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授住院,刚才突然想起有东西忘在研究所了,让我给拿回来。”安捷笑眯眯地说。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有你们教授这样的么,这都几点了还让学生在外边跑?多大的事明天说不行啊?”
安捷耸耸肩,表示无奈。
司机师傅带着无比的同情一路风驰电掣地把安捷拉到了地方,下车前还问了一声:“你进去多长时间啊?要不然我在外边等你再把你送回去?你看这这么晚了,地方又偏,打车也不容易。”
安捷愣了愣,想不到自己出来干坏事居然被助人为乐了,他一只手扶着车门,微弯下腰:“师傅,这么晚了你不回家?”
“咳!我半大老头子的人了,晚回去一会儿谁还能查我的房怎么的?这么远的道儿,你又不是不给车钱,我多挣点你也方便呗,谁还能跟钱过不去?”
安捷一笑,他抬头看看一片静谧的校园,神色有点飘忽地摇摇头:“得了,您还是先走吧,我不知道教授把东西放哪了,不定找到猴年马月呢,回头别耽误您。”
“不用啊,不用得了。”司机师傅大大咧咧地挥挥手,安捷把车门关上,看着他掉个头走了。
这个城市,有人早出晚归,有人辛苦奔波,有人为养家糊口而活,有人为人生理想而活,有伟大的,也有平凡的——但是他们都是白天无知无觉地站在阳光底下,遵从着这个人间、这个社会的规则而活着的人。
活得可能辛苦,但是踏实。幸福或者不幸,甚至是家家都有的那本儿难念的经,也都让人羡慕不已。
年轻的时候,很少有人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这市侩、琐碎,那些初出茅庐热血沸腾的少年们,总觉得柴米油盐是会泯灭人才华和光芒的东西,他们不屑于这些,荷尔蒙带给他们的反叛,让他们甚至不愿意去相信社会主流的道德观和价值观。
什么才是好的?十年前,安捷会说——无论最后是不是功成身退归于平静,总要轰轰烈烈一场过,名声不重要,金钱更是王八蛋,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力才是真正能掌握的,才是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办成想要办成的事的好东西……
十年后,安捷突然明白了木莲的话,做一个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得到幸福,可是已经太晚了。
杀人越货、快意恩仇、帮派火拼、阴谋诡计,玩得再好再转,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即使跺一跺脚全中国都震一震,一呼百应到生杀予夺,也改变不了这身份——是阴沟里的老鼠,摆不上台面这个事实。
长于刀剑者必死于刀剑。“社会”两个字前边加了个“黑”,明明确确地就把那么一部分人从大众社会“人民”的范畴里分了出去,这是一条被大多数会喘气的动物所厌恶憎恨和惧怕的路。
安捷想,其实“拽”,是句骂人的话。
他沿着学校外围走了大半圈,从围栏上翻了进去,凭着前不久才查看过的地图摸到历史系研究所的地方,极敏捷地攀上了三楼楼道里没关严的窗户上,钻了进去。他从窗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微微牵扯到了伤处,一头冷汗立刻下来了,安捷靠在窗户边上,半天才把气喘匀。莫瑾这臭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等稍微恢复过来一点,他就顺着楼道摸过去,顶楼最外边的那间办公室……阳面,阳面的……
安捷从兜里摸出一根铁丝,从锁眼里伸进去,捅了几下。随即一声轻响,安捷自己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历史楼里的锁都这么历史,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他小心地推开门,靠在门边上仔仔细细地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遍,这才走进去。
这办公室看上去一片狼藉,比日本鬼子“三光”过的村庄还凄凉,书桌、小柜子上都积了一层尘土,安捷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薄薄的本子,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又把卷起来的边边角角压平整,他借着月光看着扉页上的“莫燕南”三个字,里面是老教授备课的内容。字如其人,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看来这是对方搜剩下的东西,觉得没什么价值,顺手给扔在了地上。安捷叹了口气,小心地把备课本收好。老莫是十六嘴里的“六号”,听起来像是某个实验品的名字,安捷感觉到某种违和感。
直到现在,一想起那窝窝囊囊的老教授,那萎缩懦弱但是坚持正义的样子都历历在目,为什么李身边会曾经有这么个人?
留着干什么?当吉祥物么?
一个居然能被自己的儿子瞧不起那么多年的男人,他身上有什么地方,是李重视的?甚至……人死都死了,还把人家办公室翻成这样?
