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同嗓子干哑,说道:“我方才就想应声,可嗓子不中用,喊不出声。只好慢慢磨蹭着来开门,还求爹饶我这一次。”
说话的语气与往日大不相同,林老爷摸不准他打得什么主意,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要与众人往外走。
岂料,林殊同重重跪在地上磕头,连着磕了三个,直起身子,额头一片通红:“前几日,我受了爹的训诫,竟不知悔改,仍往外跑,着实惭愧。无脸见人。”
林老爷脚步一顿:“莫要再说,回去歇着吧。”
林殊同瞬间激动起来,咳嗽了两声:“这如何使得,您过寿辰,我怎能一份力都不出。今儿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孝,这就给您操办寿宴去。”
林老爷沉下脸:“胡闹,你在我快要过寿的时候,让一屋子丫鬟闹成这样,在客人面前失尽颜面,还想着尽孝,滚回屋里去。”
林殊同神情一变,看着他说道:“我从未想到爹会来我这个院子,向来都是我去找你的。咱们父子俩可是一个月都见不着一次面儿,就算是见了,也是挨板子。”
林老爷:“你……”
林殊同句句说的都是找茬的话,也不知为了在大家伙面前耍这一出,谋划多久了。
林殊浩暗自嗤笑,轻声叹了口气:“大哥若是想要操办寿宴,着实晚了些。今年爹已经吩咐我去准备了,再说你身子虚得很,还是不要逞强的好。记得莫要再去酒楼花银子,惹爹不高兴。”
林殊同抬头看了他一眼:“每家每户,父母双亲过寿,皆是由长子操办,我岂能特殊?”
林殊浩被堵得说不出话,怔了怔,只好抓住他身子虚弱来说。
林殊同立即接住:“既是如此,那就你来跑动,将管账的活儿交给我。也算是咱两兄弟为爹合办了一场寿宴。”
“爹,你看行么?”
在场的哪儿还有不清楚的,分明就是个套,他们没什么好心,倒是爱看戏,有好事儿的起哄道:“林老爷命好,有福气。俩儿子争着孝顺。”
这话一出口,附和的人更多了。林老爷被弄得下不来台,只好阴沉着脸应下。
寿宴当日,到处都热热闹闹的,迎来送往,乱的很。下人都悬着心,生怕出了差错。林殊同院子里的下人,各个都挺直了腰板儿,闹了那么一出,罚了几个月例钱。可这差事办好了,赏的银子足够花上一年的。
薛娘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被安排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同坐的都是女眷,闲聊着家事儿。见薛娘坐过来,不由有些好奇,还有的弄不清她是谁。
听薛娘说了个大概后,才笑着说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
薛娘笑着说道:“我哪有这福气,天天出来跑动,没个闲的时候。”
几人聊了会儿,薛娘才知晓操办寿宴的人换成了林殊同,还是个不用出力跑动的差事。不由低头笑笑,倒还真是会耍混。
其实林家遭此一劫,全是林老爷年轻时的一笔风流债。他外出做生意,长夜难耐,寻了一家青楼,正赶上有几个姑娘初次接客。
他挑了个顺眼的,过了一夜,觉得甚好。做生意不是一两天便能走的事儿,索性出钱包下,过了三个月,姑娘怀了身孕。
林老爷心里顿时一慌,这若是传了出去,名声便都毁了。抓了副药,让她喝下去,谁知出了事儿,一尸两命。
姑娘毕竟是头一回就跟了他,心眼儿少。被哄了哄,就真心待他。死了后,成了鬼魂,却见林老爷匆匆赔了青楼一笔银子,连她的尸身都不曾看上一眼。
怨气围绕,从此缠上了林老爷。
当年林老爷正宠着林殊同,逢人就夸他好。姑娘就挑了这点下手,让他变了本性,把自个儿最喜欢的给亲手毁了,搅得林家不安宁。
薛娘一进到府里就觉得阴森森,还好人多,说着话热闹些,若不然她得打冷颤。
离开席还有一个时辰,她坐着有些发闷。忽然有个小厮跑过来,跟她说有笔账捧不对,请她过去瞧瞧。
寿宴的采买都是林府的事儿,与她的酒楼何干。小厮却一直在跟前请她过去,惹得周围几桌的人也不时侧目。
薛娘低着头跟着过去了。
林殊同待在房里,一手翻着账本,一手端着茶喝,听见门响,也不抬头。小厮不敢打扰,只好请薛娘坐下。
然后小厮关上门退下。
薛娘瞥了他一眼,这种样子,她见了许多回。每次装模作势,心里发虚的时候就这副架势。
她自个儿倒了杯茶,放在唇边吹了吹,刚要入口,就听林殊同说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薛娘暗自庆幸没喝茶,不然这会儿就喷出来了,她看了眼林殊同:“方才你命小厮找我,说有账捧不清。”
林殊同打量了她一番,看她的眼神尤为不对,皱着眉头说道:“捧什么账,你哪里有账,分明就只有一笔早就谈拢了的银子。”
薛娘放下茶杯,站起来说道:“公子可找我有事?”
