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转头跟他对视,过了会儿才慎重地回答:“我知道了。”虽然不一定能做到,但他会努力。跟楚奕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冒险般的尝试,反正都已经尝试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妨再往前走一走,给彼此都多一点信心吧。
第五十章
楚奕选的是一家很有特色的私房菜馆,没有大堂,只有五个风格不一的包厢,私密性非常好。每次只接受五桌客人的预定,多的没有。菜不用点,老板做什么吃什么,每天的主题和菜品视老板的心情而定,如果运气好,还能享受特制的甜品赠送。只要是来过的客人,无一不对这里的菜肴赞不绝口,所以生意十分火爆,提前半个月都有可能预订不到。
陆霄吃得很满足,最后一道点缀着红梅花瓣的甜品吃完,他终于能理解为什么要开车横跨两个区过来吃这一顿饭。
用完餐稍作休息,两人起身离开,楚奕要去一下洗手间,他就站在包房外的走廊上等他,却不料又遇到了卓俊森。
原本他是想履行见他一次打一次的承诺,但这个地方实在不适合暴力,楚奕还在身边,他实在不想把这个美好的小年搞得乌烟瘴气,于是秉承“眼不见为净”的态度,转身想去外面等。
在这里遇到陆霄,卓俊森也很意外。要知道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消费得起的,一个KTV的服务生居然也能跟他这个副市长公子在一处吃饭,这让他那神一般的优越感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他怎么可能让陆霄如愿?
“见到我就跑,有这么怕我吗?”
陆霄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我是挺怕的,我怕我忍不住把你打死在这里,弄脏人家的地板。”
卓俊森不怒反笑:“这人要是有了靠山,说话的底气就是不一样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柯大少爷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花心,你觉得你能得宠多久?”
“我跟柯明轩没有任何关系,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肮脏。”
“噢,原来已经被柯少爷甩了?”卓俊森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这几个兄弟?反正卖给谁都是卖嘛。”
陆霄放在口袋里的手握成了拳,在一群纨绔子弟的哄笑中竭力压制着体内汹涌翻腾的怒气,正当他觉得自己快要压制不住,想要抽出拳头把卓俊森那张脸捣烂的时候,楚奕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借过。”楚奕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陆霄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连卓俊森那群人也停止了嘲笑,莫名地就乖乖往旁边站了站。
楚奕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仿佛自己身边的是一堆垃圾。他只是朝陆霄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僵硬的身体转了个方向,不快不慢地朝大门走去。
卓俊森上次在KTV被柯明轩训得抬不起头,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当然就认不出楚奕是谁。他看着楚奕眼生,觉得应该不是他们这个所谓二代圈子里的,当下也没了顾及,张口就来了一句:“我让你们走了吗?”
楚奕压根儿没把身后的犬吠当一回事,走得步履从容,风度翩翩,。
“我算是长见识了,一个抢劫犯的屁股还有这多人争着要,真是奇了怪了。”卓俊森是来吃饭的,看楚奕没有还嘴的意思,虽然对他带走陆霄不满,但也不想在这里惹事,骂了两句便打算带着人去自己订的包房。
在楚奕怀里的陆霄听到他这句话,身体明显紧绷起来,如果不是楚奕紧紧抱着他,他想他一定会回去找卓俊森拼命。
两人走到门口,楚奕突然将胳膊上的外套放到他手里,特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你等我一下。”说完也不等陆霄回答,转身快步走了回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迅疾出手,一拳砸到走在前头的卓俊森脸上,趁他吃痛踉跄后退的同时,再快狠准地抬腿出脚,将人直接踹出去五米远,重重摔在地上。身手之敏捷,力量之迅猛,让人叹为观止。
卓俊森毫无还手之力,一颗牙齿蹦了出来,嘴里鲜血直流。其他人都傻了眼,看着楚奕浑身煞气地朝他走过去,竟没一个人出来阻拦。
楚奕蹲到卓俊森面前,拍了拍他表情精彩的脸,笑容还是温和的,但眼神却相当冰冷:“狂犬病是绝症,要尽早治疗。”
他在卓俊森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才站起身来,像是刚刚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走了两步,又回头补了一句:“哦对了,我姓楚,回去问问你老子,看他有没有本事把我也弄进监狱去。”
楚奕音量不大,但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一群只会吃喝玩乐的官二代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他们这个圈子里哪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姓楚,但看他这气势,又分明不像是没有背景的样子,一时间也没人敢再说话,连卓俊森那已经到了嘴边的怒骂都生生咽了回去。
楚奕刚刚那一气呵成的动作陆霄在门口都看得清清楚楚,从他进去到将卓俊森打倒,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他从来没想过楚奕也会打架,而且打得还这么流畅,这么漂亮。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朝他走回来的楚奕,震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楚奕走到他面前,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被我帅傻了?”
