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寒风中,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看来真是太多心思都用在了这个小傻瓜身上,才让自己对他总生出一些怜悯的态度,对,他刚刚确实只是怜悯。
不过他只是怜悯,那还逃一般的离开干什么?想想反正都已经出来了,那就先找人去伺候好他,自己再进去吧。
幸亏送来茶汤的是管家,萧擎并未跟过来。
萧瑾瑜端起茶碗,痛饮了几口,才把心里的慌张压制下去。
刚才萧擎的眼神带着怀疑与探究,她有种要被他立刻拆穿的错觉,若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自己的身份,怕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吧。
她现在才十三岁,女性特征并不明显,而且从小就是当男子养,又是生在宫外,身上并没有女儿家的忸怩,甚至还多了些男子的豪爽,可偏这身体特征不比同龄的男孩子。
身形偏弱,个头不高,皮肤太细嫩,五官太过女儿化,这些都是潜在的危险。
“公子,王爷命奴婢来帮您梳洗。”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丫鬟,年龄十七八左右,纤腰细腿,有几分娇媚。
萧瑾瑜暗道,这萧擎可真会享受,虽然没有正妻,可这王府个顶个的都是些美人坯子。
刚才的云儿,虽然嚣张跋扈了些,可不能否认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现在又来一个,更是妖媚。
“哦,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婉秋。”
“婉秋。”真是个好名字啊,一看就不像一般丫头,不过萧瑾瑜并没有说。
婉秋不仅有张娇媚的脸蛋,还有双巧手,几番下来,她又是威风凌凌的皇家天子了。
“咦,为何要换龙袍?”萧瑾瑜看着婉秋帮她束好发,又拿出了一套新衣,展开来竟然是龙袍。
“王爷说晚宴时分需要的。”婉秋道。
“你知道我的身份?”萧瑾瑜看婉秋展开龙袍的时候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想必早就知晓自己身份了。
“皇上贵为天子,气度不凡,奴婢自然是一看便知晓的。”这嘴巴可不像是萧擎那种人能□□出来的。
“你来王府多久了?”
“奴婢从小便在王府了。”
“那你跟王爷很熟了,对了你可知道你家王爷中意哪家姑娘?”
“奴婢……”
“皇上对本王的私生活很感兴趣?何不亲自来问,一个丫鬟嘴里能问出什么呢?”去而复返的萧擎一回来便听到了萧瑾瑜不停的询问婉秋关于自己的事情,觉得自己被窥探了一样,十分不悦的开口。
“王爷。”婉秋见萧擎进来,双手垂于身侧,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皇叔。”虽然态度冷冷地,萧瑾瑜也不想让他抓住自己的错处。
萧擎没理他,只是随性的往一旁一坐,接过旁边婢女递上来的热茶,揭开盖子,轻轻吹了一口气,缭绕的白雾像是缠绕的藤蔓,缓缓往上升。
萧瑾瑜盯着不远处的男人,一身月色锦袍,常年习武的原因,比寻常贵公子那般单薄瘦弱,可那精致的侧脸又略婉约了一些,清隽秀雅,不过脸上常年确实威严又肃穆,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人是美人,奈何脾气太差。
“看够了吗?”萧擎放下杯子,并没有把目光转向萧瑾瑜。
她听得他这话,也忙把视线挪到别处,不过微红的脸蛋上出卖了她刚才正肆无忌惮偷看的事实。
萧擎心里一凛,难怪他最近频频出错,那祸根就在这小兔崽子身上,说他堂堂皇上却总跟个娇女儿家一样,不是喜欢撒娇,就是喜欢含情脉脉的盯着自己瞧。
一开始他只觉得这孩子脑子有问题,初来宫中没有依靠,便真心把自己当成了亲近之人。
就刚才他才惊觉这小兔崽子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把自己当成了那意淫的对象,难怪他刚才如此热衷探听自己的私生活,想到他堂堂皇帝还要跟这些个女儿家争风吃醋?还有那在他身上浓烈胶着的目光,萧擎顿时觉得恶心透了。
记得他凯旋归来先皇给他接风洗尘便是这样的眼神,那时候因为贵妃离世,他总把自己误认成为那相貌相似的姐姐。
可是现在这小东西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念想,看来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
婉秋做完自己分内的事情,简单收拾一下,带着伺候在一旁的两个婢女离开,只留下萧瑾瑜和萧擎在内。
萧瑾瑜不知道自己在萧擎心中的映像,她只关心自己身份不能被发现,还有就是配合好这阎王演好戏。
两人心里都是百转千回,却朝着不同的方向发散思维。
第10章 演戏
萧擎盯着眼前身着龙袍的小东西,好半响,才道:“皇上可还觉得合身?”觉得发现了皇上的意图,他刻意离他远一些了。样子冷冰冰的,把人隔绝千里之外一样。
萧瑾瑜不懂他是怎么又抽风了,只要他不发火,自己也配合,说“挺合适的,皇叔这是何意?”萧瑾瑜想自己不过来送个贺礼,怎么还换上龙袍了?