林殊同翻账本的手一顿,抬眼看她:“我能找你有什么事儿。”
薛娘行了礼告辞,打算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就听他说:“回来,坐下。”
薛娘眉头一跳,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转过身子说道:“公子有什么事儿,说就是了。我也不便久留。”
林殊同听她这么说话,只觉得心里一直往外拱火。合上账本,推到一边儿,靠在椅背上问道:“今儿的寿宴场面如何?”
薛娘略微一低头:“自然是好的。”
林殊同握了握拳头:“哪里好?”
薛娘:“哪儿都很好。”
林殊同一拍桌子站起来,脸上气的通红:“那你还说我没用,这府上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我下的命令,他们照着去做。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做不了主!”
薛娘被他吓了一跳,听得他像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段话,知晓他仍在气她当日所说的话。
她抬眼看向他,颇为无辜,皱着眉头说道:“公子说的是哪天,我又说了什么?”
林殊同脸上表情一僵,半天没说话。
薛娘开口说道:“那日我说的是,你算什么要养我,可不是说你操办不了一场寿宴。还说了,我不稀罕你将我没名没分的养着,即便是有名分,也不如我这个老板娘的名头自在。”
“再说,你眼下敢去求你爹说要娶我么?”
“你若是那日没听清楚,这回总该明白了。”
林殊同看着她笑了笑,恢复了神色,端了杯茶喝,尤为惬意,摇头说道:“我都忘了,你竟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这几日一直后悔来着?”
薛娘瞧了他一眼,心道这话要怎么往下接。
趁着她没来得及说话,林殊同又说道:“我这儿就不留你了,眼看就要开席,还是赶紧去席上坐着的好。”
说完,就又翻起账本儿。
薛娘心里憋闷着走出屋子,她倒是真不想跟他吵,可人设在这儿没法子,林殊同能回嘴自然是好事儿,可怎么就这么憋的慌。
这回轮到她踢院儿里的石头,脚趾头疼得很。
林殊同稍错开些窗户,全看见了。他低声笑笑,见她没影儿了,才把窗子放下来。
那日从酒楼回来,心里着实气得很,半天静不下来,只觉得有股气在心口卡着,上不来下不去。
他尤为诧异自个儿对薛娘的感情,虽说她长得美,可若是因着这个,就着实不像话了,他又不是没见识的,瞧见一个美人儿就死心塌地。
再者他与薛娘只见过几面,哪儿就到了想娶她的地步。
可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后来渐渐强迫自个儿静下来,才琢磨出来薛娘话里的不对劲儿。她口口声声说那夜的事情算不得什么,而且桃花节的时候也邀孟公子一同去凉亭歇息。
但是她从不会与他人过分亲密,孟公子递给她一块点心,她都不要。
言词挑逗倒是说的很顺畅,可做起事儿来总带了一丝不自在。就像是有人逼着她这么做事一样。
想了会儿,他顿时心慌起来,怕她有什么危险。可又猜想是不是自个儿想错了,若是再送上门去,还被赶出来,那就彻底没了面子。
犹豫了几日,忽听林老爷要办寿宴,林殊浩也不知打得什么主意,竟让薛娘酒馆的厨师来府里帮忙。
府里压根儿不缺人手,几个人拔一根杂草,这事儿多得很。主要是林老爷爱面子,想在下人的数量上压旁人一头。
他顺势生了个法子,把差事抢过来。今儿故意让小厮去喊她,就是想再瞧瞧她的反应。
着实奇怪,按理说那些话他记得清楚,是因为听的难受了好几日。薛娘却把原话都说出来了,当日她的态度瞧他一眼都嫌烦,哪里会把那些话挂在心上。
所以她一开始问是什么话,他才僵住,以为猜错了。
