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营并不明白丝绸的高利润,虽然丝绸成本高,但盈利更是高得吓人,当然这些业内机密,只有内行人清楚,就是一些在绸缎庄做小掌柜的,也不一定了解里面的真正门道。一年上万两进项,真是侮辱了丝绸这么高贵的东西,蒋家经营的丝绸,一年盈利不下十万两。
官营看着案上五锭十两纹银,心里那个别扭,别提了。本以为今年能在绸缎庄大捞一笔,顺便让绸缎庄给几匹丝绸,让他家里的婆娘在走亲戚的时候风光一把,谁想到头来却是空欢喜一场。
这才叫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却是不曾想过原本他连这五十两银子都捞不到。
“若是有东家,你可有把握。。。”官营自以为含蓄地问道。
“若能如此,小的有把握将进项提高五成,但若再多,小的便不敢保证了,毕竟,如今咱们兴元府,不太平。”王子墨答道,眼中隐隐闪过如释重负的的精光。
“既然如此,那便让王崇文随你一起去管理绸缎庄,他家便是绸缎富商,做这生意应当是熟门熟路。”官营淡淡地说道。
此话一出,王子墨的心就沉了下去,而蒋尚培也明白官营是不会让他们四人一起出去的。这个消息,对蒋尚培与王子墨来说,都是坏到了极点,蒋尚培无法出营,而王子墨却是要分权与王崇文,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按蒋尚培的想法,既然官营想要银子,他便多给些就是了,但他这个想法却是大错特错,若是这样直条条地给银子,目的性就太明显了,反而会让官营怀疑,这也是王子墨考虑了很久之后,打算用绸缎庄做掩护的原因。
官营要钱不假,但更要保住官位,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才能继续捞钱,而逃走了犯人,他却是要吃上排头的,一般的苦力犯人还好些,像蒋尚培这样有身份的犯人若是逃走了,官营的罪可就大了。
王子墨镇定心神,向前跨一步,说道:“王二哥做丝绸生意必不会错,但这里是兴元府,不是扬州,王二哥无功名在身,如今又失了王家的支持,怕是贵人们不会买账。”
官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王子墨说的有理,也许他是被银子迷了心窍,才会被王子墨左牵右扯。
“既然如此,你可有好人选?”官营问道。
“大人,小的觉得,蒋大哥倒是个好人选。蒋大哥家中亦是经营丝绸,对生意自是了解,有小的从帮协助,不会有问题的。咱们绸缎庄如今最缺的,是一个撑得住场面的人物,蒋大哥举人出身,学识渊博,举止儒雅,人品贵重,当是与贵人结交的最好人选。”王子墨不遗余力地推荐道。
官营微微点头,蒋尚培是他的书吏,人品才华他最是了解,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不错,不由问道:“尚培,你意下如何?”
蒋尚培心中叹息,终是逃不过王子墨的计策,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王子墨一眼,然后对着官营淡淡地说道:“小的愿为大人分忧。”
“既如此,本官特许你出入牢城营,无须报备,本官希望,来年尚培与小二通力合作,让咱们的绸缎庄更为红火。”终于,官营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官营离开牢城营之时,他的马车中塞了几匹上等丝绸,这是王子墨暗中孝敬的,这让官营对王子墨越发的有好感。
王子墨笑了,但蒋尚培却是很沉闷,回到房中之后,依然没有过年的喜气,沉着脸问道:“贤弟,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哥,我只想平安回家。”王子墨说道。
回家,多么令人发狂的字眼,生处异地,落难边关,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样一家团圆的日子里,他们却只能将这苦涩的愿望吞进肚里。
“贤弟,如今,你可否愿意告知我,你的计划?”蒋尚培已经坐上了王子墨这条船,不管他是否心甘情愿,他都已经没有选择了。
当王子墨与蒋尚培两人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铁栅栏里因为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块肉,场面热闹到了混乱,争抢是不可必免的,但这些事都与王子墨蒋尚培无关,蒋尚培去了相好那里寻求心灵慰藉,而王子墨,则是拎着一壶辛辣的秦酒,迎着冷飒的冬风,看着满天繁星,听着兴元府城中过年的欢呼声,独自躲在暗处垂泪。
岚儿,我好想你,你过得可好,宝儿可是长大了,是否会叫娘了,待我回去,你们是否还记得我?
