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瑚:“圣人言,‘有教无类’,学生因此大有疑惑,无疑第二种解释更符合圣人的思想,为何大家都只读第一种句读呢?”
韩文选笑道:“自然是因为老师是这样教的。“
贾瑚摇头,“几百年来,难道无一人对此有疑问么?“
韩文选正色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大家都这样读,也就没有人愿意花大力气改变了。”
“别人不愿意,可是翰林院乃文翰之林,难道也不管么?”贾瑚点到正题上了。翰林院职责多样,不仅是天子近臣,供天子问策,还兼具编书、修书等责任。《论语》词句有争议,自然归翰林院管。
韩文选一时有些猜不透贾瑚的意思,试探的问:“可是书中谬误千万,难道翰林院众人什么也不做,只修书吗?何况,句读乃是口口相传,即使翰林院修正谬误,天下何其大也,乡野先生无数,如何让他们知晓?”
贾瑚笑笑,“学生自小时便有这个疑问,祖父便让学生自己想办法,数十年来,学生倒琢磨出了一套标点符号的系统。”
标点符号?韩文选沉吟片刻,“可是你在书中注明的记号?”
贾瑚提出疑问时,只拿了一张宣纸,写了两遍这个句子,停顿处有黑点标明。韩文选只认为这黑点是一种批注的记号,倒没留心它的特别之处。
“那记号有什么用?”
“标明句读。”
“句读?这有何需要标明的?”忽又想到那处句读,韩文选默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贾瑚道:“凡说话写文,有暂停,有暂收,有完结,有惊叹,有疑问。标点符号有两个作用,一是表明语气,如疑问,如惊叹,用不同的符号表示不同的情感;二是表明句读,防止引起歧义。”
听到这里,韩文选点头。
贾瑚继续道:“正如老师所说,天下藏书千万,人力所不能及,如何一一斧正?可是若有标点符号,我们只需要告诉天下文人,什么标点代表什么意思,他们自然就会用了。再有,凡科举用书,如四书五经,我们翰林院出力,把这一套书标明符号,让内务府付梓,岂不是方便?”
韩文选思虑良久,才道:“这倒是可行。——不过,你可能保证你的标点符号不出错?”
“自然不能保证,”贾瑚一笑,“只我一人,难免有疏漏,可是翰林院里同僚众多,个个皆是才高八斗,一起商量,难道还不能完善它吗?就是推翻我的系统,另外再建,也不是什么难事!”
韩文选一笑,点头道:“你有这个心态便好。你资历尚浅,大多数人可能不那么服气。”又道:“事关重大,我得向圣上禀报才是。”
贾瑚急忙叫鹤归,在韩文选疑惑地眼光中,贾瑚说:“我敢把自己的一套提出来,自然是有信心的。这是我曾经注好一套经书,老师有空,不妨指点指点。”一脸自信。
这自信恰到好处,不是大家子弟的骄矜,而是少年郎的意气风发。韩文选不由暗自喝彩,面上也露出几分喜爱之色。
贾瑚亲选了两坛好酒,与鹤归带来的经书一道放入韩家的马车,恭敬地立在原地,等韩家的马车离开了视线,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贾瑚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被自家娘亲传唤了。
他一踏进门,就看到贾瑛坐在刘氏身边无声流泪。她眼睛红肿,双目迷蒙,显然哭了不止一时了。可把贾瑚心疼坏了,忙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刘氏一边抚着小姑娘的头发,一边脸色难看的说:“别院发生的事被爆出来了。”
贾瑛听到哥哥的声音,不由抬头,抽抽噎噎的说:“哥哥回来了,我,我……”
贾瑚大步迈过去,用手帕给她的小脸擦擦,轻声道:“瑛儿不必担心,有哥哥和父亲在呢。”又问道,“父亲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氏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在衙门,兴许还没有听说。京中传的沸沸扬扬,我交往的夫人们都知道了!”闻言贾瑛哭的更伤心了,她的名声毁了,还怎么嫁的出去?刘氏搂着贾瑛,安慰着她,咬牙切词的说,“你父亲还在外面。——到底是谁这样下作?!我若查不来了,绝不轻饶!”