林殊同坐在椅子上,揉揉额头,长叹了一口气。
薛娘回去的时机刚好,坐到凳子上后,就听人喊林老爷来了。众人纷纷起身,她跟着站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林老爷穿了件红色缎子衣衫,整个人精神焕发。
两个儿子一人一边儿扶着他。薛娘看了眼林殊同,他这会儿穿的衣裳,跟方才见她时穿的不是同一件。
这件是亮色,与他这会儿淡然的神情尤为不相称。分明方才还一副自个儿是大爷的模样。
也不知哪个是真的他。
林老爷入席,坐的是上座,众人纷纷举杯,说了一番吉利话后才坐下。下人们开始上菜,戏台上由热闹的打戏,变成了贺寿的词儿。
薛娘见众人举筷,她才开始跟着吃。因着这桌上都是注重规矩的人,她也不敢肆无忌惮,只吃了一点儿。
她瞧了眼旁人,比她吃的还少。
宴席散了,薛娘打算要完钱后就回酒楼好好吃上一顿。正准备放林殊同院子里走,就被人叫住了。
她回过头一看,是林殊浩。
他款步走过来,唇边带着一丝笑,问道:“老板娘这是要去哪儿?”
薛娘:“宴席结束了,公子觉得饭菜如何?”
林殊浩说道:“有你酒楼里的大厨在,自然是十分可口。”
薛娘低声笑笑:“那就好,我去要银子的时候也有了底气。”
林殊浩的眼睛发亮,眉间透着温柔:“若是这样跟我来就是,不必去找大哥。他身子弱,怕是这会儿累了。”
薛娘抬眼看他,眉头微蹙:“这会儿估摸着许多人都上他那儿结账去了,哪里能睡得着。不便再多说,去晚了,怕是得排的靠后。”
林殊浩说道:“那直接跟我去,我给你银子就是。回头我跟大哥说一声,也省得你去那儿等着。”
薛娘琢磨着怎么不崩人设,把他给打发了。谁知他竟以为薛娘默认了,心下一喜,伸出手就准备拉着她走。
林殊同突然出现,神情严肃,恨铁不成钢,尤为痛心:“你何时成了这般,竟哄骗旁人,谁不知晓这几日银子全在我那儿。虽说办寿宴花销不小,可也没到让你把人骗走不给钱的地步。”
“传出去林府欠债不还,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殊浩被他说得没法儿反驳,若是推了这个,那就是调戏女子,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林殊同跟薛娘往屋里走,屋里并无她想的挤满了人,就他俩。她还没说话,就听林殊同问:“饿不饿?”
薛娘点点头:“原本是不饿的,这会儿被你一问,真觉得有些饿。”
她看着他,眼睛弯弯的,藏着媚意。
林殊同一脸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让下人煮了碗面送过来。
面里放着牛肉,鹌鹑蛋,还有些不知是什么的蔬菜。吃着尤为顺口。
薛娘坐在半桌前面,轻轻吹了吹,然后把面放进嘴里。吃的十分认真。林殊同坐在一边儿瞧她,薛娘竟也没发现。
哪里还有一丝娇媚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贪吃鬼。
她额头冒了细汗,拿袖子一擦继续吃。林殊同看的一愣,抿唇笑笑,打开扇子给她扇风。
过了会儿,连汤带面都吃完了,薛娘拿帕子擦了嘴,等下人把碗收拾出去。她才想起来要钱。
林殊同瞥了她一眼,站起身子朝书桌走去,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
“数数吧,看看有没有少。”
薛娘接过来数了数,是按着之前说好的价钱给的。点了点头说道:“多谢贵府抬爱,酒楼里的大厨也争气的很,才让我有了这笔银子进账。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出去了。”
林殊同瞧着她说话的样子,也没吭声,又听她重复了一遍说要回去的话,猛地从椅子上起来,身子往前倾,凑到薛娘眼前,鼻尖差一点就能碰到。
他说道:“知道我这会儿想做什么吗?”
