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了银的铃铛系在纤细的脚腕上,随着薛娘的步子叮当作响。窗子透过阳光,洒在她的身上,银色的铃铛反射出刺眼的光,衬得双脚白的透明。
承治趴在冰凉的地上,看着那双赤足站在铁笼外面停下,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她,刺目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起双眼。似是看见了薛娘一脸厌恶的神情,甚至有些不耐。他眨眨眼,仍是之前看到的样子。
承治低声唤了一声:“书宜。”
薛娘站在他面前,语气平淡:“你乱叫什么。”
承治所处的地方背光,他整个人蒙上一层阴影,喉咙有些发酸:“你想让我叫什么?如此拼命救我出来。”
薛娘侧过身不看他,带着冷意道:“你心里大概都知道。能把我的身份瞒得一丝不露,面儿上一点儿都瞧不出来,这会儿倒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承治沉默,忽然笑着勾了唇角,语调轻快:“你说我为什么要瞒你的身份?”
薛娘脚步一动,铃铛作响,她正对着低下头瞧他:“你为了一己私欲置养你长大的师父于不顾,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也算是报应。他竟把你的双亲杀了,再亲自抚养你长大,吸走内功。倒真是个狠角色。”
承治怒目圆睁:“我为了一己私欲?我保护自己的妻子何错之有!我早已向他提出退出师门,只要你陪着我,一同成亲……”
薛娘打断他:“虚元宫的宫主会如你想得那般做事吗?”
承治仰着发酸的脖子,盯着她道:“秦书宜会。”
薛娘嗤笑一声,走到离他最近的地方蹲下来,手伸进笼子握住他的下巴:“可我不是秦书宜。这会儿让你好好待在这儿,已经是不容易了。废话少说,把天岭教的心法告诉我。他不教你刀剑,可这心法却是内功的要领,定是会与你说的。”
承治偏过头蹭蹭她的手,声音低沉:“我若不说。”看了看薛娘难看的脸色,轻笑道,“我肯定是必死无疑,可若是说了是不是也会死?”
薛娘的嗓子甜得发腻,像是诱惑小孩子的糖果:“你说了就不会死,我一直都陪着你。”
承治撇撇嘴:“骗子。”
薛娘看着他,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等着他开口。承治半眯着眼,半晌才道:“我不说。”
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顿时红了一片,承治委屈地揉揉,闷闷地说道:“我就是不说,反正是不会说的。”
那你刚才一副屈服于美人计,想要投降的表情是要做啥。
薛娘起身,衣摆的纱裙随着风飘进笼子里,承治伸手抓住一角,她冷笑道:“那你就等死吧。”
承治玩着她的裙摆,薛娘用力拽过来转身走了。承治手里落空,他神情落寞趴在地上看着那双赤足出了房门,哐当一声门关上了,整个大殿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嘴里不断呢喃:“书宜。”
薛娘站在外面冷得直跺脚,让人赶紧把鞋子拿来穿上。若不是为了装一装,谁大冷天儿的光脚走路。
她琢磨了半天,也就只有这个法子可行了。若是一开始就帮着承治把教主除了,依他的性格绝不会当天岭教的教主,只会跟他方才说的那样,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跟秦书宜终老。
若真如此,他的人生赢家没达成,她的人设也崩得不忍直视。眼下这样把他关起来,让承治有了反抗的心态,再慢慢灌输些名利很重要的想法,过些日子八成就可以了。
她这个人设,因为想灭了天岭教,从而把承治抓过来研究心法,也算是勉强说得通。
她坐在外面被风吹了半天,身上的衣裳都冰凉冰凉的。薛娘搓搓手,抱抱在发抖的身子。把窗户纸戳破,偷偷朝里看了一眼。
承治整个人趴在地上,侧脸贴着地面,一动不动。薛娘不由抱紧了双臂,她都替他冷。也不知道他在硬抗什么,过了半天薛娘推门进去,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皆是玉钗罗裙。
两个丫鬟手中端着饭菜,和一些点心瓜果。
薛娘坐在桌子前边吃边看着他。
承治听见动静的时候,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娘,她到哪儿,目光就跟着到哪儿。薛娘吃得极其优雅,与在天岭教饭堂的样子及其不同,这会儿不像是在吃饭,像是在消遣。
对,消遣承治的感情。
他盯了半晌,胃里空荡荡的,觉得有些饿。承治不愿移开视线,一边看着薛娘一边咽口水。薛娘听着他那儿的动静,挑着眼角冲他那儿瞥了一眼:“想吃?”
