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丙中提着包子回来时,他们已经吃饱了。
“和建安伯守门的婆子说了,婆子去回了她们主子,她们主子说门给你留着,什么时候回去都成。”张丙中压着声音,又道,“看来朝阳郡主对您不错啊。”
确实不错,以前她就对她不错,只是这份不错在遇到她自己的抉择时,就会廉价的不如一个包子。
“啊!”突然,孩子突然大叫一声,“疼!”
惊的大家一跳,顾若离也跑了过去,捏着他的手腕查看脉象,张婶子骇的发抖,抱着他直问:“哪里痛,娘给你吹吹。”
“肚子痛。”孩子蜷缩着,“娘,我要屙屎。”
他话一落,大家皆是一惊,瞬间就欢喜起来,白姑娘道:“这时候没的讲究,就让她在院子里。”
张顺就迫不及待的抱着孩子起来,蹲在院子的空地上,孩子抱着肚子小脸扭在一起,痛苦的嚎哭着。
蹲了好一会儿,院子里一股臭味传来。
“拉出来了。”张顺高兴的不得了,凑在屁股底下看,“白姑娘给我一盏灯。”
张丙中捂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姑娘拿了灯过来照着,张顺拿了个木棍拨弄着翻找。
就看到一截如芋头般大小,裹着药,莹莹透亮的东西滚了出来。
张顺也顾不得脏臭,拿在手里过来给顾若离看。
“没错。”顾若离颔首,“洗出来看看,应该就是蘑菇钉。”
张顺正要找水,张婶子已经打了水来,两人冲洗了半天,就看到张顺掌心果然露出了一枚蘑菇钉,比拇指略小心些,却是完完整整的,不少一块。
众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张婶子捂着脸,“谢谢观世音菩萨。”又回头来对顾若离拜着,“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顾若离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孩子生命危险解除了,就是最好的:“婶子不必如此,我们都是乡邻,遇到难事互相帮扶是应该的。”
“你也住在这里?”张婶子一愣看着顾若离,她笑着道,“我们才搬来,我晚上不住这里,百日基本都在的。”
张顺露出原来如此的样子,双手绞在一起,无措的道:“那你住在哪里,明儿等我们二娃好了,一定登门拜谢。”
顾若离说了地址:“不必如此,我也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话落,看着张婶子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张婶子一惊,将一双布满老茧,关节粗肿的手藏在身后,尴尬的道:“是风湿,以前冬天给人洗衣服落下的毛病,很丑,就不扰姑娘的眼了。”
“我看看。”顾若离还是托了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对她道,“再过三个月你去我那边,我给你半坛子药酒,对这个有些药用。”
张婶子眼睛一亮,她的手刮风下雨变天的时候,真的是疼的她想死的心都有。
“多谢。多谢。”张婶子连连道谢,正要说话,那边孩子嚷着喊道,“娘,我拉好了。”他肚子不疼了,人立刻就精神了一点,嗓门都大了几分。
顾若离示意张婶子过去忙孩子,她看向白姑娘,道:“我再开个调养的方子,劳烦你给他们配药了。”
“无妨。”白姑娘微微颔首,目光略有些惊讶的打量着顾若离,拿了笔墨给她写完方子,她看着字迹,又问道,“你真的是大夫?”
她已经问过一次了,顾若离笑道:“是,我们打算开间医馆,就在金簪胡同第二家,估摸着要十月开业。”
白姑娘显得很惊讶:“你自己一个人?”