喃喃的思念之情,化入烧喉的酒中,仰头灌下,唯有那黑夜之中的那轮新月,散发着淡淡柔和的微光,让得醉酒的王子墨沉迷。
在盐官县东市边上的民居之中,林芷岚也是这样怔怔地看着天上的月亮,看得久了,便会在那光亮之处,看到王子墨的纯真笑颜。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幽幽的歌声,沁满了林芷岚对王子墨的思念,浓得冷风也化不开。
大年初一,新年新气象,伤感过后,便是无穷的动力,对生的期盼,对远方妻女的眷恋,王子墨擦去所有悲伤,投入到满怀希望的新年之中。
王崇文三人并不知道他们与官营的谈话,对于自己不能出营,除了无奈,还有气愤,这气愤并不是对王子墨与蒋尚培,而是对官营。
但王子墨却是很会说话,她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是三,既然官营大人让蒋尚培出营,那他们三人也便有了希望,只要细细谋划,耐心等待,自有好结果。
这个说法,得到了三人的认同,毕竟出城的口子已开,总比一个都出不去来得好。
对于牢城营里的苦力犯人来说,吃过了年夜饭,这年便是过了。大年初一,他们便被派去城头修城墙,好几个月仗打下来,就算原本极为高大坚固的兴元府城墙,如今也已伤痕累累,破败不堪。
而对于高级犯人来说,新年与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依然可以享受吃酒赌博会相好的乐趣,在众人极力的叫嚣之中,王子墨无奈地去了厨房找桃花,约她去看灯会。
新年的桃花,穿着新做的桃红色棉衣,她不似其他妇人那般裹得很臃肿,而是依然露出了魅惑的曲线,只是她脸上并没有过年的喜悦,这原因就不需说了,谁让王子墨对她太过冷淡。
“桃花,明日是十五元宵灯会,你可愿与我一起去看看?”王子墨眼神游移,尴尬地问道。
桃花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见王子墨不敢看自己的躲闪眼神,她很自然地误认为王子墨是个十分内敛羞涩的男子,这让她极为心花怒放,苦苦等待,终是有了进展。
“好。”桃花垂着头,糯糯地应了。
“咳,那我明日傍晚来接你。”王子墨硬着头皮说道。
“好。”桃花轻轻点头,脸上有着羞涩喜悦的红晕,见王子墨离去的背影有些单薄,不由追过去关心道:“晚上冷,明晚你多穿些。”
“咳,我知道了。”
王子墨应了话,逃一般地离开了,她到现下还不太明白,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第四十六章
桃花因为由王子墨挑选入了厨房,在女牢那边也算是高级犯人。不同的阶层,结交的人物便会不同,桃花所处圈子中的女犯人,大多与差拨官营或者高级犯人有所勾搭,而她则是被大伙儿自动归为王子墨的人。
桃花不曾将王子墨往日对自己的冷待告诉身边的姐妹们,因为那样会让她失去庇护,不仅会受姐妹们的排挤,更有可能会被牢里的其他男人看中。若是以往,桃花乐得与他人勾搭,反正在牢里,女犯的处境就是这样的,说不过她要拿身子来换些好日子,只是,当她与王子墨相处日久,便渐渐地被冷冰冰的王子墨所吸引。
王子墨很年轻,比桃花还要小上四岁,虽然平民出身,但她长相清秀,举止谦和,有别于牢里的粗鲁汉子,还有她那一身的本事,在牢里也是出类拔萃的。有时候,人的优秀,并不是因为本人的优秀,而是靠对比出来的,王子墨身在这样的环境里,确实极为亮眼。
如果说这些外在的东西,已经让桃花很心怡了,那么王子墨虽然冷淡她,但从不与外人说明两人的清白关系,这才是桃花心念她的真正原因。在桃花心中,王子墨是个面上冷清,内心体贴的男子,虽不多言,但总会默默地为他人着想,看似无情,实则有情。
