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们或许也可以是朋友。而挑战也可以成为一次闲来无事的游戏。”他背靠着空旷的群山,风中凌乱之际,那颀长的身影便如一幅水墨以不可抵挡的趋势骤然飘散在雪白的宣纸上。疏烟惨淡,细密浓眉处自有一股绝世芳华的恬淡宁静。
“多谢!”李诗语笑地缱绻。
莫璃大将军第一次安静地和着自己平生以来最想打败的对手坐在田边吹凉风,眼前是分明平整的田地,往远了看,则是环绕群山,青葱翠盈。可以想见,这样的美丽景色下,这两人独坐一处,会有怎样的心境?
对,心很踏实,因为安宁的环境,所以心很静。静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着凉风,随着草香,渐渐地隐没无踪。也许,就是在这里,他们两个人找到了彼此的沉默。这种沉默是一种习惯,亦或者彼此唯一互通的地方。
呆到薄暮,两人才起身从小山上离去。回首遥望,竟忽然生出一丝不舍。这其间,感动最深地要数李诗语。她是一个现代人,莫名来到这个世界,是她的劫数。但是凡能说成劫数的人生,便终究是要度过的。不过她很开心,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活地精彩,活地有滋有味。并未像在现代众多穿越小说那样,彻底改头换面,抹灭了自由和爱情,甚至生还的希望。
脚踏上田边曲径,莫璃大将军就于微风中说话了。
“如果到了你实在抵挡不过的地方,一定要记得说出来。尽管我不能保证你所说出来的事情,一定能完完全全地帮你处理好。但是至少我这里,于你而言,是一个希望。”
李诗语怔住,回首,笑脸迎对:“谢谢。”
“你今日对我已经说了很多谢谢。”莫璃大将军莞尔一笑,“其实用不着这样。本将军突然觉得……”他目色闪闪乎乎,“你现在这个性情更不错。”
是啊,曾经的卿羽将军真地是一个了解不透的人物,也实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在他的生命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即便他曾经抱着多么大的希望去努力将那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变成自己必得的人物。
说起来,可真是不容易。她迎战之时面上的白纱如同春日寥寥几丝风儿,薄软温婉。可又透着几丝不易亲近的冷意和高傲。很显然,当时他并不看好卿羽将军的那个高傲。或许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打心眼里认可那位女将军,自己的那个对手。
但是现在,高傲地如同冬日一束寒梅的卿羽将军变成了彼时此刻毫无记忆的农女。他忽然觉得很喜欢。不管她是有意伪装,还是无意为之,他心里都挺喜欢。所谓的一见钟情或许都是存在的。不过他对卿羽将军的喜欢却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好奇。
除了好奇,还有他们的这个关系。她消失后他查探的紧张关系。初见之时她装疯卖傻以及自己穷追不舍的敌对关系。以及现在同时经营天下第一酥的……合作伙伴关系。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不同。
想起这个,他的耳根又禁不住红了红。但是老天有眼,自己的这个不好意思并没有落到李诗语的眼里。李诗语在前头带路,时不时调皮地跳跳,看地一本正经的莫大将军心中又平添了几分快意。
人啊,有时候天真地非常可笑。当初他如此否决的关系一夕之间竟然变地有些妙不可言了。
“大将军?”前头带路的李诗语懊恼地回过头来,十分恭敬地笑笑,“我很感激,初次来到这个世界,会有一个你。”
莫璃大将军愣住,不解其意。
听着这意思,怎么特别像表白啊?
