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字字珠玑,句句冷了心,灰了意,最后一字落下,她扬起马鞭,拉动缰绳,调转车头,撵着车轱辘,再也不回头。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邻里乡亲,皆是震撼莫名,瞅着林家人怔愣嘴里,纷纷道一声造孽,各自甩袖离去。
而自此,林家也彻底退出了林巧云的人生,阳光古道,不复相见。
马车内,秦家兄弟瞅着林巧云半片衣袖,心下为其不平,更是怒林家瞎了狗眼,对重情重义的大嫂如此狠心作为。
王氏靠着车厢,终是幽幽叹着气,不再言语。
都说血脉亲情,可林家这遭做得太过分,她都为林巧云感到心疼不值当。
也罢,嫁做秦家媳妇,便是秦家人,林家不留此等好儿女,她秦家乐得多个好媳妇。
☆、403.第403章 一只烧鸡
云山村受灾,村子长埋与泥沙之下,山头崩溃,修缮再无可能。村民流离失所,家当全都付之东流,一穷二白。朝廷虽有拨款,却远不能解决百姓生计问题,小镇内外,全都铺着草席,幕天席地,百姓苦不堪言。
“这夏季暴雨,已然造成大批流民进镇子,县令那头,可有良策应对?”路上,聊起当前情况,林巧云颇为忧心。搁现代发一场洪水,灾后重建都得筹款,他国救助,这古代通讯落后,百姓遭殃了,上头都未必知晓。
秦汉驾着车,一手拉着媳妇,瞅她担心小模样,一时间轻笑出声,“家不过是落脚地方,泥腿子只要有地,荒山都能开出一片田。县衙拨了上路银两,大部分人还是去寻了远房亲戚,或是镇上给人打工度日,老百姓皮实,手艺活在,便不会饿死。”
大家伙心知肚明,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朝廷是山高皇帝远,不是富贵人家,也生不出富贵命,大部分人还是自给自足,自救自产。
林巧云拍拍额头,恍然大悟。农耕社会,到底与发展大国不同,生活贫困,生存技能却是越高。
午间进了镇子,大部分村民已经离开,有些搭了老乡的牛车,有些揣着几块大饼,徒步上路,人群稀稀拉拉,脸上却已然平静了神色。天灾战乱,日子没有保障,所以应对情绪也是强悍几分。
路过一处铺子前头,意外见到宁家老少三人,搁门口站着,眼巴巴瞅着摊位上的食物咽口水。
“奶奶,我肚子饿。”宁耀祖揉着肚皮,忍不住哭,几日风餐露宿,小脸都廋了一圈。
他一表态,宁耀光也扯着宁老太袖子,“奶奶,我也想吃。”
宁老太花白的头发爬了满头,经历了丧子之痛,精神大不如前,可膝下两个孙儿仍是让她强撑着老脸,上前向摊主讨要一碗食物。
然而,那摊主却是不肯,“老太太,这前头就是回颜庄,那儿有布施米粥,您去那儿吧,我这小本生意,当真是施舍不起。”
宁老太好不容易放下架子,求人一回,却不想吃了闭门羹,面色讪讪,想着又得搁秦家铺子伸手,心中更不是滋味,可到底形势比人强,她摸着两个孙儿头发,“乖,奶奶去回颜庄给你们领吃的,吃完咱们就去找表姑。”
可俩个半大孩子娇生惯养,喝了几日米粥,没有半点油水,这会儿都挪不动步子,“奶奶,我就要这鸡腿,其他的我吃不下,也不想吃。”
宁老太犯了难,可身上半分钱没有,哪里能满足两个孩子。
身后突然撵来马车声音,车轱辘停在跟前,马儿打了个鸣,三人回头,正好见到林巧云下马车。
“老板,给我一只烧鸡。”
“诶,林大嫂,立刻给您备上。”
摊主一见林巧云,三峡两除二,递上烧鸡。
林巧云拎着袋子,头也不回上了马车,甩都不甩宁家俩小子馋得流口水模样。
“诶,秦家大嫂,等等。”刚要起行,宁老太便扯着嗓子撵上来。
☆、404.第404章 自力更生
马车就停在眼前,车内搁着王氏,车前坐着林巧云。
以往在村里,秦宁两家没少斗,这会儿仇人见面,却是一方落魄,一方富足,落?4 罴蟆?br /> 宁老太撵到车旁,花白头发散乱,老脸憔悴,瞅着那被搁在车头的烧鸡袋子,咽着口水,艰难开了口,“秦家大嫂,能不能行行好,把这袋子烧鸡,分些给我这两个孙儿?”