“若是今日宴会没有皇上,那本王倒落人口舌了。”萧擎这一次倒不假装,把利用皇帝说的这么直白。
“……”一时两人无话。
“既然皇上休息好了,便跟本王出去吧。”萧擎说着起身,立于一旁,微微躬身,大有敬重皇帝之意。
萧瑾瑜一手垂于身侧,一手覆于腹前,缓步朝外走去。
两人刚出去,便瞧着管家疾步而来,看到萧擎,正欲开口,不过当看到一旁的萧瑾瑜,便欲言又止,向萧擎这边望了望。
“皇叔有事先处理吧,朕正好东西忘在里面了。”
萧擎看看她,点头道:“去吧。”
老管家见萧瑾瑜离开,才凑近他耳语一番。
“暂时先别打草惊蛇。”他听完略敛了一下眉眼道。
老管家道:“那云姑娘……”
萧擎冷哼一声,脸上升起一阵杀气,说“好好看着她便是。”
萧瑾瑜出来时,老管家已不知踪影,只剩他一人站在门口,负手而立,头微微扬起,目光深沉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明明权力滔天的那么一个人,此时在空旷的天地间却显得十分孤寂。
她心里笑笑,他这种人怎么会孤寂呢?“皇叔,走吧。”
萧擎听到声音,没回头,而是侧身让萧瑾瑜先行,而自己跟在后面。
宴会厅内
百官都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许是喜庆,不忌讳,好些人已微醺,个个百态横生,失了上朝时刻的严肃。
萧瑾瑜还是第一次见着他们这副样子,顿觉得惊讶,原来他们并不只有那副呆板的面孔。
“皇上驾到。”前面引路的随从高喊一声。
厅里的人听到声音,都收起了刚才的状态,大家分两侧,躬身齐呼,“皇上万岁。”
“都免礼吧,今天是皇叔寿辰,朕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讨杯酒喝,众爱卿随意,别拘束。”萧瑾瑜自然的走到早已备好的高位之上说道。
众人又是一番谢礼,这才依次落座。
萧擎虽然是主人却因为皇上在,只能在左边次座。
方淮一直以来都是三皇子那一派的,却没料到,临门被萧擎抢了先,虽然心里怨恨,可也知道不能硬碰,所以渐渐开始巴结萧擎。
此时瞧着皇帝都亲自来了,自然是觉得这一步是走对了。
待皇上和萧擎坐稳,他便起身拱手道:“王爷,臣最近手里得了一副稀世珍宝,想乘着王爷寿辰,借花献佛赠于王爷。”
“哦,方大人真是客气了,既然是稀世珍宝,本王怎好夺人所爱,方大人自己留着便是。”萧擎贴心的说道。
“不不,下官对这些字画,可是门外汉,听闻王爷对此颇有研究,自古英雄配宝剑,下官可不敢藏私。”方淮说着让人送上来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光看匣子便是精细雕刻,可见珍爱。
“请王爷笑纳。”
“皇叔今天既是你的寿辰,他们送寿礼也是应当的,你收下便是,你若是再推迟,方大人该觉得皇叔不近人情了。”萧瑾瑜端起跟前的茶盅,轻抿一口茶水,润润嗓子说。
既然做戏,两人也得真像那么回事,不过她很好奇但就一幅画这萧擎还能揪几个人下来?
