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摸黑睡上龙床的时候,自己的手臂很快被人缠上来搂住了。
夏文轩:“你还没睡?”
锦桓抱着怀中夏文轩的手臂,把头搁在他的肩头:“没有。锦桓想等皇伯伯回来,皇伯伯你每天都这么晚睡对身体不好。”
夏文轩欣慰地笑了,拍拍锦桓的手:“皇伯伯不累。你在长身体,不能像皇伯伯这样熬夜。”
“皇伯伯,锦桓有事情想问你。”他仍旧靠着夏文轩,迟疑了片刻才开口。
“怎么了?先让朕躺下。”夏文轩拍拍他,一起躺了下来。锦桓和他一直是一人一条被子,不过锦桓喜欢腻着他,经常睡着睡着就变成两人盖一条被子了。
此时锦桓就盖着自己的被子,但因为搂着他手臂的缘故,上半身几乎钻进了他的被窝。
“皇伯伯,上…官家和皇伯伯是不是仇人?”锦桓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分明。
夏文轩:“怎么又想起这件事了?”
锦桓:“不是想起,是一直都在想,皇伯伯如果跟上官有仇的话…是不是也会不喜欢锦桓?”
“谁跟你说的?”夏文轩声音冷了下来,在他的印象里锦桓从来不是多虑的人。
“没有人说,锦桓自己想的。锦桓不知道皇伯伯跟上官家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上官家的嫡孙…可是,锦桓不想做上官家的人,锦桓要跟皇伯伯在一起…”他的眼泪流下,打湿了夏文轩的寝衣。
夏文轩把他连人带被搂进怀里:“皇伯伯一直没告诉你,其实,带你回宫的时候吴太傅就跟朕坦白了你的身世。当年上官家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往心里去。”
锦桓:“画像上的人真的是…我的亲生父母?”
锦桓:“在吴府。”
“是,那是上官家的老侯爷和老夫人,还有你的亲生父母。是朕授意吴崇禧立的牌位。你的父亲是上官老侯爷唯一的嫡子,出生起就被册为世子,成年后承了爵位,娶了你母亲后生下你。你的母亲出生不高,但家中世代,听太傅说她是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子,你与她长得很像。朕没有见过她,不过你的勤学好问与聪敏善思大约是像她。”夏文轩缓缓道来,说着锦桓从未听过的自己的身世。
“那他们,为什么…锦桓会被放在苏家门口?”锦桓见夏文轩没有因为他提这件事情而动气,便小心翼翼地又问上几句。
夏文轩:“因为上官家出事了。吴太傅早就料到,所以提前把尚在襁褓的你带走,为上官家保留了一丝血脉。”
“通敌卖国?”
夏文轩抱紧了锦桓:“是,先帝下令要当时还是皇子的朕彻查此事。最后,上官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朕的二皇兄曾是太子,也因上官家是他母妃的母家而遭难,被贬为庶人。不久就自尽了。”
这些事情锦桓多少知道一些,毕竟这桩大案就发生在夏文轩登基之前不久,即使被明令不可再议,仍时不时会听见一些相关的。比如说,皇上夺嫡不择手段,蓄意通过此事将兄长拉下马,取而代之。
甚至,有人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皇上主使的,上官家是被冤枉的。
锦桓从来对这些流言置之不理,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跟自己还有着亲缘关系。
“锦桓。”黑暗中,夏文轩掰过他的肩膀与他对视,“这些话朕从未对旁人说过。但是,如果朕说上官家罪不至此,当年的一切都有朕的推波助澜,你会恨朕吗?”
