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个人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下长坡,罗老师轻轻询问身边的女伴:“小菡,你没事吧?要不要陪你去厂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就是摔得腿疼,缓缓就好了。这位是…”红衣女孩屈着一条腿,扭头望着一直扶着她的张文君,“哦,这是我的学生,张文君,文君,这是我的一个小师妹,吴菡。”罗老师这才正式做着介绍。
罗曼婷与吴菡大学里属于同门师姐妹,罗曼婷大两届,因为两人在校期间都参加了校文学社,罗曼婷是副社长,对当时的小师妹吴菡照顾有加,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吴涵家在古城,也是刚刚毕业分配回到了家乡,原本约好初六来厂里看望提前回来的师姐,不曾想刚刚出门,就摔了个大跟头,新买的红色棉衣外套上沾满了黑色的泥浆,让原本兴高采烈的吴菡顿时像霜打的茄子,即刻就焉了。
不过,最开始的不堪已经慢慢过去,吴涵不忘记对身边这个小女孩表示感谢:“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谢谢啊。对了,你今年几年级了?”
“不用客气,吴…吴老师,我今年高一,在麓苑。”张文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的女孩,既然是罗老师的师妹,应该也是老师吧。
她这个招呼把师姐妹俩给逗乐了,“小菡,听见没,你不想当老师都不行了。文君,吴菡没当老师,你就叫她---菡姐姐吧。”罗老师逗趣着面前的小师妹,缓缓她刚才摔一大跤的难堪。
“菡…菡姐姐,你还行吗?需要我和罗老师一起陪你去医院吗?”张文君觉得这个叫法还不如喊吴老师呢。
“文君,忙你的去吧,这里有我呢。”罗曼婷看到了张文君手里拿着装满作业的大袋子,毕竟学业要紧。
“对了,罗老师,这个给你。”张文君从袋子里掏出一大包用牛皮纸包着的东西,纸上有零零星星渗出的油点,不由分说往老师怀里一放:“这是我爸做的香片,特好吃,你和菡姐姐尝尝,没别的事我先去我妈那儿写作业了,再见。”张文君不等罗老师推辞,挥挥手闪过身子便走开了。
“你这个学生,和你挺随便的,长得也蛮漂亮,还能考上麓苑…”吴菡看着张文君的背影若有所思,罗曼婷微微一笑,“是啊,我这个学生,可不是一般的孩子…”
罗曼婷是分到厂子弟学校不到三年的大学生:她也是省师范学院毕业的,生物专业。她不是古城本地人。因性格温和,年纪又轻,气质清新脱俗,特别招学生喜爱,张文君喜爱生物课受罗老师影响很大。
罗老师身材颀长,尤其喜爱舞蹈,她一进厂子弟学校,就被校长指派分管团委工作,她组织了好几次校内的舞蹈汇演,也就是在这几次汇演中,她一眼相中了当时还是初中二年级的张文君,和厂子弟学校高中的几个男生、女生一起,以当年流行的一首歌曲《金梭和银梭》为背景音乐,编排了一部青春圆舞曲,在那年的厂元旦新年晚会上代表子弟学校惊艳亮相:那个舞蹈由张文君领舞,舞蹈□□部分是一个男孩子双手扶着张文君的腰部,做一个腾空跃起的旋转,张文君手里还要奋力展开一个4米长的红绸,这对于这些非舞蹈专业的学生而言,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是通过三个月艰苦训练,张文君硬是漂亮完成了这个当初差点让罗老师放弃的动作,在那个刚刚从保守僵化环境中逐步苏醒的特殊年代里,这个充满青春朝气的舞蹈在这个近万人的大厂里引起的轰动史无前例:不是因为难度,而是题材:少男少女手拉手同台表演,这本身就非同寻常,更别说男孩子还紧紧扶着女孩的腰部。幸运的是,时代的火车终是轰隆隆向前,不管愿不愿意,台下的人心里面都知道,有些事情在于无声处中早已经悄然改变。
这个让张文君母亲出了一身冷汗的舞蹈最终获得当年表演一等奖,因为有厂里的首肯在前,罗老师也获得了校领导的表扬,学校破格为她提前办理了教师的转正手续,这也让原本就名声在外的张文君更加老少皆知:张文君的父母在很长时间不得不应付各种各样的招呼:“文君妈妈,你家女儿的腰怎么那么柔软?”“文君爸爸,那个和文君拉手跳舞的男孩是谁家的儿子啊?”……