陆霄毫不犹豫地点头:“你练过啊?”
楚奕把衣服拿回来,牵着他的手往停车场走:“没有。”
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陆霄在家收拾屋子,无意间从楚奕书房的抽屉里翻出一本空手道黑带段位证书,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他妈的到底还是不是人?怎么什么都会?连打个架都这么专业,还让不让人活?
不过此时楚奕说没有练过,他就真的信了,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担心,脑容量实在不够他想别的事情。
“你怎么比我还冲动?卓俊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万一他又用他老子的权势报复你怎么办?”
“放心吧,他不敢。”楚奕边说边掏出车钥匙摁下开锁键,“而且我这不是冲动,我想揍他很久了。”
“他那种人,没有什么不敢的,当年林越……”
陆霄没再往下说,楚奕伸手将他揽到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当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我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陆霄在他怀里没有出声,他也知道楚奕跟当年的自己不一样,自己的担心纯粹有点多余,但他还是没法放下心来。
楚奕见他情绪不高,问他是想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放松一下,陆霄两个都没有选择,而是说:“我想去美院。”
“现在?”楚奕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对,现在。”陆霄抬起头看他。
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当真正站在美院门口的时候,陆霄还是有些情怯地迈不开腿。他站在离校门二十米外的地方,看着那颇具特色的巍峨大门,一时间竟有些神思恍惚。
刺骨的寒风从门内呼啸而来,刮得他脸颊生疼。耳边呼呼风声里,夹杂着年轻学子少不更事的灿烂笑容。他仿佛看到那一年的九月,秋老虎还在肆虐的炽烈阳光之下,一个提着行李,汗流浃背的少年,展开双臂迎着美院的大门在欢呼:“美院,我终于来了!”
那时的少年不会想到,他千辛万苦才踏入的艺术殿堂,会在两年后,将他怀揣了十几年的梦想,摔得粉碎。
陆霄的眼睛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努力不让那温热的东西从眼眶里流出来。
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让他汹涌澎湃的情感缓缓平静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吸了吸鼻子,说:“楚奕,我害怕。”
“别怕,有我在。”楚奕并不知道他害怕什么,他对他的过去实在了解有限,除了知道他大二因为那次事故而中断学业,以及他跟卓俊森的恩怨可能与那个林越有关,其他的一概不知。但无论他害怕什么,他都会让他知道,现在,他再也不是一个人。
陆霄回头看他,小声说了句“谢谢”。
“别说傻话。”楚奕抬手在他眼底轻轻抹了一下,带走一点温热的水渍,“如果不愿意进去,我们就回家。”
陆霄摇摇头:“我总不能一辈子逃避下去。”他还想画画。
楚奕弯了弯唇角:“好,那我陪你进去。”
由于现在正是寒假,进出美院的学生并不多。今天又是小年,门卫大概也回家过节去了,两个人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大摇大摆的从校门走了进去。