所以,当王子墨约桃花去逛灯会之时,桃花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甚至激动的久久不能入眠。桃花的姐妹自是羡慕不已,她们所跟的男人,可从未带她们出营逛过市集,这不仅是一片心意,更是能力的象征。
第二日午后,桃花早早告了假,回屋仔仔细细将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两遍,然后向姐妹们借了胭脂水粉与新衣服打扮,她的那群姐妹,凑在她屋里“叽叽喳喳”,帮着出主意。
“桃花,你肤色白,要穿红的。”
“眼线末端微挑一些,这样王管事准被你勾得神魂颠倒。”
“桃花好福气啊,跟了王管事。”
“可不是么,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关键是,王管事年轻啊,比那些糟老头子好了千倍。”
“可是我听我家那死鬼说,王管事床上不行。”
“不会吧,她才多大的人呢。”
姐儿爱俏,王子墨的样貌自然为女犯人所喜爱,可是她若“不行”,那便是致命的弱点。桃花身边的姐妹们多是二十多岁的漂亮女子,有体力,有需求,平日最爱拿这些事逗笑,还给男牢那边的人在那方面的能力排了名次,桃花一直不曾与她们说起她与王子墨在床上的那些儿事,姐妹们也不知道王子墨“不行”。
所以当其中一个女犯人如此说,屋里的人都震惊了,齐刷刷地看着桃花,想要知道真相。而桃花,突然脸色泛白,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说话的女犯人。
“如意,你说的可是真的?”一个女犯人好奇地问道。
“我男人与王管事同在账房做事,他说这个传闻在男牢那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们问桃花。”原来,这个女犯人,是秦川的相好。
“桃花,是真的么?”从古至今,女人善变,但有一件事是永恒不变的,那便是八卦。
“当然不是真的,谁这么缺德,子墨。。。子墨不知道有多厉害,哼!”桃花装着羞愤的样子,替王子墨说话,她明白那方面的事对男人来说极其重要,关乎尊严,但她的心里却已惊涛骇浪。
回想自己与王子墨的相处,王子墨从不让自己近身,她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替她做的,但她每回都拒绝自己伺候更衣试穿,尺寸上有些问题,都是后几日她试了之后让自己改的,若是寻常男子,怎会如此别扭。
桃花极力控制着面部羞涩气愤的表情,让姐妹们相信王子墨在床上真的是条活龙,但她的心里,却是开始相信王子墨真的“不行”,这样,王子墨往日冷淡的行为才说得通。
姐妹们见桃花生气,都讪讪离开了屋子,回去在“能力名单”上将王子墨的名字添上去,而桃花,则是有些神不守舍,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不行”的王子墨。
王子墨家中有妻女,桃花是知道的,既然能生孩子,那方面定然不成问题,可是桃花时刻关注王子墨,知道她并没有与任何女犯人有所勾搭,那她来牢里这半年来,那方面的需要是怎么解决的?
桃花在入狱之前,并没有成亲,她是被养父□□,错手杀死养父才吃的官司,虽然不曾与男子干过那事,但从养父的行为中,以及牢里姐妹们的叙述中,桃花知道,男子在那方面的强烈需求,这让得桃花很是疑惑。
男子为妻子守身如玉,桃花是不相信的,端看蒋尚培便知道了,他能为妻子杀继母,多深的情谊,到了牢里不也照样找相好,排除了这个原因,那么,王子墨“不行”便更为可信。
如果是这样,那王子墨应该是在当初县衙吃板子的时候被打废了?