不管别人如何看待,张文君和罗曼婷老师的关系从此变得亲密起来,罗老师的单身宿舍里经常会看见张文君的身影,偶尔张文君也7 会把罗老师叫到家里一起吃饭,两个人虽然年龄差距不小,但逐渐发现双方竟然有很多相通之处:身高差不多,体型差不多,都喜欢跳舞,都热爱文学,两人都是外表开朗随和,其实内心有自己的傲气和不羁,只是可能是因为年龄的差距,张文君更活泼外向,罗老师更沉静内敛。
兔年的春节就这样匆匆过去,整个假期,张文君没有再如往年般和以前的朋友邀三约四,而是老老实实把布置的寒假作业写完后,又把高一下学期的功课认真预习了一遍,头一次,她有点盼望着新学期的尽快来临,好检验一下她自己总结的学习方法是否真的行之有效。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年代男生女生的禁忌还是很多,但是社会开放的思潮风起云涌,两种思想的碰撞还是很激烈的,在学校这样的相对封闭的环境都能感觉得到。
☆、吴校长的关怀
第十七章吴校长的关怀
(1)
刘文峰应该是麓苑高中第一个返校的老师,主要是在家里他实在没有再待下去的欲望。
父母的家在刚刚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是充满浓浓温情和牵肠挂肚的乡土怀念,一旦三天过后,曾经的朝思暮想就退成了平平淡淡,母亲和哥嫂问得最多的就是他一个月收入是多少,工作还顺心吗?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引出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连带着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也对当年这个小县城里飞出去的高材生到底能找什么样的姑娘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好奇。
在家里,像他这样工作已经尘埃落地的男孩子就应该相亲了。
于是,年初四一过,热情的七大姨八大姑们轮番上阵,各种燕瘦环肥早在年前就安排妥当,就等他颔首同意即可启动一拨拨的相亲会面,吓得他借口学校里事多要早点回去,年初六就拖着行李落荒而逃,上了长途汽车才不由松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一群外人比他更加着急上赶呢?
刘文峰到麓苑的时候学校里还是冷冷清清的,除了守门的王老先生外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他这才突然意识到从现在到开学还有将近一周的时间,到时才会有热水和伙食供应,就连东街的小摊档主们恐怕也只有正月十五以后才会回来,这长长的七日让他如何是好呢?
想起宿舍里的小电炉,不由叹了口气:要不就自己煮点面条,好歹离家前母亲还给他带了些家里自制的腌肉,到时候再买些鸡蛋,将就几日也就算了。
初七的晚上,刘文峰在办公室正专心看考研的复习资料,冷不丁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老校长吴启德裹着一身的冷风走进了物理教研室。
“小刘?我说怎么教研室有灯亮呢,原来是你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吴老的眼中有着洞察人世的深邃,这眼神常常让心怀鬼胎的刘文峰不敢直视,但此刻,满头白发的老人显出的只有意外、心疼与关切。
“吴老,我…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想着早点回来,提前为下学期做点准备工作。”他怎么也不敢说破提前到校一是为了躲相亲,二来是想安静地看点考研的资料书。
“年轻人要求上进很好,但也不用那么拼命。对了,这两天学校没有吃的,你怎么解决啊?”吴老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啊,这个,我自己有电炉,随便煮点面条就行。”刘文峰也正为吃饭闹心呢,想着要连吃7天的煮面条,他的胃忍不住都要返酸。