“还想招两个药工和大夫,只是铺子还没有好,怕是要等等了。”话落,无奈的笑了笑,她到现在连合作的药铺都没有找到。
白姑娘没有再问,顾若离看时间已经快宵禁了,便道:“我告辞了,若是有事便去家中找我,我不在找他们也是一样的。”她指了指霍繁篓和张丙中。
白姑娘颔首,和张顺夫妻一起送三个人出门。
待他们一走,张婶子就道:“今天真的是遇到贵人了,要不然二娃他真的要……”他们去了四间医馆,没有一家肯收的。
“她说没事,您别太在意,我倒觉得下回遇见了,您打个招呼,恭敬些就好。”白姑娘觉得顾若离似乎不是那种计较恩仇的,“若是太郑重了,反而给她添了负累。”
妇人应着是,白姑娘又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来我这里取药。”
夫妻两人抱着孩子告辞,孩子在张顺背上,虽依旧蔫蔫的脸色发白,可却能挥着和白姑娘道别。
白姑娘长长的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手中写着药名字迹娟秀的药方,抿着唇笑了笑,才关好门去了厨房。
顾若离回了建安伯府,内院果然没有下匙,婆子殷勤的给她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道:“郡主特意嘱咐留着门的,往后三小姐再回来迟,不用担心,但凡您没有回来,奴婢一定是不会走的。”
顾瑞笑着道谢,塞了半吊钱给婆子:“妈妈拿去买酒吃。”
婆子笑着道谢。
方朝阳在洗漱,顾若离径直回了自己房里,几个丫头正小心翼翼的站在院子里,大气不敢喘。
“怎么了,被罚了吗?”顾若离觉得奇怪,以为是自己回来迟了,方朝阳罚了他们,欢颜见着她就迎过来,指着耳房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你快去看看,你的酒都被砸了。”
顾若离没有回来,她们不敢收拾,回了方朝阳,方朝阳说是顾若离的事,让她自己处理。
顾若离心头一沉,进了耳房,里面一片狼藉,冲鼻的酒味熏的人头昏脑涨。
她费了一天功夫炮制的药酒,就这样被人砸的七零八落的流了一地,处理好的蛇也静静的躺在脏污里……
怒气,好似从脚底蹿了上来,顾若离冷声问道:“谁做的。”
“四小姐。”雪盏红着眼睛,带着小丫头们跪在地上,“奴婢拦不住也不敢拦,她就拿着棒子,一缸一缸的敲。”
崔婧语就跟发疯了似的,她们现在想着都心有余悸。
顾若离沉着脸走过去,将地上的蛇捡起来,一条一条装在一个半截的坛子里,捧着往外走。
“三小姐,您去做什么?”雪盏惊了一跳,忙拉着欢颜跟了过去,顾若离头也不回的道,“以牙还牙。”
雪盏啊了一声,和欢颜对视一眼,却不敢拦她。
崔婧语住在离后院的不远的花语阁,对面则是崔婧文的听风阁,再往后走一间则是崔婧容的院子,绕过一条抄手游廊便是二房和三房的院子外加一个客院。
顾若离灯笼都没提,绕过游廊,下面由碎石垒成的各式各样形状的石碓,影影绰绰,笼在暗影里。
她走的很快,一点都不冲动,捧着半坛子的蛇她敲开院子,推开来迎她的芍药:“你们四小姐呢。”
芍药看见顾若离,就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撒了谎道:“四小姐今晚歇在大小姐那边了。”
主子住在对面,她一个大丫头居然锁着院门,留在这里。
顾若离目光一转,落在卧室的门上,大步而上去推门,芍药想拦却一把被欢颜拉住:“妹妹别鲁莽,这是主子间的事。”
芍药脸色苍白,吓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吵吵嚷嚷的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崔婧语砰的一下打开门,随即看到了顾若离,她脸色一沉喝道,“你来做什么,别把我这里弄脏了。”
顾若离笑了笑,点头道:“是要弄脏了。”话落,将半坛子的蛇就倒在了崔婧语的身上,淡淡的道,“我是借住,没必要看你的脸色,你要不喜我,往后就离我远点。”话落,将坛子砸在崔婧语脚边,转身就走。
蛇,昨天顾若离就系数弄死了,现在不至于跳起来咬人,可是就这样七八条蛇,或挂在她头上垂在脸上,或黏在她胸口,腥味酒味混杂着,崔婧语只楞了一下,便尖叫起来,发了疯一般跳了着。
丫头们也慌了神,又惊又怕围着崔婧语转:“四小姐,四小姐……”
三小姐自从进府,就一直话不多,与人说话也都是有礼有节客客气气。
可是刚才她抱着半坛子蛇,冷着脸说话时的表情……
她们真的是吃惊。
“你这个粗鄙的贱人。”崔婧语气的疯了,恶心的连连干呕,又害怕的不敢去碰,“都站着干什么,快把我身上的脏东西拿下来啊。”
院子里的人这才回神,尖叫着,害怕着,乱作了一团。
雪盏和欢颜你看看我,我看看,两个人拔腿就跟着顾若离身后跑出去。
“怎么回事。”崔婧文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又忍不住回头了看走远了的顾若离,芍药跑过来,哭着道,“三小姐往四小姐身上倒了许多蛇……”
崔婧文惊的脸色一白,推开芍药进了房里。
就见地上洒了一地的蛇的尸体,浓浓的酒味不断散出来,崔婧语坐在地上,发髻散了,衣衫也乱糟糟的,脸色苍白的大哭着。
“语儿。”她跑进去,一把将崔婧文抱在怀里,“别怕,别怕,姐姐在这里。”
崔婧语越发哭的伤心起来:“姐姐,是那个贱人,她就是贱人!”
