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两个,都是你学生?”两个高中生这才发现,原来周老师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个子娇小,眉眼和周老师有七分像的女孩。
“是啊,这么巧,这两个都是我高二年级的学生,两个学习都不错,都是好学生。”张文君从来没有觉得周老师如此善解人意,真是位善良、温厚的好老师啊。
“周老师好,我来买书,碰到肖剑,和他刚聊了几句,您也来买书吗?”关键时刻张文君的应急反应立即启动,瞬间就变回了好学生状态。
“是啊,我陪女儿来书店转转,买书好啊,多看书错不了。”周老师如春风般和煦,似乎浑然未觉刚才这两个学生一刹那的尴尬不安。
“吓死我了,”新华书店的门口,张文君抚着心口,心有余悸,“不遵守纪律,真的会害死人啊!”
“是我疏忽大意了,得意忘了形,连累了你。”肖剑表面轻松,其实也吓得不轻,毕竟这是在校外,这样的巧合似乎有些牵强,不过,“我看周老师的神色,她应该没往那方面想,再说,看在我们都是好学生的份上,她不会怎么样吧。”他这安慰的话似乎有点道理。
“今天万幸的是碰到的不是刘文峰,”想起那次实验楼下他阴阴的眼神,张文君不觉有点心肝直颤,“记住,只有铁的纪律才能有铁的队伍,”不知怎么,刘文峰这句名言此刻涌上她的心头,令她特别心有戚戚。
“放心,下不为例。赶紧回去吧。”肖剑突然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把她惊得又是心肝一颤。
☆、罪证
第三十一章 罪证
(1)
“我这次出门真是大开了眼界,”张文君母亲饭桌上兴高采烈地和丈夫聊天,元旦过后,张妈妈利用探亲假的时间到江苏、浙江沿海城市走了一圈,最后一直到了深圳特区,近几年来,厂里不像从前,计划经济时代的包产包销已经开始改变,现在所有的市场都要依靠自己跑销路,生产任务不饱满,厂里的效益大不如前,有些脑子灵活,胆子大的搞销售的人开始自己下海经商,据说深圳那边的政策很开放,机会很多,张妈妈之前的一个亲戚已经过去,所以她在那儿也实地感受了几天。
“那个中英街,去的话要单独再□□,那里的东西,见都没有见过。深圳确实漂亮,蓝天大海,非常不错,关键是那边的发展机会多,到处都在招人…”
不过张文君的父亲看起来依然一脸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哪有那么容易,在家一日好,出门万事难,外面的东西,看起来不错,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
“你永远就是这样,一听到外面就说不行,你都没出去看看,怎么知道外面不好呢?整天就会守着厂里的这点天地,能有什么出息?”张妈妈的语气又开始急躁。
每次都是这样,好好的吃饭,最后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争吵搞得一家人都没有食欲,大人们的话题,为什么不能等吃饭后再说呢?
