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身边,其实不太恰当。不知是随意还是刻意,男人与他保持了两臂的距离,他躺在树干下,男人躺在树枝下,他枕着胳膊,男人枕着石头,唯一相同的是两个人都侧睡,但奇怪的是他明明记得二人是背对着背,不知为何现下醒来,成了面对着面。
十五个人里,就裴宵衣睡觉枕石头,起初春谨然还和同伴一起嘲笑他脑袋硬,但现在想想,他何止脑袋硬,根本是性子硬,说话硬,手段硬,心肠硬,从里到外哪哪儿都硬。
比如现在,明明睡着了,还一副生人勿进的表情,眉头深锁,薄唇紧闭,连姿势都是自己环抱自己的防备模样,真是让人不知该好笑还是该生气。
但就算是这个要死的表情,仍好看至极。
春谨然已经很久没觉得裴宵衣漂亮了。这不是故作姿态,是实话。因为自打夏侯山庄开始,不,或许是更早的若水小筑里,他与男人相处就是你呛我我怼你你抽我我骂你反正我不开心你也别想舒坦的“友好方式”,除非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不然没人会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心情赞叹对手的貌美如花,而且情人眼里出西施,那相对的仇人眼里出啥?反正肯定出不来美男子。
所以春谨然一度坚信自己已经对这家伙无感了。
但此刻,在这个寂静的山林深夜,他忽然发现,那如画中走出的眉眼不是被他看淡了,遗忘了,恰恰相反,它们变成一只小手,悄悄潜入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蛰伏了下来,然后观望着,等待着,直到某个它们认为合适的时刻,才出其不意地抓你一下。
春谨然被有防备,于是被撩了个正着。
他不知道该骂裴宵衣阴险,还是自己没用。要不,皎洁月光背一下锅?
心痒难耐是什么感觉?
就是你明知道对方有苏醒的可能,明知道自己有被抽的下场,却还是凑了过去,而且是拼命保持住了侧躺这一道貌岸然的姿势,让身躯像蛇一样弯来曲去,极其猥琐地一点点蹭了过去。
等到男人的脸近在咫尺,春谨然觉得自己贴着地的那半身鳞片估计快磨光了。
气喘吁吁的登徒子,全然无知的睡美人。
春谨然在心里给自己和裴宵衣下了自认十分准确的定位。
他一只手仍枕在头下,另一只手倒闲着,却?8 荒鼙痉值胤旁谏肀撸耆桓疑鲜帧K茏龅木褪窍衷谡庋盏阶罱坏愕阌醚凵袢ツ﹃苑降奈骞佟K簿醯米约和ο铝鞯模挚刂撇蛔 U馐且恢秩荒吧某宥胨忧暗娜魏我狗枚疾灰谎胱畛跻狗门嵯碌男那橐膊灰谎D切┮狗美铮褪窍牒退呛染平挥眩硎撬不赌凶拥脑倒剩谑钦狻跋搿崩锛扔邢不队牍媚锱侍傅牟抛樱灿邢不队氪笙澜峤坏暮煤海嘘用粒灿泻榔兴角椋灿腥魍选5还茉跹加幸桓龆仍谀抢铮飧龆热么航魅换嵛Ⅴ福床换嵴娴淖恚嵝郎停床换嵴娴南萁ァK蔷褪桥笥眩啻Φ脑骄茫夥菪乃荚教沟础?br /> 裴宵衣是个例外。
春谨然也不知道自己对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但肯定和对其他朋友不一样。不一样到他都快对裴宵衣那破鞭子留下心理阴影了,却从来没动过绝交的念头。哪怕只是简单想想,他都很不舒坦。
春谨然忽然想起青风说的话,他不知道对方为啥对着自己说,明明这话在裴宵衣身上更适用:“作孽啊……”
几近无声的呢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呼吸吹到了对方脸上,男人本就紧皱的眉头忽地更紧了。
春谨然吓得几乎停了心跳,连忙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男人的眉头仍是山川沟壑,没有半分要舒展的迹象,春谨然忽然有点不确定对方是真的皱了眉头,还是自己太紧张,眼花了。
叮咣——
突来的兵刃相接的声音让春谨然浑身一震,他再顾不得那些旖旎心思,猛然跳起!