这在外头人生地不熟,林巧云一出现,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算曾经天大仇怨,如今家园尽毁,饭都吃不上,熟人比生人好说话,更何况,宁老太其实也知道,林巧云是个善心人,否则也不会无偿给村民布粥。
只是这一回,林巧云侧头看她,眉眼却是淡淡,“一只烧鸡十文。”
什么?
宁家三人同时愣住,宁老太人老反应慢,宁耀祖却是反应过来,气得面色通红,“你明知我们没有银两,要是有钱,我们才不会跟你开口。”
“就是,你摆明就是欺负人。”宁耀光也随之加入讨伐,声音委屈至极。
四周行人也暗自瞅过来,看到车边是可怜的老少三人,再看那马车上的竟是林巧云,原本想上前劝阻的脚步缓下,选择围观。
宁老太看周围无人帮忙,感慨人情冷暖,“算了,我们走吧。”她到底要一张老脸,求不得人。
两个小子却是不走,仍是瞪着眼睛,怒视林巧云。
林巧云倒也不惧被冠上以大欺小名头,噗嗤一声笑,拎着袋子道:“难不成,你们伸手要,我便要给?谁家银两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我挣钱也不容易。”
这话是这个道理,总不能因为白要不到别人东西,还搁那儿生气吧。
可宁家这两个,那是打小高高在上,宁耀祖更是饿狠了,当场情绪爆发,指着林巧云鼻子,尖声道:“你能给村民布粥,为什么不能给我烧鸡,你就是看我们宁家不顺眼,你就是个坏心眼的娘们。”
额……
满大街人都安静了,被这半大孩子一语,惊得差点掉下巴。
林巧云倒也习惯他这种不符合年龄的言语,眉眼渐冷,沉声道:“我布粥并非阻止你们去领,是你们自个想要吃上更好的。既是如此,你们兄弟,堂堂少年郎,要想吃东西,便要懂得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有功夫在这里跟我讨要食物,不如去想想,该如何用劳力付出换取温饱。”
说完,她扯了缰绳,驾车离开,到底没将烧鸡留下。
行人纷纷路过,不少人见宁家俩小子杵着,便也好心规劝。
“小哥,林大嫂是明白人,你瞧瞧你这身板,横竖比你奶都高,是该自个挣钱养活你奶奶了。”
“对咯,林大嫂为人仗义,说的话句句在理,你也别听着不高兴。”
……
兄弟俩相望四顾,眼中皆是茫然,也不晓得啥是挣钱养活自个。
宁老太却是突然湿了老眼,拉着大小两个孙子,“我苦命的孩子哇,你们该长大了,你爹没了,再也没人能伺候你们了。”
☆、405.第405章 没有不散筵席
回颜庄前,粗布顶棚搭建在门口,李翠领着铁子,正给村民布粥,清粥温暖,热气升腾,村民衣衫褴褛,每人上前领一碗粥,道一声谢。
车轱辘顿住,李翠头上扎着布巾,抬眼一瞧,小脸露出了笑,“大嫂,娘,你们回来啦。”
几日不见,林巧云瞅她里外操持,有模有样,笑着漫步上前,“这些天,家里头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人之所以软弱,是未曾遇事担当。
经此一遭,李翠肩头有了重任,性子得到磨砺,整个人落落大方许多,“大嫂,我只不过照着你吩咐,比起你冒死进山,我这点不算什么。”
“你过谦了。”林巧云拍着她的肩,道了声辛苦。
房檐下不少人瞅见林巧云,纷纷上前谢恩,一谢他们夫妻进山救人,二谢她无私布施,给予他们温饱。
“各位乡亲,巧云也是云山村的一份子,人微力薄,只能尽点帮助各位到此。”看着曾经的邻里,如今铺着草席,蜗居房檐下,林巧云说不出的心酸。
大家伙却是乐天知命,能在泥石流中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分庆幸,往后各自散去他乡,从觅家园。
送走一波接着一波乡民,直到粥摊收档,时日已过半个月,暴雨停歇,入夏气温逐日攀高,各地水患才逐渐平静。
这日,陈二蛋上门请辞,林巧云瞅他脚伤未愈,心里头多少担心,“陈大哥要去何处,如今你这脚可不能四处走动,在我这铺子再多住些日子吧。”
陈二蛋却是摆手,拄着拐杖笑呵呵,“多谢林大嫂美意了,我这也蹭吃蹭喝大半个月了,总得想想以后。”
“诶,你同嫂子都是我秦家挚友,哪里能计较这么多,你就是住上一年两年都成。”林巧云以为他怕遭人嫌,故而开口挽留。
“哎,我晓得林大嫂心善,可我此番是要去找他们娘俩。”陈二蛋道出打算,林巧云却是一愣。
“陈大哥是要上京?”