“文君,你别管那么多,专心学习就好。”张妈妈好像才想起来女儿也正在饭桌上,不过此时,她的女儿正咬着一双筷子,眼角带笑地若有所思,仿佛压根儿没关注父母刚才争论得热火朝天的是什么。
女儿这学期的考试成绩,张妈妈整体还是满意的,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学业上从来不会让她操心,以前在其他方面也很令她放心。可是,毕竟女大十八变,保不齐哪天她突然情窦初开,芳心萌动,她这个出众的女儿,从来就不乏追求者,高中的阶段又是关键时期,眼见女儿神色游离,不由她警铃大作,但是表面上依然冷静如常。
“文君,多吃点菜。”张妈妈给女儿夹了一块红烧鸡块。
“嗯,”女孩仿佛如梦初醒,“妈,我吃饱了,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她关上自己房间的门,打开电灯,整个房间透着暖暖的绿意:房间的格调是她自己选的:绿色的窗帘,绿色的窗棂,还有紧挨着窗户的浅绿色的书桌。她喜欢春天的颜色:清新、爽朗而富有生机。
她在书桌前坐下,拧亮台灯,拿出钥匙打开右手边唯一一个上锁的抽屉,她的那本日记本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翻开最后一页,她想起书店里与他的共处,想起遇见化学老师的慌乱,想起最后他不经意在她肩头的一拍…心中思潮翻涌,禁不住提起了笔……
“咚咚咚,”正沉浸在美好意境中的少女被生生打断,女孩无可奈何拿出一份语文试卷压在日记本上,起身开门,果然,张妈妈风风火火地抱着一团衣服走向阳台。
张文君有时候特别佩服妈妈性格的两面性:她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热情、高雅、知书达理的知识女性,可每每在丈夫和女儿面前,她的那副刚强不阿,宁折不弯甚至有些偏执的不讲道理就显示得淋漓尽致,一般而言,只要她的主意一定,家里面谁也休想翻天,偶尔有少数的几次,张文君的意见会被采纳,那仅仅限于少数的无关痛痒的一些决策:比如说她自己房间的格调的选择,再比如她看中的某款衬衫的颜色。
张爸爸说那是因为妈妈年轻时候经历的坎坷太多,不过,张文君觉得是因为父亲对母亲长期以来的无原则谦让。
进入高中,她有天突然发觉这熟悉的房子的设计如此令人恼恨:为什么阳台偏偏开在她这个房间而不是父母那间主卧,每次母亲都入无人之境般肆意闯入她的房间,美其名曰:晒衣服或者收衣服。其实眼睛总是趁机到处打量,好像随时要从她女儿的房间里搜出一个隐藏在角落里的坏男人似的。
“写作业呢?”晒完衣服的母亲眼睛果然四处扫射,似乎不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卷子,
“嗯,语文寒假作业,妈,你没事先出去吧,我忙着呢。”张文君扶着母亲的背往外赶。果然,果然,很不正常,张妈妈心里狠狠地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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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大年初二的晚上,张文君一家受邀到黄涛的家里吃晚饭。
这样的家庭聚会每年都有,黄涛的父亲在厂里负责劳资(p.s就是现在的人力资源),母亲是厂幼儿园的园长,加上黄涛的父亲也是江浙人,所以两家关系一直亲近,从小到大,两家人春节总是要聚聚的,不是张家就是黄家,张文君不知道她和黄涛的这个样子在外人眼里算不算青梅竹马,不过她眼里的黄涛,永远都是幼儿园里因为不听话被她狠狠揍过,却只知道哭着找妈妈的那个小屁孩。
“来来,举起杯来,”黄涛父亲开心提议,:“新年,祝我们两家人身体健康、工作顺利,黄涛和文君学业进步!”
觥筹交错中,宾主言欢,晚餐的气氛欢乐、美好,祥和、喜庆,一如往年。
“文君现在成绩应该不错吧?班级排名多少了?”也许因为关系太熟,黄涛母亲说话也口无遮拦,原本这样的话题是很敏感与尴尬的,但基于对这两个孩子的信任,这种话题在这两家之间就没有什么避讳。
“一般般吧,十几名,”张文君平淡回答,随手夹了一口豆芽,
“我们家黄涛也差不多,这次期末考试是班级第十,你们两个努把力,应该都可以上重点的,要是运气好的话最好考在一个城市里,以后互相还有个照应,”黄涛的母亲心直口快,好像未来亲家似的安排这两个孩子的“高考大事”。
“现在哪里想得了那么远呢?”张妈妈看看脸庞已经通红的黄涛,扫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女儿,话里有话地开始教育:“高二年级很关键,千万不能分心,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放,女孩子尤其不能想七想八的,万一行差步错后悔一生…”
“文君是要小心,长得漂亮,性格又开朗,肯定招男孩子喜欢…”以前没有觉得,今日黄涛妈妈说的每句话都让张文君如坐针毡,特别想逃,
“好了,好了,”黄涛爸爸打断了他家里这位“准婆婆”的高谈阔论,呵呵一乐:“这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现阶段就是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别的都别想,来,为了他们顺利考上,干杯!”