几乎同一时间,裴宵衣也睁开眼睛,迅速起身。
春谨然吓了一跳,生怕对方问你不是睡那边边吗怎么站在这里,好在对方似乎并未在意那些,只问:“什么声音?”
春谨然连忙摇头:“不知道,好像是打斗声。”
同伴们也纷纷惊醒,毕竟在这茂密丛林,任何意外都有可能致命。
“声音好像在西面,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说话的是房书路,神色里有担忧也有迟疑。
“不行不可万万不能!”杭明哲快把脑袋摇掉了,“看热闹是最危险的,尤其这荒郊野外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三少爷,”林巧星打断他,“这荒郊野外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好像是您带着我们进来的。”
“而且也没月黑风高啊,”丁若水悄声悄气地咕哝,“月光多好,五个指头看得可清楚了……”
春谨然不知道别人,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丁若水是肯定要救人的,差别只在于是会武功的出手,还是丁神医自己出手。
人是被自己拉来西南的,春谨然绝对不会让丁若水涉险,思及此,他也不再犹豫,足下一点,便轻巧上树:“我去看看。”说罢不等同伴们反应,已然身形一闪,奔向前方。
裘洋是第一次见春谨然露轻功,惊讶得暂时忘却了恩怨情仇,真心赞叹:“好厉害的身法。”
一声惊叹,勾起了郭大侠的伤心事:“想当初老子追捕了他三天三夜,差点没累死。”
丁若水闻言变色,怒视郭判:“什么时候的事?你追捕他干嘛?”
郭判被质问得老大不高兴,也掉了脸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是你儿子还是你相好啊,轮得到你问吗。”
本以为对方会一如既往地跟自己杠上,哪知道丁若水听完他的话,脸色忽然涨得通红,然后眼睛就也红了,水汽眼看着往上漫。
郭判不自觉后退两步,又急又窘:“哎你别又来这招啊,说不过就哭算什么本事啊,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丁若水恨恨瞪他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他用袖子狠狠擦脸。
郭判一脸蒙圈,求助地环顾四周,同伴们立即动起来,或眺望春谨然远去的方向,或伏地面细听打斗的声音,反正都很忙碌。郭大侠无奈叹口气,走到丁若水身后,但又不敢碰神医,只好就木头似的站着。
丁若水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但没办法,眼看着自己心里放了那么久的人,与别人走得越来越近,说不难受是假的。但缘分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悄无声息,你只能顺着它走,不能拧着它过,他和春谨然就是朋友之缘,他若再强求,连这份缘可能都保不住。
只是想得再好,心总有不听话的时候,尤其当被人正好戳到那个点。
哪怕他是无意的。
要是自己会武功就好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像裴宵衣似的啪啪甩鞭子抽,想想都爽!
脑补的复仇画面让丁神医的情绪神奇般地平复下来,一阵凉风吹过,更是将最后一丝酸涩带走。丁若水甩甩头,准备重新上阵,不料猛地一转身,鼻子结结实实蹭过郭判前胸用来背着大斧的麻绳。粗粝的绳索生生把丁神医的鼻头蹭掉一块皮,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眼瞅着泪水就要卷土重来。
“你站在这里干嘛啊啊啊——”丁若水真要疯了,这厮就是来克他的!
郭判这叫一个火大,合着他上赶着赔礼道歉还上赶着错了,而且对方那正泛着血丝的红鼻头怎么看怎么刺眼,忍不住声音也大起来:“你是豆腐做的吗,碰一下就碎,这么娇气你就老老实实家里待着,省得出来拖累别人!”
丁若水瞪大眼睛,嘴唇抖了半天,愣是气得没说出一个字,最后索性一脚狠狠踹到郭判腿上。
郭判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但,呃,其实绑着布条的粗壮小腿真没啥感觉。
倒是丁神医“啊”地惨叫出声,之前本来只有鼻子酸,现在好,脚也碎了。
郭判朝夜空翻了个白眼,忽然觉得和面前这位别说动手比划,就是单纯吵两句嘴,都绝对是给自己添堵。那种以大欺小的罪恶感,让他恨不能自己砍自己一斧,为民除害。
“小心——”
破空划来春谨然的大叫。
郭判下意识去摸大斧,手刚碰到斧柄,就见春谨然急速返回,身后还跟着三……五……不,足足十几二十个当地部族打扮的青壮年男子!
