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墨做事一向细雨润无声,并不与那些掌柜计较,暗中慢慢扩充势力,又有张掌柜这个在兴元府里有些脸面的人物竭力帮衬,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些掌柜又如何能与张掌柜斗。
别看张掌柜是读书人,但他决没有俯仰无愧的正人君子作派,做生意的人要是光明磊落,这生意如何能做得下去,而王子墨更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她只在乎彩盛庄的生意好坏,自己对彩盛庄的掌控程度,以及结交达官贵人,寻求出城良机。
在一次交易中,王子墨与张掌柜就给那些掌柜下绊子,推迟了江南的货船,让得那几个掌柜无法按时交货与客商,彩盛庄面临赔款危机。这时,王子墨陡然以英雄形象出面,向其他绸缎庄借货,那些绸缎庄早与张掌柜暗中合议,张掌柜许给他们一大笔银子,王子墨自然水道渠成,替彩盛庄解决了危机,趁机夺取了彩盛庄的大权。此处最为精彩的是,张掌柜许下的银子,还是王子墨做假账得来的。
这一次事件,由张掌柜主导,王子墨从旁协助,她全程参与,里面的弯弯绕绕实着让她大开眼界。后世有一句话,实践出真知,王子墨虽有理论基础,但从没谋划过商战,张掌柜的这一课,让她知道,商场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很多时候,这样的战斗若是输了,也会家破人亡。
如今,彩盛庄除了那几家掌柜以及从家乡带来的伙计,其他人都听王子墨与张掌柜的,而且在外头,王子墨也很有脸面,不仅可以结交到赵显这样的上等人物,还与兴元府商界不少人有交情,当然,那些坐衙的大老爷们,却是看不起低贱的商人,王子墨至今还不能入他们的眼,就算是赵显,也不是想见他们就能见到的。
两个小厮长相清秀,人又机灵,一个给她摘帽宽外套,一个给她沏了平日里常喝的龙井茶,一盆热水洗过脸,又有暖暖的手炉递过来,叫来楼里的伙计,点上的都是王子墨喜爱的江南小吃,赵显看得“啧啧”咂舌,问道:“贤弟,你是如何□□下人的,怎么看着比我家的大丫鬟还得力?”
“规矩。”王子墨淡淡地说道,喝着热茶暖身子。
“你们南人,就是狗屁规矩多。”赵显撇着嘴酸酸地说道。
“三爷若是喜欢,小弟将这两人送与你如何?”王子墨听着赵显别扭的话,便问道。
赵显一听,正中下怀,刚想开口道谢,谁想那两个小厮居然“扑通”的双膝跪地,不住磕头道:“小爷,小的有错您打骂便是,千万别把小的送人。”
王子墨一看,不由笑道:“你们瞎想什么呢,三爷这是看中你们俩机灵,往后跟着三爷,吃香的喝辣的,不比跟着我受苦受难,这是大福气啊。”
“小爷,您。。。”两人露出了不舍的眼神。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两人如此忠心,可见是贤弟的贴身人,为兄可不愿做违背人心的事。”赵显索然道。
“三爷此言差矣,此二人确是忠心之人,但这是他们奉小弟为主,若是他们跟着三爷,定然对三爷忠心耿耿。”王子墨微沉着脸,问道:“三爷抬爱,你俩竟不知好歹,我且问你们,可愿随三爷去?”
