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念初抬了抬手,把他要躬下来的身子托回去,摇头道:“我照顾晴石是应该的,这孩子和我有缘,不管是不是你家的我都得照应他,你们不用替他谢我。”
一旁陪同的刑警介绍道:“这位是连念初连先生,他是个自由职业者,摄影师,他还有一位朋友也在那个村里,因为轮椅坏了出不了村子。如果方晴石真是被拐卖的,要解救他时也得注意一下,别牵连到那位还在村子里的岳先生……”
陪着魏岭过来的警察们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念初能在村子里出入自由,还能带着方晴石下来,不是村里人不防备他,而是他在那儿有个肉票,不怕他闹事。
魏岭心里也有些发凉。
他们能找着方晴石的线索,可以说都亏了连念初带他下山摆摊,在视频上说了地址,又来省城做鉴定。如果方晴石真是他弟弟,这就是他们一家的恩人,他们又能为了自己找回亲人就把恩人的朋友置于险地吗?
他紧紧捏着椅边,最后只颤抖地吐出了一句:“你能不能帮我们捎点东西给小岚,让他在山里过好点?”
连念初看着这个满脸悲伤的青年,同情地叹了口气:“给我讲讲你们家的事吧。原本我以为你们是不想要孩子才给人的,既是被人抢走的,那又是一说了。哪怕方晴石不舍得现在这个家,也得知道亲生父母的苦衷,不能让他错怨了你们。”
“谢谢您……”魏岭低下头,泪水一滴滴落到桌子上,讲起了十七年前弟弟在他眼前被抢走的故事。
连念初自己就是做父亲的,听着听着也代入这故事,也不禁悲愤地说:“如果方晴石真是你家孩子,我说什么也得把他带出来!他在山里过得也不好,他弟妹们都不懂事,父母回家来也光叫他干活,没对他多好,村里人背后还说他是买来的孩子,养不熟……你们如果真是他家人就好了,以后也有人好好待他,如果不是,我也得想法给他找着真正待他好的亲人……”
魏岭心痛如绞,抬起头来拼命说:“我们肯定是!那就是我弟弟,我爸妈一眼就认出来了!”
连念初同情地看着这个悲痛的年轻人,递给他一包纸巾擦脸,问旁边的刑警:“亲子鉴定什么时候出结果?只要确定了方晴石是魏家丢的那个孩子,我就去把他带出来吧,他这两天也惦记着这事呢。”
鉴定结果按正常流程少说要等两天,不过连念初送来的血样极为新鲜,无污染、血量也足,秦省亲子鉴定中心可以加急处理,六个小时就出结果。
连念初本来送完样本就打算回村等着,出结果再回来取。如今只要几个小时,岳兄还在定中,方晴石也被他父母看得牢牢的,有缘人的亲生父母和兄长又在眼前,索性就在刑警大队等着看结果了。
等到半夜时分,报告终于出来了,三联体的双亲鉴定,鉴定结果是6个9,近乎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就是魏家的孩子了。魏家父母捧着报告号啕大哭,魏岭也一样悲喜交集,可还得劝父母慰,让他们做好弟弟与原生家庭感情好,不能立刻就认他们的准备。
他不敢跟父母说,他们可能要不回弟弟,甚至可能得等很久才有机会见他一面。
连念初拿过报告副本,看完结底之后便卷吧卷吧塞进口袋里,起身跟众人点了点头:“那我就回村子了。明天我把方晴石带出过来,你们一家准备好团聚吧。”
一位小警官看了看表说:“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现在开车到秦市也得两个多小时,到大至村又都是山路,山腰以上根本就不能开车了,爬那么陡的路白天还有危险呢,晚上走你不怕掉山里去?”
连念初笑了笑:“没事,我车好,很快就到了。你们是在这儿等着还是去山下等?我跟方晴石都没手机,明天一早就把人带到山下警察局,到那儿再跟你们联系。”
他一副跟买白菜似的简单至极的模样,转身就飘出警局,从停车棚里推出雪白的自行车,跨上就走。那么多警察跟在后面拦着,愣没人摸到他一丝衣角,那车也没见他蹬,眨眼之间就消失在马路尽头了。
上京来的小警察揉了揉眼,“嘿”了一声:“难道大晚上见鬼了?还是什么深山里的隐世高人出来了?开车也没这么快啊!”