崔婧文抿着唇脸色极其难看,回头对芍药冷声道:“打热水来,我给四小姐沐浴。”
“是!”芍药急匆匆的去了,过了一会儿抬了一桶水进来,崔婧文扶着妹妹泡在水里,“都是死蛇,没什么可怕的。”
崔婧语哽咽着:“姐姐,那个贱婢太可恶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别一口一个贱婢的。”崔婧文亲自给她洗头,轻轻柔柔的道,“传出去,你脸上也没有光。”
崔婧语咬牙切齿的道:“我不在乎。”
崔婧文皱眉,想说什么到底忍了。
“姐,你帮我。”崔婧语抓着崔婧文的手,“去法华寺时,我非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了她的脸,让她再没脸在我们家待着。”
“语儿。”崔婧文无奈的道,“我不会帮你的,你也不要胡闹。更何况,她也不是柔弱可欺的。”能把蛇倒别人头上的人,怎么会好欺负。
崔婧语咬牙切齿:“我不管,我就要报仇。”
“小姐。”芍药在门外轻声回道,“大小姐来看你了。”她说着,回头对站在院子里的主仆笑了笑,“小姐在沐浴。”
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喝,道:“让她走,我不见!”
院子里的气息一怔,芍药尴尬的回头过来看着那对主仆。
“走吧。”娇兰满脸通红,扶着崔婧容的手,“四小姐现在不方便。”
崔婧容戴着帷帽看不清她的神色,由娇兰扶着往外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芍药,问道:“四妹妹没有受惊吧,可要请大夫瞧瞧?”
“不用,二小姐在里面,您放心好了。”芍药暗暗叹了口气,大小姐人真的很好,只是可惜了这命。
崔婧容颔首,不再问,主仆二人踏着夜色无声无息的走了。
“大小姐呢。”房门打开,崔婧文走了出来,芍药回道,“大小姐回去了。”
崔婧文皱眉,不悦的看着崔婧语,低声斥道:“大姐多不易,你怎么能还伤她的心,你太不懂事了。”
“一个人一个命。”崔婧语道,“要是我得了病,我也不会去她面前讨嫌。”
崔婧文直皱眉,推着她进卧室:“别胡说八道了,快去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自己也从房里退了出来。
“二小姐。”连翘提着灯笼跟着她,“三小姐会一直住在府里吗。”
崔婧文神色微凝,过了一刻道:“这里是她的家,她便是一辈子住在这里也无可厚非,往后不要说这种话。”话落两个人停在了崔婧容的院子外,里面的灯已经关了,静悄悄的……
“小姐。”欢颜兴奋的拍着手,和顾若离道,“您这招太厉害了,以后四小姐肯定不会再刁难您了。”
雪盏直皱眉,扯着欢颜的袖子。
几个人路过正院,李妈妈正提着灯笼在门口候着,见着顾若离笑眯眯的道:“三小姐回来了,郡主正在等您。”
顾若离应了一声,进了暖阁,方朝阳懒洋洋的散着发髻,穿着一件家常的褙子,靠在炕头捧着一本书,有一张没一张的翻着。
顾若离进去,方朝阳头也没抬,道:“回来了。”在旁边拿了个匣子递给她:“给你的。”
顾若离没动。
“生日礼物。”她挑着眉看着自己女儿,“看看喜欢不喜欢。”
顾若离才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辰,她顿了顿走过去拿在手中打开一看,又抬头看着对方:“是什么?”
