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岚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她三哥温润如玉,翩翩君子,哪怕成亲了,有的是鬼迷心窍的想给他做妾。绍堂哥更不用说了,喜欢他的姑娘犹如过江之鲫:“可怜的,那你们躲着吧,我们先走了。”
一直不说话的天璇略略一幅,便与蒋岚走了。
望着两人袅娜的背影,蒋嵘缓缓打开了象牙折扇,语调暧昧:“之前看见大哥从岚儿院子里出来,想必小两口躲起来亲热了。你看我这小嫂子走路姿势有些怪,看来大哥可没怜香惜玉。也难怪,他中午喝了不少,又是如此尤物,失了分寸也正常。”
蒋绍眼角微不可见的绷紧了。他心里清楚,她走路姿势不同寻常是因为腿伤未愈,蒋峥再是想,也不会在这种日子那种场合做什么。但是嫉妒依旧蚀骨,他可以光明正大亲近她,亲她,吻她,疼她……
蒋嵘收回视线,摇头失笑:“这也怪不得大哥,毕竟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血气方刚哪能忍得住。反正两人定了亲,只要不闹出孩子来,怎么样都无伤大雅。倒是绍堂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那邱姑娘好歹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为了你都做到那份上了,委实痴心。可惜天意弄人,倒是便宜了老四。”精明如蒋嵘,岂猜不出邱淑清是冲着谁去的。
蒋绍漫不经心的弯了弯唇角:“我可无福消受。”
蒋嵘笑了笑:“咱们出来也有一阵了,该回去了。”
蒋绍略一颔首。
蒋嵘抬手一引,让蒋绍先行:“那我们走吧,今日名门贵女云集,堂哥不妨好好留意下,若是你挑中了可心的,祖母和婶娘不知得多欢喜。”
蒋绍勾了勾唇:“借你吉言。”
二人说笑着回到了人声鼎沸之中。
“看到几个朋友,我去招待下,堂哥自便。”蒋嵘客气道。
蒋绍颔首:“你去吧!”
有人见了蒋绍,便迎上来说话,然他心不在焉,随口敷衍,来人也不傻,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省得讨人厌。
蒋绍站在原地,看见的是高朋满座,听见的是鼓乐齐鸣,如此的热闹非凡,他却无端端生出一股格格不入的荒凉之感来。
忽的,他察觉到有人靠近,立时收敛了异色,便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叫:“绍表哥!”
蒋绍回头,看着走近的顾深。
顾深望着他一如往常的神色,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果然是自己眼花了。
顾深甩了甩头,看来是他中午喝多了,热情洋溢的凑上去,经过上午击鞠场上那一盏茶的功夫,顾深彻底倒戈成为他的脑残粉,十分想向他请教击鞠技术。
蒋绍对他有所图,遂也十分耐心,有问必答。
如此,顾深更是觉得他是好人,大大的好人。拉着问了几个问题后,顾深顿觉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感动的不行。好歹有分寸,知道不能一直问下去,否则要惹人厌烦了,遂一指西北角:“那儿在表演口技,要不我们去听会儿。我听说绍表哥对口技颇感兴趣,据说还会一点是不是?”
听说,听她说的吗?