“让你去望风你怎么把人带回来啊啊——”杭明哲简直想哭。
春谨然也一肚子郁闷:“知道我在望风你们还他妈吵吵!!!”
十二个小伙伴霍地齐刷刷瞪向丁若水和郭判!
丁若水霍地抬头瞪郭判!
郭判:“……”他招谁惹谁了啊!!!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个当地人已经来到跟前,二话不说,拿着砍刀就往中原少侠们身上招呼!
少侠们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兵刃出鞘!
一时间刀光剑影,战成一团!
这些当地部族没有什么精妙武功,但却孔武有力,勇猛异常,砍刀在他们手中就像嗜血猛兽,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杭明俊房书路青风这种从小练剑的世家子弟倒还好说,毕竟刀剑相抗,几个回合下来顶多打得难解难分。可祈万贯这种只会暗器的就惨了,他必须先保证自己能够安全闪躲,然后再瞄准时机发射暗器,可以出手的机会简直稀少得想哭。但更想哭的,是躲在他身后的杭明哲。
其实最初杭三少是跟着戈十七的,但戈十七虽会暗器,但最钟爱的竟然是近身攻击,更要命的是他用的还是短兵器,那匕首要想戳人,得距离多近啊,杭三少跟着跟着就心力憔悴了,最后脑袋一热,挑了一直在战斗圈外围游荡的祈万贯。
哪知,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就不能不扔石头改扔飞刀吗你见过谁是被小石头子砸死的啊啊啊啊!!!”
“我在师父面前发过誓的不可以杀生啊啊啊!!!”
“现在生要杀你了啊啊啊!!!”
“那也不能违背誓言啊啊啊!!!”
“不行了,我嗓子冒烟了……”
“是啊,和你说话太累了……”
协商无果,祈楼主还是啪啪地扔石子儿,打不死敌人,但敌人一时也难近身,有两个还直接被石子点了穴,也不算毫无用处,杭三少也只能躲在他身后提高十二分警惕。
然而躲着终究被动,于是一个不查,杭明哲便被人从后方靠近!
祈万贯先反应过来回手就是一记飞蝗石!
偷袭者吃痛,砍刀应声落地,可几乎就在刀脱手的一瞬间,他便猛地举起杭明哲高高向上抛去!
祈万贯大惊,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杭三少飞向天际!
偷袭者还要对祈万贯动手,祈万贯先一步反应过来,足下运气,灵巧闪过!
那厢飞上天的杭明哲不知是命不该绝还是老天庇佑,竟直直撞向横在头顶的粗壮枝干,这辈子就学了保命这一个技能的杭三少哪肯错过机会,稳准狠地抱住枝干,死死搂进怀里,整个人随着树干上下晃悠了一会儿,竟稳当下来,安然无恙!
祈万贯不敢大意,索性一记石子将偷袭者引回战斗圈!
偷袭者显然也是个暴脾气,捡起砍刀便向祈万贯追去!
这厢中原少侠们已经与十几个壮汉缠斗到了几十米外,原本聚拢的人群逐渐分开,三三两两散到各处分别为战,其中打得最激烈的当属郭判和那个身形最为魁梧的当地青年,只见青年一身蓝色短打,手持双刀,显然同其他伙伴不同,这人是会武功的!郭判一柄大斧与他周旋,竟也半点不占上风!
眼看中原少侠们纷纷制住了对手,郭判这里却越打越激烈,小伙伴们心中着急,但却分身乏术,总要有人把刀或者剑一直架在这些家伙的脖子上,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做俘虏。可偏偏对手人数还比自己多出三五个,杭明哲说的直接杀了倒简单,但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有违侠义之道。
中原少侠们着急,对手却也是同样心情。
“不许动,再动一下就杀了你!”青风厉声止住剑下人的蠢蠢欲动。
春谨然皱眉,这样干看着也不是办法。忽见不知何时已经跑出去的祈万贯返回,大喜过望,高声喊道:“祈楼主,点穴!”