“妈,你今天饭桌上说那些什么意思啊,”上着楼梯,张文君心里有郁结的烦闷,什么考上一个城市互相照应,她对他都没有承诺,和黄涛就更扯不上了;母亲饭桌上的含沙射影让她有如惊弓之鸟: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我就是提醒你要头脑清晰,别被一些花言巧语蒙骗的忘了自己的志向。”母亲边说边咔嚓打开了家门钥匙,随手拉开电灯,边脱外套边谆谆教导:“男人啊,年轻的时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能够做到没有几个,女人重要的是自己有本事,别光想着依靠男人,所以考大学才是正道,其他的这个那个的,统统都别上心…”
“妈,你是不是看我日记了?”这下张文君算是明白了,那天母亲肯定是发现了蛛丝马迹,她的这本日记本,从开始到现在,为什么总是逃不掉被人偷窥的命运呢?
“我当然要看,你是我女儿,我有什么不能看的!我要是没看,怎么知道你和那个叫什么肖剑的还背着我偷偷见面呢?那肯定不是个好男孩,自己的前途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勾引女孩子…”张文君母亲的刚性涌了上来,语气也变得愈发急躁,想到她引以为傲的女儿竟然有一日也会为情所惑,不由得心急如焚,心中越发痛恨那个不知好歹,妄想觊觎自家宝贝女儿的男孩子,说出的话也尤其尖酸、刻薄。
“别说了,你懂什么!”张文君猛然提高了嗓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小到大,她对母亲从来言听计从,不完全是因为乖,而是骨子里也认同母亲的处事原则,她的母亲,美丽淑雅,言谈得体,从容大方,又果敢坚强,一直是她心目中的榜样,虽然,她有时候会蛮横、□□、不容人辩解,但从来还是占着理。
可是这次,这一次,她说的话实在令她无法再听下去,字字句句挟针带刀,她怎么可以这样,去诋毁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男孩子,去践踏一份原本如此美好的少年情愫,究竟是什么,让原本知书达理的母亲,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如此狰狞可怕的恶毒之人了呢?
“我和肖剑,什么都没有,只是关系不错的同学而已,”张文君低下头,眼泪却如刹不住闸口的堤坝,潸然落下,她心如刀割,满腔的委屈不知如何述说,他是那般的骄傲,这次又是年级第一,他有清俊挺拔的背影,他笑着说:我们都是好学生,他轻轻一拍她的肩膀,对她说:下不为例…,这样的男孩,在母亲的嘴里竟然变得如此猥琐与不堪,只是因为他喜欢她,而她也喜欢着他。
“我也没说什么,就是提醒你,”看着眼前伤心落泪的女儿,母亲的语气有轻轻的缓和,但声音依然刚硬:“这些情啊,爱的,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想的,还有,别随便把这些写在日记上,免得以后容易成为罪证,说不清楚。”
“没错,你说得对!好,现在就照你说的办,”女孩猛然抬起眼帘,那里还有残留未尽的泪滴,晶莹闪亮的水帘之后,流露出电光闪石般的火花,她冲进房间打开抽屉,拿出那本惹祸的日记本,当着母亲的面,一页页撕下来,扔进厨房里的垃圾桶,点着火柴,一股烈焰腾空而起,日记本,那本高一入校时候开始的日记本,在火光里噼啪作响,瞬间化为了一堆黑魆魆的灰烬。
“文君,你这是干什么?”一直一言未发的父亲急匆匆接了一碗水,立刻倒向还冒着火星的垃圾桶,“多危险啊,大过年的,你们母女俩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
“这下你满意了吧,”女孩盯着母亲有些抽搐的脸庞,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让她这一刻几乎无法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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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张文君在这之后终于病了一场。
她这个长久不生病的人竟然病来如山倒。
在她小学三年级那场折磨了她三个月之久的肺炎之后,她几乎没有生过什么像样的病,可能是母亲强迫她参加的各种训练队的缘故,也可能是她原本就是活泼、好动的,她一直很健康地如花朵般生长,她极少请病假,甚至几乎不感冒,在麓苑那次的伪装的病假,也只是考试失意的一次赌气而已。
