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屋里,向父亲、世子大哥躬身行礼之后,方落了座。
宣平伯对儿子一阵嘘寒问暖,又问了问边关之事,便提起了那桩婚事。柳长安听父亲说完,不由得站起身来。
他走到父亲面前,双膝跪地,抬头望着父亲,颤声说道:“父亲,孩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父亲成全!”
世子容轩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瞅瞅七弟,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当听到七弟恳请父亲,想要退婚,顿时吓了一跳。
这下麻烦大了,七弟这是要捅破天啊?
“什么?你……你想退婚?”宣平伯容闲脸色骤变。他冷冷地盯着儿子,小安这是昏了头?竟然想退婚?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低声喝道,“小安,你为何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父亲,孩儿心里喜欢一个人,所以......所以想娶她为妻。”柳长安鼓足了勇气说道。
“呵呵,真是荒唐!”
宣平伯气得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拍扶手,腾地站起身来,怒喝道,“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你这么做?喜欢?哼,你若喜欢尽可娶进府里,可与安国公府联姻之事,定不可更改!”
柳长安一听,面如死灰。他抬眼望着父亲,眼里满是乞求之色。宣平伯一瞅那眼神,心里也有些酸楚。
十多年前,他远赴边塞之际,小安的娘亲就是这么望着他,想和他一起走,可他最后还是辜负了她,也因此害了她。
感情真是害死人!
当年,那人若早早逃跑,哪里会因此而送命?想不到十多年后,那人的孩子又是这么一根筋!
想着,心里就更加气恼。
他指着柳长安,颤声说道:“你……大好的前途你不要,偏偏要过那独木桥,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说着,便一巴掌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柳长安的左脸顿时肿了起来。
“父亲息怒!七弟年幼冲动,还望父亲原谅则个!”容轩一见,赶忙上前拉住父亲,打着圆场。
他瞅了七弟一眼,示意他赶紧闭嘴。
他不知道七弟这是怎么了?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往那狡猾沉稳的性子到哪里去了?这还是那个喜欢沾花惹草却又冷情冷心的七弟吗?
容轩劝慰了父亲一番,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柳长安,温声说道:“七弟切莫鲁莽,这退婚的后果,你可考虑过?”
他叹了口气,方继续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是你,即便加上咱们全族上下,也承担不起这退婚的后果!”
柳长安跪在地上,不禁垂下了头。
父亲和世子大哥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不符合他以往的性子,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做了。
他想,若他一味退缩,既对不起小慧,更对不起他自己。
“七弟,这事莫要再想了,先安下心来准备迎娶那李家小姐,过门后莫要亏待人家。你若喜欢那女子,也可娶进府里,日后好好补偿她一下就好。”
容轩又劝说了几句,见父亲怒气稍息,便上前拉着七弟,与他一起向父亲磕头赔礼。宣平伯冷着脸,挥了挥手,二人方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
兄弟二人出了主院,容轩瞅着七弟一脸黯然,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七弟,人生在世,有舍才有得,万不可过于贪心。”
柳长安点了点头。他望着世子,哑声说道,“这个道理长安明白,刚才多谢世子大哥对长安的维护。”
与世子分开后,柳长安回了清风院。
九娘正守在院里,一瞅他脸上的巴掌印,便知道了结果。二人进了屋,柳长安望着九娘,轻声说道:“九娘,这事我不想再瞒着小慧,明日我就去找她,我要亲口告诉她……”
说罢,他垂下了眼睛,睫毛微微颤动着,心里一片冰凉。
*
百花胡同的小院里,此时正欢声笑语,洋溢着一片温情。
夏小慧和李月茹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准备设宴款待舅舅。而崔如烟坐在院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也是满心欢喜。
“舅舅,开饭了!”
一家三口围着方桌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饭后,夏小慧回屋对着铜镜,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崔如烟一见,又想了早逝的妹妹,眼里不禁噙着泪水,颤声说道,“小慧,你的眼睛和你娘亲简直一模一样。”
李月茹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抹了抹眼泪。
夏小慧见舅舅和干娘一副伤感的样子,赶忙上前哄着二人,“哎呦,今儿外面天气晴好,家里怎么突然发了大水?”
“小慧,舅舅看到你,心里高兴……”崔如烟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方缓了缓情绪。李月茹也止住了泪水,笑着进厨房收拾去了。
“舅舅,我娘一人在那边,孤零零的,我想去看看她。”
“嗯,小慧,舅舅也有此意。另外,还想把你娘亲迁回祖籍,在崔家坟院里重新修墓,好好安置一下。”
“舅舅,那返乡的族人可答应?……”
“这个你放心,舅舅都已经打点好了,没人敢说闲话。”
夏小慧与舅舅又说了会体己话,方戴上了面具。崔如烟坐在一旁瞅着,心里一酸。他忍不住问道,“小慧,日后这副面具要一直戴着吗?”
