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石猛地点头,“比玉京的菜好吃!”
清鸿嗤笑:“我可是跟着二师叔学的手艺,比凡间厨子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听说,你想回玉京?”
秦石放下筷子。清鸿道:“你别怨我多管闲事。几百年来,我可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关心人。师叔他不善言辞,除了讲经和训人。你若要走,师叔劝不动你,就得把气撒在自己身上,或者拿别人出气,真怕他走火入魔……”
听到走火入魔四个字,秦石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想离开,一是担心神武营弟兄们,二是怕拖累他。我一介武夫,留在此处只会让他束手束脚。若非如此,外人也不会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清鸿笑笑,一手扶住酒坛口,稍稍用力。
夜幕初降之时,秦石喝醉了。
清鸿拍拍他肩膀,牵着丹成往墙边走去。
“师父。”
“嗯?”
“你下药了。”十分肯定。
“乖,下次师父教你下毒。”
“哦。”
大小两道身影越过高墙,落在另一头。
寒光闪烁,清鸿吓了一跳,两指一伸夹住匕首,瞪着玄晏:“师叔啊,玄凛老贼还没死,你就要先送我走?”
他一个眼神,丹成乖巧地上前,抱着玄晏大腿。
玄晏冷冷地斜他一眼便往旁走。清鸿一个哆嗦,抱起丹成忙不迭溜了。
苍天在上,下次师叔再和这傻石头闹别扭,就算师父托梦来求,他也绝对不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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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南乔和言齐先后回了院子,没见到他们两人,早早地洗漱睡下。
月上中天,庭院里霜雪般的白,主屋只开了一扇窗。玄晏自顾自沐浴更衣,随意束起长发,再打了一盆水,解开秦石的上衣。
秦石胸口平稳地起伏,四仰八叉地躺着,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
玄晏默然。
清鸿小兔崽子很能闹腾,竟然真让他跟着六师兄学到了东西。这一剂药量不大,但效果够凶。不睡到次日正午,天打雷劈也醒不来。
玄天门的酒味道很足,秦石喝了不少,此时全身冒汗,躺在被褥间很不舒服。玄晏拧了绢布,给他擦拭身体,秦石皱起的眉头陡然放松,发出绵长舒适的叹息。
他觉得胸前似乎燃起一团火,往四肢蔓延开去。全身筋骨都被烧成了灰,使他不由自主地贴向秦石。
夜风轻来,唯一敞开的窗子啪嗒合拢,又弹出一条缝。
风小了,屋里渐渐热了。
玄晏眼神幽幽,如深林黑夜,望不到尽头。深林中又燃起可怖的野火,一星一点,足以燎原。
他的手微微颤抖,带着薄茧的指腹贴在对方胸膛之上。
或许是他的指腹带着水的凉意,秦石下意识伸展躯体,精瘦有力的肌肉迎上来,贴住他的掌心。
玄晏深吸一口气,猛地一颤。
那一星半点的火花,终于让他的理智溃不成军。
自玄天山落入凡尘后,日日夜夜,复仇的想法折磨着他。秦石是他对抗心魔的明灯,即便只有炳烛之明,却将他的神智牢牢系住。
心热了,便不敢再凉下去,怕凉为齑粉,难以复燃。
外界种种他无法尽数掌控,然而此时此刻,却是攥在他掌心的。
他没有任何犹豫,就像深夜中期待了千百遍那样,狠狠噬咬对方的双唇。
秦石喝得浑身发烫,正张着嘴呼吸,陡然遭了这么一下,胸肺抽住,拼命挣扎起来。作恶的人却很有耐心,温柔地放他喘了一口,又像恶狼一样覆了上来。
他的侵略没有任何规律,时而温和,时而暴戾。秦石节节溃散,不过片刻,已经被他完全地牵住呼吸。
秦石沉在梦中,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涂满蜜糖的噩梦。
进去太危险,出来太可惜。
玄晏的动作太猛烈,秦石眼皮动了动,似乎要从药效中醒来。
他一怔,终是缓和下来,珍惜而温柔地,亲吻着他的双眼。
秦石一动,喃喃:“小贼……”
原来是想起了上次。
不过,小贼?
