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有太后的旨意,可锦桓是谁呀?
即使夏文轩三番五次把他赶出去他也能坚持赖在清凉殿,更别说太后了。
况且,李元也给他行了不少方便。
“朕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来了吗?”夏文轩蹙起眉,不悦道。
“皇伯伯不要皱眉,会变老的。”锦桓端着药碗在他身边坐下,笑盈盈地说道,“皇伯伯病中没有力气,锦桓来喂你。”
夏文轩已经完全没有脾气了,锦桓这几日日日过来,而且每次都能正好赶上他吃饭喝药的点。
像这样喂他的事屡屡发生,夏文轩从最开始的极其尴尬,到被迫适应,再到现在彻底没了脾气。
“皇伯伯张嘴,啊——”
但是这种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你到底是哪里学的啊喂!
“皇伯伯,药苦不苦?要不要吃颗蜜饯?”喂夏文轩喝完药,锦桓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蜜饯,凑到夏文轩跟前。
“你出过宫了?”夏文轩一眼认出了那颗蜜饯跟宫里的不同。
“嗯,我到锦礼哥哥的府邸去了,这几日大皇子府好热闹,就跟皇伯伯的书房一样,大人们都爱去。”见夏文轩对蜜饯没兴趣,锦桓笑嘻嘻地吃进了自己嘴里。
“都有哪些人去?”夏文轩问。
“唔…各部的大人们都有,不过锦桓都不怎么认识。锦礼哥哥在家时也不爱见他们,不过最近他经常在宫里忙到很晚,所以锦桓有空时就去找悦兮。”
“既然是你不认识的,也都不是重臣。锦礼不在自己的府邸见他们?”夏文轩喝了口锦桓递过来的热水。
自从病后,清凉殿的茶叶都撤了,全部换了热水。
“嗯,锦礼哥哥说在府邸是陪皇子妃的,不议论公事。公事都在各部的衙门里解决。”锦桓就着夏文轩的杯子,一口喝完了他剩下的水。
夏文轩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近日锦桓这样的小举动多得很,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皇伯伯,你慢慢说话,不要急。”锦桓拍拍夏文轩的胸口,帮他顺气。
夏文轩理顺了气,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近。
锦桓的脸就在咫尺,夏文轩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吐息拂过自己鼻尖。夏文轩将气息压在胸腔,低沉地说道:“说这些,你想告诉朕什么?”
锦桓一愣,避开夏文轩的目光,他凑得这么近让他心跳如鼓,“……锦礼哥哥做得很好,皇伯伯可以安心养病了。”
夏文轩放开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折子,扬了扬给锦桓看,“今天早上刚收到的,要朕立锦礼为太子的折子。”
锦桓接过夏文轩递来的折子,他虽然跟着夏文轩同进同出,听过很过次他与朝臣们议事,但是折子还从来没看过。
他快速扫了一眼,是一份请求夏文轩立锦礼为太子的内容,无非就是表彰锦礼的功绩和品德,然后要皇上为江山社稷早做打算什么的。
“锦桓也觉得,朕应该早点立太子吗?”夏文轩看着他低头看奏折的侧脸,抬手玩弄着他的发丝,表情闲适,看不出喜怒,“锦桓说,皇伯伯立你做太子好吗?”
锦桓合上奏折,放回原位,一时没有说话。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啪嗒啪嗒’的雨声打在屋檐,为屋内无声流逝的时间伴奏。
夏文轩几乎以为锦桓不会答话了时,锦桓扬起小脸,给了他一个笑容,可夏文轩分明看见他眼底几乎溢出的泪水,“皇伯伯不要为难锦桓了,锦桓不想要这些。”他默默收拾了刚才喝药的碗,端着站了起来,“锦桓下午还有武课,皇伯伯好好休息,锦桓先走了。”
他说罢便要离开,夏文轩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哪来的冲动,掀了被子下床,捉住他的手腕,“下午的课不要去了,这东西让李元进来收拾,你陪着朕。”
锦桓停下,跟着夏文轩的力道走回床边,重新坐下。李元被叫进来收拾药碗,他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一点多余的话都没有,收完就迅速离开,还不忘了把门轻轻阖上。
“朕……”
“皇伯伯听我说,”锦桓抢先开了口,“锦桓也听到过很多关于储位的流言蜚语,皇伯伯要怀疑也是正常,可锦桓喜欢皇伯伯只是因为喜欢皇伯伯,跟皇位还是别的,都没有关系。”
夏文轩听得极仔细,所以他能听到锦桓声音里细小的颤音,还能看到他通红,却强忍着没有流泪的双眼,以及他说完话倔强地抿着双唇的嘴。
“是朕不好。”夏文轩叹息,他抬手用拇指抹去并未留下的眼泪,“朕是不是对你不好,怎么总是哭?”