今日刘氏娘家大嫂顾氏下帖子,请人到水边赏荷。刘氏想着女儿在家里闷着,越想越是心情不好,不如和手帕交们说说话,散散心。
谁知夫人们说笑的时候,一位夫人笑着说起京城中近日的流言,言贾瑛被一地痞无赖看了身子,那夫人不怀好意地问:“贾夫人,听说那人被你家公子带回去了,不知可是要招婿?”
刘氏登时就下了脸。
她娘家大嫂的宴会,自然跟勋贵不搭边,里面皆是朝中清贵的夫人,有的是不买国公府的账的。说话的这个,就是翰林侍读夫人,赵夫人。
不过是一个区区侍读夫人,也敢这样取笑国公府的嫡女!刘氏气炸了,更让她生气的是,顾氏身为她娘家大嫂,又是宴会的发起人,本可以在赵夫人开口的第一时间制止的,却只是笑着听着。等赵夫人说完了这一番不知所谓的话,顾氏才笑着打圆场:“赵夫人说笑了,京里的流言多是空穴来风,在座的哪位不知道?”又道:“事关闺阁女儿的名誉,各位夫人还是慎言!”
早在赵夫人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场面上已经是静悄悄的了。虽然荣国公没有实权,可是也不是一个侍读可以挑战的啊,要知道,就是荣国公世子,现在已经是修纂了,前途可期。
这赵夫人这样说话,莫不是又有什么后台?
☆、第74章 奸细
赵夫人有什么后台暂且不知,只说贾瑚听得如此,又闻妹妹也在玩伴里受了委屈,只刘家两个女儿相帮,怒发冲冠,心里直道,给赵侍读的教训太轻了。
正说着,贾赦从外面匆匆赶了回来,怒声说:“那群龟孙子,活的不耐烦了!老子的闺女也是他们可编排的!”原来他在琉璃厂一带一家古董铺看扇子的时候,也有几个小民在说荣国公的嫡女,还在幻想国公嫡女压在身下是什么滋味,其语言之猥琐下流,贾赦都不好说出来污了妻女的耳朵。
贾瑚沉声问:“父亲是怎么解决的?”
“我是那么没脑子的人物吗?”贾赦哼了一声,道,“现任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是我兄弟,我带了几个人把他们捆了,扔进监狱了去了。”他又邪恶的笑了,“当然,要是他们被狱吏教训了,甚至断了子孙根,那就跟我无关了。”
贾瑚冷汗,觉得两腿间冷飕飕的。
刘氏怒道:“瑛儿还在呢!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贾瑛只听得连父亲都听到了外面的人是如何对她言语猥亵,眼泪收都收不回去,哀绝的道:“我不如死了算了!”
贾瑚心里一跳,也发怒了,“胡说什么!嘴巴长在他们身上,爱怎么说怎么说!你要是死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他这一发怒,让贾瑛吓坏了,仔细一想,却又是这个理儿,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掉。见贾瑚说话有用,刘氏忙把贾瑚让到贾瑛旁边的座位。贾瑚顺势坐下,也不顾男女大防了,搂着她说:“瑛儿,你寻死觅活的,除了让外人看了笑话,还有我们这些爱护你的人伤心欲绝,还有什么用处?你死了,就能洗刷你的清白吗?不,他们只会说你的确是被人污了身子,不堪忍受,这才自杀!”
贾瑛又哭了,“我没有,我没有!”哭声撕心裂肺,刘氏不由背过身去悄悄抹泪,贾赦安慰的搂着她。
贾瑚斩钉截铁的道:“瑛儿当然没有!”
这似乎给了贾瑛安慰,她声音嘶哑的喊道:“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呜呜呜……她们都笑我!我没脸见人了!”
贾瑚扳过她的脸,肃声问道:“外面人的看法有你的命重要吗?”这句话贾瑚一连问了三遍,才道:“瑛儿,你好好想想。在父母和哥哥眼里,什么也没有你重要!”