承治:“嗯。”
薛娘冷笑道:“交出心法给你吃个够。”
承治眼睛一亮,随后又缩了缩脖子:“不说。”
然后他就被连着饿了三天。待他连眨眼都费劲儿的时候,薛娘穿着华贵的衣裳在他面前蹲下,轻轻问他:“这会儿说不说?”
承治饿得没力气说话,他虚弱地摇摇头。薛娘气得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激动地说道:“天岭教即便我不去灭,等你从这里出去了也是要亲手杀了害你父母的人,眼下你告诉我心法有何不妥!非要饿死在这儿你才痛快吗?”
承治唇色苍白,起着一层干皮,笑了笑:“你不会饿死我的。”
薛娘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他没了支撑,重重摔在地面上,也没力气喊痛。薛娘站在那儿瞧了他半天,喉咙吞咽了几下,慢慢才道:“你是觉得我爱你?”
承治嗯了一声。
薛娘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摇摇头,盯着他透着神采的眼睛:“我若想进天岭教偷心法,自然要找个傻的。不瞒你说,我一开始觉得那个姓厉的就不错,看着严肃实际上心软,本想着找他去。结果阴差阳错的碰上你。”
看着承治的眼神渐渐变了,她笑着继续道:“你我虽说有肌肤之亲,可不过是些搂抱,实在算不得什么。你若是这样就觉得我对你死心塌地了,真是可笑至极。”
承治眸光沉了下去,沙哑着声音道:“你何苦如此。若真像你说的那般,抓一个弟子回来便可。虽说心法只有十来个弟子习得,且个个武功高强。可以你的武功来说,并不是难事。又何须在我身边待上那么些日子。”
薛娘身形一僵,回过神道:“好玩儿啊。我就是想看看你知道了亲手抚养自个儿长大的师父,变成了杀父仇人,你会作何反应。”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进了承治的心里。眼神瞬间变得迷茫,他想去看薛娘的表情,她却早已转过身子。承治急得直呼:“书宜,你转过身来。书宜。”
薛娘一整天都没让他瞧见过正脸儿。
入夜,晚上的天气愈来愈寒。承治的手脚冰凉,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表情却呆呆的,眼神空洞已经没了神采。耳边全是薛娘白天说的话,他晃晃脑袋想要把她的声音丢出去,却怎样都办不到。承治的胸口憋着一口气,却弄不清是不是怒气。只觉得喉咙发酸,眼睛发涩。
他忽然大叫了一声,想要宣泄出来,却发现情绪愈演愈烈。
薛娘头蒙着被子,闷闷地斥道:“喊什么喊,睡觉。”
暗夜,只有外面稀薄的月光透过窗子给屋里添了点儿亮,承治转过头盯着薛娘的床上,眸子越发阴沉。
被子里,薛娘红着眼睛抹眼泪,生怕抽噎的声音被他听见。
二人心思不同,却都满怀心事。
次日天亮,薛娘命人做了些吃的,打开笼子让人喂承治吃下去。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旁人喂什么,他就吃什么。身上的寒气被热粥驱散了些,可饿了许久,身子虚弱哪里能恢复。
薛娘特意嘱咐人往里面放了些瘦肉,切得碎一些,放进熬得粘稠的粥里。这样对他的肠胃好。
他一股脑全吃了。应该说是旁人一股脑全喂给他了,薛娘在一边儿看着着急,怕他吃着不舒服,又闹情绪都吃了。等还要再喂第二碗的时候,薛娘斥责道:“还喂什么喂,当虚元宫的东西下贱,能随意给人吃吗。”
她们赶紧请罪。
薛娘转过身子问承治:“肯说了吗?”