美院的一草一木都是陆霄熟悉的样子,虽然已经四年没有回来,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千百次出现在他的梦中,让他记忆犹新,仿佛昨天才刚刚来过。
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勇气再次踏足这个地方,但当他真的穿过那道如同枷锁一样的雄伟大门,再次置身于这熟悉的美好的让他怀念的校园,他才发现,要面对那些让他痛苦绝望惊惶恐惧的过去,也并不是那么难。
他带着楚奕穿过思贤楼前的林荫大道,走过明泽湖畔的木头栈道,指着对面青砖黑瓦的老教楼,告诉他:“那里是油画系的一号工作室,已经有五六十年历史了,是美院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大一开学我提前了两天来报到,在校园里溜达的时候,在那里遇到了我后来的油画导师何庆扬,他是一个看起来特别严肃,但实际上特别逗乐的一个人。”
“一号工作室外面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十八学士,是美院第二任校长种下的,据说老校长在去世前夕还惦记着这棵茶花。其实哪里是惦记茶花呢,他是惦记他一手创立起来的一号工作室。”
“旁边是二号工作室,再后面那栋被遮住了,只能看到一个角,那是三号,我和林越都是三工的。原本四号和五号也在老教楼这边,后来搬到新教楼去了。”陆霄一一指给他看,然后带着他往三号工作室走,他想让他看看自己曾经为之努力和奋斗过的地方。
“当时主持三号工作室的就是何老师,也是我们系主任。何老师是国内很著名的油画大师,他的名字在美院就是块活招牌,所以每年想进三工的学生非常多,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幸运,居然被何老师看中了。”
“美院是Z市所有大学里景色最美的,因为有个天然的明泽湖,美院大部分建筑都是围绕湖岸建的,春夏秋冬景致不同,一年四季都有人在湖边写生画画。我曾经画过一幅湖岸秋景,还被收进了学校展览馆……啊对了,你知道我们学校的展览馆吗?就是那个。”陆霄边说边往右边某个如同UFO的庞大建筑物指过去,“像不像外星人根据地?”
楚奕面带微笑听着他讲,讲他的过去,讲他的青春,讲他曾经的梦想,讲他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想回来却害怕回来的地方。他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看着他流光溢彩的眼睛,看着他兴奋得掩藏不住的灿烂笑容,他想,原来真正的陆霄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骄傲,自信,张扬,开朗,如同七月里明媚的骄阳,朝气蓬勃,光芒四射。
“这个展馆是青禾画社捐建的,每年都会承接好几次盛大画展,加上它独特的造型外观,几乎成了美院的标志性建筑,在全国都还挺出名的。”
“我知道。”
楚奕还是那样笑着,陆霄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怎么忘了你家住在大学城,周边几所高校你应该都很熟悉了吧。”
“也不是,我高中毕业就出国了,中学一直是在市区念的,并没有太多时间参观附近的高校。”楚奕跟他并肩沿着鹅卵石铺出来的小路继续往前走。
“我好像记得你说过美院西门外的杨烧烤。”
“杨烧烤我确实很熟,因为我经常从医大后门溜出来买烧烤吃。”
“咦?你不是没在国内念大学?”
楚奕笑笑:“我爸是医大的教授,要说熟,我对医大倒真的是很熟。”
陆霄也跟着笑起来:“看你刚刚那嚣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爸的官位肯定比卓俊森他爸高。”
楚奕装模作样长叹一声:“让你失望了,我爸就是个教书的。”
“嗯,难怪把你教得这么好。”陆霄一本正经看着他,两只眼睛在黑夜里闪着盈盈的光,仿佛整个明泽湖的水都沁进了他的双眸里。
楚奕被这双眼睛直击心脏,差点没忍住亲上去。
“你这是在夸我?”