贾瑛分心听着贾瑚的话,哭声渐渐止了。
“……瑛儿,外面人的话你不必理会,父亲和哥哥会解决的。趁这个机会,你也可以好好看清平日里总是围着你的姐妹们,哪个是冲着你的地位来的,哪个是真心和你交好的。”
“哥哥,要是我嫁不出去怎么办?”贾瑛最害怕的还是这个,她去过的庙里,有不少犯了错的妇人,还有未出阁的女儿,青灯古佛过一生,一辈子就在那狭小的佛堂里了。人心多变,哥哥迟早会娶妻,弟弟也是,他们又能庇护她多久?等嫂子弟妹嫁过来,这个家,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原来瑛儿是在担心这个!几人都松了一口气。贾赦笑道,“瑛儿,你真傻。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凭你有个国公父亲,又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哥哥,有的是人愿意求娶你!”
贾瑛撅着小嘴,“那要是我都看不上眼呢!”能顶着可能的绿帽子来求娶的,能是什么好鸟?要她嫁给这种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贾赦语塞,大手一挥,道,“那我就养着你!”
见状,贾瑚柔声说:“瑛儿不必担心,若是瑛儿不想出嫁,哥哥就养你一辈子。”又道,“嫁妆依然准备好,等瑛儿大了,就交给瑛儿自己打理。想去哪儿玩,想买什么,都可以。”
“嫂子进门了也这样?”
“嫂子进门了也这样。”
“侄子侄女出生了也这样?”
“侄子侄女出生了也这样。”
“哥哥你真的不嫌弃我?”
“不嫌弃,瑛儿永远是哥哥的好妹妹。”
兴许是贾瑚的声音太温柔,贾瑛说着说着,眼皮不住往下垂。转眼就睡着了。看着贾瑛不甚安稳的睡颜,不一会儿,白果就在刘氏的示意下要带贾瑛回房间睡觉。贾瑚制止了她,不想吵醒妹妹,自己抱着她跟着白果去了。
等贾瑚回来的时候,贾赦正在和刘氏猜测背后推手是谁。
“如今我们家摆明了投靠成王,敢在这当头触咱家霉头的,也就只有那几位了。”
刘氏伤心地说:“你们男人外头的事,为何找女眷下手?你也看到了,瑛儿平日里看起来是个坚强的,最受不了这等事。你不知道外头说的多难听,尤其是牛夫人,居然说但凡是个贞洁烈妇,就该上吊死了,以证清白,免得使国公门第蒙羞。”瑛儿就是听了这一席话,才哭着喊着要去死的。
贾瑚脸色一沉,出声道:“母亲,牛夫人……可是镇国公之孙的夫人?”
刘氏点头,就见父子两个快速看了一眼,不由问道:“可是猜到是谁了?”
贾瑚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说,“还有待查证。”
父子两个不说,刘氏只得叹了一声气,疲惫的说:“你们外头的事,既然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问了。”
贾瑚忙说:“母亲,不是儿子不说,只是……隔墙有耳。”
刘氏悚然一惊,怎么会?整个府里她不敢打包票,光她和孩子们的院子里,那是精挑细选的,怎么会混进了奸细?
贾瑚摇摇头,不语。
等出了兰芳院的门,到了贾赦的外书房,贾瑚才如困兽一般低吼:“父亲!我们还要忍到何事?!那白果……”
贾赦按住他,强硬的说:“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贾瑚深吸几口气,才冷静下来,冷笑着说:“若不是这次她露出了马脚,我们还真不知道白果竟然是七皇子的人!”不愧是总爱在后宫女子身上动手脚的人,贾瑚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因为七皇子是书里最后的胜利者而倒向他。这样的卑鄙小人,贾瑚才不愿意他当皇帝。
贾赦苦笑,“若不是你说要引蛇出洞,我们哪里猜得到?若真是白果,别院一行,大部分都是她张罗的,时间把握的准确,也难怪了。只是,她又是如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和七皇子的人联系的呢?”