两个小厮对视了一眼,便对着赵显磕头道:“小的愿意,小的往后生是三爷的人,死是三爷的鬼,绝不敢有二心。”
“你们。。。”赵显被两个小厮的话逗笑了,对着王子墨说道:“往后替哥哥我□□下人的差事,便要落在贤弟身上了。”
“敢不从命。”
为尽主仆之谊,赵显命两个小厮今晚依然伺候王子墨,在赵显看不到的地方,王子墨不着痕迹看了小厮一眼,两人眼神坚定,微微点了点头。
这便是王子墨培养的人,他们多是最穷苦人家的机灵孩子,王子墨赏了他们全家有饱饭吃,他们的命便卖给了王子墨。
赵显的位子,在右楼的二楼厢房内,门一打开,便能将戏台主楼左楼看个彻底,王子墨喝着茶,眯眼看向左楼,发现那里的气氛已经非常热闹了,比台上的戏还有看头。
将军们平日里,一副威严庄重的样子,如今却是敞着胸膛撩着袖管在赌钱,吆喝声震动了整个戏楼,而主楼之上的文官们,脸色越发的青了,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
宋朝文贵武轻,三品的武官还不如五品的文官来的体面,但在兴元府,却是有些不同。连年征战,文官必须依靠武将守城,又有关将军这个杀神镇着,不远的成都府里还有吴阶吴大帅看着,故而兴元府的文官底气不足,并不能像朝廷的文官那般耀武扬威。
台上是戏,台下亦是戏,王子墨与赵显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楼下一阵骚动,一群伙计领着一个面带纱巾,身段婀娜的女子翩翩而来,好多人都被这一幕所吸引,就连投身火热赌局的将军们也停止了吆喝。
只见那女子莲步款款,扭腰摆臀,将轻柔的丝绸荡出妙曼的弧度,慢慢走上右楼。
这一下,就连王子墨与赵显都吃惊了,谁能想到,一个女犯人,悉心打扮一下,竟然如此妖冶。
第四十九章
桃花的出场并不算盛大,比起青楼里红姑娘的大排场,她身边簇拥的下人可以说少得可怜,只有彩盛庄一同前来的两个小厮,另有两个秦雅园的引路小厮。
但桃花身上的衣服,却是出自彩盛庄顶极裁缝之手,料子是江南独有的薄如蝉翼的丝绸,上头由苏州资深绣娘亲刺的苏绣,朵朵桃花,细腻光泽,自下摆含苞欲放,转而向上慢慢开启,到得胸口,桃花完全盛开,大片大片的桃花,色彩过渡极其协调,似活了一般,在那花蕊之中,又有银丝夹杂,灯火之下,隐隐有着真正桃花在阳光之下的艳丽光泽。
桃花的面上,带着一块绣着开半桃花的薄丝巾,将其容颜遮掩,只留出那大大的桃花眼,带着一丝不安,但在看到王子墨之时,瞬间迸发出羞意与欢喜。桃花眼弯弯地眯着,含情脉脉,似有对心爱之人的眷恋,又有得到赞赏的期待。
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朦胧的隐约,让得戏楼里的男人们看痴了眼。
当桃花进到厢房门内之时,赵显有些坐不住了,欲上前亲自迎接,但又顾及自己的颜面,有些左右为难,王子墨亦是震惊于桃花所露的惊艳风华,压抑着心中的惊讶,起身拉着桃花的手,将她带到席间。
赵显的酒席上,此刻除了他与王子墨,还有三个富商坐着,他们的眼睛也全都粘在了桃花的身上,庆幸这样的美人儿是自己这一桌的,眼中毫不掩饰火热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女子,多半是赵显从青楼里叫来的陪酒姑娘,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看看摸摸自不在话下,若是能一窥究竟,一亲芳泽,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桃花被一群男人近距离直视,越发的局促不安,小手不住地轻颤,突然,小手上传来了不能忘怀的暖意,只见王子墨对着她淡笑着,眼中有着鼓励,紧了紧她的小手。心上人的这番动作,让得桃花的心略微安定,向着众人行礼道:“奴家见过几位大爷。”
“几位哥哥,这是小弟的姐姐。”王子墨环视了一圈,淡淡地说道,心中极满意众人的表现。
“小娘子有礼。”众人装着正人君子的样子,按捺住心中的蠢蠢欲动,纷纷起身还礼。
桃花由王子墨引入座,素手揭下薄纱,那妆扮过后的容颜让得在座几个男人的眼神越发的火热了,就是惯常出入烟花之地的赵显,也流露出对桃花的*。
