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燕的小魔术本身并无特别的亮点,一看就是还没有完全练到家,但人家艺不高人却胆大,表演过程中尽管漏洞不断,但依然镇定自如,还不停和主持人马斌眉飞眼笑,仿佛相当自得其乐。这一切在吴立萍看来都是在故意打情骂俏,不由把这个憋了半天的吴书记气得火冒三丈,她拉着身边的张文君,恨恨说到:“我今后和这个狐狸精不共戴天,你记住,从今以后,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我说,没有这么严重啊,你多心了,这是正常的演出,你好歹还是书记,这点肚量…”张文君暗自庆幸这位祖宗幸好没有看上肖剑,要不然,她真是不敢想像如何与她朝夕相处!
最后的一个节目是刘闯的压轴之作,吉他弹奏《垄上行》。刘闯没有在‘小舞台’上表演,而是搬了一把椅子放教室中间的空地上,他今天穿着那件经常穿的高领毛衣,支起一个膝盖,把吉他放好熟练地先调调弦:张文君总觉得今天的刘闯有些不寻常,过于沉默,眼神有她看不懂的落寞和神伤,尽管刘闯教学上不是很上心,但平心而论,她觉得这个年轻的老师还是很平易近人的,他会和他们一起聊一些明星八卦,和他们一起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甚至还经常鼓捣着班里的男孩要勇于保护、关心女孩子,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和刘文峰的严厉、正经不同,刘闯更像是他们的大哥哥,只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我从垄上走过,垄上一片秋色…..”刘闯浑厚的嗓音伴着吉他的音乐缓缓想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张文君觉得这首原本挺平静宁和的歌曲被刘闯唱得特别悲凉,他从头到尾都未抬头,眼眸一直盯着手中的吉他,似乎倾注了所有的情感在演唱这首最后的歌曲。
曲终歌完,在大家的掌声中,刘闯并未离开,他站立起来,把吉他放在椅子上,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对着他的学生开口道:“三班的同学们,谢谢你们的掌声。今天我是来和你们道别的。很抱歉,我即将离开你们了…”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眼里都流露着不可置信,“我,我原本以为可以陪你们走完高中三年,真的很抱歉,不能与你们一路同行,” 张文君听到刘闯的语声里有压抑的哽咽,不知觉自己也视线模糊,她感觉眼中有什么刺痛的东西,刺得她眼角有清泪悄悄流下,她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她不是一直抱怨他老是心不在焉吗?她不是也曾暗暗祈祷,祈祷学校能够给三班重新换个经验丰富的语文老师,这样她也不会那么辛苦,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天终于来临时,她竟然会悲伤难过?
“今天是我在麓苑上班的最后一天。我,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学习,不要受到任何影响,我祝福你们,能够考上理想的大学。再见,同学们。” 刘闯笔直站在教室中央,慎重地给所有的同学深鞠一躬,转身慢慢走出了教室,教室里终于传来女生轻轻的呜咽声,而在张文君这儿,早已经潸然泪下。
他怎么可以这样,没有给所有的学生时间与他告别,他和他们朝夕相处了一年有余,没有亲情也有友情,不曾想却以这样的方式挥手道别。
“刘闯太不够意思了,”身边的吴立萍忿忿说道:“搞的我们这台晚会都变成是他的送别晚会了。”
这句话有些不够意思,但止泪效果明显,张文君回望站立在边上的班主任,此时他脸庞冷峻,双唇紧抿:他应该也是知道不久吧。
作者有话要说: 教师这个行当,在那个年代是有些被歧视的,主要是时代遗留的一些社会偏见。
☆、语文老师
第四卷何日君再来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
邓丽君《何日君再来》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所以,
再华美的演出,也有闭灯谢幕际,
再欢乐的宴席,也有曲终人散时。
究竟,我们的每次的相逢,
是为了离别,
还是,为了下次的再相逢呢?……
第二十九章 语文老师
(1)
元旦过后,多日来阴沉湿冷的天气终于放晴,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麓苑的校园,有种“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错觉,让人有想把身上厚重冬衣换掉的冲动。
