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你若有事,也可告诉倓松,他虽年轻,可心性沉稳,大可放心将事交由他处理。”
杨文治零零散散交代了许多,顾若离看的泪眼朦胧。
她和杨文治只是萍水相逢,可每次相处,他都能像长辈一样,对她处处照拂,为她着想。
而她,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顾若离躺在床上,无力的叹了口气。
门外,雪盏拉着欢颜低声道:“往后你不准再挑事,这种事你不压着点,还跟着小姐后面起哄。小姐年纪小,可你都十四了,难不成想让郡主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你卖了?!”
“我哪里挑事了。”欢颜不屑的道,“是四小姐欺人太甚,三小姐打回去是应该的,难不成就该被她欺负啊。”
雪盏语噎:“我不管你怎么闹腾,可你也得有分寸。”原本以为顾若离脾气好,他们跟着她也有点屏障,可今天一看才知道……
她们母女的个性,其实在某些方面非常的像。
往后他们就更要谨慎才是。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用过早膳去了正院,进暖阁时三夫人正也在里面说着话,见着顾若离过来,忙笑着道:“昨儿一天没见着娇娇,在家里乖不乖。”话落,亲昵的拉着顾若离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我下午也出去了,晚上回来的比较迟。”顾若离笑着回了,三夫人就从丫头手里拿了红布包袱给她,“原是昨天给你的,也没得空,今天一早记着,就给你送来了。”说着打开了红布。
项圈不是很重,样式也算不得新,可是坠在下面的那枚茶盅底大小的红宝石,却是鲜艳欲滴,夺目瑰丽。
一看就不是凡品。
“今儿这身水红色正合适。”三夫人笑着道,“快戴上,让三婶瞧瞧。”
顾若离朝方朝阳看去,后者一副自然悠闲的喝着茶,并不打算参与的样子。
“谢谢。”顾若离任由三夫人给她戴上,雪盏捧了镜子过来,那枚红宝石熠熠生辉,衬的她的脸越发的惨不忍睹。
三夫人赞赏的点着头,道:“真是好看,果然还是娇娇合适。”
顾若离心头失笑。
“郡主。”李妈妈半掀了帘子探个头进来,看了眼三夫人,回道,“四小姐那边的芍药来说,四小姐病了,问您能不能请大夫来。”原话是,四小姐被三小姐的蛇吓的病了,可李妈妈当然不会傻的这么回。
方朝阳眉梢高高挑着,点头道:“去吧,拿我的牌子去请戴大人来。”
“戴大人都快做上太医院院正了,这……语儿的病……”三夫人满脸惊讶,方朝阳就下了炕,笑着道,“要请当然要请信得过的,医术好的,一般的人我也瞧不上。”
是想给崔婧语难看吧,三夫人呵呵的笑着应是。
“女儿病了,我这做母亲的,自然要去瞧瞧的。”方朝阳往外走,“娇娇回去歇着吧,我和你三婶去就好了。”
三夫人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别人说这话没什么,可换做方朝阳就让她忍不住生寒。
顾若离正好不想去,以后她和崔婧语都离彼此远点,她实在没心力和这样的小丫头吵嘴打架。
目送两人出了门,她在院门口站了会儿,就看到杨清辉朝他这边匆匆而来。
“三表妹。”杨清辉穿着件湖绿的直裰,如清风般徐徐而来,朝她抱了抱拳,顾若离含笑问道,“是去看望四妹妹吗。”
“语儿的病没事,你不用担心。”杨清辉笑着道,“不过你将蛇丢她身上,可是有些太吓人了。”
顾若离看着他笑,杨清辉孩子气的道:“不过你也别气了,明儿我给你弄蛇去,保管你满意。”
她和他道谢,杨清辉就左右看看没有人,凑过来,压着声音道:“一会儿你可有空?”
“下午要出去。”顾若离不解的看着他。
“就一会儿时间。”杨清辉挡着嘴,飞快的道:“我带你去见个人,她很需要你。”
“需要我?谁?”