蒋绍看他一眼笑:“年幼无知学来玩。”
顾深跟在他身后,感慨道:“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蒋绍笑了笑,没说话。
西北角上施八尺屏障,褐色长衫的口伎人坐屏障中,面前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正在表演口技。
演的是垓下之战,一张嘴把金戈马蹄,短兵相接展现的精彩逼真,引人入胜。
一幕闭,那伎人饮茶润口,听众纷纷慷慨打赏。
顾深意犹未尽的赞叹:“这伎人口技不错,活灵活现,真假难辨。”
身后就有一青衣长袍的青年接话:“顾公子刚来信都不知道,他是我们信都最富盛名的口技人,这北边有名的口技人都是他徒子徒孙。不过这些年他年岁大了鲜少登场了,今儿是冀王妃过寿,才会重新出山,否则可没这耳福。”
顾深向来是个热情的,别人释放善意,他绝不会拒绝,遂笑:“信都果然人杰地灵。”
双方都释放善意,就有了聊天的氛围,那青衣长袍的青年别有深意看一眼蒋绍,状似无意道:“说来家妹也算是他半个徒孙。”
顾深诧异。
那青年便道:“家妹自幼就爱听口技,看得入迷后就想学,我娘拗不过她,让她学了一阵,她也有天赋,学的有模有样。这倒好整天就开始捉弄人,不是模仿家中长辈就是模仿兄弟姐妹的声音。今年上元节更是调皮,她与我姑妈家表妹互换了衣裳,她带着昆仑奴面具装成表妹,随着我姑母回了家,我姑妈愣是直到她摘了面具才发现。”
顾深不信:“这做母亲哪能认不出女儿。”
青年道:“家妹与我那表妹身形相仿,又穿着我表妹的衣裳首饰,脸上罩着面具,声音更是学的一般无二,就连小动作都学了去,一时半刻哪能分得出。”
说话间,他时不时扫一眼蒋绍。
这些年多少闺秀在蒋绍这铩羽而归,清纯的,冷艳的、端庄的、妩媚的,温柔的,可以说所有类型的美女都在他这撞了壁。
以至于众人对他到底喜欢哪种姑娘的猜测甚嚣尘上。赌坊里甚至为此专门开了盘,赌最后他会娶个什么类型的姑娘。
青年觉自家妹妹属于古灵精怪类,据他打听来的消息,蒋绍年少时学过一阵口技,正好自己妹妹也喜欢这个,指不定就能引起蒋绍注意了,毕竟蒋绍年少时也属于爱玩的,故有此一幕。
见蒋绍神色如常,眼底毫无波动,青年不由泄气,虽然不是很抱希望,但是总归抱了希望。回头,希望那小姑奶奶不要折腾自己。
正祈祷着,青年余光瞄见顾深的脸一点一点白了,双眼瞪着极大,里面盛满了不敢置信,心下一惊:“顾公子!”
顾深猛地抓紧了扶手,同样的穿戴,身形一样,声音一样,再戴一个面具连亲生母亲都能骗过。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上元节后的天璇,她见人必带帷帽且轻易不见人,当时他就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可只当她受伤严重受惊过度。可在沈府第一天就确认了,她分明只是轻伤!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很荒谬的念头来,只一想便觉脊椎发凉,三魂六魄都不稳起来。
第68章
他在别庄见到的天璇是她本人吗?会不会也是人假扮的?
一旦有了怀疑,很多之前不起眼的东西就变得可疑起来。顾深越想越觉得当初在别庄内见到的天璇可疑起来,处处透着古怪。
从上元节到她走的那天,整整二十多天,她一直帷帽不离身,寡言沉默,自己去看了她两次都被三言两语打发了。就连母亲回来也抱怨了几句,后来父亲说她这次吓坏了,让她静一静,不许他们再去打扰她。
二月上旬,蒋峥派了玄甲铁卫直接把她从别庄接走,理由是梁州不太平,她差一点被绑走,而且因为耿氏落败,梁州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是有些不平静。
那时候沈天枢正好在雍州办差,顺道把天璇接回了信都。
……
细思恐极!咕咚一声,顾深用力咽下一口唾沫,他抓着扶手的双手猛地22 握紧,他有点被自己这个猜测吓住了,吓得四肢冰冷,心跳加速。
“深表弟?”蒋绍拍了拍顾深的肩膀,目光沉沉的看着额角布满细汗的顾深,他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冷汗淋漓的顾深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看着蒋绍。
蒋绍眸色转深:“你怎么了?”
顾深愣了下,继而又赶紧摇了摇头,这猜测不管真假,绝不能对人说,否则会害死天璇的。他避开蒋绍的视线,端起案几上的茶要喝,却因为手抖而打翻了茶盏。
候在一旁的丫鬟赶紧上前收拾:“公子,您可有烫着?”
顾深挥开她,烦躁道:“没事。”
蒋绍深深的看他一眼:“深表弟没事吧!”
“没事,没事!”顾深火烧火燎的站了起来:“我去更衣。”说罢也不看蒋绍,提脚就走。
推销自己妹妹失败的青年愕然的看一眼几乎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的顾深,茫然道:“是我哪里说错话,吓到顾公子了?”