上午第一节是语文课,上课的铃声还未落下,一头白发的吴校长大步流星地踏入三班的教室,把教室里正交头接耳的一众学生们震得张大了嘴,班长杜小红头一次忘记了喊口号,呆坐在座位上反应不过来,所有人的表情里闪现着震惊、意外、惊喜的急速变换,有点像录像带里快进键下镜头的呲呲切换。
“三班的同学们早!我是吴启德,”老校长低沉又沧海桑田的嗓音在三班的教室里回响,在这样一个初冬的早晨,暖暖的阳光温柔洒满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整个班级里似乎都弥漫着温暖和厚重的气息,“从今天开始,我将是你们的语文老师,请大家打开语文课本,我们开始上课。”
没有人会觉得今天的“起立”、“老师好”的口号声没响起有什么不妥之处,从上课铃打响的那一刻起,班级里就鸦雀无声:此时此刻,三班的教室恍若成了文学博物馆,那感觉就是之前一直在乡村土屋里晃荡的一群愣头青们,终于有一天被领着进入了金碧辉煌的皇家大厅,视觉冲击太过强烈反而一下子找不到北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沉浸在各种感官带来的陶醉之中,不知不觉下课的铃声就在耳边响起,大伙儿都有些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怎么之前从来没觉得45分钟的一节课会那么快呢?
“张文君,”吴校长对着还没完全缓过劲来的语文课代表微微一乐,“你中午课后到我办公室去一趟,把练习资料拿过来发给大家。”
吴启德校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的4楼。
张文君之前上过的最高楼层是3楼:高二老师的办公室,大多集中在这个楼层,校长办公室,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去,她说不清楚这份心绪是紧张还是期盼。
“报告,”女学生深呼一口气,轻轻扣响了紧闭的暗红色的校长办公室的大门。“请进,”房间里传来吴老凝重、浑厚的回应。
推门进去,吴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文件,他身后挂着一幅大大的行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写得苍穹有力,颇有气势。身旁站着一个年轻欢快的女孩,齐肩的头发,红色的棉衣,听见门口的声响,堪堪抬起了眼帘。
“张文君,是你啊!”吴菡从校长办公桌前走开,绕到眼前这个还显得有些局促的女孩身边,亲热地打着招呼:“好久不见,你,该高二了吧。”
“嗯,吴---菡姐姐好。”张文君只觉得今天的自己特别的笨嘴口拙。
“小菡,你们认识啊?”吴老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眼前欢快的女儿,眼光里有慈父的宠溺和关爱,柔和了老校长脸上威严的气势。
“当然认识。爸,她是曼婷姐的学生,去年春节我就是在她家那儿摔了一跤呢,哎呦,可是让我记住他们厂里的那个大长坡了,对了,她家的香片特别好吃…”吴菡快人快语说了一堆,把张文君倒是说得不好意思了:仿佛那个惹祸的大长坡是她的亲戚似的,愧疚得脸都红了。
“行了,小菡,你消停一会儿,”许是发现女学生的不安,吴老止住了女儿的聒噪,“文君,资料在这里,一会儿你记得拿走。”吴老说着从桌子边上的试卷中抽出一摞,抬手把张文君叫到身旁:“这是上次你们期中考试的作文试卷,我仔细看了一遍,哦,这篇是你的作文,总体上文笔还算流畅,结构也还连贯,但是立意不够高远,文章的开头不够有气势。一篇好的文章,讲究的是凤头、龙身、豹尾,意思就是开篇要精彩,揭示文章的主题,中间要立意深远,要有灵魂和内涵,结尾部分要刚强有力,掷地有声……”
张文君的作文,在刘闯的眼中一直评价优良:刘闯欣赏她细腻的文风,娟娟的叙事方式,她用词清丽娟雅,喜欢引用古典诗词名作,与刘闯的“婉约文艺风”不谋而合,所以但凡刘闯阅卷,她的作文分数从来没有低于32分(P.S当时作文满分是40分,30分以上均属于高分作文。)但是今天在吴老面前,好像小家碧玉见识了大家闺秀,尤其又是在吴菡面前,她有些羞愧难当。
“好的文章,不仅仅是语言文字的华美,更重要的是唤醒公众的良知,承担社会的责任。所以,年轻人要把视野放在整个大的社会环境中,要关心国家大事,关注社会热点,这样才能成为社会的脊柱和栋梁……”吴老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张文君的心上,她好像突然拨云见日般发现了一片崭新的天地,最初的羞愧难耐很快又转换成了茅塞顿开。