承治垂目,淡淡地说道:“我说过,你不会饿死我的。”
薛娘笑着没说话,转身命丫鬟挑几个人过来,她最近身上酸得很,让他们按一按。丫鬟们连忙应了,退出殿外寻人去了。
薛娘脱了鞋子趴在床上,露出一双赤足,正对着承治。他因着练武,视力极好。甚至能看清薛娘白皙的脚背上,有一颗小黑痣。
过了片刻,殿外进来两个白衣打扮的男子,皆是白玉面容,姿态谦谦。恭敬的朝薛娘行礼,随后用丫鬟打来的水洗干净手。
承治隔着铁栅栏看着,眉头紧皱。半秒也不歇地盯着那两名男子。忽见他们走到薛娘床边,承治急得出声:“你要做什么?”
无人理他。
两名男子分别轻捶着薛娘的肩膀和脖颈。她这两天身上也累的很,全是因为那天在天上飞的太厉害了。虚元宫里的大夫都会些治跌打损伤的手法,缓解疲劳也是好的,薛娘趁着这个时候把大夫喊过来,治治腰酸背痛,最重要的便是刺激承治。
天气越来越冷,他若是再这么扛着,即便是练过武有底子,也会把身子弄坏的。
承治哪知道她怎么想,这会儿只觉得快要急得发疯了。他紧咬着牙,拳头砸着地面。双目赤红,紧盯着薛娘。只见其中一人的手往下滑,正要去按她的腰。
承治大声喊道:“我告诉你心法,全都告诉你。”
薛娘连忙把那二人赶到一边儿,把钥匙扔给丫鬟放他出来。她还懒懒地赖在床上。牢笼的锁发出响声,打开了。薛娘的心轻松了些。承治虚晃着脚步,几步一啷当地走到薛娘床前,他无力地跪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薛娘枕着胳膊,瞥了他一眼,慵懒地问道:“这会儿怎么想通了?”
承治轻声道:“我原来以为你爱我,怕说出来后没了价值,你找不到再把我留下的理由,所以不说。”
薛娘嗤笑一声。
他继续道:“这会儿我怕你不再需要我,不爱我。”
承治抬头看着薛娘,她躺在床上不在意地与他对视,他道:“他们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所以,求你继续爱我。”
他捡起床下被她乱踢的鞋子,一手托着薛娘的脚,温柔地给她穿上。
薛娘把脸埋在臂弯,湿了眼眶。
☆、第40章 女魔头X正经人(六)
承治把心法全告诉了薛娘,她听着云里雾里的,面儿上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晓得,十分开怀的样子。与承治说了几句话,便想让人带他出去洗漱,再吃顿热饭,好好歇着。没料想,薛娘的眼神儿刚往丫鬟那儿瞟了一下,他就跪下来让薛娘别赶他走。
薛娘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承治低下头。她不耐烦地说道:“你自己看看你身上多脏,若想在这儿待着,就你这身打扮,你觉得可能吗。”
又命丫鬟把他带下去。承治还是不动地方,就这么跪在那儿,仿佛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人散发着冷意。薛娘心道他又在犯拧,又不好软言软语地哄他,只觉得心里憋闷。仰头呼了一口长气,低下头的时候却看见承治瞟了眼那两个大夫。
她怔了怔,眉心愁云渐消,看了看大殿光秃秃的墙面,又乱打量了几处地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你们都退下吧,今儿这殿里进来的人多了些。承治洗漱好了,再过来见我。”
众人告退,承治这才站起来,双腿打着颤地往外走。
大殿门关上,薛娘盯着墙面的头转过来,看着那扇门。过来半晌,听着外面的寒风,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愁啊。
这回真愁人。
薛娘从床上爬起来,站在上面,泄愤似的跺着脚。
系统操着闲心:“诶,你别踩塌了,那就麻烦了。”
薛娘没好气:“踩塌怎么了,你那么厉害的系统,连塌了的床都修不好。还来管拯救命运的破事儿,你怎么这么闲?”
系统气哼哼:“那你使劲儿踩,摔不死你。”
薛娘一下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打滚。好烦,这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
承治再进来的时候,已换成虚元宫弟子的打扮,一身白衣。薛?2 锟醋啪醯糜任鹋ぃ共皇撬挡怀乃皇撬桓雎亲有难鄱娜耍艘桓辈蝗痉渤镜哪Q?br /> 又与他说了半晌天岭教的事情,便再无什么可说的。她想着把他打发走,又不忍心。承治倒是会顺杆爬,见薛娘没往外轰他,他抬头看着薛娘道:“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要吃饭吗?”
