新袜子没舍得穿也拿来送给了闫宝书。
闫宝书今天穿着的袜子就是陆向北拿来的,是好料子做的,穿着非常的软和。在闫宝书看到陆向北笑脸的那一刻,一股假想出来的热温直接从脚底板传到了身体的每一处,最后直达心底。
顾军是在陆向北之后探头出来的,笑问道:“这一大早的不在家休息出去干啥?”
闫宝书说:“我都跟家里闷了好几天了,想着先去看看生产队的李队长,感谢一下人家的救命之恩,然后再去找你和向北。”闫宝书正说着,闫宝福已经把停在偏煞子里的自行车推了出来,自打闫老爷子去世,这偏煞子就成了一间仓房,里面不止养鸡,还要停放闫宝福和闫玉芬的自行车,除此之外,还要些破烂都也移了进去。
“向北和顾军来了!”闫宝福在这几天里和这两个小子也算混了个熟食,毕竟他比陆向北和顾军都大,直呼姓名也没啥不对的。
“嗯呢。”陆向北这会儿才推开大门进来,手里拎着的兜子里鼓鼓囊囊的,“宝福哥你去上班吧,送宝书去李队长那就我和顾军去送吧。”
闫宝福回头看了眼闫宝书,“行吗?”
闫宝书笑着点头,“行,没啥不行的,哥你赶紧去上班吧。”
“那行,我走了啊,你们路上慢点骑车,最近两天大马路上全都结冰了。”说着,闫宝福推着自行车出了院子。
闫宝书看着陆向北手里的兜子,笑问道:“这又是给我带啥来了?”
陆向北非常得意的说:“你猜猜?”
闫宝书故意开玩笑,“别是你没穿过的裤衩也给拿来了吧?”
陆向北叹了口气,“你还能跟我闹就好。”陆向北和顾军一同走了过去,一左一右的勾住了闫宝书的肩膀,一边晃悠一边说:“我和顾军这两天总说,真怕你家里的事情让你太难受,到时候在……”
闫宝书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地?怕我一蹶不振啊?”
“可不是咋地。”顾军仰天长叹,“就我和向北这几天总往你家来,瞅瞅你妈那样,再看看你哥你姐,现在就连没心没肺的闫宝龙都蔫了,你说我们能不担心吗?”说着,顾军扭头往屋里瞥了一眼,“宝龙那小子呢?有没有惹你生气啊?”
闫宝书摇头,“没有,宝龙这几天比任何人都老实,吃饭的时候也不说玉芳玉香是丫头片子了。”闫宝书在醒过来之后虽然是卧病在床,但他也没有闲着,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么去改造这个“家”,首先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不在分桌吃饭,姑娘小子都一桌,有啥吃啥,互敬互爱不是挺好的吗。
以往老闫家的姑娘们不是在地桌上吃饭就是蹲在灶台前将就一口,现在好了,这个家里再也不分什么炕桌地桌,通通都上了火炕,尽管因为闫永贵去世一家人的情绪都不怎么高,但闫宝书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待亲人去世的哀伤感渐渐淡化以后,他们肯定能够发现一家人拧成一股绳是个什么样子。
“咱不说这个了行不?”陆向北制止了这个话题的继续,而是拎起兜子在闫宝书的眼前晃了一下,“我妈包的大肉包子可香了,顾军早上造了六个你敢信?”陆向北大笑:“撑的他都有点走不动步了。”
闫宝书凑到兜子前嗅了嗅,“嗯,真香,可是我吃完早饭了,实在是没地方装了。”
“那好办啊,放家里,等晚上让金姨给你馏馏吃。”陆向北好像进了自己家,老开门进了外屋地,正巧金桂琴正在洗碗,看到陆向北进门她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向北来了,宝书和他哥出去了啊。”
“金姨,宝书跟外头呢,我让宝福哥上班去了,去李队长家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金桂琴叹了口气,“向北啊,你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你说宝书这是修了啥福气能够认识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啊。”
陆向北难为情的揉了下鼻子,“金姨你可别夸我,我这人不禁夸。”说着,陆向北走过去把兜子放在了菜板子上,“金姨,这是我妈包的肉包子,她知道宝书爱吃,就让我给拿了点过来。”陆向北在老闫家人面前说话不是带刺就是夹枪带棒的,刚才的一番话明显是在告诉金桂琴,你们只顾着疼小儿子苛待了闫宝书这一讯息。
金桂琴脸上一红,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金姨,我带宝书出门了,他的安全你放心,有我呢。”陆向北到底是个直肠子,虽说老闫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该管,但他实在看不惯自己的兄弟被这对对待,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一外人都知道心疼闫宝书,你们当父母的咋就这么没长心呢。
出了家门,闫宝书毫不留情的在陆向北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笑道:“你又把你那套含沙射影的功夫拿出来了。”
陆向北拍着自行车的前抗笑道:“赶紧上来,咱不是还要去李队长家吗。”
闫宝书上了车,三个人一边前进一边唠嗑,“宝书,你别怪兄弟说话直啊,你说你爸揍了,这家往后咋整?靠你哥还是你姐?”顾军说的不过是个事实,是个人都会考虑到的事实,“哦对了,我听说宝福哥上头还有一个宝山哥?他人呢?”