此时的桃花,脸上扑了淡粉,将她有些暗黄的皮肤一一掩盖,原本修长的眉毛在尾端修得微挑,看着有些妖媚,小嘴涂着红胭脂,水润丰满,而最让男子痴迷的便是,在那原本烙着金印之处,以极细腻的笔法画着三片桃花瓣,错落有致,红粉相间,不仅将金印隐藏,而且为她增添了无穷魅力。
众人屏息注视,此时赵显已经后悔先前在汤圆摊上自己竟然没有先下手为强,而王子墨,眼中尽是欣赏之色,不过只要明眼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眼神与在座其他人有着本质区别,她只是单纯欣赏,而其他人,则是带着*。
可惜的是,在座所有人,连同侍立在一旁的小厮们,全副心神都汇聚在桃花身上,并没有发现王子墨的异样,王子墨轻咳了一声,举杯说道:“小弟不忍姐姐在家中独自过节,便腆着脸带姐姐出来凑凑热闹,叨扰几位兄长了,小弟先干为敬,望兄长们见谅。”
“哪里的话,如此佳节,怎能让佳人独守空闺,贤弟此举大善。”赵显这回是丁点儿都顾不得礼教了,举杯对着桃花说道:“小娘子,我先前唐突,还请恕罪。”
“三爷言重了。”桃花看了王子墨一眼,见王子墨颔首,便盈盈端起酒杯,微眯了一口。
有了赵显打头阵,几个男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向桃花敬酒,明明一副色急的样子,却硬要摆出正人君子的作派,让王子墨心里都笑翻了。
一圈酒下来,桃花的面色有些微红,越发的娇媚,所幸王子墨机灵,早让小厮给桃花倒了清淡的果酒,才让她得以顺利应了场面,若是换了秦地有名的“西风烈”,桃花怕是要醉了。
外头极吵,有不少人正看向他们的包厢,赵显不欲让别人与自己争桃花,便使唤了小厮关了门,王子墨明显听到关门那一刻,那头有着不少叫骂声,而赵显却是极得意,频频与桃花对饮。
正当他春风得意之时,门响了,也不待小厮应门,只见几个魁梧的军士闯了进来,大声说道:“赵三爷,我家将军有请。”
赵显闻言,不由看了桃花一眼,眼中尽是失望之色,他可以挡住很多人,但他挡不住那些从来不讲理的将军们,他现下还不知道是哪个将军传唤,但以他的身份,不想去也得去。
赵显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对着军士们说道:“你们前头带路。”
“三爷,我家将军不仅请您过去,还请这位娘子同去。”军士冷着脸说道。
果然啊,赵显心里一下子没了指望,索然无味地说道:“既如此,便请小娘子移步。”
“三爷,小弟能否同去?”王子墨面上一派紧张的表情,但心里却是极满意眼下的局面,终于,她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赵显以为王子墨是担心桃花,可是眼下的局面,桃花的去留已经不是小小的王子墨能做主的了,就算自己出面,也不定能成事,但他与王子墨还算亲厚,也不推辞,对着军士们问道:“几位小将军,可否让这?8 恍「缫煌ィ馕恍「缡切∧镒拥牡艿堋!?br /> 军士扫了扫王子墨,见她身材瘦小,脸上稚气未脱,便胡乱点头道:“快些,将军可等着呢!”
三个人随军士下了右楼,上至左楼,一路行来,被楼里人纷纷注视着,这种被人看好戏的滋味可真难受,桃花此刻的心已经沉至谷底,她就算再没见识,也明白自己怕是要羊入虎口了。
桃花低着头,眼睛看到王子墨的后脚跟,心里闪出了一丝怀疑。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凭什么进入这上流贵人才能聚集的宴会,而王子墨不仅让她来了,还让她打扮成如此模样,这到底是她的无心,还是她的有意。
这个念头一起,桃花心里不断升起恐惧与怀疑,她不敢相信,这个在她眼里腼腆少言的少年,竟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般美好,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她今日怕是绝对难逃一劫了。
桃花挣扎着前行,她的脚步不断迟疑,内心的煎熬折磨得她心好痛,她很想逃离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可是身边围着的魁梧军士身上散发的寒意,却是冻得她不敢做出激动的反抗。
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如何有能力反抗!
