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这名权贵认定被偷走的造反证据就藏在这里的贱民手中,然而这里住着上千贱民,他要如何查出持有证据的人?
在恐惧之中,这名权贵本着宁杀一千、不错一人的心理,带人冒充土匪,于深夜包围了这个区域,而后大开杀戒,将贫民窟所有的居民全杀光了。
此案震惊了整个天洲。当时,先皇刚刚登基不久就遇到了这种事,大为震怒,亲自调查此案,最终查明案情,将那名权贵诛了九族,并将跟随这名权贵作恶的手下诛了三族。
那一案,被定罪和诛杀的人员高达数千人,堪称大尚第一案,自那以后,再无人敢造先皇的反。
而先皇为了纪念那些无辜被杀的贫民,也为了警戒后人,派人修缮了这片贫民窟损毁的房屋,基本恢复其原貌,作为百官和权贵们的教育基地。
只是,朝廷虽然请高僧在这片贫民窟作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但这片贫民窟还是透着阴森诡谲的气息,据说一到晚上,这里就鬼影飘忽,不时传出哭泣声与呼救声,十分的骇人。
慢慢的,住在附近的居民全都搬离这片区域,这片区域便成了真正的废墟。
后来,这里变成了天洲最大的垃圾处理场,而那片到处都是空宅的贫民窟也逐渐吸引了许多走投无路的病人、逃亡者前来避难和栖身。
又过了数年之后,这里终于变成了一个无法无天、邪恶危险的地方。
世人早就忘记这片贫民窟最初的名称,因为这片贫民窟的中间有一条弯曲的、比较宽阔的街道,世人便称这里为“流毒街”汇聚了流氓和病毒的街区。
这一夜,阴九杀和玉梵香要调查的,就是这么一个邪恶的街区。
他们潜伏了半个时辰,确定四周没有异样之后,阴九杀安排一半的人员埋伏在垃圾场,作为后援和接应,自己和玉梵香则带了另外的十二名探子,借着夜色的掩护,靠近流毒街,而后以两人为一组,分头进入流毒街。
他们的目的是找出面具人的下落与身份,力求避免打草惊蛇及引起纷争,所以,一起行动的人数越少,越不容易被发现,两人一组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搭配。
此时还不算深夜,街区没有半盏路灯,只有个别屋子里透出零星的灯光或火光。
阴九杀和玉梵香沿着街道右侧慢慢潜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耳中不断传来若有似无的哭声、哀嚎声、尖叫声等等,真是有如鬼哭狼嚎一般,换了普通人,一定会被这样的声音吓得全身发软,脚不能行,但两人却全然不以为意。
这绝对不是什么鬼哭狼嚎,不过是哪个疯子或病人在发狂罢了。
两人在黑暗中转了半天,都没有看到半条传说中的鬼影。
停下来,阴九杀低声道:“我们去有声音的地方看看。”
玉梵香点头,跟着他往传出鬼哭狼嚎之声的地方潜去。
☆、308 怪物的禁地
深夜的流毒街更黑了,两人只能勉强辨认出房屋的轮廓,即使听得到声音从何处传来,也隐隐看得到烛光,视线却不断被房屋和墙壁阻断,看似并不远的地方,却耗费了他们不少时间。
他们一半靠直觉,一半靠摸索,弱于找到怪声传出来的地方。
前方是将近两丈的高墙,里面不断传出各种怪叫,有哭有笑,有喊有闹,还有各种打斗的声音和呼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诡异。
里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隔着高墙,声音又十分的吵杂,他们无法判断。
阴九杀的轻功不错,但草上飞、飞檐走壁这样的功夫只是传说,没有人真的可以做到,他也做不到轻松飞上两丈高墙头的奇迹,他能做到的,只是掏出飞钩,在一定的距离开外,将飞钩的钩爪丢上墙头,待钩爪将墙头抓牢后,他脚蹬墙面,手抓飞钩的绳索,极为快速的攀上墙头。
他不会飞,但他的动作却不逊于夜行飞鸟,干净利落,轻盈飘逸,一气呵成,玉梵香站在墙下,看着他像只飞鸟般窜上墙头,在心里暗叹:这样的男人,为何不能让她早些遇到?