安捷伸出手,慢慢地摸索着同样被撬开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边缘和顶部,整整一圈,没有发现凸出来或者凹进去的地方——也就是没有那朵诡异的德国鸢尾。他有些疑惑地翻看了柜子里剩下不多的东西,大多是对外行人来说晦涩难解的没用东西。
安捷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移开脚步转向别的地方。
突然,他猛地回过头来,皱着眉死死地盯着那个柜子,把里面的东西腾出来,从外衣兜里取出一把钥匙,钥匙扣是个极袖珍的小手电,按下去发出来的光就像小孩的玩具……还是快没电的玩具。
安捷把那玩意甩了两下,借着微弱的光仔仔细细地搜索着柜子内里,有些地方已经老化得很厉害了,甚至有点霉菌,安捷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突然,他的手一顿,在个极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看见了一点不那么自然的漆,他轻轻地用钥匙刮了几下,漆皮居然很容易就掉落了,显出底色来。
安捷整个身体伏在柜子里,一点一点地刮掉了这多余的漆皮,底下渐渐地露出老旧的底色——一朵鸢尾花。
他盯着那朵鸢尾半晌,突然,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安捷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把手电按灭,闪身躲在了柜子后边。
那人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地方,安捷的眉头越皱越紧,手心里慢慢地浸出汗来……似乎,有那么一种,不好的感觉,那么一种,直面危险的感觉。
来的人是谁?
那人好像低低地笑了一声,按了手上的一个东西,安捷的听力告诉他,对方好像放了盘磁带,沙哑的倒带声音过去以后,一个低低的,好像带着某种金属碰撞一样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安捷的寒毛徒然竖起来。
“我在想你会用多长时间找过来,饮狐,你比我预期地晚了将近一个礼拜,真让我失望。”
声音不一样了,但是那语气腔调,是……是那个人,R?李。安捷猛地睁大眼睛,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力,依然是巨大的。
“我们也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吧?饮狐,其实跟你说实话,这个世界上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是我不想伤害的,那个绝对就是你。”
毕竟是大boss,连放屁都放得冠冕堂皇,跟真事儿似的。
那声音停了片刻,好像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饮狐,你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到头来却是你背叛了我,我很伤心,真的很伤心。”
最后那个“很伤心”,他说得格外轻柔,像是在人耳边轻轻地吐出来一样。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打屁股的,饮狐……”
没等他话音落下,安捷的肌肉猛地收缩,他突然从躲藏的角落里窜出去,用肩膀撞碎办公室里的玻璃,至于催玻璃碴的攻击力,那就是完全忽略不计的东西了。匆忙间,他往开着的门口看了一眼,没有人,那里只有一个老旧的录音机……
他太紧张,竟然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安捷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的从三楼的窗户钻出来,一咬牙跳了下去,楼下是一大片草坪……总不至于就摔死了,身体腾空的瞬间,巨大的爆炸声从他身后传来,热流猛地冲撞开,整个窗户上的玻璃全部分崩离析。
安捷的身体被这热流推出了老远,随后遵循了万有引力定律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减肥……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减的过程,然后得到肥的结果
莫非我减的不是肥,是寂寞?
第五十章 暗夜追踪
以上动作纯属特技,如果小朋友们没有安捷叔叔的身手和人品,那么请勿模仿,如有雷同,纯属见鬼。
爆炸产生的热气流撕裂了他背后的衣服的同时,也给他提供了足够的借力点,让他在空中尽可能快地调整好了自己落地的姿势。要知道从三楼跳楼出来,基本上他如果不是金古梁温几位大侠笔下的人物,这一落地,就可以直接生仙了。
疼痛对于他来说,好像是某种良性刺激,地面接近他的速度好像被放慢了,安捷的脚接触到地,迅速遵循本能自然弯曲,然后身体最大限度地收缩起来减轻冲击力,身体向前倒下去,非自愿地翻滚了好几千度才停下来,怎一个七荤八素了得。
安捷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脚底下一软,却又跌了回去,眼前阵阵发黑。这时候,一块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大片物体,带着火苗,好像扫把星似的像他冲过来,可惜暂时由于脑供血不足导致视力失去作用的安捷没注意到!
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猛地拉开他,力气之大让安捷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脚有那么一瞬间是脱离地面的,随后狠狠地撞在另一个人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不远的地方,火灾现场的不明飞行物砸下来,轰隆一声,火光冲天。
安捷缓过口气来,撑起身体,发现被自己压着的人竟然是本该在周公爷爷那喝茶的莫匆,他翻到一边去,望着燃烧起来的大楼,眼睛里映着火光,异常明亮。
莫匆却远没有他平静,安捷再怎么瘦也是个身高不俗的男人,刚刚这么一撞把他撞得胸口一阵阵发闷,越发气不打一出来,他一起身抓住安捷的领子,硬是把他踉跄着从地上给拎了起来,表情有点扭曲,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几个字来:“你就是来找死的是不是?!”
安捷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火光的缘故,莫匆觉得他脸上似乎有种特别的兴奋。
安捷想说什么,却突然把脸扭到一边去咳嗽起来,他跳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护住头颈,伤口全在胳膊和手上,破烂的外衣露出手臂,各种细碎的伤痕血肉模糊。莫匆情不自禁地放开手,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他身上。
这时渐渐地有人声接近,安捷皱皱眉,一把拉起莫匆:“走!”
两人潜入了一片小树林,安捷对莫匆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小心地在暗处仔细地看着救火的情形,过了一会,消防车和警车都来了,人声喧闹,不少人都被惊醒加入围观行列。
莫匆粗鲁地抓起安捷的肩膀:“看什么看?!不想死就马上跟我回医院!”