“爸,差不多了可以了。人家才是高二的学生,你这要求太高大上了,你得让人家慢慢来嘛。”吴菡忍不住为这个站立不安的小女孩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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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张文君是后来才从刘文峰那里知道刘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这个语文老师早就提出了调动申请,但学校一直没有批准,迫于女朋友家里的压力,刘闯最终选择了一条铤而走险的道路:不要档案和组织关系,直接离开,这在当时是非常“倒行逆施”与骇人听闻的,不过据说未来的岳父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去向,他终于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向着他的爱情,向着他的理想奋勇前行了。
刘文峰没有告诉张文君的是,就在那天元旦晚会的的中午,吴校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他刘闯离开的消息后,老校长语重心长地和他聊起了自己的执教生涯,他说教师是天底下最光荣的行业,因为涉及国之未来,所以常怀敬畏之心,他说生产一个合格的产品尚且不易,锻造一个国家的栋梁更是难上加难,当你有一日青春已逝,两鬓如霜,看着桃李满天,又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当前教师待遇低一定是暂时的,终会有拨乱反正之日,要守得住寂寞,自会有云开雾散时……
元旦期间,麓苑给年轻教师组织了一次集体看电影的活动,因为刘闯的离开,刘文峰手里有多余的一张电影票,他想起了之前对吴菡承诺的话,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叫上了她一同前往,期间说起了刘闯的离开,吴菡倒是不以为然:“这叫人各有志,不过我就挺看不惯他女朋友家里那么物质,我觉得两个人只要真心喜欢,就没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的,为什么一定要三大件,五大件的啊?真挚的感情不比那些重要的多吗?……”
不过,对于三班而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刘闯的中途离开,因为师资力量的原因,吴老这位久不带班的老校长,竟然破天荒又一次走上讲台,他将担任高二(3)班的语文老师直到高考,另外五班的语文由四班的班主任杨梅兼任。
“你说,为什么是吴校长当我们三班的语文老师呢?”下午第一节课前,王旭阳照例帮着身后的语文课代表分发练习册,口里还不停地嘟哝着,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张文君一脸茫然,心里却如释重负:“可能是咱们班运气好吧,我是听老刘说吴校长的教学水平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说这样的大馅饼砸在咱们三班头上,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
还有就是她终于不需要费心准备语文学习资料了。
“我挺喜欢吴校长的,”身边的王玉芬难得插话,经过一年多的训练,这姑娘的普通话总算有点像样了,总算乡土气息清淡了许多,“我觉得校长的语文课讲得大气磅礴,特别生动,我从没有见过水平如此高的语文老师,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个淳朴的女孩满脸的崇拜。
“那是自然,”李泽适时凑身过来:“吴启德要不是因为□□被迫害过,怎么会蜗居在麓苑高中当校长,据说当年人家可是教育局局长的热门人选呢!那政治水平是相当过硬的。”李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消息,听起来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我觉得完全有可能。”张文君深深点了下头,难得地以赞赏的眼光看了一眼这个邻居,想起吴老对自己作文的点评,就像是领导对下属的教育,确实政治水平没得说,尽管此时,这个高二女生也没弄不明白什么叫政治水平。
☆、“敌区谍影”
第三十章 “ 敌区谍影”
(1)
“肖剑,你这副新的眼镜不错,比之前好看很多啊。”周日的晚自习课间,王旭阳拦住正要往外走的肖剑,眼睛盯着的却是这位学霸的眼睛。
不过肖学霸并不为所动,神色淡定自如:“我的度数最近有些变深了,之前的镜框也不能用了,就顺便把镜片、镜框都换了。”
肖剑这款眼镜不是全框型,上半截是浅色的灰色镜框,显得特别轻盈灵巧,带上以后像是变了个人,原本冷漠的样子现在瞧着透着书卷和文雅,不过这套装备的价格也是不菲,这不由令王旭阳不好奇:“打扮得这么花哨,这是给谁看呢?”