他如果知道,还会想着要引蛇出洞吗?贾瑚摇头,苦涩地说:“是我做错了,早知道妹妹这样受不住,就不该拿她做筏子。”
他这样,贾赦反而安慰儿子,道:“你说的很对,左右我们也不需要瑛儿去联姻,有那些忌讳瑛儿名声的,也不值得把瑛儿嫁给他;若是真心对瑛儿好,也不会在乎瑛儿的名声。”
贾瑚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说:“白果在母亲身边呆了许久,深得母亲信任,父亲,我们真的不能直接动手么?母亲、瑛儿、还有琏儿,我真的不放心……”这回倒是贾瑚倾向于简单粗暴的手段,而贾赦要玩些弯弯绕绕的了。
“可是,”贾赦沉声说,“我们别无选择。”
根据贾赦和五皇子暗地里查到的,七皇子早就开始渗透大臣的后院了,白果隐藏的这么深,可谓是荣国府后院最大的一颗棋子。留着,还能从中窥得七皇子的打算,若是除了,谁知道下一个钉子在哪里,之前的功夫也都白费了。
见贾瑚还是一副不虞的样子,贾赦好笑的说:“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找人盯着白果了么?”
“可是万一她在一家人的膳食里投毒,那也是防不胜防啊!”贾瑚理直气壮的说。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何况白果!白果是个心思细腻的,若是察觉出了父子两人对她的怀疑,出手对付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贾赦失笑,“你想太多了。不管七皇子是为了什么把白果安插到你母亲身边,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拉拢荣国府。要真是哪个主子死了,我不可能不查下去,若是查到了七皇子,那就结仇结大发了。”
“更何况,有两位嬷嬷盯着呢。她害不了人。”
贾瑚唉声叹气,流言这种事,最是难以搞定,七皇子到底想做什么?贾瑚也糊涂了。不过糊涂归糊涂,既然七皇子敢动他的妹妹,也就该做好了承受贾瑚的报复的准备。
不知道自家儿子心里又做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决定,贾赦只道,左右离瑛儿开始看亲事,也还有三四年呢。京里流言一月三变,很快人们就会把这件事忘掉。
翰林院里,赵侍读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事事不顺心。早上来衙里,坐了半天,茶都没上;等要向上官禀告的时候,又发现一张重要的宣纸没带;以及路过亭子的时候,一不小心听了人家的阴私。
赵侍读十分怀疑是有人在整他,尤其在得知何修纂今天也格外倒霉的时候——没有茶水、和他一起听了阴私的一员,就有何修纂。以及,替赵侍读整理文书,结果漏了那张最重要的宣纸的,正是和修纂。
可惜招来小吏一问,还真是巧合。就说听了上司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吧,没人知道他走那里,也是何修纂起了好奇心,想要偷听两位上司在争持什么,结果两人正好被人发现了。何修纂总不可能自己坑自己吧?
倒霉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筋疲力尽的两人摊上了大事。
“赵侍读,这是怎么回事?”侍读学士之一黑着脸问道,难言气愤地说,“你也是老人了!给陛下起诏这种事,竟然还会写错字!”
赵侍读一看,脑子轰的一下炸了。他竟然犯了皇上的名讳!
他颤颤巍巍的说:“这……这……”他想说有人陷害他,可是诏书是他一字一句起草的,誊写也是他亲自誊写,中间没有经手其他人,只除了……何修纂。
皇上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虽然没有动辄制造文字狱杀人,被人在诏书上犯了名讳,却不是能一笑而过的。最终,在一些人的推动下,两人皆被贬了官职,外放去做七品县令去了。贾瑚动了手脚,叫他们去的都是西南多瘴气的地区。
贬官、外放,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在赵侍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吏部催着上路了。何修纂也一样,两个人这时平级了,都是七品的县令,管辖的地方正好相邻。
回过神来的两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两个人得罪的,只有一个贾瑚!
让赵侍读心生希望的却是,他的夫人,娘家和七皇子侧妃的娘家同族,在赵县令去赴任前夕,联系上了七皇子的侧妃。
☆、第75章 贾瑚的报复
七皇子的侧妃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来的,事实上,整个七皇子府,就没有哪个出身很高的。侧妃姓胡,赵夫人被领进来的时候,胡侧妃不悦的发现她贪婪的看向四周的摆设。
赵夫人盯着那个花蕊用金线绣成的四季花开屏风,简直恨不得把上面的金线抠出来。旁边的丫鬟嬷嬷看着她那副眼皮浅的模样,心下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