玄晏失笑。
哪有小贼是这种偷法?
他充满耐心地引导着:“山下太危险……”
秦石皱眉,无意识地回答道:“弟兄们……”
玄晏一噎,简直想把他往寒冰牢一扔了事。他做了几百年玄天门长老,整治后辈弟子的手段和地点多了去了。
只是怎么舍得。
次日清早,秦石腰酸背痛地醒来。
玄天门的酒又不是没喝过,为何这次后劲如此厉害?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余光一瞟,玄晏的床上早就空荡荡的,人不知去哪了。唯有桌上留着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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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石在房里吃得欢快,玄晏在院门边望了一会儿,这才去往天枢宫。
然而一路都不太平。
先是路边草木疯长,将他前路堵了。然后是已经路过的院子再度出现。
玄晏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修了几百年的行,从来没有鬼怪敢在玄天门玩鬼打墙。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四周震荡:“云岳,是要我请你出来,还是打你出来?”
周围静了一会儿,云岳的声音传回来:“不若你打我出来吧?”
几乎可以想见他说这话的嬉皮笑脸。
玄晏凉凉一笑,云岳躲在暗处,觉得脖子有点凉。
乖乖,燕十八只是个拜入玄天门不久的弟子,怎地杀气这么强?
片刻后,云岳拖着被冰刀子雨戳得稀烂的衣袍,忿忿不平地现身。
玄晏连个眼神也没赏赐给他,他涎着脸皮赔着笑,紧紧跟在玄晏身后。
“你如何发现我的?”
“两柔一刚,两正一邪,要找你并非难事。”
玄天门招式刚烈,灵净宫与云门较为柔婉。而玄天门与灵净宫修行方式较为传统刚正,云门修行有些阴邪。玄晏早年与云门弟子交过手,近来唯一与他有过节的只有云岳,稍稍一想,便能找到云岳所在。
云岳眼神发亮,一把抱住玄晏的腰。玄晏一惊,飞起一脚却被他一同抱住。
“放开!”
“不放不放!英雄教我修行!”
“快放手!”
“你陪我修行我就放!”
两人拉拉扯扯走到天枢宫前。玄晏迎着众人诡异的眼神,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洞天大会结束后我再陪你练习。”
云岳开心地贴着他来回蹭,全不顾他嫌弃的表情。
两人身后不远处,秦石望了一会儿,径直转身回院子去。
三人都出去了,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秦石左躺右躺,心绪杂乱。
院门口有一阵脚步声,秦石看去,人已经不见了,地上唯有一封信。
依旧是先前那种信笺。
他犹疑徘徊,将信收走。此间一切,尽收不远处的眼底。
日光渺茫,黑影跃起,直往隐元宫而去。
第四十四章
秦石不知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盯住。不消片刻,他捡起信笺的消息便传到了七风那儿。七风也不含糊,命人告诉了海长老。
一连几封信都被秦石收走,意味着他们的计划应该可以实施。
而另一边,清敏将消息送到了天枢宫。
玄凛与海长老并排而坐,各怀鬼胎。
玄凛无心观看比试,漫漫的一整天结束后,他很快回了隐元宫。
他一进来,劈头盖脸地问清敏:“当真是灵净宫?”
清敏点头,“他兄长是不是傻子,已经无足轻重。灵净宫既然敢上门,燕十八他……”
剩下的不言自明。
最有实力的弟子和外人勾结,还有什么好指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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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齐白天艰难地赢了一场,院子里分外安静。秦石背朝门口躺着,自打玄晏进来了,就没有往外看一眼。
他闭着眼睛,一直没睡,能感到有人站在床边,默默地注视他。
秦石不傻,第一次以为是小贼打晕他,让他出现了幻觉,有了第二次,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现在最苦恼的是如何面对玄晏。
一介武夫,再好也就是个将军,还是戴罪之身。玄晏则是人人敬畏的门派长老,在门中执掌大局,一时受困,并不意味着永世不得翻身。玉京那群权贵没说错,门当户对是一门大学问。
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再不济也是个将军!凭什么要给人压着!