蒋绍望着被已经被人擦干净的案几,笑了笑:“这小子向来一惊一乍的,不用理他。”
闻言,青年才放了心,贼心不死的想继续推销。
蒋绍却是没有面露不耐,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心中思付着顾深的异常就是因为眼前这人的话,这话里有何蹊跷,然纵使他有七巧玲珑心,这没头没脑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且说神不守舍离开的顾深,他疾走出一阵,被五月的太阳一晒,一身冷汗化作一身热汗,方觉整个人又热乎起来,心绪也稍稍平静了些。旋即本是随意打量四周目光凝了凝,凝在了远处被众星伴月般簇拥着的蒋峥身上。他穿着墨色鹤氅,越发衬得他高大魁岸,气势如山,身在人群中,存在感依旧强大到不可思议,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威风八面。
顾深是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当年蒋峥在雍州剿匪时,父亲就对他赞不绝口,恨不得扒拉过来当亲儿子才好。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最讨厌了。再后来他和天璇定了亲,就更看他不顺眼了。
可今天,顾深突然觉得这人看起来顺眼多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那么最后把天璇救回来应该就是他。对方大费周章的把她掳走,以她容色,这期间的遭遇根本不敢深想,有多少男子能不计较。
蒋峥将这事瞒的滴水不漏,保全了她的名声,还对她一如往初。他对她也是用情至深了!
正在与人应酬的蒋峥似有所觉地望过去,顾深想了想决定给他一个大笑脸。
蒋峥略一颔首,转开视线继续与人攀谈。
看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顾深不由郁卒,自己看他顺眼不顺眼,人家压根儿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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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王妃的寿诞会一直闹到天明,为了尽兴,冀王特地下令,解了今日的宵禁。
天璇等闺秀却是在二更的梆子敲响时就告辞。彻夜狂欢那是男人的事,如沈凛沈天枢都是不走的,剩下的项目就有些少儿不宜了。说是冀王妃寿诞,其实还是男人的主场,是冀王款待犒赏属臣的场合。
蒋岚恋恋不舍的拉着天璇的手:“你留下陪我呗,又不是没住过。”
天璇觉得平日做客留宿不算什么,这种日子留着总有点怪怪的,所以还是坚决的拒绝了她。
蒋岚嘟了嘟嘴,一脸的不乐意。
天璇掐了掐她的脸哄:“乖,听话,过两天陪你玩儿。”完全是哄朵儿的语气。
蒋岚却是颇吃这一套的,顺势道:“说好了,过两天我约你过来,你一定要来哦。正好我们可以在摘星台上看星星。”
天璇自然满口应下。
一回到沈府,刘氏便让诸人散了。回到栖星院的天璇刚沐浴完打算歇下,就见谷雨急匆匆的进来。
天璇不由一惊,不等她问,谷雨就道:“少夫人发动了。”
天璇下意识往门口跑,被谷雨拦住了才想起自己如今还披头散发,只穿了里衣,立刻道:“赶紧给我收拾。”一迭声追问:“怎么说发动就发动了?这不是才八个多月?派人通知我大哥了吗?”
谷雨替她绾着最简单的发髻:“说是少夫人正睡着,突然就发动了,浮曲院应是派人去请了。”
天璇想想也是自己多此一问了,收拾好便急步赶往浮曲院。
浮曲院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天璇一入内就见刘氏已经在了,只不等开口便被朵儿的哭声吸引了心神,朵儿住在浮曲院里,小孩子哪怕睡得再深,这动静也被吵醒了。
刘氏便道:“你去看看朵儿,她最是依赖你。这里有我。”
如此天璇脚步一拐就去了西厢,屋内,奶娘正抱着朵儿哄,小姑娘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依旧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见了天璇哭得更委屈,脸上都是泪,伸着手叫:“姑姑,姑姑。”
天璇抢步上前从奶娘怀里接过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边走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
朵儿小手揪着天璇的衣领,含含糊糊的叫:“娘,娘~”
天璇一下一下抚着她背,柔声道:“娘在给朵儿生弟弟呢,马上就好了,以后朵儿就是姐姐啦,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挥手一下令,弟弟们就会冲上去帮你打坏人。”
显然这个还需要好几年才能实现的美好画面吸引了小姑娘注意力,她抽抽噎噎的问:“真的?”