“你想多了,这种款型轻盈,不会那么压迫我的鼻梁。”肖剑的答案过于理性,反而有点欲盖弥彰。
“哦,原来是这样,”王旭阳猛然回身,对着身后的语文课代表问道:“张委员,你说,肖剑的这副眼镜怎么样?”
身后的语文课代表无比镇定地抬起头,有模有样看了一眼那副忐忑不安地挂在学霸耳朵上的眼镜,煞有介事说道:“不错,看起来是新的。”
装,一个比一个能装!王旭阳心里腹诽着这一对装腔作势的家伙,心想着迟早我会让你们原形毕露!
“我觉得肖剑的新眼镜挺—挺好看的。”冷不丁王玉芬突然插话,只是,她看着同桌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四个字说得特别没有底气。
不知道是天气太冷冻的,还是新的镜框卡的,肖剑的耳根开始泛红,他摘下眼镜,拍了拍身边的拦路虎:“喂,审问完了吧,借过,我出去一下。”
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张文君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酸酸甜甜:那次见面后,两人表面上反而更加疏远,人都说近乡情怯,是不是那次的东街之约反而把两人给拉远了呢?在那之前,他还会回身问她一些语文方面的问题,有时候前后4人(当然主要是3人)还可以进行一些友好的交流,现在倒好,王旭阳反而成了他们之间的传话筒,明明很骄傲的人,现在看她总是偷偷摸摸的,不敢正眼瞧她:这个胆小的坏家伙!
“嘿,发什么呆呢!”王旭阳拍拍身后女孩的铅笔盒,那是个漂亮的双层铁质笔盒,盒身上绘的湛蓝天空下一大片盛开的野花,和风煦煦,白云悠悠。王旭阳的魔爪,此时正拍在那悠悠白云之上。
“干什么?”思绪被人强行打断,张文君脸上有些恼羞成怒,这小子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别生气嘛!”这个漂亮的男孩恢复了温和甜美的笑容,看起来还真是,赏心悦目,压抑住心里面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喜与兴奋,男孩的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有没有觉得肖剑最近变化挺大的?”
“是吗?是有点变化,怎么了?”张文君右手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别有用心的小子接下来怎么出招。
“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比如说---”王旭阳扭脸看了一下正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的王玉芬,故意停顿。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姑娘被王帅哥盯得有些发毛,开始语无伦次。
你知道了才怪!
“玉芬同学,不要紧张休得慌乱,你该干嘛干嘛,别理他。”张文君拍拍受到惊吓的同桌,目光平视着制造惊吓的人,移开压在白云上的魔爪,拿出一只圆珠笔,随手抽出一张草稿纸,右手食指一点:“你有啥要说的写在这儿吧!白纸黑字,写清楚。”
男孩迷人的温和笑容缓缓收紧,盯着坦然自若的语文课代表,此时这个女孩把刘海微微一甩,闪亮的眼神里透着得意洋洋的揶揄,双手抱在胸前,脸上写满了你以为你想说什么我不知道吗的镇定,惊的他小脸一红心尖一颤:“我,没什么要说的,出去晃晃…”心中不由暗自嗟叹:这两只狐狸实在太过狡猾,今后不能再轻易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