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中夜,床上长手长脚的身影忽然在一眨眼间骤然缩小。变身为三黄的李星垂从钟晚的腰间钻了出来,敏捷地跳下床铺,跑到了院子里。
墙头上跳下来一只通体黄毛的小猫,扑到李星垂身上滚了两圈,一张皱着的猫脸上写满了欲求不满。
“去,发春了别往我身上滚。”李星垂往后跃出好几米,伸爪拍了拍身上的毛,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星垂,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这只猫叫李凌绝,一直自诩为李星垂的左膀右臂,和他从小厮混到大,随时随地都在发春。李凌绝一直觉得李星垂八成在那事上不行,否则身为一只猫妖,还是九尾猫妖,怎么就能这么清心寡欲呢?
李星垂把他招呼到厨房去吃鱼,省得他没事乱说话。李凌绝果然消停了一阵,专注地啃了条鱼,才开始说正事:“你猜得没错,那个人果真有问题,先前针对钟晚的暗杀就是他的人干的。”
猫主子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以前可想不到,他竟然会跟我对着干。”
李凌绝直叹气,“要我说,你干脆把那小村民送走得了。他蠢兮兮的,碍事不说,还成天说什么要信奉犬妖。那些臭狗有什么好的,真是没眼光。”
“你说什么?”李星垂猫脸一沉,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李凌绝乐了,“敢情你不知道啊,先前你不是让我去那小山村里保护他么?我听他一直念叨,说什么猫最不可信,还是狗对人忠诚。他以后再也不要养猫了,要拜妖的话,也得去拜犬妖。哦还有,不知为何,他一直在骂一只叫三黄的猫,说这只猫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特别讨人厌。”
说罢,他看了眼李星垂冷得跟寒潭似的脸,幸灾乐祸地道:“哟,原来还真说的是你啊,怎么就起了个这般庸俗的名字,这得是多大仇啊?”
“说正事。”李星垂咬牙切齿地打断话茬,“武举的事,安排好了么?”
李凌绝又扒拉了一条鱼啃起来,“放心,我调|教的妖你还不信么?”
两只猫在黑暗中见面,又在黑暗中悄然分开。李星垂跳回床上,恋恋不舍地在钟晚身上蹭了许久,才变回人形。
一大早,钟晚就被催着起来,回安王府收拾东西。他的行李很少,就只是从盈满村里带过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包括他那入春之后就很少用的小手炉,还有一套麻布衣服。李星垂看见这些东西竟很是怔愣了一会儿,钟晚怀疑他是想起了进京赶考以前在家乡的穷酸生活。
安王劝李星垂留下来再住几日,被心意已决的后者果断拒绝。昨晚尝到了同床共枕的温暖,李星垂才不要在别人的地盘上束手束脚。
安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强留你了。厨房里做了好些糕点,我拿不准你和钟晚爱吃什么,你去挑一些带走吧。”
李星垂自个儿是个吃货,加上如今要照顾钟晚的饮食,想了想便决定利用过目不忘的本领去安王的厨房偷学几招,回去让自己府上的厨子学。
钟晚正埋头收拾东西,打好包以后却发现李星垂不见了,而安王一脸不虞地站在面前看着他。
“殿下……是有什么吩咐吗?”
安王眯眼道:“是你让星垂搬走的吧?”
钟晚哭笑不得,“殿下,草民怎么可能左右探花郎的决定呢?”
“这倒是。”安王有些懊恼,自他与李星垂相交以来,对方虽对他比对大多数人都要和颜悦色,却也向来极有主见。李星垂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
“真不知你是会什么妖法,竟让星垂如此看重。”
对于安王的迷弟本性,钟晚早已了解透彻,他干笑两声,没理安王,站在门口等李星垂过来。他发现住在李星垂府上的时候,比在安王府里有安全感得多,也许是因为有原主的这层关系在吧。
却没想到他不理安王,安王却不依了,直接挑了把椅子坐下,道:“先前的暗杀,影卫还未查出是谁动的手,虽说有极大可能是冲着本王来的,但刺客发现本王不在后,还对星垂痛下杀手,你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安王府有影卫和皇兄拨来的禁卫镇守,比探花府安全得多。本王希望,你能劝劝星垂,让他留下来。”
钟晚还没来得及腹诽,就听见李星垂带着笑意的话语传来:“殿下是信不过臣的身手么?”