夏文轩这一生中从未如此紧张,即使当年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夺取那至尊之位时都不曾。
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年,所有的脆弱尽数呈现在锦桓面前,等待他最后的宣判。
“不会!”锦桓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夏文轩没有觉得松口气,只是笑了,他摸摸锦桓的脸,拂去他的眼泪,“不要哭,你听皇伯伯说完。这些年朕一直照顾你,你也依赖朕,很多事情可能一时想不明白。朕不希望你将来后悔,所以不用急着说答案,好好考虑后再回答朕。你只需记得,不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朕都会尽到自己的责任,好好照顾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夏文轩已经去上朝了。锦桓从床上爬起来,李元早就带着人在外面候着,一听到动静立刻鱼贯而入,伺候他穿衣梳洗。
“我自己来吧。”李元准备帮他穿衣的时候,锦桓阻止他,自己套上衣服。
“二皇子,今天太傅身体好了,您去太学上课吗?”李元又问,让宫女端来梳洗的热水和毛巾,供锦桓使用。
锦桓漱了口,用牙粉清洁好牙齿,又把毛巾拧干给自己擦了把脸后道:“去,你派人去转告太傅,我用完早膳就过去。”
“是。”李元带着人退下,到外面去张罗早膳了。
锦桓带着重重心事来到太学的时候吴崇禧已经等候多时。
“太傅。”锦桓乖巧地向吴崇禧行了个学生见老师的礼,自从锦礼出征、惜兰远嫁之后,这里的学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殿下坐吧。”吴崇禧道。
锦桓坐定,吴崇禧清了清嗓子准备讲课,被锦桓打断:“太傅,今天能不能教学生一些本朝的历史?”
吴崇禧放下书本,和蔼地看向锦桓:“殿下想知道什么?”
“锦桓想知道那天您跟皇伯伯说的事情。”锦桓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抬头看着吴崇禧,“锦桓很好奇,当年上官家是如何败落的。”
吴崇禧捋胡子的手顿了一顿,眼睛里似有情绪流露,然而很快被他压制住,平静地问道:“如殿下所致,上官家通敌卖国,被先帝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太傅知道锦桓要问的不是这个,锦桓想知道真实的情况。”锦桓还是坐着,固执地盯着吴崇禧,略带期待地看着他。
吴崇禧想了想:“好吧。你即是上官家的后人要知道也无妨,只是你听完后若对皇上起了不轨之心,别怪老夫不念我们的师生情分。”他最后几句话是一字一句对锦桓说的,眼睛眯起,如鹰一般锐利地逼视着他。
面对这样的压迫,锦桓非但没躲,还笑眯眯地回应道:“锦桓知道了,太傅请说吧。”
吴崇禧面不改色,然而心里暗暗佩服锦桓的胆识。
“当年皇上还是五皇子,得胜归来战功赫赫,却因不得先皇喜爱在众皇子间默默无闻。恰逢六皇子亡故,二皇子有谋害的嫌疑,上官家通敌卖国之罪证也被呈到先帝面前。接二连三的事情令朝局动荡,皇上是唯一还能用的皇子,便接手了上官家的案子。最后上官家的家主,也就是你的爷爷被处以极刑,上官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从本朝开国至今,一直屹立不倒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六皇子最得先皇宠爱,然而命途短暂,二皇子是嫡长子,早已被立为太子,然而经此一事也被废成庶人,圈禁起来。先帝大皇子早夭,三皇子醉情诗书,四皇子生母出身微贱,所以皇上便顺理成章地被立为了太子。”
吴崇禧说完,走到桌前喝下杯中的茶,好像说这些陈年往事耗费了他很多力气。
锦桓却仍不满足,追问道:“太傅与上官爷爷的交情很好吗?为什么把锦桓带出来?”
吴崇禧背对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锦桓又说:“据锦桓所知,上官家手握兵权为武将之表率,而吴太傅当年身为左相是文臣之首,两家并无交集,甚至因为政见相左经常争锋相对。”
吴崇禧仍背着身,“殿下说的不错,我与上官并无多深的情谊,只是同朝为官久了,总有些惺惺相惜。”
“太傅是皇伯伯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傅一定很关心皇伯伯,怎么会把他一个人扔下面对夺嫡之争,自己辞官归隐呢?”锦桓步步紧逼,完全不想放过难得的机会。
“你这小子真是通透。”吴崇禧转过身来,一边摇头一边笑,“你才十五岁而已,如何知道为父的心情?”