萧擎深深的看了萧瑾瑜一眼,脸上晓得意味不明,说:“既然皇上都这样说了,本王若再推迟,可真是拂了方大人的好意。”他说完招了管家过来,说:“好好收着,这可是方大人的一番好意。”
“是。”
“皇叔就这样悄悄的收着了,既然是难得的珍宝,理应给大伙瞧瞧才是,才不免被人说小气啊。”萧瑾瑜微微眯着眼,笑着说,那样子倒还真当萧擎是亲叔一样。
萧擎也配合的淡笑一声说:“皇上不就是好奇嘛,作甚还拉上别人,既然想看,那就让管家展开吧。”瞧这宠溺又无可奈何的语气,演得可是十分到位。
“那就多谢皇叔了。”
管家听完把盒子打开,小心的拿出字画再命人各执一头,展开字画。
千里江山图。
这幅画一直作为大齐传说一般的存在,大家可都是第一次见到真容,好些人都起身站到画卷跟前,由衷的赞叹道“好画啊。”看方淮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都知晓他圆滑世故,却不想就连拍马屁也能高人一截。
萧擎喜欢骆石先生,这是人尽所知的,只是骆石先生年纪轻轻便投笔从戎,留下来的真迹只有这一副画作。
所以方淮才不惜从别人手里高价寻来了这幅字画,想借此拉近他和萧擎的关系。
萧擎看到是骆是先生的画作,自然是喜不自胜,忙起身走了下来,说:“这真的是骆石先生的真迹?方大人可费心了。”
“回王爷,当然是……”
“假的。”方衡在一旁拆台道。
方淮被自己儿子拆台,自然面露尴尬,不过随即镇定下来,说:“王爷,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真迹,这画可是当年骆石先生所赠。”说完横了方淮一眼,这可是原主人给的东西,能是假的?
其实刚才方淮还有些心虚,毕竟这画确实是他从别人手中买来的,一开始他也担心真假,不敢送出去,可是后来他听说,当年这画在骆石先生画了没多久,便因为战事不断,早就遗落民间了。
他断定没有人能拿出第二幅,才敢拿出来的,所以现在气势才足。况且当年他可是和骆石先生同帐而眠过,就算说假话,也没人怀疑。
“方大人,这画真的是骆石先生所赠?”方衡问道。
“自然。”
方衡冷嗤一声,说:“方大人可不要为了升官连命都不要了,这堂上可还坐着皇上,这要是欺君,可是命都保不住的。”
方淮被自己儿子说中了心事,气的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大家知道方家曾经的那些事儿,自然也不好插嘴,这堂上还坐着皇帝和王爷呢,哪里轮的上他们。
这其中萧瑾瑜一直没说话,看着萧擎的样子,心想这人可真够不要脸的。
这画她上午才送到他手里,晚上就来一副一模一样的,他可是真会算计。
萧擎感觉到萧瑾瑜的注视,也回头看她。
她被看的有些毛骨悚然,只得起身说:“咦,这可就稀奇了,方大人你确定这是骆石先生赠与你的?”
“回皇上,下官当然确定,这确实是骆先生赠送给臣的。”
“可是朕也送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画给皇叔了,而这幅画,朕乃是在父皇书房得来,里面存了一些骆石先生的残稿和这幅画。”既然萧擎不愿意做那拆台的坏人,这事儿不就只能他这个皇帝做了么?
萧瑾瑜这一说完,一片哗然,方衡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方淮。
“皇叔你应该还没忘记吧。”让你演戏,看你怎么接下去。
“皇上这一说,本王倒想起来了,难道早晨皇上给本王的那幅画也是骆石先生的千里江山图?”萧擎说的自己好像根本没看那副画一样。
萧瑾瑜就差咬碎银牙了,说:“自然,皇叔当时正在忙,朕让管家先收着,没想到皇叔还没来得急看。”
“皇上赎罪,本王今儿是在太忙了。”
“皇叔也是为了照顾朕,朕哪能怪皇叔,只是方大人这画和朕那一副还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啊。”萧瑾瑜年纪不大,笑起来纯真的很,不像萧擎,就算笑着也给人一种阴测测的感觉。
不过就算他笑的再天真,方淮此时都不好受,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的直往下淌,他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有这一招啊,跟皇帝同送一个东西就算了,现如今怎么敢跟皇帝争真假?