凭什么!
秦石内心天人交战,床边默默看着他的人却动了。
他本以为玄晏要回去睡觉,哪想一只手抚在他额头,慢慢地流连向下。
秦石一愣,对方灼热的呼吸滑过他右脸。
他怂了。
假装睡着了,翻个身,对方却欺压而上,熟稔地撬开他的唇。
他不敢抵抗,怕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双方都尴尬。更不敢回应,怕对方有更激烈的举动。
简直是煎熬。
玄晏却像是知道他不会出声,也不会反抗,慢条斯理地,几乎是在他身上享受。
秦石浑身绷紧,猝不及防听见他一声低笑。
他知道了……?
这个夜晚,太难熬了。
秦石打算挺尸挺过去,却发觉外面有不一样的动静。玄晏贴在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别出声,让他们先玩玩。”
秦石点头,却觉得不对劲。
玄晏与他说话,他为何要回应?
两人无声相持,外头却杀得天昏地暗。灵净宫和守卫弟子的血泼洒满地,清敏站在墙根黑影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想带走秦石,逼燕十八暴露,为何灵净宫下血本保护他?
另一端的树影中,海长老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秦石明明被他们的信笺惑乱,动了离开玄天门的心思,为何玄天门会派人前来截杀?
一轮厮杀过后,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暂且按兵不动。院子里安静一阵,在清敏令下,玄天门的守卫弟子们无声撤退了。
灵净宫的人马摸不着头脑,但没完成任务,不敢回去。海长老沉思片刻,决定先回去与七风商量。
不知从哪里飞出一道冷风,站在最外围的灵净宫弟子应声而倒。海长老闻风回头,只见对面墙上,守卫弟子的蓝衣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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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大会依旧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不少小门派却发现,玄天门和灵净宫的关系似乎有些变化。
天枢宫前,海长老与玄天门掌门只会出现一人。而往常三五成群出现的云门弟子也少了许多。
山雨欲来,洞天大会时产生过节,并不是什么好事。加之玄天门已经内乱过,更是让人觉得忐忑不安,巴不得早些结束离开这里。
正在众人忐忑之时,洞天大会进行到第六天,轮到灵净宫七风对战玄天门清敏。
两方都是掌门跟前的红人,修为底子都不错,哪想一见面就出了杀招,惊得台下诸人目瞪口呆。
清敏略胜一筹,临下台时,只见七风撑着一口气,站在灵净宫人群里朝她冷笑。
众人更加忐忑了。
洞天大会这才过半,两个名门大派已经闹到这地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只祈盼能全身而退。至于魁首,由他们去争吧。
日子在心惊胆战中过去,洞天大会只剩下最后两天。
比试已经简单许多,只剩各门派的佼佼者争夺魁首。玄天门一如既往地有三名弟子争夺魁首,云门和灵净宫稍弱,只有两名。其余各门派的弟子很清楚实力差距,只希望不要在台上败得太难看。
倒数第二天的上午,玄天门只有清敏上场。
玄晏站在场边,没过多久,云岳便扒开人群嬉皮笑脸地过来,将他肩膀牢牢圈住。
其他人习以为常,甚至给他们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玄晏冷着脸打掉他的手,拔腿便走。云岳紧紧跟着,从东头追到西头,终是忍不住,腾地扑上去圈住他腰身。
玄晏额头青筋一跳,手刀挥起,被云岳一把攥住手腕,调笑道:“薄情人儿,昨天才陪我练过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其他人谨慎地避开,玄晏冷笑:“再胡说八道试试?”
“真是不识好人心。”云岳翻个白眼,忽然从背后熊抱住他,任他如何挣扎推拒,就是不放手。
玄晏快被他逼疯了。
从初次见面起,他就揪着一句客套话不放,咬准了玄晏陪他练习,半夜三更都能将他从被褥里拉出来,打个三百回合再回去睡觉。
云岳完全无视他发青的脸色,蛇一般缠在他身上,忽然贴近他耳边:“好人,你这般推拒我,莫不是怕被人看见?是不是与你同住一屋的那个?”