钟晚见安王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心虚,还来不及感慨这位小王爷是真把李星垂当挚友看待,就见到迈步进屋的某人眼中,分明没有丝毫笑意。
危险,相当危险!
显然安王也察觉到了李星垂的不悦,并未多说,送他们俩出了王府。
路上,钟晚忍不住问:“安王虽然说话欠考虑了些,可他也是替你着想,你何必这样不留情面?”
李星垂耸耸肩,“我什么都没干,哪里不留情面了?”
钟晚是真的搞不明白了,这人常常看着跟个情商为负的中二病患者一样,时不时又会显露出危险的气场。好在这些日子的相处让钟晚深切体会到,李星垂对原主与众不同,所以他又问:“两年前的暗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星垂似笑非笑,“安王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为何笃定我会知道?”
钟晚顿时语塞。是啊,他在问出这个问题以前,根本没考虑过李星垂不知道的可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没等他回答,李星垂便悠悠地道:“那事就是冲着我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猫主子在某方面其实还……蛮单纯的是吧,哈哈哈哈,不过开窍就好啦!
☆、男主就是他
钟晚的第一反应是扒在窗帷边看马车外有没有偷听的人,李星垂看着好笑,故意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我若是被抓,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你就一点不担心?”钟晚气不打一处来。
李星垂镇定自若,“没人能听见的。”
钟晚自动理解为有影卫之类的人在附近守着,便也没再多纠结这事,急着让李星垂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刺客的目标到底是谁,不过是看哪一种说法更能自圆其说罢了。皇帝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便没有仔细去查,或者说,即便查到了也不会告知于我。其实,安王当初在定下要和我一同回府后,忽然离去,既可以说是刺客找上我的证据,也可以说,安王是被刻意引开的。而我的人后来查到,安王在京郊的庄子出事,是我的对头动的手。”
不知为何,听完这话,钟晚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不为别的,光为李星垂有对头这件事,就让他觉得这书中世界果然是平衡的。有苏到一比的探花郎在,就应该有针锋相对的死对头。
钟晚点点头,正色道:“星垂,等林大哥考完武举以后,我想离开京都,回盈满村过日子。”说完他立刻观察李星垂的神情,若是原主在家乡有亲戚,那么李星垂一定会搬出来劝说,让自己回乡看看。
可是李星垂又哪里知道钟晚是从哪儿来的呢?他不确信钟晚说丧失记忆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也不敢贸然编话。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钟晚亲眼见证了李星垂从失措到理直气壮的突兀转变。
“进京赶考前,你说过,若我高中,就要来京都一直陪着我。”
“我说过吗?”钟晚对此表示了十足的疑惑。
李星垂肯定地点头,他的聪明才智在想到借口的一瞬间,再次回到他的掌控之中,“况且你在京都也没什么不好。想种什么,我府里都可以随意给你种,若是地不够,还可以去我在城外购置的庄子上种。我知道你在农活上是一把好手,以后你就负责我的吃穿,咱们自给自足。你也知道,以林元森的实力,在武举上摘得一甲不过是探囊取物,到时他定会留在京都。你们若是想找人,在京都也比其他地方都来得方便。”
这些话句句都说在了钟晚的心上,他在盈满村最看重的朋友就是林元森和赵晴晴,想要回去,也只不过是舍不得那一片田地。至于那没良心的三黄……都两年过去了,钟晚也不指望他会回来了。
李星垂知道自己口才不错,可也没想到钟晚会松口得这么快。
他想起以往日日在小破屋里和傻随从依偎着说话,翻翻书生意淫写出来的话本子。还有每日农活结束后,钟晚一回到家里,就会特别高兴地抱起自己,说一堆的话。其实仔细想来,当初傻随从在盈满村过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快活。
恍惚间,马车已到李府门口。李星垂在回忆中被激起了满腔热念,扶着钟晚下车,刚想对他说,跟我混,一定让你开心,却听见钟晚“咦”了一声,几步跑到门口的石狮子下,从中空的部分捞出一只猫来。
“这只猫,和三黄好像。”钟晚愣愣地盯着面前通体黄毛的小猫,后者撒娇般地喵了一声,主动蹭了蹭钟晚的手。
李星垂如遭雷击,“这、这到底哪里像?”自己的原身明明是一只通体雪白,只有额间有三道黄毛的猫,就连化形后穿的衣服都和毛色类似。而李凌绝,李凌绝他就是一只小黄猫啊!