“当然,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
趁着这会儿功夫,天璇拿披风将她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姑姑那里有一盒桂花糖,你要不要”一边哄着一边往外走。
到了外面听见更加清晰的嘈杂声,小姑娘又要哭,天璇赶紧抱着她往栖星院跑,然后拿了一堆糖和玩具把她哄睡了。
天璇将她放到自己床上,等她睡熟了才对谷雨道:“你在这儿看着,有事叫我,我去大嫂那看看。”
“姑娘放心。”
天璇便披上斗篷,带着白露再一次赶往浮曲院,这会儿府里有头有脸的女眷都到了,二房梁氏带着沈天瑜姐妹几个,五房尤氏带着独女沈天璎,七房漆氏却是没女儿的。
见过礼后,天璇走到了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的刘氏跟前,耳边听着一声声惨叫和稳婆的指挥,只觉心惊肉跳,忍不住问:“母亲,大嫂不会出事吧!”阮氏怀的是双胞,目前九个月差一点点,想想便心惊胆战。
刘氏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阿嫣胎位正,她素来身子好,不会有事的。”只女人生产就是在归鬼门关上走一圈,谁敢保证万无一失。
虽天璇也知其中凶险,然刘氏的话到底让她心安了几分。
这时候有人急急来报:“大爷回来了。”
音落,沈天枢便脚下生风的进来,一进门就问:“母亲,阿嫣如何?”
刘氏道:“还在里面,不过稳婆和女医都说一切尚好。”
沈天枢勉强一笑:“有劳母亲了。”
之后,向来儒雅的沈天枢,没了平时的四平八稳,和所有产房外的男人一样,心急如焚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恨不得把地面踱穿了的架势。
天璇被他绕的眼晕,又替阮氏高兴。幸好也没出现狗血的保大保小戏码,阮氏在卯时一刻平平安安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孩。
饶是沉稳如刘氏都忍不住双掌合十,念了一句佛,沈氏长房可算是有嫡长孙了。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婆子抱着两个红襁褓出来,天璇凑上去看,红彤彤皱巴巴,有些小,毕竟是双胞胎又不足月,但是看起来很健康,哭声也中气十足,不由伸手拨了拨柔嫩嫩的手指,软得一塌糊涂,吓得她都不敢碰了。
沈天枢不放心,让两位儿科圣手细细看了一番,因为早知是双胞胎,有凶险,故而早早备下的。
两人俱道十分康健,众人才算是彻底放了心。
刘氏便开始命人给各家报信,散喜蛋顺便邀请他们参加洗三。
沈凛是早上回来的,儿媳妇生产,没有他这个公公坐镇的道理。他带着一脸喜色进屋,显然一下子得了两个嫡孙让他十分高兴,大手一挥:“阖府多发三个月月例!”
还在屋内的下人皆是喜形于色,喜滋滋的跪下谢恩。
在屋内看望阮氏的天璇听见外面声音便笑:“看来阿爹高兴坏了。”
阮氏显然也高兴坏了,于她这样的世家嫡长媳来说,有什么都不如有儿子来的可靠。
天璇进来第一眼就发现了阮氏的不同寻常,就像是压在她肩上那座无形的大山终于被移走。眼下她有二子一女,地位稳如磐石,不管日后会不会再有孩子,生男生女都是锦上添花。想想又觉这豪门媳妇也挺不容易的。
第69章
双胞胎的诞生,实在是沈府今年最大的一桩喜事,且意义不凡,代表着长房嫡系这一脉后继有人。饶是沉稳如沈老爷子都喜动于色,特地开了祠堂,告慰先祖。
沈府亦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就连园子里摆放的花都是挑了最喜庆的,阖府主子连下人俱是眉开眼笑,有什么不高兴这档口也得憋着。
在信都的习俗中,人生有两件大事:一是生下来第三天的‘洗三’;二是死后第三天的‘接三’。所以无论贫富贵贱,洗三仪式都会尽可能大肆操办。沈氏更不会委屈了自家嫡长孙,这一日广邀亲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