当地刑警拍了他一把:“行了,确认了那孩子是被拐卖来的,咱也得去解救。这位的朋友还在山里困着呢,人家冒着风险帮咱解救孩子,咱也得赶紧去山里接应,别弄得救出一个搭进俩!”
第102章 没了
不到两个小时,连念初就骑车回了村里。方家院门紧锁,一丝光芒都没有,应当是已经睡了。他在这间小院里住过一天,也摸清了他们家的格局,掏出那卷鉴定报告,打算趁夜从院墙里钻进去,让方晴石早些知道他还有亲人,他们来找他了。
可骑得近了,他忽然发现那片漆黑之中并无人声,一家五口竟是都离开了。可他白天还看见方晴石在地里干活,也看见两个孩子乖乖地在院里写作业,他们的父母也没什么特别表现……他落到院子里,放开神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却蓦地发现几滴血落在房门前。一道淡金色细丝从血中牵出,落到连念初掌心的星光烙印上。
虽然方晴石身上的真灵碎片已消失,但他自己的信仰却给两人之间建立了新的联系。连念初立刻蹲下去,指尖沾上血,顺着血脉牵扯看穿了有缘人的所在——在那片黑暗最深沉处,在那座山坳里。
他骑车顺着金线所指的方向寻去,中途路过七叔家,却听见院里一片喧哗,像是有人在挖墙。他虽然担心有缘人,可更担心岳青峰和他女儿,连忙提起车把冲上院墙,一低头竟见到几个人正拿锄头刨着他们那间屋子的门窗,连忙飞车下去喝止:“你们干什么!这么大半夜的,你不要休息,我岳兄还要睡觉呢!”
院里拉了好几只灯炮,照见他一袭白衣,光明磊落,那些正在刨地的人却像见了鬼似的叫道:“你回来了?你还敢回来?”
“抓住他!里面那个瘸子以为躲在屋里咱们就拿他莫办法了,抓着这个搞事的就不信他还能不出来!”
连念初惊怒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岳兄在里面待得好好的,我也没少给房钱,你们这难道是要抢钱?”
租他们房子的七叔怨怒地看向他:“你们什么也没干?你们就是冲着石头来的,想把他拐走吧!当初我们好心收留你们,你可好,一进村儿就带着石头去城里拍照片,还让人传什么视频……呸!自己不嫌丢人,还让石头也跟着上电视丢人!你就是为了把电视台的人勾搭来,把事闹大,撺掇着石头不认爹妈!”
连念初叫他说得莫名其妙,可见这群人不像能善了的样子,也不敢让岳青峰和女儿落在他们手里,便抡着车拍开几个人,推开房门进去。
岳青峰仍是那副一动不动的模样,好在法宝炼成,轮椅也装好了。有棺材和自平衡车两重保护,别说是区区几个凡人,便是天劫也难把他怎么样。连念初看了他好一会儿,略略安心,又想到自己将要干的事,权衡之下果断托起轮椅,扛在肩上冲出了房间。
轮椅里又炼进了一把飞梭,再加上岳青峰一片真灵归体,即便他并没清醒过来刻意控制体重,掂起来也只三四百斤。连念初还是凡花时一片叶子就能托起个八十公斤的凡人,如今都成精了,肩头托几百斤的分量也不太费力,左手扶住轮椅,右手拎着后轮横划拉开一片。
那群普通农民能有多少力气,随便一拍手里的家伙就都飞了,人也倒得七扭八歪,惊恐地看着他叫道:“妈的,这什么怪物这么大力气!快拦住别让他跑了!”
几个中年人站起来追出院外,却只见一道白影朝山里飞驰,速度快得让人心惊。看准了那白影消失的方向后,他们心头的惊恐就更深:“快给老四他们打电话,那俩人是直接朝着野羊坳子去的!那瘸子天天在咱家里肯定是偷听着什么了,快,不能让他们把警察再引过来了!”