阴九杀一动不动的在墙头上趴了半个时辰后,才动若脱兔一般滑下墙面,站在玉梵香面前,隔着口罩道:“只是一群疯子罢了。”
玉梵香不太明白:“疯子?”
阴九杀收起飞钩,说得简洁明了:“真正的疯子。”
玉梵香“喔”了一声,表示明白。
阴九杀转身就走,边走边低声道:“虽然他们是疯子,却不断说着有鬼、鬼来了、鬼走了、好多鬼、鬼很可怕、要听鬼的话之类的鬼话,看起来很恐惧。”
玉梵香道:“他们是真的见到鬼了,还是在犯病,胡言乱语?”
阴九杀道:“都有可能。”
他顿了顿:“我想知道,什么鬼能让疯子感到这么害怕。”
玉梵香听了若有所思,疯子虽然没有理智,却因此而更忠于自己的内心,即使是产生了幻觉,这些幻觉往往也不是凭空想象,而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刺激。
那么,这些疯子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在黑暗中走了一阵,她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阴九杀道:“那边也有奇怪的声音,我们去看看。”
流毒街的另一边,隐隐传来痛苦的哀嚎声和悠然的丝竹声,这些气氛截然相反的声音,衬着这里浓于别处的黑暗与冰冷,足可令常人毛骨悚然,宁可晕倒而不愿清醒。
但他们不是普通人。
两个人游走在黑暗中,从容、轻盈而稳健。
路上,他们隐隐看到了几个若有似无的影子,然而,这里的夜实在太黑,而那几个影子略一闪烁便消失,连习惯夜间行动的阴九杀都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不是人或者是不是真的存在。
起风了。这些风就像有脚一般,从一条条狭窄、散发着霉味的通道与小巷间穿过,发出“呼呼”的桀笑声,宛如恶魔在嬉戏和追逐。
这里的一切,轮廓,颜色,声音,气味,都令人如此不舒服。
玉梵香迎风而过,只觉得全身都冷嗖嗖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进身体,手脚都是冰的。
阴九杀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玉梵香看着他,真觉得他无愧“死神”之名。
她知道,有他在,不会有事。
终于,他们来到了发出哀嚎声与丝竹声的高墙下。
又是高达两丈的高墙。阴九杀如法炮制,利用飞钩攀上墙头后,趴在墙头观察围墙内的动静。
玉梵香以为他又像上次那般只看不动,但才过了约莫两刻钟,阴九杀就跃下围墙,消失在高墙那一端。
玉梵香琢磨了一会儿后,也沿着飞钩的绳索爬上墙头,这才发现高墙的那一面下方居然垫着桌椅、石头等物,显然,高墙内的人想踩这些东西爬出来,但因为围墙太高而垫脚的东西高度不够,没有得逞。
这些垫脚的东西,倒是方便她爬下去。
她的脚下是一个四合院的院子,院子里,阴九杀在与一名拉胡琴的老者说话。
她走到阴九杀的身边,就着院子城唯一的一盏灯笼,看到了拉胡琴老者的面容,当即吓了一跳,脸色微微的变了。
这名老者,居然是一名麻风病患者!
即使光线不那么清晰,玉梵香仍然能看到他脸上、手上的红斑、脓疱、伤口,以及拉着胡琴的双手是如何的变形和扭曲,虽然她对这样的病人没什么偏见,但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恶心。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这种想逃走的情绪,站得稳稳的,脸上还露出浅浅的微笑。
阴九杀的表情和态度,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看着老者,道:“我在找一些戴面具的人。我想他们就住在这里。你可否告诉我这些面具人的事情?”