京城距离此处,何止千里万里,路途遥远,非朝夕能到,陈二蛋腿脚不方便,却是分外坚持,瞅着晴天白云,幽幽感慨,“村子都被淹了,我这条命也差点搭进去,往前总想着,多挣些钱,距离远了没关系,这一遭下来,我倒是觉着,管他劳什子好坏,一家子能在一起,再苦再累都不怕,谁能料到,哪天一个雷打下来就啥子都没了。”
山里人话糙理不糙,林巧云晓得他迫切团聚的心情,又闻得有书塾的人一起上京,心下才安定,遂赠其盘缠,送他出了小镇。
想不到过完年刚送走陈氏母子,这一遭又把陈二蛋送走,人生聚散离合,离愁别绪盘桓胸口,一转身,又瞅着铁子也来道别。
“你这一清二白的,要搁哪去了?”别人也便罢了,这孤寡少年离开镇子要做啥。
铁子往怀里掏,掏出一把碎银子,结结巴巴,“林,林婶子,花田,被淹了,这是,这是损失,还不够,我,我出去打工,钱够了,我,我便回来,还,还你。”
☆、406.第406章 林铁
一场山难,冲垮了少年一片花田,全副心血,尽数毁去,损失数目,林巧云倒也没记挂心上,可铁子老实本分,刮了身上所有银子,零零散散,也凑不足。
听他打算,林巧云扶额,笑骂一句,“呆头鹅咯,这花田是遭了天灾,并非你管理不当所毁,我哪会寻你赔偿。再者,你心性憨厚,外头兵荒马乱,指不定一出门,你就给人劫咯,不如安心留在铺子里,给我帮忙。”
说着,林巧云抓起碎银,一把塞回他怀里,这傻孩子浑身又剩下一套衣服,滚了泥石流,其他给了陈二蛋腿上包扎,如今又是破烂不堪。
这副模样,让林巧云如何放心让他出去。
寻思着,常氏晃了过来,瞅着一大一小,一坐一站,大的端着架子,小的垂头听训,她噗嗤一乐,随口道:“巧云,不晓得的,还当是姐姐教训弟弟,这摆的谱,有模有样的。”
林巧云一怔,继而失笑,松了腰板,这当家掌权久了,该有的架子也习惯了,可经常氏一提醒,她也琢磨出了味道,心思一动,幽幽道:“铁子,如今村里回不去了,你搁我这儿干活,我也不愿意随意差遣你。若你愿意,唤我一声姐,可好?”
这下不止铁子愣了,连说笑的常氏都住了口,这林巧云敢情,要一语成真,认起兄弟嘞。
秦汉一进屋,便听见自家媳妇要认弟弟,随即上前凑了热闹,看得铁子摇头挠耳朵,面红耳赤。
“林,林婶子,我,我……”我了半天,铁子也不晓得说啥。
秦汉搁旁边喝了口茶,看少年有趣,抛出了诱饵,“铁子,你林婶子那是看中你手艺,入了这声姐,往后还能冠上姓氏,往后同人介绍,便可自称,林家林铁。”
“林铁……”这前头看中不看中,全然没听见,这名字砸下来,少年已经失了神,呢喃咀嚼,越是念叨,那眸光越是澄澈,最后,少年忍不住,咧开嘴,傻乎乎,“林铁,好,好听。”
林巧云眨巴着眼睛,“既是答应了,还不叫人?”