钟晚一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应该不知道吧,我在盈满村的时候养过一只猫,叫三黄,它和这只猫的五官长得很像。”
李星垂无语。从血脉上来说,他和李凌绝的确有亲戚关系,化形后的长相也有些几分相似,可绝不会有人把两只猫的相貌联系起来,钟晚的眼睛是有多毒。
“你是来替三黄还债的吗?”钟晚自顾自地和李凌绝说话。
作为李星垂的左膀右臂,李凌绝既忠于他,又乐于给他添堵,尤其将来李星垂若是当上猫妖王的话,自己不抓住他一两个把柄怎么行?
李凌绝很想得开,既然老大不愿把这傻瓜抛开,他就委屈一下,跟在这人身边时时照看着,以免被人钻空子。
钟晚曾经无数次想过,等三黄回来,该怎么报复那只不省心的白眼猫。可等了一日又一日,他渐渐的也不再抱希望。如今看见这只和三黄有些神似的猫,他怅然之际,又舍不得不管。
把猫放回石狮子下,钟晚道:“若这猫找不着吃的,就找人喂些吧。”
李星垂见钟晚没说要养李凌绝,脸色立刻好了起来,拉回他的手,保证道:“放心,我会让人看着的,走吧。”
李凌绝看着走进府里的两人,愣在原地。作为妖境第一美猫,他竟然没能打动一个山野小民!至于么,对一只跑掉的猫都那么忠心?
兴许是由于被勾起了往事,钟晚乔迁后的情绪并不很高涨,吃饭时也心不在焉的。李星垂心中虽不忿,却也只能拿出杀手锏来安抚:“再过十日便是武举殿试,你的林大哥要在殿上论答兵法,以及……和我比校武艺。”
钟晚不笨,立刻就想到那日面见皇帝时,提到的绮罗公主所求之事。再一联系,他很快就得出了一个惊天的结论:“比武招亲?!可为何是你去比?”
迟早要谈到这个问题,李星垂心知无法回避,只得揉了下鼻子,把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三年前,他初到京都,比现在还狂妄得多,唯一想要的就是成名和大杀四方。金榜题名后,他一下就成了京都炙手可热的新贵。原因有三,第一个自不必说,当然是他出众的相貌。第二个,还要源于殿试上他应对六部尚书考校时的对答如流。不仅皇帝盛赞有加,就连向来迂腐的徐阁老也在殿试后断言,说他是百年难遇的惊世奇才。
至于这第三,便是他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曾救过安王的性命。
如此传闻很快便引起了绮罗公主的兴趣。当今太后育有两子一女,皇帝、安王和绮罗公主。据传,这三人的兄妹关系十分和睦,后面两位在皇帝和太后跟前都是十分受宠的。
绮罗公主自幼跳脱,在先皇的允诺下,跟随已故的镇国大将军,也就是太后的嫡长兄皇甫略习武。若论武艺,比皇帝和安王都要高上一筹,且云重封骠骑大将军后,皇帝还允许她向云重讨教,足可见公主的受宠程度。不过,安王虽整天游手好闲,却也曾受过皇甫略的指点,武功不差。李星垂能于山匪围攻中救他一命,足见其实力非凡。
也是凑巧,世人皆知绮罗公主不愿嫁人,居于妖境的李星垂却不知。每回太后催公主挑选驸马时,她都放话说要找一个打得过自己的。虽从未摆在台面上议论过,但这事在高门贵胄间已不是秘密。只是绮罗公主何等尊贵,在皇帝真正发话前,无人敢去与她比试。
得知李星垂的种种传闻后,绮罗公主便要求安王把前者骗到城郊,跟她比试一场。
结果自然是李星垂胜了。要说此事也不至于传得人尽皆知,坏就坏在,绮罗公主身边有太后的眼线。太后得知终于有人能制住女儿后大喜过望,立刻宣李星垂进宫。很快,宫里就传出消息,说李星垂很有可能入了公主的眼,要做驸马了。
陈朝并无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矩,是以在众人看来,这对李星垂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正当他们琢磨着该如何含蓄地表达巴结之意时,李星垂却直接面见圣上,说自己不愿做驸马。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竟也欣然允诺。
今科探花郎可是拒绝了公主啊!大陈朝最受宠的绮罗公主!