“那怎么行呢!”老校长显然也觉得这主意太荒唐,“这哪里受得了。不如这样吧,这两天你到我家里去吃饭,等过几天高三开学了你再到学校吃…”
“不用,不用,吴老,怎么能麻烦您呢?…..”刘文峰被老校长的提议吓得心惊肉跳,平日里在学校他总觉得老校长是遥不可攀的大领导,突然间就直接跨越到在他家里一个饭桌吃饭,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赴约。
几番推让之后,刘文峰最后无奈同意,初八的晚上去吴校长家里吃顿便餐,但之后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尽管离家仓促,刘万峰还是准备了一些简单的礼物:一块腌肉,一袋刚买的苹果,还有自家腌制的辣酱。
吴校长的家就在东街后面的麓苑家属楼区,四层楼高的房子一栋栋排列整齐,刘文峰担心被学校里其他老师撞见的尴尬,一直等到天色有些暗淡才出发,幸好吴校长交代的地址足够清楚,每栋楼前又有楼号,他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吴校长位于8栋三楼的家。
几声敲门过后,一位面色和蔼,头发已经花白的阿姨打开了门,顿时温暖的过节的气息迎面而来:圆形的饭桌边站满人,有的在包饺子皮,有的在和面,吴校长满手都是□□,正在擀面,看见刘文峰进屋,赶紧招呼道:“小刘,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包饺子呢,来来,过来一起吧,菡菡,你带小刘去洗个手。”
吴启德的家里今天热闹非凡:夫妻二人从早上就开始忙碌,大女儿带着丈夫、儿子中午就过来帮忙,晚餐吴老的一位在教育局工作的学生携着家眷也来拜年,加上他的小女儿吴菡,还有最后到的刘文峰,把吴老并不很宽敞的家里挤得满满登登。
晚餐很快开席,觥筹交错中,吴启德把刘文峰介绍给在座的亲戚朋友,最后免不了又把身旁的小女儿教育一番:“菡菡,同样是师范毕业,你看看人家,这么早就开始投入工作岗位,再看看你,整日呼朋唤友的,你要多向小刘老师好好学习,年轻人就要敬业爱岗,才能有所成就,别以为进了教育局就端上了铁饭碗,整日不思进取…”
“爸,我哪有整日呼朋唤友,哪有不思进取?你教育我也不能颠倒黑白吧,我只是刚刚开始工作,还不那么熟悉而已。”吴菡不服气地嘟囔着,那天雪地里摔跤的后遗症还在,一条腿挪动一下还是有些疼。
“吴老,小菡蛮乖的,她上手很快,您放心,她没问题的”,坐在对面的学生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吴启德也不是真的想责备女儿,只是当校长时间久了,不对女儿提点提点总觉得没有尽到父亲责任。
临出门前,吴校长硬是让老伴给刘文峰准备了满满一袋子生饺子,让他这两天自己下着吃:年轻人,工作虽然要紧,但保重身体更重要。这袋饺子,把刘文峰的心压得沉甸甸的。
☆、神秘的鸡毛信
第十八章神秘的鸡毛信
(1)
寒假麓苑的高中开学时间是不一样的:高三年级最早开课,高二其次,高一年级最后一波返校,所以等到高一的这帮孩子们回来的时候,学校里早已是暖锅热灶,一片热气腾腾的沸腾景象。
经过整整一个学期的适应,寒假后的新学期开始得特别顺理成章,各门功课有条不紊陆续推进,当然,三班的晨跑依然雷打不动继续坚持------新的学期,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好像很多又在悄然改变。
高一下学期的日子明显要比上学期快,冬天在不知觉中悄然退场,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学校操场边的柳树发出了第一颗新芽,一场春雨过后,所有的花草、树木就如被点了魔法般欣欣然睁开了眼:鹅黄的柳树丛中,点缀着几株老桃,深红的星星点点的花蕾俏立枝头,行政楼边的法国梧桐,翠绿的叶子仿佛一夜之间就重新覆上枝头,博物馆后,一大片粉白的早樱开得正旺,还有宿舍楼边的夹竹桃刚刚结了花蕊…….这些高中方考进麓苑的学子惊奇地发觉,原来校园里还有这样的满园□□、姹紫嫣红!