这一回,少年不再扭捏,深呼吸一口气,稳定情绪,清晰明白喊出声,“姐姐,姐夫。”
“诶。”林巧云脸上笑开颜,侧身拿手捏着秦汉娇嗔,“倒让你白得句姐夫。”说归说,那笑意却是越发明显。
她晓得,今日便是秦汉领进门认作秦家人,也是绝无二话,可他为铁子冠上林姓,便代表着,铁子只是林巧云的弟弟,姓氏便像纽带,往后将他们拴在一起。
后来秦家二老得知此事,皆是大喜过望,一也是心疼铁子无父无母,二是欣慰,林巧云没了娘家,还能有一个家人陪伴,遂当夜在家中,置办一桌丰盛酒菜,为这对新姐弟贺喜,也欢迎林铁加入这个大家庭。
秦家宅子没了,来镇上之后,住在原先隔街的小铺子,跟李家铺子对望,上下全成居家地方,倒也宽敞够用,老人喜静,便不打算再搬。
☆、407.第407章 登门拜谢
被迫搬迁,安定居所,天灾过去,营生依旧,人的适应性,随着世代的混乱残酷,越发具有韧性。
这一遭,林巧云还悟出了些道理,身逢乱世,安逸早已不复存在,天灾蝗祸,战火割据,随时都会危及自身。
以往她故步自封,只想偏安一隅,可见识了戚家马帮在泥石流中惊人身手,她也终是明白,居安思危,饶是太平盛世,也得增强实力,方能应对自如。
于是,经由商量决定,这一日,她随着秦汉登了戚家门。
“哎哟,秦兄弟,巧云,可好些日子没见了,家中可一切安好?”吕氏正搁厅里喝茶,打眼一瞧老熟人,笑着起身相迎。
戚当家亦是起身,大步上前,揽着秦汉肩膀,大加赞赏,“秦兄弟,这回安置百姓,你能从那抠门的县太爷手里头拿到银子,着实能耐,镇中能如此快速恢复平静,你功不可没。”
秦汉笑着谦虚,抱拳先说了声谢,“当日若非有马帮兄弟,我秦家老少,云山村那么多村民,定是难逃生天。戚当家于我秦家,恩同再造。”
“诶,说这些可就见外了,我们都是江湖儿女,你青狼山救我,我自当你是兄弟,兄弟有难,我岂能不帮。”戚光为人爽快,说着将人领进屋,奉茶伺候。
林巧云递了篮子给吕氏,抿嘴笑道:“虽说是义气相帮,可该谢的也不能少,吕夫人,这里头有我新调制的七种芳香,兴许您能喜欢。”
吕氏一听这话,推却的手立马就顿住了,揭开篮子,一脸欣喜若狂,“哎哟,我这都订了大半个月了,一瓶子没捞着,你倒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七种花样,这可是有钱也买不着的好东西,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林巧云捂着嘴咯咯笑,她便是喜欢吕氏这等性子,不做作,不扭捏。
倒是戚光看了一眼,回嘴就损,“你可好意思,说是不要,转眼就收了人礼,妇人整日便喜欢这些。”
这本是一句玩笑,这俩夫妻打小一块长大,百无禁忌,吕氏赏他一个卫生球,当即便道:“你送小妾金手镯的时候,咋地就不说道了?”
提起小妾,气氛煞时降到了冰点,戚光是满脸尴尬,吕氏则是敛了笑容。
半晌,戚光也只得无奈摇头,“还提这些作甚,不是已经将人送走了么。再者,进了门,我也没碰她,这金手镯原先也是你的,那是你不要,我才……”话到此处,突然没了声。
戚光满面通红,头顶冒着轻烟,梗着脖子扭头看对面,秦家夫妇听得津津有味,就差翘着二郎腿,配上一把瓜子了。
这心直口快的两口子,倒让秦家夫妻看了一场戏。
不过想到那消失的小妾,林巧云也道了声恭喜,“其实不瞒戚当家跟吕夫人,今日上门,一是为了答谢,二是有事相求。”
哦?吕氏眉眼一抬。
林巧云当即起身,做出男子礼仪,抱拳躬身,“还请戚当家收我们秦家兄弟进马帮,一同习练武艺。”
☆、408.第408章 决意习武
戚家乃是漠北商贩出身,当年在边疆一带庄园辽阔,手下弟兄个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多次将马贼斩杀于铁蹄之下,一时间令贼寇闻风丧胆,戚家夫妇也受尽当地百姓爱戴。
只可惜,边境匈奴进犯,威逼利诱,以人力相逼,迫使戚家逃离,此时那一带,已然是战火燎原。
戚家虽然落户小镇,过着隐居生活,可手底下训练,马帮实力确实分毫不减,战乱之世,此等韬光养晦做法,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