等他们拿起手电跟在后面追踪,连念初已经骑车跑了半座山头。他扛着岳青峰毕竟还是有些影响速度,飘飘摇摇地骑了许久才顺着金线找到一处挂着藤蔓的隐蔽洞口。
他把轮椅放下,放出神识一扫,便扫到了藏在里面的方晴石。他半张脸肿得发亮,眼睛已睁不开了,他父亲正在旁边照着他肩头踢了一脚,恨恨地低声骂道:“你这小子害死我们了!早让你别跟那个外来的混,你娃就是不听话,把记者引来,是不是又要把警察都引来,害你杠子叔跑了媳妇,害你铁钢叔断了根才高兴!”
在他们身边还有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睡着,更靠里侧的山壁上还捆着两名蓬头垢面、满脸麻木的妇人。
洞口处五六个村民守着,手里有提着自制猎·枪的,有提着锄头镰刀的,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还有人劝方父:“四哥你也别打孩子了,又不是他招来的,都是那个姓白的。也不知这人哪来的,这么能打,装得还一副风吹吹就倒的样,可骗苦了咱了!”
另一名老人抽了口烟斗,沉声说:“我早说那个姓岳的是祸害,他跟石头长得那么像,铁定是家里人来寻了!你们光看他是个瘸子,可不知瘸子心计深,他把那屋子里头堵得风雨不透的,咱想把他弄出来治着点那个姓白的都弄不出来。”
连念初大约猜到洞里这几个都是买来的,他们恐怕是见自己半夜未归,以为自己要找警察来救人,就连夜把们转移到山里了。可怜方晴石给他连累,怕是受了不少苦。
他叹了口气,把锁尘垫在轮椅下,抡着自行车一挥,把洞外藤蔓齐齐削了下去。里面的人骤然看见洞口一片敞亮,忙扣住□□,低低喝了一声:“谁?”
连念初轻轻答了一声:“是我。”
那把枪蓦地抬起来,枪管却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走火的子弹打到墙上,引起一片尖叫。两名蜷缩在墙角的女人尖叫起来,孩子也哇哇大哭,抱着他的母亲和守在洞里的几个男人都看向空中飘来那一袭亮色衣袍,战战兢兢地问:“什么人?你怎么会找到这来的?”
方晴石挣扎着坐起来,悲喜交集地叫了一声:“白老师!”
连念初冲过去抓住他,一个妇人忽然扑上来抓着他的脚说:“救救我,我是被人拐卖进来的!救我出去,我让我爸妈给你钱!”
他二话不说拎起那女人扔到车后,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把另一个面容呆滞、只知道哭叫的也扔上去,方晴石拎到车把上坐着。只那对母子不知是不是拐卖来的,这时候也不方便问,便一总抱进怀里,跨上车靠神识控制着骑行出去。
门外还有岳青峰等着他,可他左拉右扯着那么多人,实在没地方再搁一架轮椅了,只好像原先那样,把自行车抵在轮椅后当作三轮车用。
这样一来,他就飞不起来,只能靠自行车的推力在山间野径里骑了。
持枪的男人被他拍了一记狠的,一时站不起来,剩下几个人却伤得不算太重,抄起枪来追在后面。他拉上车的母亲也拼命打他,要他放了她们母子。
连念初此时没心情怜香惜玉,冷冷问道:“这孩子是你的还买来的?”
女人呼吸一窒,连念初便皱了皱眉,把孩子丢给车把上的方晴石,拎起那女人说:“孩子若是你的,明天警察查清楚就会还你的。”但若不是,他就顺手解救一个和有缘人一样被卖掉的孩子吧。
他五指一张,女人就掉到地上,扒着石块爬起来追了几步,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那个孩子也向空中伸手,想要母亲抱他,方晴石紧抱住孩子,木讷地问:“小辉是他爸妈打工回家带回来的,回来时才三岁,可亲他父母了,一点都看不出来不是亲生的。我是不是……也是这么来的?”