“你不用明白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诗语歪了歪脑袋,笑眯眯地扬起红扑扑的脸,“事实上,你只要知道我来到这里,因为有你,生命才得以精彩便是了。”
因为有自己,她的生命得以精彩。
莫璃大将军的脸红地更深了。
风中,他墨黑色锦袍的衣玦簌簌翻卷。一袭黑发,映在薄暮下,灼灼有光,让人印象深刻。
李诗语看地有些呆。
莫璃大将军眉梢尽落在前方佳人的身形间,那一身绣着白芙蓉的襦裙仿佛就在此时此刻凝固了。唯记得,那是他选的。一时,他佩服自己的眼力劲儿。眼力劲儿好,所以从众多万紫千红的女裳中挑出那么一件清芳淡雅的衣裙。眼力劲儿好,他挑上了她。然后期待一眼万年,情深绵绵。
“能够再遇到你,我也很高兴。”他回话的声音极低。
转过身去的李诗语是没听见的。她只知道,自己刚刚对莫璃大将军所说的话过于暧、昧。一股充满了感激的暧,昧。是个男人都应该感受得到,她此刻滔滔海浪的心情。
这是来到风辰国,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对于那个饱经风霜,老实善良的方老爹的感情是无法相较的。他已入了她的心。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最近,也许是初见?这所谓的一见钟情,长相定然是起了很大的作用。她甚至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自己是因为莫璃大将军长相好,才会如此迫切地去希望向他靠近,甚至向他耍赖,甚至……向他索取。
这就是喜欢了。
一个武术教练唯一的恋爱经历。
不过,二位的心思此刻是个秘密。带着不能透露的娇羞。
只有轻轻的风声,如此密不可分地将他们拉近。
……
因为莫璃大将军和李诗语已离开了天下第一酥。是以那日神医传亦前往酉阳街,并没见到想要寻找的二姑娘,那位卿羽将军。
他踏步而进的时候,只见到了临时看管天下第一酥的莫泉大公子。司兴见来人并无半分恶意,才放心地退到旁侧。
“前辈是来找阿璃的么?”莫泉大公子的脸是一张病态的白。所以他张开嘴的时候,对面身为神医的传亦就察觉到了。
“公子是不是常常觉少,但却总是身体无力?”神医传亦从自己来此的目的一下子神速地转到了莫泉大公子的身体上。
“前辈怎知?”莫泉大公子脸上一股温软的笑意,拍拍膝盖,“近日以来不怎么睡地好,每到深夜,又会自动醒来。全身出汗有些明显。”他羸弱的目光又瞟到自己的手,“就连我的手,有时都有些发软,想写些东西都没丁点儿力气。”
传亦身形一转,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蹲身,中指搭在莫泉大公子的手腕上。抚了一会儿,眉头深蹙,当下露出不妙的神色。
对于莫泉大公子自己所说的那些病症,司兴听后,心中一凉,见这前辈把脉之时,眼色不对。忙上前问道:“前辈,我家公子可有大碍?”
神医传亦觉得有些为难。
“前辈,请您直说。”莫泉大公子淡然地礼敬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估计也是好不了了。”
传亦忙道:“公子不必心忧,你的身体也没病到如此地步。只是未曾好好调养,是以……脾虚无力。”随后略微蹙眉,“不知公子可有服过金龙葵?”
“金龙葵?”莫泉大公子一惊,心道此人当真厉害,一眼看破自己的病症不说,还道出自己正让属下司义前往云南所寻的一种名药,“尚未服用,但是晚辈已经派随从前去寻找了。”
司兴眯眼:“前辈,除却金龙葵,可还有药医治我家公子?”
“药石也只是一时,最最关键的还是公子心头的病。”神医传亦并不点破,只是笑着道,“大公子,治身需得治心啊。”
莫泉大公子知道眼前这人所说何意。忙点了头,拱手回道:“多谢前辈相告,晚辈必当牢记。”
当年,他身子虚弱。莫璃大将军就曾花费重金寻了普松观中的青玉道长替自己的哥哥把了把脉。当初青玉道长也是建议自己喝金龙葵,且养身养心。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他的心事。这件事儿在自己的心里扎地根深蒂固,遍体鳞伤。
可再痛苦,他都没办法化解。
谁都没办法化解。
他和他弟弟莫璃共同的心事。唯一的不同,是他无法压制。而他弟弟,则是常年靠着征战来摆脱痛苦。
所以他忍出了病。
而他弟弟则成了战神。
一个南征北战,只为忘却那些回忆的疯子。
“公子,再痛苦的事情,放在自己心上都是得不到任何解决办法的。”神医传亦提醒道,“唯有自己选择释怀。”
“忘却?”莫泉大公子轻笑了下。这笑里带着刺破人的冷意。
那些事儿永远不能抹去,永远也忘却不了。
是恨,一种深入骨髓的恨。
“若不能忘,何不想法解决呢?”神医传亦这般对笑一句。莫泉大公子噎了噎。是啊,这个压在自己心底的一块大石头何不想办法搬走呢?