到得东楼二楼中间包厢,王子墨低着头跟随赵显下跪行礼。
“关将军,小的祝您青山长在,绿水长流,威武不凡,力破金贼,威名远扬,所向睥睨。。。”赵显见到居然是兴元府里军方最大的头,不免有些紧张,不学无术的他,请安的词也让人哭笑不得。
关将军哈哈大笑,让几人起身,不过眼睛落在桃花身上,便是再也移不开了。
“关将军,这位小哥是彩盛庄的少东家,这位小娘子,是小哥的姐姐。”赵显重重点在“姐姐”二字上,只希望关将军能顾忌桃花是良家妇女,放她一马。
关将军闻言,居然眼睛一亮,缓缓道:“彩盛庄?本将军听过,是个让妇人疯魔的地方。端看小娘子,衣美,人更美,良家子。。。不错,很不错,来人,将小娘子带入雅间。”
赵显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桃花眼中尽是绝望之色,而王子墨,却是震惊地抬起头,这一看,便是愣了一下,她在城头见过关将军,印象中关将军是虎将,是兴元府的顶梁柱,谁能想到,他竟像个山大王,连问都不问,便要把人掳了去。
王子墨这一愣,军士便已将瘫软的桃花拉至门口处了,王子墨心中一震,对着关将军大喝呵斥道:“堂堂朝廷大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良家子,真是有辱朝廷体面,致堂堂王法于何地,普天之下,小子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将军!”
“你胆敢辱骂本将军!”关将军的脸黑沉黑沉的,撸起袖管的小臂上,肌肉纠结,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那些骄气的军士,在这一刻脸上都是骇然之色。
“小子为何不敢!不平之事天下管,将军自己看看,那主楼上坐得都是何人,那对楼上坐得又是何人,您这番不管不顾强抢民女,他们通通瞧在眼里,小子就不信,这世上还没个说公道的地方。您的所言所行,难道就没有正直之士上报朝廷,难道就没有君子广散于乡里,您不会以为,您能在这兴元府一手遮天!”王子墨畏然不惧,扯着嗓子骂道。
一时间,众人越发地关注这里的事,而门口的桃花,却是通红着眼,她万万没想到,在牢城营里谨言慎行的王子墨居然为了自己与高高在上的关将军对质,她后悔自己对王子墨的疑心,一颗心终是死心踏地放在了她身上,今日王子墨若是被处死,她也不要活了。
关将军眼神变幻莫测,他没认出王子墨,亦没想到在兴元府里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对自己说话,若是私底下,他根本不必顾及,但如今,他却被自己莽撞的举动弄得左右为难,王子墨说的话,看似狂妄,实则很有份量,文官与武将本就像婆媳,永远没有调和的机会,自己若是一意孤行,怕是明日便会有文官上书弹劾,而对楼的那些富商,却是消息最灵通之人,走南闯北的,自己这污名怕是要遍及全国了。
明明只是随意收下一个小女子,这事哪个做官的没碰过,根本不值一提,可是被王子墨这么一闹,他却是被逼进了死胡同,眼下战事紧急,他万万不能栽在文官手里。
关将军沉着脸,一步步逼进王子墨,常年沙场征战,身上的煞气何其重,此时气场全开,把王子墨震得额头直冒冷汗,王子墨看到了关将军眼中的杀意,强撑着与他对视,他知道此刻若是服软,那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不仅没有了出城的机会,小命也会丢在这里。
一步,两步,步步紧逼,王子墨艰难地后退,终是碰到了门框,终是退无可退,死亡的威胁袭来,让她想起了当年自己差点浸猪笼的时候,也是如此的无助,当年,她绝处缝生,而今,是否能逃过一劫?
第五十章
求生的意志,是动物的本能,人做为最高等的动物,更为珍惜自己的生命,王子墨还年轻,遥远的家乡还有妻女等待她归去,她怕死,她不想死,她大半年以来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生存而战,如今这一场有始以来最艰难的战斗,她必须撑下去。
王子墨额上的冷汗,已汇成细流顺着脸颊滑落,她的后背,也已经全部湿透,但她依然倔强地与关将军对视,虽然身子已僵硬无比,虽然双手颤得厉害,但她依然咬牙坚持,眼中充满着无畏。
桃花已经瘫在地上,泣不成声,赵显也软了双腿,跪在地上向关将军求饶,但将军充耳不闻,杀神般煞气笼罩着王子墨。
在主楼之上,蒋尚培与张掌柜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心中急得火烧火燎,但却束手无策,此时就算他们过去求请,也不会有丝毫效果。相比张掌柜的慌乱,蒋尚培的心中除了不安,还有深深的疑惑。在他的印象中,王子墨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处事圆滑,心思缜密,从不轻易得罪人,他不敢相信,王子墨居然会为了桃花豁出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