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身体一僵,他是从哪得知这一点的?顾深的脸就这么跃进脑海。天璇无暇怪他多嘴,只觉得满心疲惫与不安,她用帕子捂着脸一点一点的拭干泪,声音坚决:“不是!那是给我大哥做的。”
蒋绍突然欺近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被他禁锢着无法离开的天璇闭了闭眼,一颗眼泪便顺着脸颊滴在蒋绍手上,蒋绍只觉的沾着她眼泪的地方钻心的烫起来。
天璇睁开眼,直视他的眼睛道:“那是给我大哥做的,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两年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我年幼不懂事,没有分寸,做了很多让你误会的事。”
哪想蒋绍却轻轻笑起来,声音低喃如同情语:“你有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撒谎的时候眼珠会不自觉的往右边游移。”
天璇听完浑身一颤,竟是动不了了。
悲伤和欢喜在他心里不断交替,让蒋绍一颗心又酸又麻:“当初我整个人都乱了,所以才没发现。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吗!”蒋绍一点点的凑过去,眼中带着异样的光芒:“你是喜欢我的,当年你是想回应我的。可后来出了意外,你不得不嫁给蒋峥。所以,你骗我,你想就这样让我死心,你怕我纠缠不休,你怕我和他反目是不是!”
呼吸交错间,蒋绍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馨香,她的唇近在咫尺,只看一眼,他忽觉目眩神迷,不由自主的低头。
天璇一抬手,‘啪’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
蒋绍被打懵了,不自觉松了手。
脱离桎梏的天璇后退几步,直到撞在床架上,她才停下,无边的恐慌、愧疚、无措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垮。眼里又簌簌滴下泪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这样会哭。
她是喜欢过他的,如此优秀的少年待她如珠如宝,顺着她哄着她,对她言听计从。心生好感多么的容易,慢慢的好感成了喜欢,压倒了她对表兄妹身份的顾忌。既然注定要嫁人,那为什么不嫁给他呢!
可是好感到喜欢再到爱最后到深爱,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们终究没有机会走下去,只停留在那个阶段,那份喜欢也在时光里渐渐消弭。
“小时候的喜欢如何能算数,现在我真的只把你当成哥哥。”这话,天璇是看着蒋绍的眼睛说的。
她的眼珠没有任何变化,她真的已经不喜欢他了,蒋绍觉得浑身绵软起来,再也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他颓然的靠回床栏上,双眼一下子失去了光彩,就像满天的繁星骤然坠落,黯淡无光。
天璇看他这样,心里发酸,哽咽了一句:“对不起!”她走出来了,可他还困在里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比谁都想他过得好,他这么好,怎么可以过得不好。
“阿璇,我这两年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了,没意思极了!你可不可以再重新喜欢我!”他的声音卑微中带着乞求。
天璇心里一刺:“你还有姨父姨母要照顾,表姐表弟他们都要依靠你,他们都需要你照顾他们保护他们。”
蒋绍喃喃道,“可你不需要我照顾你保护你,你不需要了!”
蒋绍就见对面的她缓缓点了点头,幅度很轻,但很坚决。她是真的不要他了,蒋绍觉得心像是被一刀一刀的凌迟,痛入骨髓。她总是这样,绝情起来比谁都决绝,连一丝希望都不给人留下,她怎么可以这么绝情呢!
他的眼神太过悲伤,天璇不敢再看,她低下头抹了下眼睛:“我想回家!”
“好!”