“锦桓不知道为父的心情,但是锦桓知道太傅跟锦桓一样非常重视皇伯伯。如果是锦桓,绝对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离开,锦桓猜太傅也是一样。所以,太傅的离开一定还有别的原因。”锦桓非常冷静,面对着夏文轩时,总是又哭又笑的脸上无甚表情,认真地观察着吴崇禧的每一个举动。
饶是吴崇禧阅人无数,也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发毛,“好吧,既然你已经猜到,老夫就多告诉你一点。”他走近锦桓,放低了声音,“当年的事你皇伯伯也参与其中,当然,夺嫡之争再谨慎再惨烈也是有的,稍加推波助澜也无可厚非。老夫虽能理解,可是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一步步陷入泥沼终究不忍,所以在他对上官家下手之前带着你离开。一来老夫已经知道他胜局在握,我离开反而能令对手小觑于他,二来若是能把你带走,让你远离朝野纷争长大,避免了灾祸也为上官家留了后,算是为他免除一点灾厄吧。”
锦桓听了也不免动容,夺嫡之争,他没有经历过。但是如今即使锦礼哥哥是唯一的亲子,皇后还是把他这个养子视为眼中钉一般,就能看出皇宫中人对那个位置的执念了。
“太傅是觉得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变得这么攻于心计,所以接受不了了吧。”锦桓说道。
吴崇禧一怔,长叹了一口气:“不愧是上官家的孙子,小小年纪如此聪慧。”
“不是因为是上官家的,而是因为锦桓有皇伯伯。”锦桓说道,“生恩不及养恩大。不论曾经如何,锦桓只知道,没有皇伯伯就没有现在的夏锦桓。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他,锦桓现在还只是乡野中的一个普通农民,只能在种地的空闲偷听一点私塾先生的教导,断断没有机会得吴太傅亲自指点。所以太傅放心,锦桓永远是站在皇伯伯这边的。”
吴崇禧笑了,“殿下当年天天在老夫窗外偷师,风雨无阻,老夫也好生佩服。”
锦桓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和蔼的面容也甜甜地笑了。
中午,夏文轩没有回来用午膳,据说是去了贵妃宫里,实在罕见。锦桓难得也没耍性子,乖乖吃了午膳,休息片刻后去郭杨处报道。
锦桓到练武场的时候郭杨还没到,他等了一会儿,郭杨也没来。他觉得有些奇怪,郭杨从来不迟到的。
好在郭杨平日里休息用的房间就在附近,便信步走去。到了附近才发觉怪异,平日里这里虽算不上热闹,但好歹也会有些人来来往往,可是今天这附近的人好像都失踪了一般。
他慢慢靠近郭杨休息的房间,集中耳力听去,里面传出了奇怪的声音。有一点像有人被塞住嘴巴,但是拼命想要说话的唔唔声。
锦桓第一反应是郭师父出事了。
可是这里是宫里头,师父武功又高,怎么可能出事呢?
他一点一点小心挪到门前,推开一点点,往里窥探。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锦桓立刻从脸红到脚!
郭郭郭师父抱着一个人在亲!而且是亲嘴!那个人的服饰看起来……是男人!他穿着禁军的盔甲,不过样式稍稍不同,应该是有官职的。
而唔唔声是这个人发出的,他似乎想挣扎,但是被郭杨抱在怀里以吻封唇,连话都说不出来。
“腿软了?”郭杨放开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絮语。
“你混蛋。”那人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看你一本正经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唔……”
郭杨的手不知道碰了哪里,那人一脸潮红得瘫软在他怀中。
“乖一点,”郭杨亲亲他的脸,“本统领要去给二皇子上课了,副统领好好的在这里面壁思过,可不许想着本统领做些不该做的事。”最后一句,郭杨是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说的。
锦桓这才恍然,那个人不就是卫锋嘛!之前被皇伯伯贬到这里来做了副统领的,郭师父还说过他的武功特别好呢!