“皇伯伯对锦桓极好,所以锦桓才会哭。”他扑进夏文轩怀里紧紧把他搂住。
不愿想也不敢再回想,他刚刚说那话时,一霎那怀疑的眼神。
冬日的阴霾雨雪过去后,便是春日绵绵的细雨,和温柔的阳光。锦桓踩着午膳的点走近清凉殿时,夏文轩已经在饭桌边坐着等他了。
“皇伯伯,今天好些了吗?”锦桓看见夏文轩就两眼放光,小跑着去他身边坐下,还像模像样的用手背贴在他额头上,试着体温。
夏文轩好笑地把他的手拿下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说:“朕的病早就好了,哪儿来的烧。”
“嘿嘿,皇伯伯这一个多月胖了些,脸色也好多了。”锦桓傻笑着,痴痴地看着夏文轩。
夏文轩老脸一红,这一个多月锦桓缠他缠得比未断奶的孩子还紧,一日三餐和每天的药点,还有晚上睡觉的时间,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与他腻在一起。夏文轩多次说自己病好了,打算接手朝政,锦桓偏偏拦着不让。只说让锦礼、齐芮白和一干重臣隔三差五在他这儿开个小会,多的事情一点不让夏文轩沾染。
自从上次那句不该问的话之后,夏文轩对锦桓有了一种小心翼翼,那天的揪心历历在目,实在不愿再佛他的意,惹他伤心了。
一场小病而已,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夏文轩默默腹诽。
“皇上,您是不是该临朝听政了。”齐芮白这天趁着锦桓上课的时候跑到清凉殿来,夏文轩坐在主座上喝茶,一点反应都懒得给他,“皇上,您看您这些天养得白白胖胖的,可是微臣可惨了啊,大皇子折磨人的功力比您不遑多让啊。”
“你说朕折磨你?”夏文轩终于喝够了茶,抬眼凌厉得瞪了齐芮白一眼。
齐芮白连忙改口,“不不不,是勤政,嘿嘿,勤政。”
“你也觉得锦礼做得不错?”夏文轩放下茶杯,问道。
“已经有人先臣一步过来了吗?”齐芮白惊奇,皇上都闭门谢客这么久了,不是重臣根本见不到。
夏文轩面无表情,“少猜朕的心思。这些天下来,你觉得锦礼怎么样?”他拿起一块糕点,是锦桓昨天从宫外买回来的,据说很好吃。
想起昨天他怀中揣着油纸包,一路护着回来,却让自己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夏文轩心里只觉得滚烫又妥帖。
齐芮白思索了片刻,正想开口说话,却看到夏文轩嘴角诡异的弧度,吓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道:“回禀皇上,大皇子虽年轻,但是处事稳重,轻重缓急极有条理,且赏罚分明,多加历练定能成大器。”
夏文轩咬了一口糕点,漫不经心地道:“朕最近也看了锦礼批阅的奏折,处理地很是恰当,通知下去,朕的病好了,明日早朝会亲自去。”
“是,臣遵旨。”
第二日早朝,夏文轩下诏书,册立锦礼为太子,协理朝政。于武举殿试结束后,行册立大典。从此,龙椅的左下首添了一把椅子,为太子专用。
夏文轩病好了以后又忙碌了起来,而锦桓也顺理成章得搬回了清凉殿。这日,锦桓结束武课后回清凉殿换了身便装,拿上夏文轩给他的玉牌就出了宫。
不算去吴府的那次,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京城的大街上闲逛了。
“糖葫芦诶糖葫芦——”锦桓拐过一个弯,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人,看到鲜红欲滴裹着糖霜的糖葫芦他又止不住流口水了。
“小公子,来一根吗?”那人瞧他衣着华丽,又盯着糖葫芦两眼放光,立刻热情地问道。
“拿一根,”锦桓摸摸口袋,今天总算是记得带上了铜钱。
就在小贩给他拿葫芦的档口,锦桓听到旁边的茶摊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
“你知道吗?咱们皇上得了不治之症。”那人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锦桓内力深厚,也是听不到的。
“嘘——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我亲戚家有人在官府里当差,错不了。不然皇上怎么一生了病就着急立太子,还协理朝政,咱们夏国什么时候有这个规矩了。”