薛娘眨眨眼。
☆、第75章 老板娘X公子哥(四)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屋内有些暗。书桌旁边就是一扇窗户,春天昼夜温暖,树枝发了新芽,斜斜的伸到窗子前面。
门窗皆紧闭着,只能听见下人走动的脚步声。
林殊同凑过来呼出的气落在薛娘脸上,她不由往后躲,刚一偏头,就被他用手给掰过来。
薛娘一皱眉:“你放开,哪能如此没有规矩。”
林殊同勾了勾嘴角,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盯着她看了半晌,声音有些暗哑:“我这会儿恨不得把你掐死。”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滑落在薛娘的脖颈上,微微收拢。
薛娘摸不清楚他发什么疯,把他的手给推开,林殊同手指不曾用力,为了避免被薛娘推开,手腕压在她的肩膀上。
薛娘被弄的疼,皱着眉瞪他。
林殊同这会儿却别过脸不瞧她了,开口说道:“也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掐死你?”
他侧脸对着薛娘,瞧不见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别扭,薛娘垂下眼想了想,刚要开口说话,就觉得肩上一轻,林殊同把手拿开了。
他叹口气,看了眼薛娘,坐回椅子上,神情严肃地说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儿就咱们两个人,若是有事儿就告诉我。”
薛娘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哪儿都不挨哪儿,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宴席吃多了撑住了,就绕着林府走上几圈儿,甭拿我解闷儿。”
林殊同喝了口茶,抬眼看她:“可不就是撑着了,刚让下人沏的普洱,你要不要来一杯?”
薛娘不与他说那么多,行了礼就打算出门去。林殊同先她一步走到门口,用身子挡着门,不让她出去。
薛娘也不知说什么好,踩了他脚一下,林殊同也不觉得如何。她冷了神情说道:“公子若是耍赖,我一个女子也无应对的法子,这里又是你的地盘,只好请公子先把我掐死,之后随你折腾便是。”
林殊同方才让丫鬟打扫过地面,仔细用布擦过。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门,抬头看她:“你把我说成什么了,分明是你先翻脸,这会儿还想让我当恶人。我还想让你说清楚怎么回事儿,凭什么占了我便宜就不认账?”
薛娘被他一会儿一变的态度弄的头疼,沉声说道:“你出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女子占男子便宜的事儿。今儿说好了就是来给林老爷做寿,你却把我拉到这儿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走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再说,方才说想掐死我的,不就是你么。我已经允了,你怕是心里早就乐开花了,怎么还不动手?”
林殊同低下头,过了会儿说道:“你总是示好后,又翻脸。一边儿拿话勾着我,转眼就把我赶走,你是觉得耍着我好玩儿?”
抬头看着她:“再不成你有不能说出来的苦衷,我该体谅你,心疼你。然后主动凑过去,你喜欢打哪边脸,然后我就给你哪边。”
把这回的人设说的真准,系统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怎么概括。
薛娘一怔,喉咙有些发酸,别过头说道:“你越发扯得远了,这会儿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你让开。”
林殊同低笑几声:“所以啊,我才想把你掐死,再也听不见你说的这些话。我陪着你一块儿去就是。这会儿你又说失礼了,我倒要问问,是谁先握住我手的。”
说到后半句他梗着脖子看薛娘,脸上满是不服气。
薛娘知晓这话得说破,不然总这么僵着不上不下,着实憋屈。她站直了身子,低头看他:“你说这话好没意思,轿子上的事儿,本就是你情我愿。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谁知那天竟去酒楼说了那么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