他感觉到玄晏一僵。
云岳继续诱哄他:“我们云门弟子没这般讲究,看上的人不愿随我走,打晕了拖回去再说——就比如你。只是我心疼你,舍不得。”
“尽会胡言乱语!”
云岳低笑着:“别急着否认。好人儿,我是为你好。灵净宫这两日要对你师父动手,你再不走,等着被灵净宫吊在东海上,风成人干吗?”
第四十五章
玄晏一时震惊,云岳却以为他是还没缓过神来,继续哄他:“我是云门大弟子,我看上的人,在云门不会有性命之虞。好人儿,我这般心疼你,你便从了我吧?”
云岳修长的手冷不防往他前襟探去,见他没甚反应,心内狂喜。
好不容易找到个性子对他胃口,修为也不错的。这等人物,就该圈在云门,陪他好好玩。
而且看这手感,身材也不错。
一想到以后的美满日子,他就忍不住直咽口水。
台上打得激烈,台下猛地刮起烈风。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云岳被摔在场边的树上,七荤八素的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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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等到微风刮过开阳宫的小院,玄晏睁开了眼。
他听见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秦石依旧背对门口,看不见脸,估计睡得正熟。不过,就算他醒着,以两人目前这不尴不尬的状态,也不会与他说话的。
他轻轻关上了门。
开阳宫在玄天门西南角,安静而偏僻。他甫推窗,便看见外面冲天的火光。
当日之事似乎重现,玄晏心神一荡,很快平静下来。
火光不是到处都有,只在东北方向较为浓烈。即便如此,开阳宫里也不太平。他待在屋里,仍然可以清楚地听见外面守卫弟子呼喝之声,应是起了变乱。
“灵净宫这两日要对你师父动手……”
云岳的话言犹在耳,他迟疑片刻,给屋子留了道术障,这才悄无声息地摸出了门。
灵净宫能与玄凛两败俱伤最好,不过,他也得提防灵净宫浑水摸鱼。
依旧是上次摸进隐元宫的路线,刚刚接近,玄晏便停在墙影之下。
这个方向能将隐元宫内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但见流光横飞,声音不断,清敏的呼喝在黑暗中分外清晰。他隐在暗处一阵子,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
匕首随着身影起落,将树上藏着的人逼下地。清鸿讪讪地笑,双眼波光潋滟:“师叔……”
玄晏瞟他一眼,清鸿巴巴地凑上来,对他讨好地笑:“师叔别生气,我来看热……呸,我不是来看热闹,只是看看那晚放的火如何了。”
玄晏略一思忖,皱眉:“那晚清敏带人走了,是你在背后偷袭灵净宫?”
清鸿眼神亮晶晶的:“自然是我。好不容易把两只狗牵到一起,怎能不下饵,让他们狗咬狗?”
他顽劣的性子千八百年都改不了。玄晏叹气:“你先回去吧,此处有我守着,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清鸿轻笑,扯着玄晏衣袖不放:“师叔你委实是正直惯了……他几个徒弟都被我们剪除,连那几个记名弟子都闭门不出,生怕殃及池鱼。何况有灵净宫挡着,为何不趁机放把火,让玄凛老头儿好好享受?你该不会还想着在所有人面前,堂堂正正地揭穿他吧?”
玄晏皱眉,还想说什么,被清鸿阻止:“师叔,万事俱备,机不可失。玄凛老头儿叛乱,用的也不是实力。何况他已经对你起疑,还能等到何时?”
他神色不再有往常的散漫,眼神映着不远处的火光与刀光,灼灼然眩人耳目。玄晏默然,半晌才道:“你说的是。”
清鸿一笑,附在他耳边道:“师叔,我与二师姐玩玩,你见机行事。”
清鸿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玄晏深吸一口气,拿出玄铁匕首。
他每往隐元宫深处走一步,藏在胸口的剑穗便热一分。
脚步愈发迅速,身形愈发矫捷,不消片刻,他便停在了隐元宫正殿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