“舅舅,说来话长……”
夏小慧见舅舅担心,就把那苏小白之事,简单地说了说。崔如烟一听,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原来,当初他接下的那笔单子,救下的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
“小慧,你可知那下单的恩人是谁?”
“舅舅,那人叫柳长安,是宣平伯府的七公子。”
崔如烟听了,又是一惊。闹了半天,大家都是熟人啊!那柳公子为救小慧竟然花费了二万两白银,这人也真够舍得。
看样子,那柳公子对小慧存了份心思,而小慧对那人也有点意思,只是那宣平伯府哪里是那么好进的?
想着,又不由得担心起来。
“小慧,这戴着面具过活,也不是个法子,不若跟着舅舅去阁里?”崔如烟试探着问道。他觉得小慧自小受了那么多苦,日后得好好享享清福才好。
“舅舅,那阁里端得也是一碗冒险饭,日日在刀尖上嗜血,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不若现在开铺子做生意赚钱,来得踏实。再说,我也喜欢夏小丰这个身份,一旦改回女子,外出办事也多有不便。”
夏小慧对舅舅的热情相邀,心存感激。可从长远考虑,江湖之险远高于任何一个行当。尤其是来自朝堂的威压,一旦官府想灭掉哪家门派,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想到此,她对舅舅反而担心起来。
“舅舅,阁里有没有考虑过商贸行当?若做成了,收入也能稳定下来,阁里的伙计们老了也有个去处。”
崔如烟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小慧这个主意甚好,可阁里一群江湖人士,一向游荡惯了,想转行又谈何容易?再说,这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夏小慧想了想,方继续说道,“舅舅,这一年来我在京城里开了几间铺子,生意还算红火。要不我再选几个方子给舅舅,阁里可以按照加盟方式,在京城以外的州府开几间铺子?”
崔如烟一听,眼前一亮。
夏掌柜的铺子,他细细打听过,那独家买卖就是其制胜法宝。而“顺风阁”的地盘广,各路人才都有,若把那收集情报的、年老的、伤残的规整一下,学个手艺混口饭吃,也是一条活路。
想着,又细细询问了一番。
夏小慧见舅舅十分感兴趣,就把连锁加盟规则捡重要的说了一遍。
她想,在经营管理方面“顺风阁”不乏老手,她这边可从配方、机械工具等入手。这么一来,既帮了舅舅,自己也能赚到钱。
二人一拍即合,议定下月开始着手。
此时的夏小慧还未料到,因为这一番举动,为她日后的商贸之路,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七十章 茫然无措
*
第二日清晨,夏小慧与舅舅在院里比划了几下拳脚。舅舅本是一文弱书生,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不过,他见小慧武功甚是厉害,也稍稍放了心。
李月茹做好了早饭,二人洗漱之后,便坐下吃了起来。
“舅舅,能再多住几日吗?”
“小慧,阁里还有不少事情在等着舅舅,待舅舅忙过这一阵,就回来看你。这枚令牌,你收好了,若有难事,就拿着它去茂源杂货铺,找王掌柜。”
“嗯,多谢舅舅,那我就收下了。”
吃了饭,崔如烟又叮嘱了几句,便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京城。
夏小慧把舅舅一直送到街口,看着舅舅上了街角候着的马车,直到看不见踪影了,方返身回了小院。
*
重逢之后又生别离,心里多少有些惆怅,夏小慧的情绪不由得低落下来。
她打起精神,如同往日那般早早来到了铺子里。一阵忙碌之后,转眼到了中午,食客们也陆陆续续上了座,大堂、雅间顿时热闹起来。
就在这时,一段对话飘入她的耳中。
“哎,你听说了吗?宣平伯的七公子,马上就要迎娶安国公府的嫡小姐了。”
“这是真的?安国公府肯把嫡女嫁给一个伯府庶子?”
“哎哟,两家都准备在年底操办婚事了,这还能有假?”
“……”
夏小慧听了,猛然一惊。
此事是真是假?前日见到师父,并未听师父提起?还有那人可知此事?想着昔日他远在边关,这桩婚事若是真的,那十有八.九是由家里出面商议的。
她按下心中的猜测,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想着柳掌柜一向消息灵通,若向他侧面打听一下,便可知事情真伪。于是,她顾不上吃午饭,便赶到清风茶楼,找到柳掌柜,询问了一番。
“哦,夏掌柜,说起这事,我倒是略知一二。几个月前,两府就开始商议此事,不过一直未曾公开,直到最近定了日子,才稍稍往外透了点口风。”
“那……那日子真的定下了?”