“嗯,夸你。”陆霄点点头,“我常常在想,这么好的你,怎么就被我遇上了。”
“因为这么好的我,等了三十年,就是为了让你遇到啊。”
“啧。”陆霄相当不满地皱起眉头,“甜言蜜语怎么也说不过你。”
楚奕哈哈大笑,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既然输了,就要认罚。待会儿我们从西门出去,你请我吃烧烤。”
“行啊,我还真挺怀念杨烧烤的味道。以前下了晚自习,总要绕到西门拎一份烧烤回宿舍,林越不爱吃烧烤,说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健康,我总不听,还怂恿他跟我一起吃。他每次都嘴硬说不吃不吃,真吃到嘴里又根本停不下来……”说到林越,陆霄脸上的笑容暗了暗,并没有把话说下去。
楚奕看着他,觉得今天这个难得的机会,他要是再不把握,陆霄可能又会缩回自己坚硬的外壳里,下次要等到他敞开心扉跟他聊这些事,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于是他直接就问了:“林越,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第五十一章
楚奕问出这句话,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
陆霄没有说话,楚奕也没有催促。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冬夜寒冷的风里,久久地沉默着。
楚奕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正要试图说点什么轻松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没想到陆霄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
他转身看着夜幕中只有零星几点灯火的美院教研楼,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四年前,林越就是从那栋楼的天台上跳下来,摔在了我的面前。”
然后,陆霄开始了漫长的讲述,那深埋在心底如同腐烂枝蔓一般缠绕纠结,勒得他喘不过气的沉痛回忆,一点点在楚奕面前展开。
其实林越的故事在外人听起来并没有当事人那么惊心动魄刻骨铭心,无非是一个清高才子遇到浪荡人渣,沦陷在人渣以爱之名铸造出来的猛烈攻势之下,最后被人吃干抹净始乱终弃,弄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悲惨故事。而陆霄作为他最好的朋友,从头到尾见证并参与了这场让他猝不及防的悲剧。
林越表面温和,实际上十分清冷自持,有多少男男女女向他示好,都被他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只有一个卓俊森,让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平心而论,卓俊森的条件是很不错的,长得好,家世好,有钱有权对情人又大方周到,也正因为如此,卓公子身边从来不缺俊男美女对他趋之若鹜,而冷漠淡然对他不假辞色的油画系才子林越,大概是激发了他身为花孔雀的强烈征服欲,总之,他对林越展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和兴趣,追求的攻势之猛,让认识他们的所有人都以为卓公子这次是要来真的。
但卓公子过去的桃色新闻实在太多,风评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林越根本没将他的追求当一回事,卓俊森不管花多少钱买来的礼物他都原封不动的退回去,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狗头军师给他出的主意,礼物不买了,改走煽情路线,用上了写情书这种古老原始的方式。他知道陆霄跟林越关系好,别人带回去的情书林越不一定会收,但陆霄带回去的,林越怎么也会看两眼。于是他在陆霄面前言辞恳切地说了一箩筐好话,让陆霄帮他带情书。
陆霄一开始对卓俊森也没什么好感,但看他无怨无悔地追了林越好几个月,倒真是一副浪子回头痴心不悔的样子,觉得他或许是真的喜欢林越,就松口帮他带了一次。
林越收到这封情书的时候,正在明泽湖边画画,顺嘴开了句玩笑:“姓卓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就这样把兄弟卖了。”
陆霄笑着答道:“我看他也追得挺辛苦的。”
然后,林越把那封信接了过去。
陆霄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句话对林越产生了什么影响,还是林越的态度在卓俊森这段时间的追逐中已经逐渐开始软化,总之他打开了那封信,看完之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了笑,说:“字写得还不错。”
当然,后来才知道卓俊森连情书都是找人代笔的,那根本就不是他的字。但知道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情书自然是没有像礼物一样退回去,有了这一次的成功,卓俊森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后来又让陆霄带过几次情书和礼物,尽管这些礼物远没有刚开始的那么贵重,但陆霄看得出来他比之前更用心,譬如林越十分喜欢的某位国外小众画家的画册,以及他想买却买不到的绝版CD。很明显,这些礼物和情书,林越都没有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