莫泉大公子拱手道了句:“多谢前辈。”
神医传亦摇摇头,随后想起正事儿,忽然抬起双目,对天下第一酥望了两眼。
“前辈是在找人?”莫泉大公子询问道,“阿璃不知去了哪里,由晚辈暂管这天下第一酥,如果前辈有急事,不如留下名姓,待地家弟回来,定然让他前往拜访。”
传亦淡淡一笑,恭敬地拱手道:“既然两位将军不在,那老夫下次再来。”说着决绝回身,踏出门去,奔上骏马,飞离出酉阳街。
事情未能顺利举行,神医传亦又特别担心忠勇候府老侯爷的身体,于是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到得府门前,一名家丁连忙上前拉马。而后神医传亦则跳马,快速奔进了府里。可惜一夜的功夫,府中却出了事儿。前往内室,却发现门口路总管急不可耐地徘徊着。步步沉重。
“发生了什么事?”神医传亦走到路总管的面前,神思惘惘,“难道……”
路总管和神医传亦对视一眼,忙不迭地点点头回禀道:“侯爷今日正午突然咳血晕过去了。传大夫,侯爷他……”
“别胡说,侯爷不会有事!”神医传亦面不改色,“何人在里面?”
“哦,云大夫正在里面瞧着呢。”路总管及时地拱手回道。
神医传亦听后,轻推房门,兀自踏入房中。此刻年迈的云大夫正在给老侯爷盖被子。但是从他小心翼翼以及垂首丧气的模样来看。老侯爷的情形并不怎么好。
“老哥哥,你看如何?”白发苍苍的云大夫佝偻着背,慢吞吞地站起来,拉着传亦到得窗户旁,神情沉重道,“传弟啊,我看侯爷的情况不妙啊。刚刚我瞧了会儿老侯爷的双腿,已经淤青肿胀。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呢?”
“淤青肿胀?”神医传亦震惊地说不上话来。他的针灸从未出过差错,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肿胀?再说了,即便是淤青肿胀,又怎么会咳血晕倒呢?这让平日一向处之泰然的神医突然有些心虚难耐。于是他快速踱步到老侯爷跟前,悄无声息地掀开被褥,揭开老侯爷双膝上覆着的棉毯,默默地望了一眼。在发觉不对劲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瞟向了老侯爷的鞋子。那是一双沾了泥巴的鞋子。这双鞋是他亲自置办的。老侯爷有腿疼病,已经半个月未有下床。怎么会沾上泥巴呢?难道……
神医传亦发傻了一般,突然气地疾出。手臂一扬,看着路总管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实情。侯爷出了事儿,你担待得起么?”
路总管扑通一声,单膝踉跄跪下,抱手垂头,目光凄凄,显有悔意:“传大夫,属下并非故意玩忽职守。今日正午侯爷命令属下扶他下榻。属下心中虽想不从。可……可侯爷的命令,属下到底不敢违背啊!”他忽然匍匐在地,“此事属下有罪,但求传大夫重重处罚。”
神医传亦望着头顶湛蓝的苍穹,一时伤心,不由得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接着感伤道:“罢了,罢了,你且起来吧。侯爷固执要走,你就算有心阻止,也是心有余力而力不足啊。”说着他再次返回屋中,忧伤地关上了房门。
“老哥哥,你此次前来,可有带乌珠?”传亦转向云大夫,苦笑了句,神色黯然,“此刻只有先让老侯爷苏醒了。”
“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么?”白发苍苍的云大夫心力交瘁,担忧地望了床上阖眼昏厥的老侯爷道,“这乌珠可是相生相克啊!”