☆、072 怪病
方朝阳进去,二夫人和崔婧文以及崔甫都在,崔婧语虚弱的躺着,一迭声的喊着害怕。
“别怕,别怕。”二夫人柔声道,“我们都在这里呢,你安心睡着,别想那么多。”
崔婧语嘤嘤哭了起来。
“病的还挺重?”方朝阳进来,远远的站在床边扫了一眼,二夫人和崔金文以及崔甫各自行礼,方朝阳挥了挥袖子,“都歇着吧。”
方朝阳在桌边坐了下来。
三夫人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可方朝阳都没说,她哪里敢越俎代庖,便坐了下来。
“我要爹爹。”崔婧语哭着喊着,“我要爹爹!”
崔婧文哄着,也不知道说什么。
“二婶。”崔婧语余光觑着方朝阳,嘤嘤的拿帕子哭着:“我不敢睡觉,我一水中眼前就都是蛇,滑溜溜的游着,爬的我满身都是。”她说着,像是受不住似的,靠在枕头上,咳嗽了几声,“我不想活了,就此死了,也就太平了。”
崔婧文皱眉:“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做什么,太医一会儿就到了。”
“姐姐,我们的26 命太苦了。”崔婧语哭着道,“这满京城去看看哪家的嫡女如我们这般讨生活,被人打骂的。”
“我就该跟着娘去了,留在这世上,只有作践。”
方朝阳始终淡然喝着茶,好似没听见一般。
“郡主,伯爷和戴大人一起来了。”李妈妈笑盈盈的进来回禀,方朝阳颔首,道,“请他进来吧。”
崔婧文忙过去推了推崔婧语,把帐子放下来。
崔延庭大步进来,问道:“语儿呢,哪里不舒服?”他径直走到床边,担忧的摸摸女儿的额头,崔婧语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爹爹,女儿要死了。”
“不准说这种话。”崔延庭皱眉,抬头去看进来的戴韦,“太医来了,你乖乖躺着让他瞧瞧。”
崔婧语拉着他的手不放。
“戴大人请。”李妈妈引着戴韦和药童进来,他朝方朝阳拱了拱手,行礼道,“郡主安好。”
方朝阳嗯了一声,点头道:“劳你跑一趟,四小姐有些不舒服,你看看吧。”
戴韦一愣,建安伯府何时有四小姐了,他怎么不知道。
尽管心里有疑问,他还是颔首应是,走到床边坐下,和崔延庭打了招呼,给崔婧语问诊。
过了一刻他道:“劳小姐将右手给下官。”
崔婧语期期艾艾的换了只手,崔延庭轻拍着她:“语儿乖,听大夫的。”
她这才把右手伸出去。
戴韦皱眉,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刻起身对崔延庭和方朝阳道:“小姐身体有些虚寒,旁的倒是没有什么,也不必开药,衣服多穿点养几日就好了。”
“哦?”方朝阳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那边崔延庭就道:“昨晚受了惊,这会让儿我瞧着脸色也不大好,真的没事?”
戴韦和崔延庭抱拳:“心神不宁,亦是要多休养,吃药倒是不必,伯爷放心。”
崔婧语嘤嘤的哭着,拽着崔延庭的衣角:“爹爹,我看还是请各道士来看看,我这是有人的八字冲着我了。”
“不要胡言乱语。”崔延庭摇头,低声哄着,“就听大夫的,仔细养着……”
方朝阳不看他们父女,转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二夫人,道:“戴大人难得来一次,可用他去给容儿看看,或许,戴大人有法子治呢。”
戴韦早就看过了,他一听就想摆手,崔大小姐的病无治,不单是他,换做谁都没有用。只是,话到嘴边他忍了下来,去看二夫人。
“家里已经够不太平的了,我们就不添乱了。不过娇娇倒是要看看,她的脸不说,这性子狂躁的没个谱了。”二夫人放了茶盅,站了起来对崔婧语道,“语儿好好养着,下午二婶再来看你。”话落,便朝方朝阳和崔延庭虚虚的福了福,带着丫头出了门。
方朝阳嘴角勾了勾,看向戴韦:“瞧四小姐这样,怕是真的受了惊,还是开个方子的好,伯爷和我也能安心一些。”又对李妈妈道,“药拿回来你亲自煎好,过来盯着她喝了,免得她调皮嫌苦偷偷倒了。”
她只不过是逼崔延庭表态的,可没有真想吃药,崔婧语咬牙,怯怯的去看崔延庭,他道:“听你母亲的,乖乖吃药。”
“我!”崔婧语咬着唇眼睛滴溜溜一转,扯着父亲的衣角,“那您别走,语儿害怕。”
崔延庭点头:“不走,不走。”
戴韦开了个方子交给李妈妈,和药童走了。
方朝阳回头觑着崔婧文:“你妹妹病着,法华寺就不去了。”
崔婧文应是。
“我想去……”崔婧语推着崔延庭,方朝阳轻蔑的扫了她一眼,“要不然,送你去法华寺疗养?”