“你这只说了一半,我听说啊那位的兴趣和一般人不一样,喜欢年纪小的。那个二皇子,说是养子,其实嘿嘿,哪有养子天天跟老子睡一起的。”
“没准就是这样才染了脏病……”
“闭上你的臭嘴!”话音未落,锦桓一声爆喝,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正中说话那人的门面。
只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掉在地上,周围的小贩匆忙收摊,锦桓与那帮人打成一团。
对方有四个成年男人,看见锦桓一个半大少年都嗤笑着想上来教训,却被锦桓挨个揍倒,桌椅被撞得四散纷飞。五个人打成一团。
两旁的百姓全都躲得远远的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去劝,深怕波及自身。
直到有人把他们强行分开,拉锦桓的那人脸上还挨了一拳。
“天子脚下,岂是你们逞凶斗狠的地方!”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两方的对峙,一个戎装男子走进他们中间,“全都押回去。”
☆、武试
“且慢!”锦桓被人制住,正脱身不得之际一个一身常青色长袍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那人身姿挺拔,面容清朗,头发以玉冠束起,显然已逾弱冠之年,“大人,小人是此番武举的考生季宁,方才这位小公子动手之际小人也在附近,小人听到是这几位聚众诋毁皇上在先,这位小公子是为了维护圣誉,一时情急才动了手,还请大人明鉴。”
“污蔑圣上清誉乃是重罪,小兄弟不要信口雌黄。既然如此,跟我们回衙门,当庭对质便知道了。”来得人是京兆尹中人,不认识锦桓,只当他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听了季宁的话,指着季宁对手下道:“他是证人,也一并带走。”
锦礼这天一早就没消停过。自从被立为太子,协理朝政,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先经他的手,所有奏折上先有太子墨批,再是皇帝朱批。
这天,他好不容易处理了一批成堆的公文,打算到皇后处请安,顺便用午膳,没想到兵部衙门的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太子殿下,兵部尚书许大人请您即刻过去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到了兵部衙门,兵部尚书许德淮立刻迎了上来,“殿下,京城里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有一位考生参与其中。京兆尹衙门的庞大人不好裁决,就报到兵部来了。”
“考生斗殴?”锦礼皱眉,参加武举的虽都是武者,但好歹是武将型人才,是谁这么不开眼在京城里打架斗殴?
“殿下您看,这是那位考生的准考文书。”许尚书递上一张薄薄的纸,锦礼一拿到手上就觉莫名的熟悉,展览一看,果然上面两个大字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笔迹。
“这位叫苏桓的考生当街与另四个人打了起来,听他的理由是他们四人对皇上出言不逊,并且还扬言要见皇上。”许尚书回忆着京兆尹衙门的人传来的话,一字一句对锦礼说道。
这份文书是他一个月前得到父皇恩准后,给锦桓的,让他以苏桓之名参考,可以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此刻拿在手里,有口难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份文书会以这样的理由回到他手中。
“我知道了。”锦礼收起文书,转身就走出了兵部衙门,疾步往清凉殿走去。
还未到清凉殿门口,远远得就看到李元急匆匆地往外跑,锦礼一把拦下他,“李公公,何事如此惊慌?”
李元已经急得满头是汗,“殿下您总算来了,昨天晚上锦桓殿下出宫后一夜未归,皇上知道了正在发怒呢!”