“嗯,听说定在了年底。呵呵,这倒是好事一桩啊,到时候让那安国公府订咱们“味香居”的点心,好好赚他几个。”
“哦……”
夏小慧闻听,如雷轰顶。她呆了呆,勉强挤出一抹笑意,与柳掌柜告辞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清风茶楼。
她来到大街上,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茫然失措。心就像被人挖去了一块,空洞洞的,却又生疼。她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街上游荡着。
正午的阳光,分外刺眼。
不知走了多久,她感到口渴得厉害,也累得走不动了,这才停了下来。
她找了个门槛孤零零地坐着,抬眼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脑也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那人就要娶妻生子,开始过另外一种生活。
既然如此,她和那人也算是结束了吧?
一想,心里又是一疼。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想着娘还在家里等她,这才站起身来,踩着落日的余晖,一脚重一脚轻地回到了小院。
李月茹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听到院门处传来了响动,便赶忙擦了擦手,迎了出来。
“小慧……”
“娘……
“小慧,下午你去了哪里?柳公子来找过你…”李月茹刚说了半截,不由得停住了。
她见小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不对。一问,方知事情原委,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怨气。可想着公子与小慧的种种过往,又多少抱着一线希望。
她伸手揽住小慧,抚了抚她的额发,柔声宽慰着,“小慧,莫要难过,你先在家里歇一会儿,娘去伯府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说着,便换了件衣服,匆匆离开了小院。
*
夏小慧捧着茶盏坐在廊下,呆呆地打量着这院里的一草一木。这里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得赶紧找所院子搬家才好。
这会儿,她感到心里平静了许多。
下午,那人来找过她?他来找她又有何意?是想告诉她这个结果吗?还是打算继续哄着她,22 编造出一个虚幻的未来?
一直以来,她对他始终未敢抱太大的信心,也因此从未戴过那枚护身符。她知道,那是他送给她的定情物。
可她心底呢?还是有所期盼,期盼他们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现在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了。豪门与江湖之间的巨大差距,岂能轻易跨越?如今,路已走到了尽头,一切都该结束了。
夏小慧心里一阵抽搐,泪水忍不住滑落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捧着茶盏呆呆地想着,也许时间会治愈一切吧?
可能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走出这无言的伤感,变得心如止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院门处传来一阵响动,似有人开门走了进来。“娘,你回来了?”夏小慧抬眼望去,心里猛然一揪。
在昏黄的光线下,只见柳长安一身青衣,直直地站在那里。他两眼定定地望着她,满含忧郁之色。
“小慧……”
“你……你回来了……”
夏小慧站起身来,把他让进屋里。
二人相对而坐,却默默无语。良久,柳长安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小慧,你都知道了?我……我心里并不想答应,可府里……”
柳长安鼓足勇气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整整一个下午,他跑遍了京城,到处找她,可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刚才他一进院门,看到小慧坐在廊下捧着茶盏发呆,便知事情不妙。
她都知道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小慧这个样子,恐怕已是伤透了心,所以既不吵他,也不闹他,但她以后却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就着昏黄的灯盏,夏小慧静静地望着那人。
一切都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可见他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
“你……你也莫要再难过了,这一切本是个死结,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无法解开。所以,日后就和那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夏小慧说完,便垂下了头。
她绝不愿去做什么妾室,即便孤老终生,也不会把自己放在一个不堪的位置。况且,她现在有自己的产业,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相比起高门后院里的种种龌龊,她更喜欢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
柳长安听了,一脸黯然。
他心里有些气恼,有些不甘,又有些无奈。对小慧的倔强性子,他十分了解。这个人,他是又爱又怕,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他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这屋子,低声说道,“日后,你还是住在这里吧?这处宅院早就送给你了。”
夏小慧点了点头。
这处宅院,她打算还给他。她与他既然没了关系,又何必再拖泥带水的纠缠不清?这人这会看着老实,日后怎样可就难说了。
想着,她站起身来,摸黑进了里间,打开暗格,取出了那枚青玉护身符。她紧紧攥在手里,用力捻了捻,泪水还是“啪嗒一声”滴落下来。
她抬手擦干了眼泪,一咬牙回了堂屋。
“这个……也还给你……”
“小慧……你……你留着吧!”
柳长安心里一疼,犹如针扎一般。
他望着夏小慧,颤抖着声音说道,“小慧,这世上再也没人值得我这般牵挂……你……你就帮我收着吧,求你了……”
夏小慧心里一酸,也终有些不舍。她抬眼望着那人,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
暮色苍茫,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柳长安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小院。
他走出那条长长的胡同,机械地上了马车,往伯府方向而去。坐在车里,他的心在一点点地下沉,犹如溺水之人,感到阵阵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