崔婧语瞪眼,骇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伯爷,你随我来,我有事和你说。”方朝阳说完,转身便走,崔延庭立刻颔首,和崔婧语道,“你好好歇着。”就跟着方朝阳出门。
崔婧语气急败坏:“爹爹!”可崔延庭头也不回,她气的砸了枕头,“这个可恶的女人,我和她没完。”
“你斗这个气有什么用。”崔婧文无奈的道,“以为父亲能治她。这几年,你何时见过父亲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崔婧语咬着牙:“难不成我白被她们母女欺负了不成。”父亲也不帮她。
崔婧文安抚的拍了拍她没有说话。
“芍药。”崔婧语喊道,“表哥呢,不是让你去告诉表哥我病了吗,他怎么没有来看我。”
芍药露出奇怪的神色:“表少爷来了啊,奴婢亲眼看到他进内院的……”
“一定是去找顾若离了。”崔婧语坐起来,“我要去抓他们,一个丑女,居然敢打我表哥主意。”
顾若离和杨清辉此时正坐在暖阁里,娇兰尴尬的站在前头,局促不安的道:“……表少爷,三小姐,我们小姐她……她病的很重,怕是不能来见你们。真的很抱歉。”
顾若离看着杨清辉,她没有想到他会带她找崔婧容。
虽心里好奇,可崔家的事她并不想掺和,更何况,她还不得不暴露医术。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会儿好了。”杨清辉笑着,语气也没有半分强迫的意思,可人就是板坐着,一副不见到崔婧容绝对不会走的架势。
娇兰拘谨的不知所措,指了指外面:“那……那二位先喝茶,奴婢再去问问小姐。”话落,就跑了出去。
“她就是这样。”杨清辉笑着道,“从小就害羞,不敢见人。”
杨家以前在京城,姻亲间走动很寻常,所以杨清辉和崔婧容熟识也不足为奇。
“后来生病,她就再也不出来了,说起来,我已经好些年没有见过她。”杨清辉叹了口气,有些哀求的看着顾若离,“女子在这世上立足太过不易,她今年都十七了,若是一直这样病下来,将来……”话落叹了口气,“或许只有你能帮她。”
顾若离无奈,放了茶盅问道:“得的什么病?没请过别的大夫看吗,当时杨前辈和我祖父应该也在京城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杨清辉摇头,“怕是不大好治的病症,要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顾若离若有所思,要是杨文治都顾解庆都治不好的病,恐怕她也无能为力。
只是杨清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势必要看一下的。
“表弟。”门外,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传了进来,随即走进来一位身材高挑,穿着老气的姜黄色素面褙子,带着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朝杨清辉福了福,“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杨清辉起身,笑着道:“这点时间,没事。”又指着顾若离,“这是娇娇,是你三妹妹。”
崔婧容转头过来看向顾若离。
隔着帷帽顾若离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能看受到她看到自己时那一瞬的愣怔,两人互相蹲了蹲,一个喊大姐,一个喊三妹。
“第一次见你,我没什么好东西。”崔婧容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朵淡粉色,用细绒线编的鬓花,虽不贵重,可做的却很精致,花瓣一片一片的,栩栩如生。
“谢谢大姐。”顾若离接过来捧在手里,对崔婧容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她的伸出来的手上。
她的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见日光的人,白的渗人,皮肤下一根根血管似是用笔勾出来的,清晰可见。
会是什么病?单这样看,顾若离毫无头绪,猜测不到。
崔婧容暗暗松了口气,做了请的手势:“表弟,三妹请坐。”
几个人坐了下来,杨清辉含笑道:“容表姐,能不能把帽子摘了,给你三妹妹看看。”
崔婧容一怔,顾若离很明显的能感觉到她的抗拒和不情愿。
“你知道的吧,三妹妹姓顾,是前太医院院正顾老先生的孙女。”他压着声音,“她受了顾老先生的衣钵,医术非常了得。让她给你看看,你的病说不定能治。”
崔婧容显然没有想到顾若离小小年纪,居然是个大夫,还受了顾解庆的衣钵。
她惊讶的看着她。
“我祖父的病,我伯祖父都无能为力,还是她去了治好的。”杨清辉低声道,“不过这是个秘密,连郡主都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对外说。”
崔婧容愣愣的看着顾若离,惊讶的问道:“妹妹真的是大夫?”