安捷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现在回去,我保证你后悔一辈子,刚才放炸弹的人绝对没走远,现在应该和我们一样在这里等着看热闹。娘的,今天不让我抓住他,他还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
这样说话的安捷身上有某种奇特的东西,莫匆一愣。
安捷盯了现场一会,回过头来,伸手按住小腹,微微弯下腰来,皱着眉轻哼了一声,靠在树干上。
莫匆在一边凉凉地说:“我还以为你超人奥特曼,见着小怪兽就小宇宙爆炸呢,还知道疼啊?”
安捷不跟他计较,眉头皱着,可是心情却好像很好的样子,他瞟了莫匆一眼,明白了什么似的:“你怎么跟过来的?谁给你提的醒儿?”
莫匆的脸色难看得很:“你一个残障人士都能满大街乱窜,怎么我就不能跟出来了?不就是一杯安眠药么……安捷,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胡说八道,”安捷笑骂了一声,“连你都放不倒,我还混个屁?”
莫匆冷笑:“是啊,要不是宋大夫提醒,我还真不知道你有对旁边人下手的习惯。”
安捷摇头叹了口气,心说他就知道是这事儿爹林弟弟宋长安,丫除了坏事就没做过别的贡献。
突然,莫匆猛地一拉安捷,闪身躲在树后,屏住呼吸。安捷神情一肃,他现在身上漏孔的地方太多,感官有些麻痹,反而不如莫匆灵敏。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慢慢靠近,一个全身裹在雨衣似的暗色衣服里的人站定,打量着吵吵闹闹的人群。这人看上去很魁梧,手插在衣兜里,看不见脸。他似乎是带着对讲机一类的东西,低低地说了一句:“没有……我知道……”
声音很难听,机械得很,像是用了变声器一类的东西。
顿了顿,那人又说:“你还没睡醒呢吧?哼……老地方。”
说完,他往另外的方向转身而去,脚步有种奇特的韵律,好像整个人就是个包装严密的时钟,一分都不错。
“老地方……”安捷玩味地笑笑,“这词太美好了,跟着他。”
“你干什么?”莫匆咬牙切齿,躲起来的时候动作急,以至于安捷完完全全就是靠在他怀里的,知道这人小腹上有伤,他的手臂只能圈在安捷胸口偏下一点的地方,感觉到硌人的肋骨和对方缓慢而有规律的心跳……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样暧昧的动作也很难让莫匆觉得美好。他收紧手臂,牢牢地压制住安捷,“连把枪都没有你就敢……”
“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捣乱的?!”安捷瞪着眼打断他,手肘突然往后一送,不轻不重地打在莫匆的肋下,迫得他松开手,“别废话,要么我打晕你找人把你抬回去,要么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
“我……”莫匆觉得自己这后槽牙都快被咬烂了,“你……安捷你他妈的就是个大混蛋。”
安捷“嘿嘿”一笑:“多新鲜哪,敢情你才知道。跟着我,走!”
莫匆这才明白为啥自己被人跟了一个月,空有第六感但是找不着人。安捷这个老王八蛋,追踪的技术绝对不是盖的,他要是有一天心血来潮想去当警察,那对广大犯罪分子来说绝对是个噩梦一样的存在。
连把枪都没有就敢深入敌窝,这种冒险的经历还是莫匆有生以来的第一回,他终于发现自己做得再好再出色,“黑衣”也只能是个狗头军师的角色,很难混成老炮。因为他现在明白了,无论是曾经的老炮,还是现在的老炮,身上都有某种不要命的东西——他自己缺乏这种生死不吝的牲口脾气。
真是性格决定命运。
两个人跟着那个包装男,逛荡了大半夜,才摸到了地方。这是个非常隐蔽的地下黑市集结地,各种非主流生物汇集在这里,到处都是让人头皮发麻的动静。
一不注意就会踢到缩在墙角嗑药的瘾君子,活的死的概率各半;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活像展览一样纠缠的男女……以及男男,嗯,甚至有不少凑在一起搞“群体活动”;低声进行各种交易的,可能是军火,可能是色 情,可能是毒品,甚至可能是人体器官,只有想象不到的,没有买不来的。每个人都面目不清,用浓妆或者满身麻风病人似的衣服遮挡自己。
旁边是霓虹带来的暧昧光线,安捷看了看招牌,忽然古怪地笑了:“我以为他的老地方会是个附庸风雅的茶楼之类,再不济也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废旧仓库,没想到居然是地下妓院。怪不得他们跟我说李更厉害了呢,原来已经把洁癖的毛病改好了。”
他轻车熟路地做了一个让莫匆当场差点抓狂的动作——一把搂过一个从两个人现身开始就一直盯着他的女人,或者还是个少女,浓妆下能看出年轻美好的皮肤。安捷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顺手从莫匆兜里摸出钱夹来,看也没看,抽出几张来塞到女人的怀里,凑近到她耳边,轻轻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