“张文君,你今天到底有没有空啊”早上下了第一节课,正是课间操时间,刘燕燕甩着短短的碎发,抓着张文君的手,不停摇晃,两人一起下楼往楼下的篮球场做广播体操。这个学期,刘燕燕也会时不时加入张文君和吴立萍的乒乓球队伍,尽管寒假期间她央求哥哥给她进行了一些专门的指导与训练,但毕竟基础太差,完全不是张文君她们的对手,但刘燕燕的目的似乎原本也不在打球上。
刘燕燕的初中就是在麓苑,她不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一直都是中不溜秋,不上也不下,可偏偏有一个不干平庸的心,麓苑的学风一直是成绩为大,哪怕不是名列前茅也得在班级进入前十,否则,很难进入这个学校的“主流社会”:老师的认知,班干部的当选,学校各种活动的牵头、组织….甚至各个班级的风云人物名单,没有成绩打底,所有的这些都与你无缘,你可能只能成为别人口中的甲乙丙丁,被淹没在芸芸众生中,这让刘燕燕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她也曾努力过,争取过,但却未尽人意。
进入高中以后,随着外来精英的加入,老麓苑以前所谓的先头部队已经被打压下去了不少,更不要说他们这种原本就名不见经传的中间层,刘燕燕每次看着自己在班里的排名都无比沮丧:像李泽、马斌、何琼这些在初中属于“上层阶层”的人,在三班也就是中等偏上,她和朱洁这样被甩到中等偏下的人潮里的人又将如何自处呢?
开学第一天头一眼看见张文君,那个人群中哪怕一句话不说也熠熠生辉的女孩,让她潜意识里萌生了要和她同桌的强烈愿望:如果在麓苑,她注定不能闪耀,那她也应该在最闪耀的人身边,这样她或者他的光亮也能够给她带来光明,哪怕这光亮本不属于自己,至少也可以让别人在芸芸之中可以看见她,知道她。
她开始仔细观察张文君说话的神态,看她如何不经意甩着额前的刘海,她发现张文君喜欢把衬衫扎在裤子里穿,这样显得腿部特别修长,她还发现她对男生会淡淡地微笑,随即又板起了脸,她思考问题的时候会把一只手撑在脸颊处,另一只手握着钢笔轻轻点着桌面……这些零零总总、点点滴滴的发现,对刘燕燕来说都有如探宝般的惊喜,她小心翼翼收藏好这些来之不易的成果,在不露痕迹中慢慢模仿:她不再像初中那样咋咋呼呼,容易激动,而是会低头先思量一下,她开始让妈妈帮她做长袖衬衣,并且在很自然的时候扎进了裤子里,春节前她甚至独自去理发店,剪了个“三口百惠”发型——其实心里想得全是张文君那一头帅气的短发……她渴望着摆脱那个虽然不是默默无闻却是没有光耀的自己,她沉浸在和张文君同行时候那些灼热的令人飘摇的眼光中,她多么希望有一天,哪怕是张文君不在身边,她自己也可以吸引那样的目光,她虽然没有张文君那般出众的容颜,但仔细看看也不算差,她身材没有那般窈窕,但也是苗条板正的。
事实仿佛的确如此。她感觉最近主动向她靠近的人多了:连李泽、马斌这些初中并不把她放在眼中的人都对她客气了很多,年级里其他班级老麓苑的旧同学也会主动和她打招呼,当然还会旁敲侧击打听一些她同桌的情况,尤其那次乒乓球比赛后,请她帮忙邀请她同桌打球的人也多了起来,她甚至还可以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比如一只饮料什么的,尽管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原本就不在她的身上,但是那种被人需要、被人请求的感觉实在太好,让她一旦尝试,就怎么也不忍放手。
开学不久,六班的何俊—也是刘燕燕初中的同班,悄悄来找她约张文君打球,并且保证事成之后会有爆炸性消息提供:刘燕燕生性就对各种八卦消息充满好奇,一听果然兴奋不已,这就开始缠着张文君答应何俊之约。
对于刘燕燕的这些球约,张文君一开始并未在意,反正球总是要打的,和谁打都是打,而且和不同的人较量对球艺的提高也有帮助,加之吴立萍也很乐意增加她的球友名单,大家何乐不为呢?可是渐渐地,张文君发现除去少数的真的对打球有意以外,大多数的约球都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有些水平极差不说,明明是一起来打球的,可是话比球还多,还有些说是来当裁判,眼睛也不知道在往哪里瞧…麓苑原本校风相当严谨,那些男孩子徒有沾花惹草之心也不敢过于造次,张文君对待这类“不健康的低级趣味”表现得尤其冷静无情:快刀斩乱麻,绝不心慈手软、姑息养奸,但心里面开始对刘燕燕的“拉郎配”渐生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