一说起这个闫宝山,闫宝书就显得有些无奈,闫永贵去世闫宝福去了邮局给他发了电报,可闫宝山那头却迟迟都没有回音,直到闫永贵和闫老爷子下葬后的第二天,闫宝山那头有了回信,字数屈指可数,“农场活多,脱不开身。”
金桂琴当时拿着这封电报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不停的咋着自己的双腿说道:“宝山这孩子是恨他爸啊,这都多长时间了,他心里这道坎是过不去了。”
闫宝书当时没细问有关于闫宝山下乡一事,听说他下乡的城市距离家的路程不算太远,火车一宿就能到,不过闫宝山却没有回来,也正如金桂琴说的那样,闫宝山恨闫永贵,在这个家里,最恨闫永贵的当属他了。
“那边忙,我大哥回不来。”
陆向北偷偷瞪了一眼顾军,顾军连忙闭了嘴不敢再提这茬了。之后就是陆向北随便找了个话题随便唠了点啥,待到了供销社门口时,闫宝书从陆向北车上跳了下来,趁着陆向北锁车的空档用极小的声音对顾军说了一句话,“我同意跟你合作。”
☆、第五十七章
顾军从刚认识闫宝书那会儿起就坚定的认为,他们是一路人,是不甘心贫困潦倒一辈子的,他们之间有着许多的共同点,他们势必会因为这些共同点而走在一起,朝着一条宽阔的康庄大道前进,前进,再前进。
陆向北没给闫宝书和顾军私下里过多交谈的机会,待他把车锁好走过来时两个人很自觉的闭了嘴。陆向北似乎有所察觉,目光莫名的在他们之间看了个来回,“你两说啥呢?是不是背着我要干啥坏事儿?”
顾军丝毫没有紧张的表现,笑道:“快拉倒吧,要我干坏事有可能,宝书……”顾军撇了下嘴,“没可能的。”
陆向北应声点头,“我看宝书也不可能,既然你都知道就别带坏宝书,否则我这拳头……”陆向北举起拳头在顾军眼皮子跟前晃了一下,“可不会留情的。”
闫宝书看着他们两个嬉笑打闹,心情显得格外的好,自打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闫宝书似乎都有点要忘记发自内心的开心是什么样的了。悲伤的情绪是真的会传染的,闫宝书曾试过活跃家里的气氛,可结果都是徒劳,只因为闫宝书还没等开口说话,一股子哀伤阴郁的气氛早已从四面八方袭来,躲都躲不开的,最终连带着自己都开始变的郁郁寡欢了。
闫宝书这回能够捡回一条命还是多亏了生产队的李队长,如果不是家里的条件有限,闫宝书还真的想花点重金去感谢一下人家,不过也无所谓,现在的人讲究的是礼轻情意重,心意表达到了就成,再说了,听说李队长这个人刚正不阿,走马上任这么多年就没收受过谁的好处,闫宝书挑今儿去送礼,其实也是拿捏准了他不会在家,如此一来,买的东西直接塞给他媳妇儿就行了。
闫宝书手里拿着一块多钱和陆向北还有顾军进了供销社,挑来选取能够买的东西真的不多,两包江米条外加一瓶最次品阶的白酒,一块多钱也差不多都交代出去了。顾军身上还藏着不老少的毛票,那都是他哥进去之前偷摸留给他的,家里人不知道,外人也就更无法知道了,不过顾军这人对待兄弟比较信任,他把他有钱的事情告诉了陆向北和闫宝书,就在他们拎着东西从供销社出来时,跨过门槛那个空档,顾军突然从怀里掏出了几块钱,“宝书,咱别送的这么寒碜啊,你拿着这钱再买点东西把。”
闫宝书笑道:“军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礼咱就送这么多,礼轻情意重,我相信李队长不会挑咱们理儿的。”
顾军说:“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着吧……”
“别你觉着了。”陆向北勾住顾军的肩膀,握着他的手把钱塞回了挎兜里,“这钱可都是你哥冒着死的危险留给你的,你别动不动就拿出来招摇行不!”
