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他忽然轻轻抬起了手。
他抬手的速度明明看上去很慢,可在阿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心就已经冒出了一窜紫色的火焰,混沌轻轻一吹,那窜火焰就如同有意识地一样飘到了阿峥的面前停下吧。
阿峥疑惑道:“这是?”
混沌淡淡道:“这是混沌之息。”
阿峥无奈道:“我不是问这是什么,我是想问你把这个给我是想干什么?”
混沌笑道:“这是能让任何生灵都被妖化成混沌的灵息,你说你能拿它来干什么?”
阿峥诧异道:“你想让我拿这个来对付将来的大敌?”
如果他要用上这个,必是对付极为可怕的敌人,而就算克敌制胜,混沌也会得到一个新的化身,从此实力大增。
然而他并没有给混沌增加实力的打算。
“灵息只有被妖力催动时才会起效,平日里你只需将它收在体内,不会碍你修行的。”混沌似乎察觉到了他心中的隐忧,抬眸道,“反正东西我是给你了,如何使用,对谁使用,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说完这话他便从原地消失了,就如同出现时那般突兀,阿峥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就发现他已了无踪影了。
这混沌走也走了,拦也是拦不住,阿峥也只能叹了口气,将那道灵息收在体内。
他收完灵息,看见秦舒笑静静看着混沌消失的地方,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阿峥只能安慰道:“这样的结果已是极好了,毕竟他没有与我们起冲突。”
他其实很少安慰人,安慰人的技巧也很差劲,但是他觉得做得多了,即便是他也能有所进步。
秦舒笑只得闷闷道:“我知道。”
他虽知道,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云泽只道:“混沌虽说他已解了沈谦的妖化,但我觉得还是得亲自去看看。”
阿峥点头道:“这是自然,还得带上清涵那厮,他可是心心念念了许久,念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经历了这许多风波,他算是看出清涵的确是对沈谦上了真心,为了他也死了一次,然后坚强无比地活了过来。虽说他之前的种种卑鄙行径仍令他觉得痛恨,但却不是那么无法理解了。无论如何,总得让这家伙去见上沈谦一面。
老狐狸让他发的誓中有一前提——那就是沈谦仍处于妖化状态,只要沈谦的妖化解除,那他自然便可破湖而出,与清涵见面了。
一提起这事,秦舒笑总算暂时回复到了平日里的状态,与阿峥云泽一块去寻了云片和清涵。云片此时正与清涵一起躲在附近的山洞里,云泽闻着他的气息来到山洞门前,却发现他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
见他神色有些不对,云泽眉目微转,上前握住他的手笑道:“小云片这是怎么了?”
云片看了看他,又瞅了瞅他身后的阿峥与秦舒笑,吞了吞口水,有些为难地说道:“清涵的伤势看上去不大好,我怕他……快是要不行了……”
阿峥诧异道:“你说什么?”
第59章 激将
清涵快不行了?
他像只碾不死的蚂蚁一般顽强地活了这么久,居然在成功的关头要不行了?
这个念头一划过阿峥的脑洞,他就用力地摇了摇头,眼中瞥过一丝森冷如刀的寒意。
他撇下秦舒笑进了木屋,直奔着躺在床上的清涵而去,只是瞧他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反倒不像是去探望一个伤患,而像是去审问一个死囚。
清涵自然算不得是死囚,可他看上去也离死不远了。
只不过才半天不见的功夫,他的眼窝就已经深深凹陷下去,竟不像是受伤,而像是病入膏肓了一般。他本来明如浩雪的一双眸子也是瞳光涣散,血丝遍布,那清俊的面容也已白如金纸,几近透明。
而在他看到阿峥之后,已经有些浑浊的瞳孔才透出些许光彩。
“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快死了?”
他看上去已经止住了血,但是除了那道伤口之外,斧头还似乎给他造成了别的伤害,以至于他成了如今这般惨兮兮的模样。
阿峥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等到秦舒笑和云泽也进来之后,他才皱了皱眉头,道:“你方才看上去并未像如今这般糟糕。”
清涵只是扯了扯嘴角,看上去像是在笑,可更像是在哭。
“可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我问的可是现在。”
他平日里总是顺着阿峥,可到了这样的关头,他却觉得要和阿峥斗几句嘴才甘心。
阿峥也不理他,直接上去查探了一下他的脉息,察觉对方体内气息紊乱,灵力四窜,似有魂躁魄惊之象,他登时眉头大皱,心中火起,直接一把掀开被子,试着往清涵身上翻江倒海般地灌输自己的灵力。
但他这法子却半点功效也没有,紧接着秦舒笑和云泽也施了法,可同样是毫无效用。
他们源源不断地输着法,可那灵力到了清涵体内,便如石牛入了大海一般,一点回声都没有。清涵的面色也不见变好,反倒更糟了。
事到如今,几人只好放弃这法子,另作他想。
秦舒笑瞥了一眼阿峥,沉声道:“这斧子的威力非在破肉开血,而在削弱魂力上。”
魂魄之力一弱,便无力掌握身躯,慢慢一来,魂魄便无法凭依人躯,魂魄一离体,人自然也活不了。
云泽眼神一闪道:“这听起来似是散魂斧的功效。”
散魂斧乃是当年抱云真人的一件法宝,常人只能闻其威名,却无缘目睹其神威,看来蜃寄当年是杀了人,又夺了宝。
秦舒笑又扬头看了看阿峥,似是想与他单独谈谈,但阿峥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些什么了。
他冲着对方眨了眨眼睛,可眨完之后又忽然觉得这么做有点小恶心。
“你是想让我捐出血肉来替他疗伤?”