老者睁着混浊的双眼,先是看了他半天,而后又看着玉梵香,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不仅是他,连那些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病人,在屋子里躺着的病人,也闻讯跑出来看“珍稀动物”。
他们的身上或者长着脓疮和疹子,或者皮肤溃烂,或者身体畸形,或者长相怪异……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不正常,他们要么就是患了吓人的怪病,要么就是天生的怪物,是正常人必须要离得远远的禁忌之物。
而现在,这些怪物正红着眼睛,流着口水,慢慢包围玉梵香和阴九杀,就像一群妖怪看到送上门来的新鲜食物。
玉梵香身为锦国女王,也见过很多骇人的场景,包括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想不战而逃,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踏进这里一步,也不要再见到这些怪物一眼。
她感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感到自己的脊梁上似乎有无数条冰凉的小蛇在爬动,甚至还有冰凉的小蛇钻进了她的身体,她很想呕吐,紧握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她很怀疑,如果现在让她离开,她还能跑得动吗?
就算她手持兵器,她有胆量将这些怪物砍成几截吗?
莫说她觉得这些怪物的身体里充满了可怕的、未知的病毒,就连这里的空气,她也觉得充满了病毒和害虫,她甚至已经在想:她会不会已经染上了什么怪病?她会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仅仅是想想,她就不寒而栗,虽颤抖,却动不了。
她能正常动的,大概只有眼珠了。
她的目光微微侧移,阴九杀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风一吹就倒,然而他的双脚却如参天大树的根一般,深深的扎在大地里,任凭怎样的狂风暴雨,也无法让他挪动一步。
他的脸上,甚至连一滴汗水都没有。
玉梵香看着他,他是真的不以为意,还是定力太强?
☆、309 黑暗交易
但是,他的从容给了她勇气,她脊背上那些冰冷的小蛇慢慢消失,她不再有不战而逃的冲动。
阴九杀对那些不断爬过来的“怪物”视而不见,只是看着麻风老者:“你若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尽管提出来。”
这个老者明明患了这般可怕的病症,却还能弹出这般悠然的琴声,足见他心境之超脱,神志之清醒,这样的人,估计已经在这里住了不少时间,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秘密。
麻风老者瞄了地面上那些不断爬过来的“同伴”一眼,继续拉奏胡琴,淡淡道:“把你们的口罩和手套摘掉。”
玉梵香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们听说这里聚集了很多传染病人,为了防止受到感染,他们不仅穿上用草药泡过的衣物,戴上用草药泡过的口罩和手套,将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还服用了增强体质、抵抗病毒的药物,但是,即使作了这么多防范,也不代表他们在近距离接触传染病人的情况下就绝对安全。
他们的身边至少有十几名患了怪病的病人,像麻风病这样的传染病还会通过呼吸传染,这里又是几乎连风都吹不进来的高墙之内,如果他们把口罩摘掉,岂不是加强了感染的机率?
想到自己会患上麻风病什么的,她就有种宁可死掉也不要苟活的念头……
在她犹豫的时候,阴九杀却毫不犹豫的摘掉了口罩和手套,随后一丢。
其他病人嘴里发出古怪的笑声,居然去抢他丢出去的口罩和手套,就像在抢战利品一样狂热,令玉梵香又觉得一阵恶心。
但是,阴九杀没有丝毫犹豫的“迎战”了,她怎么能输他那么多?
她也将口罩和手套摘下来,丢出去,并故意丢得远一点。
她在摘口罩的时候,暗中将两颗浸过药水的小棉球塞进鼻孔里,还在嘴里塞了药棉,她发誓,在离开这里之前她会尽量减少吸气,减少说话。
那些怪物又怪叫着去追逐她丢出去的东西,说有多诡异和恶心,就有多诡异和恶心。
麻风老者的目光在阴九杀和玉梵香的脸上来回扫视片刻后,淡淡道:“抱一下我们。”
玉梵香暗暗倒抽了几口冷气,心里怒极:这老头明明知道自己有传染病,还要人去抱他,分明就是想害人,而且还是用很恶毒的方式害人,太可恶了!
当场,她几乎有了杀掉这死老头的冲动!