闫宝书点头表示赞同,“就是,这钱你自己留着,留着必要的时候再用。”闫宝书弦外之音非常的明显,顾军听懂了之后也就没再要把钱拿出来花,之后三个人骑车离开了供销社,寻找李队长家住在哪儿三个人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最终找到李队长家的时候都快要到晌午的饭点了。
驻足在李队长家的大门口,闫宝书仰头看了眼他家高人一头的大门,这门脸装的是有点带劲儿,可真当推开门才有所发现,李队长家的条件也并不是真的好。李队长家里只有一个人在,那就是他的媳妇儿,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长相十分普通,但可以从她的气质中看出她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操持家务不在话下,就说这厨艺也是不少女人没办法相比的。
屋里的门开着一条小缝隙,香味就是打这儿传出来的,顾军被这股子香味引出了馋虫,捂着肚子说:“真香啊,好像是在炖肉啊。”
“有点出息行吗。”陆向北一旁打趣,而后正经的咳嗽了一声,敲响门后说道:“请问李队长在家吗?”
李队长的媳妇儿穿着围裙出来,仔细看着眼前的三个男孩说:“他去队里上工了,你们找他有啥事儿啊?”
是时候到闫宝书出场了,他一站出来就给李队长的媳妇儿深鞠一躬,发自肺腑的感谢道:“婶子,李叔救了我和我弟弟的命,我是特地过来感谢他的,其实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但我还是要专门跑这一趟,希望能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说完,闫宝书把手里的两包江米条和一瓶白酒递了过去,“这点东西不值什么钱,既然李叔不在家,婶子您就收了吧。”
李队长的媳妇儿一脸为难,“孩子,你叔救你那是应该的,你说你和你弟才多大,这要是没了你妈得多伤心啊,再说了,你们家的事我也听你李叔说了,你爸他……嗨,婶子不会说话,你别难过,这个东西啊,你的好意婶子和你李叔心领了。”
“婶子。”闫宝书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的说:“婶子,这不是普通的救命之恩,那是俺李叔冒着生命危险才把我和俺弟救上来的,既然婶子知道俺家发生了些事情,那你也应该知道,我过来这一趟是带着决心才来的,婶子你就把东西收下吧。”
李队长的媳妇儿慌了,“孩子你别哭啊,这事儿弄的你说说。”她用力的拍了下手,叹了口气说:“孩子,婶儿把东西收下了,但往后可能在这样了,你说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虽说平时没啥交集,但眼看着都要出人命了,哪有不救人的道理。”李队长的媳妇儿从闫宝书手上接过东西,随后放在了一旁,她抬起手,很稀罕闫宝书的样子帮他系了狗皮帽子的绳,“这往后啊,你就是家里的小男子汉了,脏活累活多帮你妈干着,男孩吗,苦点累点不怕的哈。”
闫宝书应声点头,“婶子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李队长的媳妇儿没有生过儿子,一家就那么一个姑娘也都嫁到外家去了,不知是不是渴望生男孩的愿望太过强烈,她横看竖看都觉着眼前站着的三个男孩特别顺眼,再加上闫宝书是个可怜见的,她便心更软了,“你们来的巧,婶子刚炖了肉,你李叔差不多也快回来了,你们就留下来吃中饭吧。”
闫宝书和陆向北在留客别人家中的想法还是非常相似的,面对别人的邀请能够婉拒还是婉拒,可顾军儿就不一样了,刚才被那肉味勾的馋虫都出来了,一副满嘴淌哈喇着的德行此时恨不得冲进屋里捧着饭碗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