神医传亦淡淡地笑看向云大夫:“老哥哥,你会带着乌珠前来,不也正是想用此招么?传弟知你心中后怕,不敢下手。但是此刻再容不得我们犹豫半分了。若是……若是侯爷再不能醒转,恐怕……就有大麻烦了。”
“既然这样,那……”云大夫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一个盒子,揭开盒子,颤抖地将一颗米粒般的药递给了神医传亦,“那,拿去吧。”递到传亦的手里,目中含泪,有些焦灼,“传弟啊,侯爷的性命就握在你手上了。”
神医传亦重重地在握紧自己的手上轻拍了两拍:“放心放心,老哥哥。传弟定会竭尽全力救治老侯爷的。”
云大夫抓住神医的手这才吃力地松开,然后慢慢地收好自己的药箱。
倒水,轻轻地将乌珠放入茶杯。但见那乌珠药丸迅速消融于水中。神医传亦顿了片刻,才火急火燎地将手中的药水喂入老侯爷的嘴里。接着双掌在老侯爷的后背推拿。以自己的内力疏通经脉,将乌珠的作用迅速扩大。而后又从日常的药中找出了所需的草药,混合碾碎搅拌,然后慢慢地敷在老侯爷淤青肿胀的双腿上。
做完了这些,神医传亦又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一根又一根地扎在双腿的穴位上。
“哎,这下就等侯爷醒来便是了。”神医传亦擦擦额上细密如雨的汗珠,心中一阵恼,“这几日只怕我再也不能离开侯爷半步,不然又不知道醒来的他会固执做出什么事情来。哎,这官场之人就是让人操碎了心。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来此。”
“传弟啊,侯爷他……多亏有你了。”云大夫知道他说地是反话,故而长辈似地抚上他的肩膀,“要是侯爷知道你这么尽心尽力,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哎,老哥哥。哪有那么容易呢?”对于老侯爷的心结,神医传亦心知肚明。他知道他病情之所以加重,一半是身体虚弱,一半是因为心中太多顾虑。思地太多,就成了伤。郁结于心,只能伤体。可是这样的话他说过无数次,都没办法消去老侯爷的那个结。本来希望自己能够请回二姑娘,让老侯爷放心放心。但是自己的扑空也是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看来老天无眼,老侯爷腿疼病的事儿还得顺遂天意,安分守己地慢慢治。老天爷给予什么,他才可以利用什么去好好治疗。
“你这次出去,找到二姑娘了么?”云大夫佝偻着背坐到屋子里的凳子上,“中途侯爷昏睡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叫着羽儿,羽儿。看他惊悚畏惧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哎,侯爷辛苦了大半辈子,老了却走到了这步田地,真是让人心酸啊。”
神医传亦也有些莫名烦忧。
治不治得了老侯爷是他唯一的目标。并不是他想靠着侯爷的身份家喻户晓。而是他觉得这是他比较敬佩的一个朋友。老侯爷的生在百姓心目中也是至关重要的。另外,如今朝局动荡,这个镇在其中,如同梁柱一般的忠勇候更不容有失。
“本已有了二姑娘的消息,只是……”神医传亦黯然神伤,“我去得不是时候,没有见到人。”末了仍不失自信地回答,“罢了,待得老侯爷好了些我再去寻一次看看吧。”
他的目色半点儿不离床畔的老侯爷。
说实话,传亦尊重老侯爷。
“据下边人查,说是二姑娘和着城北的莫璃大将军在酉阳街开了一间酒楼,名唤天下第一酥。”神医传亦说着就招来了门外的路总管,并神色深肃地交代道,“最近几日我出去不得,你这几日多派些人前往酉阳街的天下第一酥查探消息。若是有了二姑娘的消息,便火速回来禀报。”
“您是说卿将军……”路总管听罢,眉开眼笑,心道他心心念念的主子,终于找到了。他十分欢喜,连连垂目点头。
这个消息不只对路总管,或许对任何一个跟随卿羽打仗的士兵来说,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儿。
他们英勇的主子,曾是他们心中的神。
兵临城下之际,是她带着他们踏破星辰,挥兵而来,东山再起。
所以,他们对卿羽将军的关切是一种感激的主仆之心。
可惜,这么久,他们才知道了卿羽将军的行踪。说地通俗点儿,因为等得太久,等得太心碎。所以有些让人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