但是,阴九杀又毫不犹豫地迈开双腿,上前几步,蹲下来,不轻不重的拥抱了那个麻风老头数秒,而后又走向其他“怪物”,或站或蹲或跪下来,一一拥抱对方。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恶心、犹豫或畏惧之色,就像公事公办的机器一般。
甚至有几个“怪物”趁机去摸他的头发、他的脸和他的手,他也无动于衷。
玉梵香只是在一边看着,就恶心和难受得想晕过去,她不知道阴九杀究竟用了什么秘密的绝招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是,当阴九杀结束这些拥抱,走回她身边时,她还是咬紧牙关,迈出了无比艰难和痛苦的一步。
没关系的!她不断告诉自己,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自己在全身的皮肤上抹了一层厚厚的、已经凝固的膏药,她接触他们的身体时只要憋住呼吸,忍忍就过去了。
她不会吸入病毒,不会被空气中和他们身上的病毒所感染,一定不会的!
她一一拥抱过去,只觉得度秒如年,与千军万马厮杀时都没有现在这般难受和心惊。
“呵呵,皮肤好嫩,好滑,好美丽……”一个皮肤溃烂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在她的脸上、手上摸了几把后,眼里露出妒忌和怨恨的目光,手指头突然一弓,就想掐她的手背。
好在玉梵香非常警惕,一直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有掐抓自己的迹象,立刻快速的抽手离开,走向下一个怪物。
如果被对方抓伤,她很有可能被感染,服用和涂抹再多的药物恐怕都无济于事……一时间,玉梵香惊得全身是汗,脸色都白了。
她从来就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但此时,她真的有了如履薄冰、杀机四伏的危机感。
难怪没有正常人敢踏进这里!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比刀山火海更让人防不胜防和可怕得多!
因为这种恐惧感,她加速了拥抱怪物的速度,再不犹豫和迟疑。
然而,她跪在地上拥抱一个断腿病人时,一个没穿衣服、身体畸形、肮脏不堪的男人突然像疯了一样扑上来,举着手中的石块,朝她头上砸下去。
玉梵香的注意力都放在提防所要拥抱的怪物身上,完全没料到会有人从背后偷袭,当她从地面上晃动的影子看出有人扑向她时,她已经来不及闪避。
就算她不会被弄死,但在这种地方受伤,也很容易导致病毒从伤口侵入身体……
太可怕了!太惨了!她堂堂锦国女王,要才有才,有貌有貌,要威望有威望,更不知经历过多少危机和风雨,如今却栽在这种地方和这种人的手里,太没有尊严和悲惨了……
想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出现在她身边,抬脚,瞬间将那个举起石头砸她的畸形人踢出一丈多远。
那个畸形人痛苦的嚎叫着,在地上打滚,却也没有力气滚远。
阴九杀展现出来的如鬼如魅的速度与身手,惊动了那些病人,那些病人停止起哄和喧闹,惊惧的看着他。
阴九杀的眼里迸出逼人的寒芒,就像死人突然被神魔附体一般,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与唳气。
“你们是病人,不是疯子。”他冷冷的扫视那些怪物,以无人胆敢违抗的气势,慢慢的道,“我相信你们的脑子是清醒的。你们必须知道,我是来跟你们作交易的,不是来讨好你们的,你们若敢出手,我就杀掉你们,一个不留!”
这就是死神!要任何人死,只是一念之间!
怪物们感受到了,玉梵香也感受到了。
怪物们眼里的惊惧之色更盛,他们慢慢的后退,慢慢的缩到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玉梵香还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这一刻,他于她,是从天而降的神,不可违逆和超越的神。
阴九杀却不再看那些怪物一眼,走到麻风老者的面前,淡淡的道:“抱完了。还有什么要求?”
老者还是很淡定,还在慢悠悠的拉他的胡琴,琴声还是悠然而平和。
“给我们阿芙蓉,要多,不能少。”他说。
玉梵香蹙眉。阿芙蓉这种东西,具有镇痛、止咳、安神等多种功效,但市面上数量不多,价格也不便宜,现在是深夜,又在这种荒僻之地,让他们去哪里找?
这老头子开出这样的条件,也忒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