连念初从口袋里掏出DNA鉴定书,在一片哭声中朝他温柔地笑了笑:“我见到你亲生父母和大哥了。他们从网上看到你的照片,立刻就来找你了。当初你是被拐孩子的从他们手里抢走的,不是被他们卖掉或送人的,他们也苦了很多年,一直在找你。不要怪他们,我想带你去看看他们。”
方晴海双手颤抖着,眼泪一滴滴掉下去,听着他讲自己家的故事,借不太亮的天光仔细看着鉴定书。快要骑到山顶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道:“白老师,我是不是特别不孝顺?我刚才听说亲父母来找我,你马上要带我见他们之后,我居然特别高兴!我都没想我爹妈今天得多伤心,他们这么费力地把我藏在山里,就想留下我,可我……我怎么能不记着他们的养育之恩呢……”
好像本来也没什么恩。连念初摇了摇头,安慰道:“他们养了你一个孩子,你却替他们养了仨,时间不够,数量也抵过了,不用觉得他们欠你情。不过我这才出去一晚,他们怎么这么警觉地把你弄山里了?还有这几位……难道你告诉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是买来的事了?”
方晴石摇了摇头,沉沉叹息:“昨天你走之后山下忽然来了一群记者,说是采访村子里孩子失学问题,张口就要找村里第四家。我爹亲口说了我不是他们生的,是他们买回来的。还说岳先生是我亲戚,你们就是想法来把我拐回去的,那些记者也是你们找来查买孩子的,警察也要进山了。”
于是方家父母就锁了门,住到亲戚家,由其他村民把来采访的记者赶走了。但他们担心记者还会再来,甚至还会带警察来,到晚上索性便把村里买来的女人和孩子一并藏到了野羊坳。那里根本没有路,山里人都不太敢走,外人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的。
要不是连念初身上有定缘玉简,恐怕也得在山里翻个几天,才有机会见着方晴石。
方晴石因为那些记者被真正的亲人发现,也因为那些记者被村里人关起来,差点再也出不去,也有些因果循环的意思。连念初叹了一声,催动真元,沿着陡峭的山壁缓缓往上骑。
他们这趟被撵得跟鸭子似的,又不能飞,山路又崎岖难行,许多地方飞着近,骑着走必须绕大圈子,到村里时天已大亮了。可除了跟在他们后面撵着的几个村民,村子竟是相当清幽空寂,没人来拦他们。
虽说村子沿山而建,未必几里能见着一户人家,可昨晚才出了那么大事,今天至少该有些人在路上堵他们的。连念初一边骑一边左右张望,用神识探查背后有什么埋伏,谁料村子是真的安静,只有些老弱妇孺留在残旧的石砖屋里,直到骑行到村口,才远远感觉到人息。
他身后那个被买来的女人已经哭了起来,呜咽着说:“这是村口吧?是不是能离开这村子了?白老师,谢谢你救了我,我回家一定让我爸妈好好谢你!”
连念初下车来把轮椅换到后面,用绳子捆在后衣架上,下山时好用车子顶住,免得轮椅滑下去。上车之后又说了一声:“前面的路要不好走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你们救出去的。”
那女人咬住嘴唇再不敢哭,下山不远,风中却飘来了悲苦的哭声:“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你们要多少钱我也愿意给,求你们把我儿子还给我吧!”
方晴石蓦地转过头,从自行车把上望向村外那条路——那里被拿着锄头、长刀、汽·枪甚至土制散弹猎·枪的村民堵得严严实实,几名警察被围在当中,后面一对年迈的夫妻正对着村里人哭求,他们的儿子拿着方晴石的大照片说:“我们就想见他一面,他认不认我们都行,求你们让我们见我弟一面!”
那位在村子里颇有权威的七叔硬声道:“我们没留你儿子,这村里的人都姓方,你们别以为领了警察来就能抢人!”
连念初小心翼翼地把着车下滑,山下几名来迎他的警察先看见了,激动又紧张地摸上枪准备支应,又不敢触怒村民,动作神情都极度紧张。眼看着那辆自行车要绕向侧面的树林里,背后忽然响起猎·枪的声音,方晴石的父亲高叫道:“拦住他们!那个姓白的要把咱村儿的媳妇和孩子都带走了!”
几名村民蓦然回头,抡起农具拦车,更多的人上去围住了警察和魏家父母,朝着连念初大喊:“把人留下!别以为你们叫了警察来我们就不敢动手,抢人媳妇和孩子到哪儿说也是伤天害理,我们杀你不亏天理!”
长长的镐尖已经到了眼前,方晴石坐在车筐上就是第一个受威胁的人。徐芳雅尖叫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拦住自己的人喊道:“别动手!我求你们别动手,我们不带他走,你们别伤到他,别伤着我的孩子,我给你们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