这样果断的回答,似乎惊到了她,蒋绍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想找你好好问个明白,你知道的,平常我根本靠近不了你,现在,”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是真的死心了,彻底死心了。”
天璇望着他,似乎要望到他心里。
蒋绍坦然的看着她:“你身子还虚弱,我让人给你准备点吃的,吃完了我就送你回去。”说着他拉了拉床头的小铃,便有一个貌不惊人的丫鬟捧着一碗白粥和几碟子佐粥小菜进来。
蒋绍站起来,自嘲一笑:“我在这里,恐怕你吃的不安心。”说着便走向屋外。
天璇看着他的背影,和两年前那一幕重合起来,又觉哪里不同了。
蒋绍走到屋外,靠在红漆柱上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心脏在扑通扑通的跳动,她真的喜欢过他!不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也不是别人的猜测,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会喜欢他一次,也就能喜欢他第二次。她只是迷路了!她找不到他,可他会找到她。这个念头仿若一股活水注入了干枯的心脏,滋润了四肢,让他整个人又恢复了活力。
天璇是在当晚宵禁之后回到沈府的,甚至走的都不是大门,而是被蒋绍带着跃过院墙进入沈府。这种事少一个人知道就是少一分麻烦。
墙内是等得心急如焚的沈天枢,一见天璇便冲上前,见她隐在斗篷下的脸上眼眶泛红,他看了看蒋绍,柔声道:“一路都安排好了,你速回栖星院。”
天璇微一点头,对着蒋绍低低一福:“多谢绍表哥!”他留了她一天,可终究是他把她从刺客那里救了出来。
蒋绍望着隐入夜色中的倩影,现在的他,还留不住她。
沈天枢冲蒋绍抬手一引:“父亲在书房等你,想当面谢谢你。”
蒋绍笑了笑,谢吗?难道不是盘问?他决定送她回来就知道瞒不过人的。
对于蒋绍坦然承认救了天璇又强留了人一天的行为,沈凛面不改色,沈天枢到底年轻没有父亲的城府,面上涌现薄怒。
蒋绍淡淡道:“我只是想趁机问她几句话,难道姨父和表哥觉得我会伤害她吗?”
“可你也不……”
沈凛抬手阻止沈天枢,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阿绍,你对阿璇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可造化弄人,你们终究有缘无分。阿璇对现状很满意,她也喜欢目前的生活!你也该放下了。”
蒋绍抬眼看了看沈凛,又垂下眼:“我明白的,姨夫,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打扰阿璇!”又道:“关于这事,我都布置妥当,我那边绝不会泄漏消息。大哥那边,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沈凛亲自送了他出书房,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欣慰:“这一回实在要感谢你,若不是你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人。果真是虎父无犬子,靖国公府有你,你父母也能安心了。”
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蒋绍嘴角一翘:“姨父言重了。”
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无人察觉。
背着手的沈凛摇头一叹。
送人回来的沈天枢唤了一声:“父亲,阿绍真的能想通?”他以为他早就想通了,可就是他把阿璇带走的。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蒋绍已经是他完全看不透的了。
“就算他没想通又能奈他何?”沈凛无奈道,他是靖国公府的世子爷,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纵使蒋峥也轻易动不得他:“只希望阿绍不要糊涂!”
第82章
天璇回到院子第一件事儿就是询问白露如何?她晕过去之前余光隐约瞄到昏倒在角落里的丫鬟暴起扑向白露。
谷雨一边帮她脱斗篷,一边实话实说:“姑娘放心,白露已经脱离危险!”与她说没事,恐怕她也不信,反而疑神疑鬼,故而又道:“也是白露运气好,府医说要是伤口再深一点,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如今虽然重伤,需要养个一年半载,但是性命无忧!”
哪怕知道她无碍了,听说她伤的这般重,天璇依旧觉得心有余悸,苦笑:“跟了我之后,她就大伤小伤不断,我都觉得自己命里带衰了。”
谷雨见她脸色灰败,心里一疼:“这都是那些坏人造孽,跟姑娘有什么关系!”
天璇依旧心头郁郁,这一桩又一桩的,弄得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去庙里拜拜,可一想又要出门,就打退堂鼓,短期内她是不敢出门了,还是好生在家避暑吧!又被坏人二字提醒,想起那个丫鬟是沈天珠身边的,便问:“那丫鬟什么来历?”
谷雨便把沈天珠身边那位叫翠玉的丫鬟事情说了一遍,又补充:“老太爷发话等四姑娘伤好一些,就在正法堂执行家法,还要送四姑娘去家庙!”