“我是大夫没有错,不过也没有表哥说的这么夸张。”顾若离笑看着她,“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把手给我,我先给你号脉。至于能不能治好,我并没有把握。”
崔婧容愕然,又回头去看杨清辉。
“给她看。”杨清辉怂恿着似的,“你犹豫什么,假如有希望呢,你以后就不用天天带着帷帽了,难道你不想走出去,看看外面吗。”
崔婧容顿时红了眼睛,垂着头神色萎靡的样子。
“三小姐。”娇兰忽然跪在顾若离面前,“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小姐,她太可怜了。”
顾若离扶着她起来,叹气道:“如果我能,当然会竭尽全力。”话说着一顿,她接着道,“只是,大姐发病已经近七年,寻了那么多大夫都没有起色,我实在是没有把握。”
崔婧容抬起头来,用帕子擦了眼泪,握着顾若离的手:“就算治不好,也是我的命。三妹妹能有这份善心,我已经感激不已。”话落,她抬手毫不犹豫的将帽子拿下来。
纵然见多了疑难杂症,奇形怪状的病人,顾若离这一刹还是忍不住呆住,倒吸了口冷气。
杨清辉也愣住,呆呆的看着崔婧容。
娇兰捂着脸,在一边低声哭了起来。
“吓着了吧。”崔婧容道,“我自己也常被自己吓到。”
顾若离是吓到了。
其实崔婧容生的很好看,容貌像极了二夫人,五官精致。只是她皮肤太白,人也很瘦,一双黑亮的眼睛,嵌在白的不透半点血色,颧骨高秃的脸上,并着脱落的眉毛,和泛着亮光的没有一点头发的头顶……
像一具手工精细却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再戴上吧,别吓着你们了。”崔婧容尴尬的笑了笑,露出亮白的牙齿,和秃露的牙龈,让她多了一丝生气,像个活着的人。
顾若离想不到,在建安伯这样的深宅中,居然会有一个这样的姑娘。
她心头微酸,微微摇头道:“我是大夫,看过的病人千奇百怪,你这样的实在算不上吓人。”
“嗯,你别胡思乱想。”杨清辉也很震撼,自从崔婧容病了后,他就再没见过,后来他们回了延州,就更加没有机会见。
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样。
崔婧容笑笑,眼眸越发亮了起来,感激的道:“谢谢!”又望着顾若离,“昨晚你将蛇倒在四妹妹身上,我还以为你是个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没想到这么和气,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她不说,她不会知道,更何况,她倒蛇在崔婧语身上确实显得她刁蛮似的,顾若离含笑道:“不用道歉,我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人。”
“三妹妹太有趣了。”崔婧容掩面笑了起来。
娇兰在一边眼泪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们小姐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别人这样开怀的说过话,也很久没有人来这个院子里看望她了。
她们就好像被人遗忘在角落里了。
没有人想起她们。
顾若离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崔婧容,她很少对一个人只凭直觉去喜爱,她含笑道:“我给你号脉。”
“好。”崔婧容笑容很纯净,高兴的将手腕露出来摆在炕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