“嫁妆。”方朝阳道,“以后每年我都给你这么多银票,你存着,到时候嫁人的时候不至于穷酸。”
顾若离很惊讶,银票是一张一千两的,目测约莫有十来张至多,她看着方朝阳没说话。
“感动了?”方朝阳放了书,“这点银子就让你不恨我了啊……”她坐起来,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没出息。”
顾若离不习惯和她亲昵,往后退了退,回道:“不是,是觉得惊讶。”
“惊讶我怎么对你这么好?”方朝阳歪着头看她,顾若离没否认,她就戏谑着道,“以前呢,我以为我还能生啊……一个,两个……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无所谓,可现在我生不了了,你可不就是宝贝了。”
“要认清自己价值。”方朝阳伸手过来,像对待三岁时的顾若离一样,捏着她的脸,“谁叫你是我掉下来的肉呢。”
“怎么不能生。”顾若离满脸通红,盖上匣子递给方朝阳:“你还年轻。”
“怎么,怕我将来孤苦,无子送终?”方朝阳呵呵的笑了起来,“你尽管收着,不管生不生,钱我还是不缺的。”
顾若离无语,将匣子拢在手中。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方朝阳下了炕,自己给自己倒茶喝,“把蛇丢语儿脸上了?”
顾若离点头:“丢了。”
“不错。”方朝阳抚掌,笑了起来,“这才像我方朝阳生的。她明天要来闹,还有我呢,保管她蹦不起来。”
原本她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可方朝阳一说,她顿时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便尴尬的转开了话题:“荣王妃,真的病了?”
“嗯,气的病了。”方朝阳打了哈欠,“赵远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就是想出气,都找不到人。”一副看戏的样子。
荣王妃这个寿辰过的真够糟心的。
顾若离顿了顿,又隐晦的道:“那朝中这几天除了这件事外,还有什么事吗?”
“你是想问太上皇死了没有吧。”方朝阳回道,“没死,今天荣王府还送点心去了,说是虽没有气色,可依旧活着的。”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
“还有件事,或许你想知道。”方朝阳挑眉道,“你从西北来,延州瘟疫你知道吧。”
顾若离点头。
“延州知府周自成写了奏疏,请赏延州刘家村瘟疫的一干功臣,圣上龙颜大悦,说是要重赏。”她说着顿了顿又道,“尤其是位女大夫,说是功劳最重,其余六位倒不大清楚。如今这世上女子倒越来越让人惊奇了,真让人高兴。”
“就是一个女大夫吗?”顾若离奇怪,怎么没有提杨文治,方朝阳挑眉道,“怎么了,你难不成想问杨怀瑾?”
不等方朝阳解释,顾若离就明白过来,圣上恐怕是因为嫉恨杨文雍,所以杨文治被连坐连累了,而剔除了他的功劳。
“杨家虽没治罪,可到底是圣上的心头刺。”方朝阳抚了抚鬓角,“赏了杨府,岂不是让圣上自打脸。”
方朝阳说的没有错,圣上罚了杨文雍,就不会在回头赏杨文治。
那杨清辉呢,他的科考怎么办?!
顾若离从暖阁里退了出来,将匣子交给雪盏收着,自己飞快的回了房里。
杨清辉今天下午和她说话时半点没有提这件事,不知道他是知道,还是有意没有和她说。
她将杨文治写给她的信拆开来。
信并不长,说了对她的担忧和期许,结尾果然提到请赏一事:“杨家身份尴尬,需低调求稳。老夫私与周大人商量,奏疏上以你为主,希望此番殊荣能为你在京中立足有所助益。至于旁事,老夫已力不从心,恐不能帮你,只望你能记住本心,全心行医。”
“太医院孙新意大人,为人刚正,修为不凡,你若有难事或医术上不解之处,尽可去求他,他定能全心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