薛娘低头看着他写下来的心法,随意地应了一声。
承治恭顺地退出去,然后端了饭菜进来,一趟还没端完,又接连跑了三四次。菜色倒是丰富得很,二十多道菜,有荤有素。
等他都忙活好了,来请薛娘去用饭,她好似才回过神,眉头一皱:“怎么是你上的菜,虚元宫的人都跑光了么。”冲着外面大声道,“人呢,人呢。”
从外面急急跑进来十来个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薛娘冷笑道:“我活得好好的,你们就开始不用心伺候了。让他来上菜,也不怕他毒死我。到时候各大门派攻上来,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众人瑟瑟发抖,连声呼实在该死。
薛娘板着脸瞥了眼承治,他站得腰板挺直,唯有头微微低下去。她把头一歪,斜眼问他:“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们糊弄住的。”
承治低头轻声道:“给自家娘子端饭菜哪里错了?”
薛娘差点被这话噎住,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儿只有虚元宫宫主,你若想找秦书宜,出去便是。”
承治跪在地上:“我错了。”
薛娘晃着脚丫,铃铛一下下的响着,唇角一勾,清脆的笑声传入承治的耳中,她道:“你去把每道菜都吃一遍,我不放心。”
承治闻言抬头深深看了薛娘一眼,薛娘心里一个唐突,没来由的心慌。他起身拿起银筷子试菜,开始前对薛娘说了一句:“菜里无毒,若是真想让你死,便是在取我自个儿的性命。”
二十道菜,一道尝一筷子也差不多了,再加上一碗补汤和几块糕点,这顿饭应是能吃饱的。薛娘眯着眼看了眼承治,他弯着腰回话,说饭菜一切正常。
薛娘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都退下。承治还想站着不走,她这回没由着他,发了火才把他弄出去。门一关上,就剩下她一个人,薛娘连忙跑到饭桌前,拿起筷子赶紧吃饭。她方才看着承治一口一口吃,她强忍着馋意才没跑过去把他筷子夺下来,然后自个儿吃两口。
虚元宫的饭菜真是比天岭教强得多,哪个看着都精致的很,吃着还满口香。
薛娘按着承治方才吃饭的顺序,挨个儿夹了一筷子,也喝了碗汤,这已经有些撑了。她揉着肚子,想着他多吃了些糕点,早上吃饭离这会儿也没多久,应是吃饱了的。
薛娘难得清闲,托着下巴歪头笑眯眯的。忽的想到承治方才看她的眼神,心下一沉,总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攻打天岭教的事情,薛娘毫无头绪,承治倒是积极得很,见她不怎么提天岭教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旁边提到。薛娘有些弄不懂他怎么想的,开始若想着报仇,就应该马上把心法告诉她,可折腾了半天才说出来。
这会儿的态度又转了个弯。
薛娘还不能确定承治见到了教主会杀了他,毕竟拔出剑来容易,刺下去却难得多。还得过些时日才行。
承治趁着与她商量天岭教的事情,总往薛娘身边儿凑。她说着话觉得有些渴,刚舔了舔嘴唇,他就端着茶杯过来。茶水的温度还正好,喝下去温温的。
自打上次他送了饭菜后,薛娘就想让他继续,可又怕他因着她说的话,不敢再犯。结果第二天,他还是自个儿一人把饭菜端过来,也不知那些下人是怎么同意的。
薛娘也顺势让他都挨个儿尝一遍,她再吃。
还有就是她光脚听铃铛响的事儿,渐渐地被承治给掰过来了。每次她醒过来,刚睁开眼下床,他就轻轻托着她的脚穿上鞋子。
刚开始,她为了不崩人设,还故意把鞋子蹬掉,他向来固执,见她蹬一回,他就跪在地上给她穿一回。薛娘发脾气说要赶他走,他就不吭声了。过了会儿,再找机会给她把鞋穿上。
薛娘继续蹬,结果没把握好力度,直接踹他脸上了。她赶紧把脚挪开,故作严肃地瞧他。承治只觉得脸上冰凉,一团白皙在他的眼前,他呼吸突然炙热,看着薛娘冷淡的侧脸,胸口的热意越来越沸腾,他眼神一暗,把头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