可是这样的她,终于开始发烧,感冒,头疼欲裂。
她烧的迷迷糊糊,恍惚间好像听到父母的争执,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枕边总有残留的泪痕,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她感觉母亲正紧紧抱着她,带着哭腔的嗓音温柔在耳边响起:“妞妞,你别吓我,你是乖孩子,对不起,妈妈不该那样…我是担心你啊…你快点好起来吧,好孩子…”
“妞妞”,这是她上小学前妈妈只有单独和她在一起才有的昵称,她记得那年春寒料峭之时,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突然发起高烧,而且连续几日不退,把母亲吓得大惊失色。她弱小的身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彻夜陪伴在她的身旁,就是这样,紧紧抱着她,不停呼唤,那是她记忆中第一次看到坚强如刚的母亲伤心落泪。
烧退之后,因为咳嗽不停,她又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她记得母亲每周会给她买一罐龙眼罐头:那个白白胖胖、脆甜可口的水果罐头是普通人家的奢侈品,一年也吃不了一回,当时不明就里的她还开心和妈妈说以后要经常生病,这样就能老是吃到美味的龙眼罐头,这句童言无忌差点又把母亲的眼泪逼出来,自那以后,母亲开始执着地要她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训练队,标准只有一个:只要对锻炼身体有好处的,来者不拒!
所以再次听到,张文君觉得恍如隔世,一定是梦境未醒,才会让她又梦到了那年的生病。她胸口憋闷,心潮翻滚,她想起那本日记的头一页里自己一笔一划写下“写给高中的我,”那时她只是希望用日记见证自己的高中三年,她想起那篇“麓苑夜色”17 与精心配上的插图,想起她描写初见班主任的揶揄和玩笑,又想起那次摸底考试后自己的不堪心情,更想起日记里她是如何百转千肠地描写与肖剑的相逢与相知……零零星星,点点滴滴,那些难过的,悲伤的,欢乐的,美好的,思念的,心动的…所有的所有,突然间戛然而止。
当初烧毁日记,固然有意气用事,可是想想自己最隐私的少女情怀,那些如夏夜里悄悄绽放的青春萌动,竟然都变成了她不安心学习的罪证,被这些大人们强行押上他们自己设置的审判台,以“为你们好的”名字义正辞严地鞭笞审讯,在这个审判台上,少年们永远没有发言权,只有低头认罪。与其如此,还不如毁了罪证。
可是,到底还是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她缓缓睁开双眼,母亲的手温柔抚过她的眼角,她看见母亲熬红的双眼,轻轻扶起她斜靠在床头,端着一碗龙眼罐头,用陶瓷的勺子喂到她的嘴前,沙哑的嗓音里有往日难见的温柔:“文君,你终于退烧了,来,吃点你最爱吃的龙眼罐头,你这孩子,这么大了,还要吓人…”
医生说,生病是人体免疫功能的自我保护,也是一种排毒的过程,张文君这次生病,持续了一周,还好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原本红润欢快的脸庞,病过之后,变得有些苍白憔悴。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年代的父母,现在看来保守的实在过分,可是也正是这样的保守,才磨炼了那样的年华里娇弱的情感的花朵。
☆、都是春天惹的祸
第三十二章 都是春天惹的祸
(1)
又是一年春来到,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
麓苑的校园里,春意盎然。
教室里,吴立萍在和张文君在窃窃私语;刘燕燕和同桌在走廊里打闹,不时还发出开心的笑声,听起来不那么矜持;朱洁照例又在和杜班长斗嘴…
篮球场上,马斌、李泽、王兵、王旭阳和肖剑几个激战正酣,玩的汗流浃背……,
又是一年,熟悉的教室,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三班的同学们,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彼此,了解彼此,枯燥乏味的日子,似乎因为有那么多人一起同甘共苦,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是谁说的,一份苦难,如果能够与别人共同分担,那每一个人的苦难,就没有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