秦舒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清涵所受之伤非同小可,此时此刻,唯有阴漓之血肉入药,方能让他有一线生机。
但他知道阿峥与清涵之间的恩怨纠葛也是不容小视,更何况清涵对于如今的阿峥也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以阿峥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他真能放下一切替清涵疗伤?
可是阿峥却仿佛感知到了他内心的矛盾似的,面上的眉毛微微一扬,如燕尾一般飘飘欲飞。
“怎么,你是觉得我连这一点肉都不舍得割?”
话音一落,他便忽然提出秦舒笑腰间之剑,以电光雷火之速往手臂上一削,竟硬生生削下一大块血淋淋的肉来,那滚烫的鲜血溅到了清涵身上,也溅到了秦舒笑的面上。
秦舒笑皱着眉头抹去了面上的血迹,阿峥把那一块肉丢到了桌子上,然后捂了捂伤口,又回头对着他说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生火去煮汤。”
他看上去神色无常,仿佛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刚刚砍下了身上的一块肉,也仿佛丝毫未有疼痛之感。
秦舒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只能咬了咬嘴唇,硬着头皮答应了。
其实他在门派曾煮过药汤,但要煮这血淋淋的肉汤那可就不同了。
云片似是看不得这血腥的场景,忍不住别过头去靠在云泽身上,云泽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只是他走出门之前还看了身后的一人一妖,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秦舒笑仅仅是有所怀疑,阿峥便如此迅速地割肉,真不知是在证明自己的豪气,还是因为被怀疑而赌气。
阿峥则专心地替自己止了血,包扎了一下伤口,只有当云泽完全走出去的时候,他才背对过身,允许痛苦之色在自己的面上显现出来。
清涵苦笑道:“何必如此……大费周折?事到如今……只怕阴漓的血肉也救不了我了。”
他已感觉到生命在一点一滴从自己体内流失,呼吸的变慢,肌体的萎缩,就连那种熟悉的味道也在他身上升起。在场的几位中,唯有他对这种感觉是再熟悉不过了。
阿峥只冷冷道:“这不单是为了救你,还是为了救沈谦。莫要忘了他现在还在那湖底受着万虫噬心之苦。”
沈谦不是已被混沌解了妖化么?阿峥为何还要对清涵隐瞒事实?
秦舒笑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但转念一想,他便明白了阿峥的意思。
听到沈谦的名字,清涵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似是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
“沈谦……他……他到底是不是……”
“他是无辜受害还是罪有应得,就等你去发现了。玄清四子那点破事我可不想管。”阿峥冷冷一笑道,“不过你若是死了,他就算是无辜也得给你陪葬了。”
清涵皱眉道:“你说什么?”
“你若死了,便无人能替沈谦炼丹,他这样下去也不过是白白受罪,我也得继续守着那沁水湖,不知要守到何年何月。”
阿峥将目光越过清涵,投向远方,可他的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他的眼神中也透出异样的冷漠与冰冷。
“既然如此,倒不如我下去杀了他,这样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若不是秦舒笑知道他是想故意说些狠话以激发清涵的求?9 负跻晕⑨渴钦娲蛩阏饷醋隽恕R蛭翱梢约僮埃伤砩洗吹纳逼刹幌袷羌僮暗摹?br /> 清涵气极反笑道:“这激将法也太过老套了,即便你不舍得我死,也不必说这等荒唐之话。”
他虽是伤势不轻,但越说声音就越重。他也清楚阿峥为人最重信诺,即便是恨极了自己,阿峥却绝不肯毁了对老狐狸的信约。
阿峥却嘴唇微扬,透出一点轻嘲之意。
“你能吐的秘密都已吐尽了,试问现在的你对我还有什么用处?我用得着花这等力气来激你?”
清涵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咬了咬牙,但咬得太过用力,几乎要咬出血来。
“阿峥,你若敢动他……”
“我若动他又如何?”
阿峥忽然毫无预兆地靠近他,拿着一张狰狞的笑脸凑近清涵,那笑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可以令最胆大的人都不寒而栗。而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清涵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微露山上的那一日,被化为原型的阴漓扑倒在地,撕碎了喉咙,无助地抽搐着,连最后一点呼吸也留不住。
“他本就是混沌的化身,杀之以绝后患是天公地道的,没人能对我说三道四。”
清涵连忙看向一旁秦舒笑,几乎是用一种求救似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是指望他说些什么。
可秦舒笑却把头瞥向一边,似乎不打算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
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沉默不语!