这事儿让绮罗公主很没面子。她本来也没想赖着李星垂,不过是比试武功而已,被自家母后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可一码归一码,对太后的无奈是一回事,对李星垂如此直接地落她面子又是另一回事。
绮罗公主攒着劲儿要想个法子报复他,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李星垂便重伤失踪。这下她火大了,各怀目的的皇家三兄妹火速达成一致,一定得把李星垂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钟晚听完李星垂一席话,总算明白朝廷为何耗费这么长时间来寻找他,敢情他同时跟当朝最有地位的四个人都攀上了关系,连太后都对他印象不错。
一个想法逐渐在钟晚脑海中成型,会不会,李星垂就是这本《乡村逸事》的主角?若他是从乡村里出来,一步步奋斗到今日的,书名倒也说得通。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典型的起点升级流种马文套路么!绮罗公主将来一定也会被收进后宫的!
钟晚回忆起那书装订的老旧程度,不由开始思考,莫非他老爸的收藏癖犯了,开始收集什么种马文始祖古籍了?
李星垂说了一通,却没得到一句反应,顿时怒了,“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比如,你的林大哥殿试时对上我,需不需要我手下留情?”
钟晚当即被这王霸之气震了一震。
☆、总是护驾有功怎么办
“你的武功有多厉害?”一想到李星垂是男主的可能性,钟晚不由得拿出了严谨的态度来看待他的实力。
但在李星垂听来,这就是赤果果的怀疑。他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道:“你尽可以试试,看我的武功究竟有多厉害。”
钟晚很清楚,李星垂说的不是在自己身上试,而是要拿林元森开刀。于是他威武立刻屈,急道:“请务必手下留情!”
李星垂冷哼一声,对钟晚的维护十分不满。本来他也没想对林元森做什么,毕竟这犬妖对他有恩,若说殿试上他最有可能输给谁,这个人一定是同为妖兽的林元森。若假意输给别的人,以绮罗公主的实力,必定能看出端倪来。
即便如此,还是不爽。
钟晚也不知道李星垂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着急地再问他,他却不回答了。想也知道,殿试这么严肃的场合,自己肯定是去不了的,李星垂这中二病要真干出什么来,估计皇帝也还是会保他。
一连几日,钟晚都魂不守舍的。李星垂晚上抱着他睡觉,见他一两个时辰都无法入睡,气得骂道:“林元森就这么重要?”
钟晚低头扫过自己被抱紧的身体,无奈地道:“你该不会是被我养大的吧,怎的这样黏人?”而且还时常表露出一种独占欲。
李星垂沉着脸,“你先回答我。你说你以前养过一只猫,猫和林元森,哪个更重要?”
这人的脑回路果真奇怪,拿猫和人比。不过李星垂的问题还是问到了点子上,尽管不想承认,钟晚其实一直明白,在三黄跑掉以前,自己是想要和他相依为命的,这样的感情无法轻易割舍。
李星垂见他沉默,莫名就觉得自己理亏起来。他心里天人交战,一会儿想,这都是苦肉计,傻随从真是心机。一会儿又想,主人怎么能欠随从的呢,让蠢蛋伤心,是自己的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