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歌道:“老猫每小时要吃一次东西,不停说话,哪有功夫吃啊。”
老猫深以为然,道:“那我去送外卖吧!”
蓝田:“嗯,这倒不用怎么说话,就是每天在二环三环四环五环的大街小巷转来转2 去而已。”
老猫一想到城里的川流不息的人和车,就头疼得要命。这简直比超市の宇宙还糟糕。
他每天能睡就睡,就是为了避开接受信息。对于他这种超忆症脑残来说,五花八门的东西和眼花缭乱的风景就是巨量的信息炸弹,他又不能拒绝接收,只好让脑子加班加点地分析处理压缩。
普通人的脑子是在火锅里捞一颗鱼丸,而老猫的脑子是一缸白米里找一粒糯米,他必须在海量信息中找出对自己有用的,否则他就完全没法回应这个世界,彻底变成傻子了。
老猫双手抓着两鬓的短发,陷进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失忆前,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不,我肯定是某个国家的王子,每天要做的就是晒太阳和吃东西。会有人喂我牛奶和鱼干,给我洗澡、梳毛……哦不,梳头发,肯定是这样的。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迫切感,必须马上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找到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以便逃脱蓝田的魔掌……
蓝田怜惜地摸摸老猫的头发,轻声道:“猫儿,我知道工作对你来说很痛苦,但现实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告诉哥哥,你想选哪一份工作?”
老猫:“我哪份都不选行吗?”
蓝田:“不行。”
老猫泣道:“我卖身,行不?”
蓝田循循善诱:“就你这么懒的,伺候女人会很累,男的呢,又很痛。你要累还是痛?”
老猫抓狂:“我就想睡觉!”
蓝田见差不多可以收网了,他亲切地搂着老猫的肩膀道:“唉,你这又不行,那又不干,哪个地方能要你呢?没办法了,哥哥要你吧。”
老猫瞪大眼睛:“你要我?”
蓝田笑着点点头:“从今天开始,我雇你为464侦查组的编外兼职全日制实习生。”
老猫:“那是什么?”
张扬叹了一口气,插嘴道:“猫爷,意思就是二十四小时无休的杂工,无工资无户口指标无正式合约,哪天老大把你压榨完了,随时都能让你滚蛋。明白不?”
穆歌:“不带那么欺负人的!”
蓝田完全无视他们,看着老猫道:“包吃包住包零食,干不干?”
老猫想了想,自己现在也没地儿可去了,蓝田虽然心机深沉,但平时对他真不坏。于是他果断道:“干!……干什么?”
蓝田正色道:“给你第一个任务:去菩提湾福利院当义工。你就住那儿,给我盯紧里面18个人,无论男女老幼,残障或智障,一个都不能错过,回来给我详细的报告。”
于是,在一个阴冷的早晨,老猫去了福利院。
他自称是南边某城的博士研究生,想写一篇关于国内福利机构生存状况的论文,希望能进入福利院做田野调查。
接待他的是院长明玉。她五十岁左右,带着粗框眼镜,头发刚烫过染过,黑亮得过了头,看上去硬得像铁丝。她待人亲切和熙,但对老猫的身份和目的,却查问得详细严谨,想来是个挺精明的女人。明玉见老猫长得顺眼,说话也很有教养的样子,再加上福利院人手短缺,所以很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们快聊完时,进来了一个瘦高个儿的男人。明玉介绍道:“文薪,这是我们新来的义工,你叫——”
老猫笑道:“毛田田。”
“嗯,毛田田,好别致的名字,我下次肯定不会忘记。他是我们的副院长,你叫他文薪哥就好了。”
柯文薪好像不爱交际,冷淡地跟老猫握了握手,就把他领到宿舍去了。
福利院是一座两层楼的独栋房子,跟山里其他别墅不一样,它又宽敞又朴实,红砖外墙长满了藤蔓和爬墙虎,看上去生机勃勃。
老猫的宿舍在二楼,柯文薪以公事公办的语气,给老猫介绍道:“院里大部分都是脑瘫儿,也有几个失明或残废的,还有就是被遗弃的健康孤儿,但人数不多,因为大多行动不便,所以都住在楼下。楼上是几间宿舍,还有一间杂物室,他们用的纸尿裤、肥皂等日常用品,都堆在里面。”
他随手打开了杂物室,只见里面林林总总的东西,还有一些桌子椅子倒着码放在房间里,估计是外人来参观时,做活动用的。
老猫说:“这房间蛮大的,里面还有阳台?”