“我知道锦桓在何处,随我进去见父皇。”锦礼说得干脆,举步就往清凉殿里走,李元匆忙跟上
。
“参见父皇。”锦礼走进清凉殿,二话没说跪下行礼,主座上的夏文轩果然沉着脸、眉头紧锁,像一只暴怒的狮子。
“起来说话。”夏文轩沉声道。只要遇上锦桓的事,总是能轻易挑起夏文轩的情绪。
“父皇,儿臣刚刚接到消息,锦桓正被关在京兆尹衙门里。”锦礼恭敬地禀报,一边注意着夏文轩的脸色。
听到这话,夏文轩反倒是松了口气,“发生了何事?”
“刚才兵部许尚书告诉儿臣,有人当街斗殴被抓入京兆尹衙门的大牢,其中有一人是今次的考生。儿臣看了京兆尹衙门送来的准考文书,正是锦桓的。听许大人所言,是有人当街诋毁父皇,所以锦桓跟人发生了争执,还动手了。”锦礼尽量把锦桓的举动说得轻一些。
“锦桓受伤了吗?”夏文轩心里一揪,这个不省事的,他才病好了几天就又给他惹事。
“没有,是对方被锦桓教训了。”锦礼从怀中拿出文书,呈给夏文轩。
“堂堂皇子当街斗殴,成何体统!”夏文轩看了文书,板起脸斥责道,但锦礼似乎看到他偷偷牵起了嘴角,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李元,传朕口谕。当街诋毁天子拔去舌头、流放琼州,苏桓维护有功,免其罪责。”夏文轩这番话说得再有道理,也摆明了是护着锦桓的。
李元接旨,跟锦礼一同告退,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夏文轩看着两人退出大殿,有些怅然若失,他也想在第一时间就看到锦桓安然无恙。
“庞大人,太子和李公公来了!”一个衙役匆匆忙忙跑进后堂的时候,庞大人正在喝茶。昨天有一件打架斗殴的事件涉及到参考考生,按理说发生了这种事,这个考生一定会被免除考试资格,所以他没有自行处理,而是禀报了兵部衙门。
那衙役反复说了两遍庞大人才听懂是怎么回事,立刻起身跑去前厅迎客。心里想着他这京兆尹衙门怎么惹上太子了?难道是因为昨天打架斗殴的考生?
“皇上口谕。”庞大人一出现,李元便道,骇得庞大人为首的一众人全都慌忙跪下,“当街诋毁皇上者拔去舌头、流放琼州,苏桓维护有功,免其罪责。钦此。”
庞大人和身旁的师爷对视了一眼,神色犹豫。
李元清了清嗓子道:“庞大人还不接旨?”
庞大人这才连忙叩首谢恩,又立即派人带苏桓出来,解下他的镣铐。
锦桓在牢里呆了一夜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脏了,加上没有睡好脸色更是差得出奇。
李元看见他就想着皇上又该心疼了。
锦礼领他走出京兆尹衙门,且拦住了要送他们的庞大人等,对锦桓说:“你先跟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又对李元说:“李公公先回去禀报父皇,锦桓领出来了。稍后我会同锦桓一起去清凉殿面见父皇。”
李元走后没多久,锦桓正准备跟着锦礼离开,只见季宁穿过人群跑过来,担心地道:“苏桓,你没事吧!我昨天留了笔供他们便叫我走了,我在外面等了一宿也不见你出来,现在看到你平安无事便放心了。”
“没事了,多谢大哥替我作证。”锦桓拱手一礼。
然而蓬头垢面的样子总有些滑稽,季宁不免笑出了声,“没事就好,还未问贤弟尊姓大名。”
“大哥叫我苏桓便好,”锦桓恍然自己形象不佳,略带腼腆地回道,“苏桓曾在街头见过大哥救下一受欺凌的女子,当时就佩服大哥义举,没想到这次是自己被救了。敢问大哥如何称呼。”
“季宁。”季宁答道,“那你我果真是有缘分,改日定要一起喝一杯。”
“一定。”
“给锦桓作证的那个男子叫什么?”晚上,夏文轩坐在清凉殿里,听了许德淮的禀报后问道。刚才锦桓回来已经被他说过,此刻挂着两行眼泪去梳洗了,他难得没有在骂过他之后安慰,实在是斗殴之类的举动太让他揪心。
锦礼把锦桓送回来后就离开了,锦桓去梳洗后他立刻叫了许德淮来问话,没想到还听到了这么一个给锦桓作证的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