桃花心烦意乱,决定好好把握今晚的机会,她要抛去女子的羞涩,试探王子墨。
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挂着半边彩霞,如梦似幻,一身青衣的王子墨,有些心不在焉地站在女牢门口,等待桃花出来。她从开口相约的那一刻起,便后悔自己的决定,但话已出口,她没有反悔的余地。
对于桃花,王子墨其实没什么感觉,无论样貌脾气,桃花都比不上林芷岚,在王子墨的心里,林芷岚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而且她并非真的喜欢女子,她只不过喜欢了林芷岚,而林芷岚刚好是个女子罢了。
迟迟不解释传言,并非王子墨为桃花的处境着想,毕竟牢里的女犯那么多,她又不是救世主,她连自己的安危都顾及不上,哪里还会同情别人。她需要一个挡箭牌,为自己遮掩身份,有桃花在,在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男人,即使不能人道,她也是男子。
桃花袅娜地从牢房里走出来,莲步轻移,身姿微微扭动,款摆出魅惑的弧线,在夕阳之下,桃红色的棉衣衬得她白里透红,嘴角因着笑意而向上翘起,大大的桃花眼弯如月牙,看得小牢子们眼都直了。
“王管事,老奴将桃花带到了,亥时之前务必送她回来,不然老奴可不好向上头交待。”稳婆向王子墨做了万福,嘱咐道。
王子墨点点头,算是知道了,随手给了稳婆一块碎银子,对着桃花说道:“咱们走吧。”
桃花蹲了蹲身子行过礼,便跟在王子墨身后,乖巧得像个小媳妇似的。
牢城营在城北东北角,距城中繁华大街有些距离,若是走着去,怕是不下半个时辰。王子墨平日去绸缎庄,都是让绸缎庄里的伙计驾车来接的,此次她也如此,出了牢城营,便带着桃花坐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
这年代的马车,不亚于后世的汽车,奢华的马车,便是后世的豪华跑车,绸缎庄里有两驾马车,一驾极其奢华,专门用来进出贵人府邸,另一驾则是一般,用来代步。王子墨现下所坐的马车,便是普通的那驾。
但对于桃花来说,还是太过高级,她坐上马车之后,不住地打量车厢。车厢里四周都用厚布遮严,外头的冷风丁点都吹不进来,烧着炭,极暖和,除了有坐的小墩子,还有一个小茶几,只见王子墨在车壁那处随意一摸,便拎出了一个水壶与两个小茶盅,将水倒入茶盅之内,那白白的热气便冒了出来。
王子墨见桃花瞪大了双眼,一脸好奇惊讶的样子,觉得有趣,嘴角挂起了淡笑,又从暗格里摸出一包糕点,放在桃花面前,自己怡然自得地眯着茶。
桃花接收到王子墨的眼神提示,有些局促地端起茶盅,喝了一小口,顿时满口清爽,茶香四溢,又取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小口,甜糯酥软,入口即化。
“这茶是我家乡的龙井茶,虽不是明前龙井,但亦不错,我在家乡之时,并没有尝过这样好的茶,谁想吃了官司到这边城,却是有幸尝得。”王子墨淡淡地说道,她喜欢喝这茶,那清淡的茶香,会让她觉得自己身处家乡。
“茶好喝,糕点更好吃,这糕点也是您家乡的特产么?”桃花见少言的王子墨开口说话,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这糕点?那倒不是,栗子糕是兴元府的土产,你身为本地人,不知道么?”王子墨问道。
“奴家并不是这里的人,奴家的家乡在成都府,而且在家中时,从未吃过糕点。”桃花眼神暗了暗,说道。
“既如此,你便多尝一些,今儿灯会上自有好吃的东西,到时咱们都尝尝。”
王子墨明白穷苦百姓的不易,当初她给林芷岚买糕点之时,没少被陈旺树教训。这样的桃花,盈盈垂首,楚楚可怜,倒是让王子墨生出了怜惜之意,王子墨心想,让桃花做自己的姐姐,也是不错的选择。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家乡的趣事,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不似平日的淡漠。王子墨说起家乡,脸上的柔17 情是遮掩不住的,轻声细语,夹杂着无限的思念之情,又隐含些许哀伤失落,极为吸引桃花。桃花觉得,这便是江南读书人的腔调,温润如玉,眉绕愁绪,哪个女子不心动,哪个女子不想替她抚去忧伤。
马车晃晃悠悠向前驶去,车外头渐渐传来热闹的声音,王子墨撩起窗帘,便知道已经到了主城之中。桃花也向外望去,发现天已经黑了,街道里人来人往,街旁两侧一溜地小吃摊子,在摊子的上头,便是各式各样的花灯,照得整条街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