祈万贯一瞅这阵势就明白了,二话不说,一把从怀里掏出数颗石子凌空便掷了出去!
干净利落的石子击打声与祈万贯落地的声音几乎重叠到了一起,刀剑下的四名男子已然被定住!祈万贯知道身后还跟着一个呢,但他不闪也不躲,这次是双手入怀,又连发八颗!随着更多的男子被定住,身后的砍刀也带着风呼啸而至,祈万贯微微一笑,再次去摸石子,而夺命的刀刃最终也没有机会抵达他的脖颈,因为面前的裴宵衣已经将那追兵连人带刀卷了出去!
随着第三次石子掷出,所有被俘者都已被定在原地,而这一切只是眨眼的工夫!
伙伴们很想称赞一些祈楼主的绝技,奈何郭大侠仍情况紧急,所以见刀下人已被定住,大家便不约而同往郭判处去!
那边郭判已与人打斗到了很远的地方,众人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心情便更加紧张,脚下也快了许多。哪知道刚跑到能看见模糊身影的位置,就见那两道身影已经纠缠成了一根麻花,然后不知何故脚下一空,麻花便栽歪出了众人视线!
大家心头一窒,几乎是狂奔到二人纠缠处,这才看清此处竟已是树林尽头,但并未见山川地形图上的河流,反而是一道十几丈宽的几乎看不见底的深沟!就像天神拦腰劈了这里一斧子,生生将此地劈出一个巨大的纵深缺口!
“郭判——”春谨然冲着下面大喊,声音几乎是发颤的。
良久。
就在大家几乎绝望的时候,下面终于幽幽飘来了郭大侠的声音:“我没事,土挺软的……”
那声音像是从阴曹地府传上来的,虚无缥缈得毫无真实感,但总算让伙伴们放了心。
“没事你倒上来啊!”春谨然其实没想生气,但太激动了便控制不住语气。
又是好半天,地底下才送来郭判的回应:“太高了,蹦不上去……”
说话间,刚被裴宵衣卷飞的男子已经跟了上来,本想偷袭的他忽然瞥见地上的双刀,再看深沟,赫然明白过来,再顾不得什么偷袭,一下子跪到沟边冲着下面喊:“大哥——”
男子的本地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声音却是撕心裂肺的,显然跌落之人对他极为重要。
半晌后,“大哥”没声音,回应的依然是郭判:“谁啊,别喊了,晕着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男子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无头苍蝇似的四下寻找能帮助他救人的东西。
但放眼望去,除了树和土,哪里还有其他。
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疯了,竟开始试着往深沟里下!
丁若水眼疾手快地薅住他:“你疯了!郭判有轻功都蹦不上来,你下去只是多一个人送死!”
男子猛地一甩胳膊!
丁若水脚下没站住,直接被甩坐到了地上,尾巴骨差点碎,但手仍紧紧薅着对方的胳膊!
祈万贯看不过去,连忙再次出手,终于将男子定住,然后连同丁若水把人给搬到了安全地带。
被点了穴道的男子还在怒吼:“放开我!我要救大哥!!!”
春谨然懒得理他,直接和小伙伴们商量救人之策,最后还是定尘给了个方法——树枝编藤。
虽然有些耗时费力,却是眼下最靠谱的。
众人也不耽搁,说干就干。
被点了穴的男子不知是喊累了,还是认命了,竟也安静下来。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藤绳”完工。说是完工也并不恰当,因为没人知道这沟究竟多深,只是感觉长度差不多了,便想着先扔下去试试。
结果就在大家拿着藤绳走到深沟边上的时候,沉默许久的被俘男子忽然开口恳求:“把我大哥一起救上来吧,求你们了!”
伙伴之中有人置若罔闻,但更多的是像春谨然这样,皱眉回头的。
见有人理睬,男子的声音更是急切:“求你们了,只要你们救我大哥上来,那些草药我们不要了!不,你们还想要多少,我们帮你们去挖!只求你们救救我大哥!”
男子不能动,若能动,春谨然相信他能把头磕出血。
“什么草药?”白浪问出了众人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