柯文薪点点头,把他领了进去,推开阳台的拉门。海风扑面而来,原来阳台有极好的景致,正对着海。老猫俯身从栏杆往下看,底下是个挺宽敞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口井和几张桌椅,周围是粗糙修建过的草地和花圃。
这时,正好有两个人从后门走进了院子,一个是20出头的年轻女孩,梳着整齐的马尾,姿态轻快利落。另一个身材稍微矮下,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两人抬起头来,看见了老猫和柯文薪。柯文薪的扑克脸立即生动起来:“田晓,今天回来得早啊。”
叫做田晓的女孩笑道:“镇里来了几个免费测血压的医生,老人都去那儿了,超市人很少。”
柯文薪转身下楼,一边道:“你等等,我来帮你拿。”
老猫也跟着走了下去。田晓把大包小包的蔬菜和肉递给了柯文薪,转头对老猫笑道:“你是?”
柯文薪简略地介绍:“新来的义工毛田田,大学生。”
老猫跟她握了握手,要帮忙少年拿东西。两人对看一眼,老猫愣了愣,心道:“不好,是帮人鱼墅洗鱼缸的小子啊,他见过我跟蓝田在一起。”
却见少年很自然地把部分袋子分给了他,也没多看他一眼。老猫没有蓝田那样的读心术,不确定少年记不记得自己。
不过他也不在乎,被发现最好,任务结束,回家睡觉。
临近11点,太阳出来了,照得海水闪闪发光。孩子们都聚在了一楼的大厅里,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
大厅空荡荡的,地上铺满了灰色的大地垫,孩子随便坐着或趴着。还有三个婴幼儿,躺在了立着高围栏的婴儿床上。一个脑瘫儿一直躲在婴儿床下面,不停发出呼呵呼呵的声音。
说是收容孩子的福利院,但其中一些已经成年了,看着比田晓年龄还大,大概是打小在福利院成长起来的。他们安然坐在躺椅上,有两个主动伸出手来,跟老猫聊天。
他们发音不太清晰,反应很慢,有时候被什么吸引过去了,就会浑然忘记了聊天的对象。有时候又会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老猫也不在意,反而觉得挺舒坦的。在地垫一坐,大太阳一晒,这不就是自己向往的日子吗?
说起来,自己跟这些智障儿也没什么差别吧。要不要跟院长申请转做收容儿,不当义工了?
到了午餐时间,这种想法更加强烈了。福利院的工作非常繁重,不但要帮他们盛饭递水,还要一勺勺地喂那些不能自己进食的孩子。
然后是清洗和打扫,给他们逐一换上纸尿裤。
除了院长明玉,全院的工作人员都过来帮忙了。柯文薪看着文弱,给孩子喂饭和换纸尿裤的手法却干净利落,非常有效率;田晓由始至终都温和有耐心,对孩子言笑晏晏;还有一个叫马一城的大汉,力气最大,帮忙抬起那些瘫软的半大孩子。老猫听说,他是福利院的正式员工,每个月领取固定工资。
而老猫最在意的那个能干少年,也一直在厅里帮忙。他是院里的孤儿,身心健全,虽然不到十五岁,但干活非常麻利儿,比一般的大人都好使。
——一般的大人,主要指的是老猫。他一开始就撕破了三个纸尿裤,最后只好被指派去扫地。
刚扫了豆腐大一块,一个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的脑瘫儿扯住了老猫的裤腿。
老猫不耐烦道:“干嘛?”
孩子嗯嗯道:“出去踩蚂蚁。”
老猫压根儿就不觉得自己跟他们有什么不同,所以对他们也没什么同情心。他粗声道:“要出去,自己爬。”
那人果然俯下身来,瘦弱的手臂撑在地上,就要往前爬。
老猫不管他,继续扫地。另一个少年有样学样,也抱着老猫小腿。老猫蹲下来,坏笑道:“你也要出去?来,抓着扫把,我送你一程!”