清涵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一瞬间阿峥看着清涵急速起伏的胸膛,忽然觉得他真的很有可能做到将对方活活气死。
在极为尴尬的沉默过后,清涵的呼吸也渐渐平顺下来,似乎是意识到了如今的状况,他看向阿峥的目光森冷而警惕,毫无平日里的半点温柔。可这样的他却露的是真情,透的是真意,阿峥也看得十分顺眼。
“这最好是你的激将法,如若不是……”清涵冷冷道,“待我复了元气,我定不饶你。”
阿峥低下头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脖子,他的动作居然还很温柔,而这个举动使得清涵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阿峥这才开心地大笑几声,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秦舒笑瞅了瞅那堆肉,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无法下手,便让屋外的云泽云片来处理,顺便还嘱咐他们对沈谦解了妖化的事守口如瓶。
阿峥的做法虽然有些过激,但清涵的确恢复了些元气,至少他不再如刚才那般萎靡不振了,而这也算是件好事。
可等到他发现阿峥斜倚在树上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手还在流血。
秦舒笑皱了皱眉,赶紧上去查看他的伤口,顺便随口提道:“我以为凭阴漓自愈的能力,你这伤口应是能很快止血的。”
阿峥这个时候才闷闷地说了一声:“刚才砍得有些太快了,结果就多砍了一些。”
他懒懒地靠在树上,有些无精打采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森冷与锋锐。
秦舒笑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是故意砍那么多的。”
他其实很少笑,但一旦笑了,便如春暖花开,雪化大地一般。
阿峥觉得树干有点硬,便让秦舒笑背过身去,在他背上靠了起来。
秦舒笑本来不想这么干,可看对方那懒懒郁郁的模样,便又不忍拒绝,可等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仿佛有十头猪靠着。
他从前从未觉得阿峥原来有这么重,不过他现在算是感受到了。
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之后,秦舒笑也安静了下来。这一人一妖就这么静静地在林中互相靠着,双方都觉得此生都未有过如此平静惬意的时光。
若是时光能永远停在如此安静惬意的时刻,那就好了。
无论是谁,只有在历经风霜,沐尽苦痛之后,方能懂得这平静一刻的可贵之处。
但这平静终究还是要被一人来打破的,而这次打破的是人是秦舒笑。
“你的血肉当真能治他的伤?”
阿峥叹道:“我只有五成把握,剩下的五成就看他了。”
他能做的都做了,这些生死之事就看清涵他自己了。
秦舒笑忽然道:“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清涵去死,所以才一反常态说了那些话。”
阿峥淡淡道:“我不是不舍得他去死,我只是不想看他这么简单地死了,否则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他犯下如此多的罪孽,自然应该好好活着,然后去赎清罪孽。
阿峥在心里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但他其实也有些拿不准这是否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到底是真是假,又何须去计较那么多呢?
事到如今,这是是非非都已经有些不再重要了。关于清涵的那些怨,也随着世事变迁而变得模糊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身上靠着的人是秦舒笑,而知道这点那就足够了。
至于秦舒笑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但下一刻阿峥忽然跳了起来,不安地看向远方。
秦舒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远方飞来了一只翠羽青鸟。
而当秦舒笑看到这青鸟的时候,立刻道:“这是宁成风给我捎来的信。”
果不其然,那青鸟在靠近秦舒笑的时候,便轻抖羽毛,化作了一纸信札,轻飘飘地落到了秦舒笑手中。
他展开信札细细一阅,也不知看到什么,忽然面色微变,眸光如流星坠世般跃动不安。
阿峥疑惑道:“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
秦舒笑凝神看了阿峥一会儿,道:“信上说,该是时候让我回去了。”
阿峥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回去?回到哪里去?”
秦舒笑点了点头,但却没有看向阿峥,而是抬头望向前方,仿佛是望入一片虚空,望进虚无之中道。
“自然是指回到三百年前,回到我即将开始用淳熙这个道号的时候。”
第60章 准备
回去?
就这么一无所知地,毫无准备地回到三百年前?
想到此处,阿峥的眼睛里透着森冷如刀的光,像是能一刀一刀刮在人身上,刮得人血肉模糊。
“你不能回去。”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用着不含丝毫退让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事情还未弄清,真相尚未大白,你不能就这么回去。”
秦舒笑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内心的焦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并未说要回去,但他之前说过为安全之故,他不会主动联系我,可如今他却忽然传信过来要我回去,想必是因为出了什么变故。”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回去看看。
这话说得其实很得体,也很在理,但是阿峥还是嗅出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他的嗅觉一向灵得很,无论是在嗅东西上,还是在嗅出危机上。
“若真有什么变故不方便直接在信重说明,那就意味着他遇到的是天大的麻烦。”
秦舒笑抬眉道:“正是因为他遇到的可能是天大的麻烦,所以我才更应该去。”
他也上前几步,直到近到快要碰到阿峥的身体时才忽然停下,抬眼看去,他的眼里尽是不容妥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