恢复记忆的天璇是知道家庙是什么地方的,一点都不同情沈天珠,只觉得她罪有应得,连这样自毁清白逼娶的昏招都想得出来。
天璇又问了自己失踪这两日期间的情况,得知都是谷雨假扮她躺在床上,没有引起怀疑,心里石头落地。疲乏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去净房洗浴了一回,便上床歇息。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在熟悉的环境里终于烟消云散,天璇闻着被褥间熟悉的清香很快就陷入了黑甜之中。
一觉醒来却发现眼皮犹如千斤重,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睁开眼便对上谷雨担心的眉眼:“姑娘夜里起了热!现在好多了!”
天璇吃力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的厉害,无奈至极,她本就没有好全,白天因蒋绍心力交瘁,晚上又略略吹了寒风,旧病复发一点都不奇怪。
这一病来势汹汹,断断续续,好好歹歹的折腾了半个月,天璇素来身体好,这还是回来后第一次生病。这平时不容易得病的人一旦得了病,比时不时病一回的就严重多了。这一道理在天璇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期间沈府众人连同走得近的亲戚都来探望了一回,见她烧的面无血色,嘴唇干裂的可怜样,据说就这还是比前两天略好些的了,不免唏嘘关切了几句。
这样一来,倒是圆了之前她重伤的幌子,前两天她因重伤不见人,然而什么样的伤需要避着人静养,不给个实在的说法,说不得会惹出非议,眼下这一病也就无人会多想了。
在天璇生病期间,沈天珠被沈老爷子在正法堂执行了家法,二十杖,和当初沈妙娇推林嘉玉落水那回一般无二,都是在沈家上上下下面前执行的,天璇因在病里没有前去观刑,倒是沈天珝来看她时说沈天珠都被打晕了过去。
养好伤不等过完中秋,沈天珠便被送到家庙修身养性。梁氏为了小女儿哭闹不休,终是惹恼了沈老爷子,老爷子干脆让母女俩去家庙作伴,要不是梁氏一味娇惯,也养不出沈天珠这糊涂性子。
对外只说母女俩去庄子上散心,顾全了二房颜面。这都是后话了。
天璇差不多能下床是在七月底,顾深便来辞行,他早就想走了。顾深觉得天璇这回重伤自己脱不开关系,要不是他蠢中了沈妙娇的计,也不会把她引到茶楼。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在信都待下去了,之所以还留着是想确认她无碍了才走,原还想等她再好一些再走,不过家里传来消息,顾老爷子病重,急召他回去。
顾深不敢耽搁,固来辞行。
望着一脸愧疚的顾深,天璇不由笑起来,她记忆恢复了七七八八,遂把这小表弟也全记起来了,这孩子有些没心没肺,但心是善的,一直待她不错。
“路上小心,回去后代我向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他们问好。”她在顾家有些不好的回忆,但大多数人是真心待她好。至于那些不好的,隔着千山万水,这辈子估计都再见不着了,这样也好。
顾深应了一声,又看了看她,忍不住叮嘱:“表姐,你也当心些。现在蒋世子处在风口浪尖,那些人拿他没办法,保不准就打你的主意。”
这回天璇差点被劫,顾深就觉得是肯定是冲着蒋峥来的,谁让他在前线大杀四方,西突厥拿他没办法,只好找他软肋下手。
蒋峥目下的确风头正盛,就在天璇病的这半个月里,嘉峪关终于有了结果,西突厥久攻不下,却依旧不肯放弃,杨蒋联合守城虽未失土,但是也不轻松,双方皆是死伤惨重。
正在这胶着的档口,东突厥在后方发兵突袭西突厥,意欲夺回失土,阿史那仓颉腹背受敌,权衡利弊之后,决定从嘉峪关撤兵。这一场战役,继续打下去,未必能赢。倘使他带人回去迎战东|突厥,以东|突厥当前势力,完全不是他对手。尤其东|突厥出兵背后还有蒋峥的影子,若不回去,保不准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都是沈天枢来看天璇时,和她说的。
他让人忌惮,敌人奈何不得他,固冲她下手。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几次三番遇险是因为蒋峥的缘故,蒋峥自己也承认了,可是天璇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天璇微微握了握拳,驱走心底阴霾,抬眼望着他凝重的脸,想这一事到底让他长大了,遂道:“我记着了,吃一堑长一智,你我这回得个教训,以后都留心些。”
顾深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那表姐我不就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日后有空我再来看望你和姑父表哥表嫂,还有小侄儿他们。”
天璇莞然,站起来送他到厅门口,见他走了,才慢慢踱回栖星院。
顾深前脚走,后脚边关又传回新战报。
在阿史那仓颉奔赴边境迎战东突厥的路上,蒋峥抄了小道,在半路设伏,双方发生激战,最后到底是措手不及的阿史那仓颉吃了大亏,损兵折将。不过蒋峥这方也损失不小,最大的损失就是放虎归山,没能拿下阿史那仓颉。
特意有人来沈府说了蒋峥无事,还带回来一封给天璇的信。可天璇依旧吓得心惊肉跳,人人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可他倒好,以身犯险,又想他若是愿意只安安稳稳坐在主帐中发号施令,也就不是他了,他年纪轻轻却有此威望不就是靠着一次一次的战役积累起来的。
沈天珝瞧着她脸色微白,捂了嘴笑:“娘,你看,三姐都吓坏了!”