周围的人闻声一起看向老猫。田晓和马一城还没见过这样粗暴的义工,都愣住了。
☆、甲虫
柯文薪赶紧过来,拉住了老猫的手道:“你这样不行,会吓到他们的。万一外面的人听见,传出去就是虐童丑闻了。”
老猫看向那两位少年,一个努力地挪动大腿往前爬,一个伸手够扫把,哪有半点被吓到的样子?
田晓安慰那些孩子道:“现在外面还湿呢,等太阳晒晒,我们就出去,好不好?”
孩子们用他们的方式纷纷起哄,有的在踢腿,有的发出嚯嚯声,有的咬旁边人的衣服。田晓皱了皱眉头,柯文薪见状,又教训老猫道:“他们很敏感的,你对他们措辞要谨慎点。”
老猫无奈,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不过知道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让田晓开心,柯文薪肯定要找自己麻烦。
他蹲下来,对扯他后腿的少年道:“你要玩蚂蚁,不用去外面,我给你变出来吧。”
他拿了一叠纸,盘腿坐在地垫上,手指灵活转动,没多久,地上就堆满了各种动物和昆虫。田晓和柯文薪看得目瞪口呆,老猫简直就是折纸大师,瞬间叠出了整座动物园。
老猫自己也吓到了。每当手里拿着纸,脑海里关于某种物体的折叠方式就会自动弹出来,指导他的手指去操作。他竟不知道自己懂得那么多种折纸方式。
老猫看着孩子们攥着动物摆弄时,脑海里突然闪出了某个画面。
青蛙在眼前跳啊跳,女孩烦恼地说:“太滑溜了,抓不住。”男孩说:“没关系,我给你折一只吧。这样你可以抓着它,放进口袋里,或者,夹在这本书上。”
女孩拿着纸青蛙,高兴了起来。
老猫心里涌起了陌生的眷恋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又伴着难以言喻的恐怖悲伤。他手里不停,很快就折出了一只纸青蛙,跟他皮夹子里的一模一样。老猫看了半响,突然把青蛙攥成一团,扔到地上。
——不行。不能让他出来。我要杀了他!
老猫赶紧关闭记忆之门,眯眼看着窗外的阳光。
孩子们把纸马、纸熊、纸蛇、纸刺猬拿在手里玩,撕成一块块,或者放嘴里咬。大厅又回复了安详温馨。
田晓笑道:“阿田,你手真巧。孩子很喜欢这个呢,你能教我几手吗?”
老猫:“好啊,你来我房间,我教你。”
柯文薪的脸黑了下来。
晚上,繁重的劳动又重复了一遍。孩子们都安置到床上后,老猫还要擦洗躺椅,给玩具消毒,一直到十点半才回到房间。
他也不开灯,直接推开窗口,伴随着响亮起来的海浪声,抽着烟。烟烧到手指了,他随手一扔,看着一星火光划过黑暗,在半空中熄灭了。
老猫坐在单人床上,掀开被子,突然有什么东西向他爬了过来。
黑暗中,一波波移动物体从被子里冒了出来,迅速地爬到了老猫的手指和膝盖。老猫赶紧站起来,拨开身上的爬行物。他拿出打火机,点着了,凑近身上。
只见五六只黑色的甲虫趴在他的腹部和大腿,只只都有核桃那么大。他的床铺上爬了十几只甲虫,甲虫的黑甲铮亮,反射着窗外的月光。
老猫倒吸一口气,举起了打火机,赶走身上的甲虫,又把火凑近床铺,甲虫最怕火,都缩回被子里了。他立即打开窗,提起被子,举到窗外大力扬了扬,甲虫纷纷落到下面的院子里。剩下的几只四下溃散,藏到房间黑暗的角落。
老猫叼了根烟在嘴里,抓起一只甲虫的触角,就着烟头的光细细查看。这是生活在海边礁石群里的海蟑螂,不会随便爬到人的住所里的。更何况这是二层楼?
老猫翻过来覆过去地把玩着海蟑螂,放在鼻端闻了闻,心想:这东西能吃吗?要煮熟不?