可是他这样脸红红的样子好好看啊,锦桓想着,如果皇伯伯脸红红的,会不会比他更好看?他突然想起某一次梦见皇伯伯按着自己猛亲的场景,脸颊发烫。
那次醒来后还弄湿了床单呢。
“二皇子对本统领的私事很感兴趣吗?”门突然被打开,锦桓暴露在郭杨的面前。
他尴尬地抬起头,脸上的红云还未褪去:“呵呵……师父,锦桓来找你去上课。”
“走吧。”郭杨挡住锦桓的视线,反手把门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如愿以偿新晋榜爬到首页了!明天开始恢复日更至完结~鞠躬~
+++++++++++++
我错了ORZ...上传的时候漏了一张,补在上面了,此章是二合一
☆、生病(上)
郭杨一剑刺来,“铛”得一声,锦桓的手腕脱力,剑被震落在脚边。
“殿下神思涣散,在想什么?”郭杨持剑而立。
“锦桓想像师父请教一些事情。”锦桓弯下腰捡起脚边的长剑,归剑入鞘的同时跟郭杨说道。
郭杨挑了挑眉说:“殿下要向末将请教些什么呢?”
锦桓咽了咽口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知道皇伯伯以前是怎么样的,就是打仗的时候…”
郭杨走到练武场的旁边坐下,招招手让锦桓也过去,“殿下什么时候对皇上的旧事这么感兴趣了?”
锦桓乖乖走过来,苦思冥想了半日,只憋出一句:“有点好奇…”
“好奇的话你可以让皇上自己讲给你听。”郭杨不以为然,以皇上对他的宠爱,不过是些陈年旧事,有什么说不得的。
“师父,你今天擅离职守了。”锦桓调皮地笑起来,“还把人都赶走跟副统领在屋内…你说锦桓要不要去告诉皇伯伯呢?”
郭杨眼角抽搐,曾经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夏文轩宠爱他的同时经常会表现得忍无可忍,现在他明白了。
“殿下想听什么?”郭杨咬牙切齿地问道。
锦桓:“嘿嘿,我想知道皇伯伯所有的事情。”
“皇上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他是先皇第五子,这个你知道,从小先皇也不是太喜欢他。皇上很用功,文史武功都很出众,十三岁他求先帝让他从军,先帝允了。不过皇上不是一开始就带兵的,而是从最下等的十夫长开始,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功绩赢得帅位的。”郭杨很平静地叙述道:“我们这些人,就是卫锋、我、齐芮白、元隆、孟飞都是在这段时间认识皇上的,程中槐晚一些,皇上回京后才结识的。”
锦桓听得很仔细,关于夏文轩的每一点细节他都不想放过,“那先帝的二皇子和六皇子呢?”
“先帝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是嫡长子,也颇有才华,很早就被封为太子。而六皇子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曾经也有传言先帝想废长立幼,可是六皇子被二皇子所害。上官家也接连遭难,最后皇上被立为了太子。”郭杨说道。
“六皇子是被二皇子所害?”锦桓问道。
郭杨点点头,“六皇子死得突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二皇子,他无从抵赖。”
锦桓听了没说什么,想了一会儿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上官家因何而遭难?”
“这个嘛…”郭杨有些犹豫,“上官家通敌卖国是大家都知道的。”
锦桓记下了郭杨说这话时的神色,六皇子的死和上官家蒙难果然有颇多疑点。当时已值先帝末年,很快新帝登基,这些事都被束之高阁,自然也没人再去追究。
但不论是流言还是夏文轩、吴太傅和郭杨的反应,当年之事必有夏文轩的参与,才是他拿到了皇位。
想透了这一点,锦桓也不想再追问下去,只是想到刚才郭杨说,夏文轩是从十夫长一路走向帅位的,只是听一听便令他觉得揪心。
“师父,你和卫将军是…情人吗?”情人这个词是锦桓看杂书时看到的,觉得今天他窥视到的卫锋和郭杨的样子很符合他心中对此的定义。
郭杨猝不及防被问了这茬,点头也不是,摇头又不忍,左右为难。
“这个…二皇子不如去问…嗯…皇上?”郭杨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个主意出来,感觉自己好聪明。
锦桓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皇伯伯不让我看杂书,说小孩子要乖乖学习,不能分心。”
郭杨面上一本正经,心里却在偷笑,这果然是皇上会说出来的话。
“可是师父,锦桓不是小孩子了,锦桓十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