恼羞成怒的天璇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刘氏微微笑了,可见是真的上心了,转移话题:“那世子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吧!”
飞快看完信的天璇道:“要回来了,应该能赶上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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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无事的蒋峥却是受了些伤,他和阿史那仓颉一战,既伤了他,可自己也没占到大便宜,幸而没伤到要害,只要稍稍调养下即可。遂这消息便被他瞒下了,尤其是天璇那,特意叫人瞒着。
他正靠在榻上看军务,便有亲卫来报:“将军,杨将军求见。”
这位所谓的杨将军却不是蒋峥下属,而是梁州杨氏少主杨铎。一位是蒋氏继承人,另一位是杨氏继承人,两人因为几年前联合剿匪而相识,同是青年才俊,天纵奇才,却没有相见恨晚,盖因既生瑜何生亮。
但是这一仗打下来,杨铎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这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怪被这么吹捧。
尤其是这回蒋氏明明可以等他们被西突厥打垮之后,再来捡便宜,多多少少能分到一些地盘。对方却带了十万兵马前来共同御敌,虽然他们杨氏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比起年初耿氏阖族覆灭的下场已经十分幸运了。这一仗,也让杨铎明白,若非蒋氏援助,单凭他们杨氏抵抗不住西突厥。赤裸裸的势力差距,让杨铎没了脾气,他这人高傲自负,但是敬佩有真本事的人!
杨铎此次前来是为转达杨氏家主杨昆山设宴感谢蒋峥这次‘仗义出手’的意愿,问:“蒋世子伤口可好些了?”
“还需调养几日!”蒋峥直接道。
杨铎十分自来熟的找了把方椅坐下:“那等你好了再设宴。”
蒋峥略一颔首。
杨铎瞧他眉目清冷,颇为郁闷,作为杨家嫡长子,自来便是别人奉承他,哪需要他找话题,然他这人颇为能屈能伸,遂道:“之前我听到一则流言,隐隐约约道五月初蒋世子未婚妻遇袭乃是我杨氏所为!”
见蒋峥抬了抬眼,杨铎低头一笑,直言不讳:“绑架人这种事,我干过,不过只要是我干的我绝不会否认。蒋世子未婚妻那桩却不是在下所为。”
当年在泸川偶遇了美人儿,他的确心动,打听到是蒋峥未婚妻便歇了心思,他还没色令智昏到为了个女人跟蒋家作对,更不用说专门派人去冀州抢人了!
之前这消息传回来时,杨铎不甚在意,特特解释落下乘,显得他们杨氏怕了蒋氏似的。但目下形势却不可同日而语,眼前这人刚有恩与杨氏,且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这一战,杨氏伤筋动骨,蒋氏财大气粗,这点损失却是动摇不了根基。
兼之刚和西突厥结了仇,万一对方卷土重来,怕是还要蒋氏出手相助,因而不想弄僵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