他饿了。把海蟑螂凑到嘴边,想了想,又扔到床下。这玩意儿有壳儿,太麻烦。
老猫决定,还是吃两块巧克力算了。
第二天早上,老猫干完活儿,独自跑到礁石群里去。
中午伺候完饭,他拿着一个小布袋,去找那个能干的少年。
“喂,酒鬼!”老猫叫道。他不知道少年的大名是什么,这里每个人都叫他酒鬼。
酒鬼转头看着老猫,嘴里笑着,但眼中分明是戒备和敌意。
老猫单刀直入:“昨晚是你给我送夜宵的吧?”
酒鬼不答,冷冷盯着老猫。
老猫一笑:“昨天下午,我看你拿这布袋出去,到傍晚才回来呢。海蟑螂好抓吗?”
酒鬼:“你想怎样?”
老猫:“你给我送吃的,我得回礼不是?你看,我也抓了一布袋,我们找个地方烧烤去吧。”
酒鬼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老猫。老猫又道:“不去?那我找明玉院长,她可能爱吃烧烤。”
酒鬼怒道:“有种我们打一架,去找大人告状算什么?”
老猫:“你敢跟我打架,不敢跟我一起吃东西?”
酒鬼想起海蟑螂恶心的样子,就觉得喉头噎了一块铁。但他也不能在老猫面前示弱,所以最后还是跟老猫一起爬到了悬崖边,在一块突出的石头前生了火。
酒鬼看着老猫熟练地收集柴禾和枯叶、煽风点火,心想这男人想要干嘛呢?
老猫倒出了袋子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在了烤网上。
酒鬼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海蟑螂,而是长在礁石上的蚝。
这些蚝大小不一,也没清洗,连着海水倒在火上,嘶拉嘶拉一阵响,篝火冒起了薄烟。老猫用小刀撬开了蚝壳儿,露出里面湿润丰美的肉。酒鬼咽了口唾沫,顿时有了食欲。
老猫边扒拉着蚝,边道:“本来想尝尝烤海蟑螂是什么味儿,但这东西跑得太快了,礁石又滑溜,我忙活半天都没捉到。你给我抓了一袋,费不少劲吧。”
酒鬼用树枝戳着石头缝,道:“我认得你,你跟警察是一伙的。”
老猫:“所以你想把我赶走吗?你跟凶手是一伙的?”
酒鬼大声道:“我们院没有凶手!这里没有人会杀人!”
老猫:“你怎么知道呢?蓝田老是说,人的心跟海浪一样,每一刻都在变——来,吃吧!”
生蚝被烤出了汁水,酒鬼舔舔舌头,忍着烫,把蚝灌进了嘴里。一股夹带着金属气息的鲜味儿滑进了喉腔。
老猫道:“你叫酒鬼,是因为喜欢喝酒吗?”
酒鬼:“废话!——你有酒?”
老猫从口袋掏出了三十多度的烧酒,浇了一点在蚝上。炙热的蚝发出嗤嗤声,冒出了浓烈酒香。
酒鬼忍不住,拿过酒瓶,对嘴灌了一大口。
他的长相恰好是老猫的相反面:四方脸型,皮肤黝黑。平时他的举止有度,成熟稳重,现在碰到好吃好喝的,酒鬼难得露出了孩童兴奋的一面,一直端直的后背也放松下来。
老猫:“那个死在人鱼墅的男人,严永乐,你跟他熟吗?”
酒鬼瞄了老猫一眼,道:“不熟。他跟所有人都不熟,每个星期会来一趟,呆一天,有时会带点哄小孩的便宜零食。”
老猫听他的口气,好像不太喜欢严永乐,继续问道:“这么说,他的人缘不太好?”
酒鬼:“也没有,反正比你好,他从不得罪人,也不像你那么懒。”
老猫点点头:“说得是。”
酒鬼见老猫就一滚刀肉,对他的戒备心放下了一半。他又吃了块蚝,道:“你真的是博士生吗?看你样子不像。”
老猫一扬眉:“当然是啦。我读的书多,不骗你。”
酒鬼嗤之以鼻。
老猫:“你随身带着的字典,给我。”
酒鬼有点脸红。他没上过学,认字不多,有时要帮福利院办个事儿,不认字还挺麻烦。于是他总会随身揣着字典。
酒鬼不知道老猫怎么发现的,只好把字典递了过去。老猫一页页地快速翻看,道:“你随便问我哪个字在哪一页,我能立马告诉你。”
酒鬼不信,随口道:“肢。”
老猫确认:“是肢解的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