若他坚持说自己的是真的,那皇帝再傀儡,也是万人之上,若他承认这是假的,那他刚才说的话,那可是欺君啊。
萧擎城府极深,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亲自出面,只得说:“本王倒是不清楚这孰真孰假了,皇上乃真龙天子,自然也有辨别这真假的本事。”他倒是表现得宽厚了,反正这坏人必须是别人做。
萧瑾瑜心里呵呵两声,说:“朕对这字画也不怎么有研究,要不把朕那副也取出来,这一对比,像皇叔这般有研究的一看,不就都清楚了。”
在寿宴上闹出如此乌龙的事情,底下的人自然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再出。
不一会儿,萧瑾瑜那幅画便被人取来了,两幅画一同被展开在了众人面前,让大家彻底的看个心明眼亮,也别说谁包庇了谁。
方淮一抬头,面前刷刷闪过几道金光,劈得他两眼昏花,脚步虚浮。
浸染官场这么些年,虽然不是练就了火眼金睛,可是这些玩意儿,看一眼也还是能分出个大概。
当时他就是觉得这画真得不行,又专门请人看了,都说是真品,这才敢拿出来的。
谁能知道这副假画造假技术特别高,单独看就是看不出来,这真假一对比,却马上就露出破绽。
方淮刚才已经夸下大话,这一对比,根本不用说真假,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第11章 风波
方淮这事儿,说到底不算小,其实也不算大,看遇到什么样的皇帝,若是那明君,顶多责罚一顿,可若是那昏君株连九族也是有可能。
萧瑾瑜却偏偏不是明君也不是昏君,这摆明了是萧擎在坑方淮,她不能没所动,却也不能大动。
按理说这方淮犯的都是欺君之罪,不能不罚,可是新皇仁慈念及他劳心劳力大半辈子,现如今又病倒在了床上,只是令他好好在家养病,由方衡暂时接替他尚书令的位置。
一场可大可小的风波,看似已经过去了。
但是方衡上位没几天,便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列数了方淮的二十条罪状,条条都是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他已经这般大义灭亲了,作为皇帝不表示一下,可真对不起他那赤胆忠心。
不过因为一幅画,方淮经营了数十年的高位说撤就撤,数十亿的家财说收就收。
以前对方淮马首是瞻的那些人也为了自保,纷纷上书弹劾他是如何控制商贾,贪污受贿,独揽大权,铲除异己。
不过就算这样,好些跟方淮亲近的也难逃一死,抄家的抄家,斩首的斩首,听说路过一趟午门菜市口,那鞋底上都是血。
“皇上为何今日精神不济?可是昨夜没休息好?”萧擎虽然想着要跟萧瑾瑜有点距离,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松懈下来却总忍不住注意到他。
“皇叔一向不是说明君要先仁,可是朕觉得最近朕已经失去了这个东西。”看他最近的作为,她突然开始担忧自己的未来了,萧擎疑心太过重了。
萧擎何等聪明的人,立即明白他这是不满自己的做法了,心里冷嗤一声说:“皇上知道要做明君最需要什么吗?”
“皇叔不是说过,有治国的智慧和能力,宽厚和善,广纳谏言,严于律己……”
萧擎听他这般听话,把平日自己教得话悉数背了出来,心情没变好,反而愈发阴郁,出口嘲讽道:“皇上说得都错,明君只需要具备一项即可,便是那降生的时刻。”
他那嘲笑的味道还凝在眼中,见萧瑾瑜苍白的小脸,更觉得舒畅,勾着嘴角,继续说:“有人注定被废,纵然有这些才能,却无用武之地。”
这样直白的话,顿时让萧瑾瑜醒悟了过来,她注定被废,还妄想做什么明君?难不成做了几天皇帝就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她如何能做皇帝?
她轻扯了一下唇,似自嘲一般说:“皇叔说得极对,倒是朕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