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田:“那只有从窗口逃走了。”
萧溪言:“窗口是锁着的,里头有插销。凶手不可能跨出去后,从外面把玻璃窗锁上。除非凶手爬出了窗外,掩上玻璃窗,在外面躲着,等老爷子出去后,他才爬进来,锁上窗子,然后从门口逃走。”
蓝田:“嗯,这设想不错。”
老树却在旁边道:“这窗口啊,打不开的。”
“啊!?”众人走到窗边,老树道:“这插销生锈了,拔不出来,你们试试?”
萧溪言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拉了拉插销的活动杆儿。萧溪言摇头:“不用试,这片锈迹是完整的,没有插销被拉开的痕迹。”他又仔细查看连在窗框上的插销螺丝:“也没有被拆卸过——那是怎么回事?”
蓝田和萧溪言一起抬头看天花板,萧溪言道:“唯一的可能,就是躲在天花板了。老爷子,你进来房间后,有注意到天花板吗?”
老树摇摇头。
天花板漆黑一片,萧溪言用手电筒扫了扫,上面除了一个没有了灯泡和灯罩的灯座,就是成片发黄的石灰顶。”
皱眉道:“要把自己悬在上面,难度够大的。”
蓝田:“不难,有吸盘就行。”
萧溪言笑道:“那凶手只能是怪物了。”
蓝田看了老树一眼,道:“我去外面看看。”
☆、海浪
人鱼墅的大门向两边开着,沐浴在昏黄灯光下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
蓝田坐在老猫的旁边,道:“看见尸体,害怕了?”
老猫吐了一口烟,懒懒地敷衍:“嗯,很害怕,我最怕血了。”
蓝田想起初见他时,他满身是血的样子。他叹道:“一般人都不喜欢血,可是还是有人会去杀人。你说,人为什么会杀人?”
老猫仰头看着弯月,道:“你不是心理学专家吗,问我?”
蓝田摇头:“人心就跟海浪一样,没有固定的形状,每次撞击到海岸,都会变成不同的形态。你能知道海浪所有的形态吗——哦对了,你跟别人不一样,可能记得千千亿亿种海浪的样子。”
老猫沉默地抽着烟。蓝田一直观察着老猫,他发现老猫见到尸体后,情绪明显有了变化。
蓝田又道:“我看过很多尸体,也跟很多杀人者打过交道,但我还是没法想象,一个人得恨另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他杀死。”
老猫轻声道:“或者不是恨得厉害,而是太爱了,爱到不能忍受,必须你死我活。”
——爱到不能忍受。蓝田心里重复这句话,心里微微震动。
他凝视老猫轮廓分明的侧脸,老猫的声音平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蓝田还是看出老猫嘴角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他心里有数,换个话题道:“你怎么想的,凶手躲哪儿去了?”
蓝田竟会问他意见,老猫有点意外。他耸耸肩:“说不准老头说得对,这不是人干的。”
蓝田:“不是人?那会是什么东西?”
老猫随随便便指着那几只从树丛里跑出来、在吉普车周围流连的狗,道:“野狗?”
蓝田笑了一下:“或许是吧。”
老猫把烟按到石阶上,摁灭了,突然笑道:“哥哥,你不用试探我了,我没有杀过人。”
月光轻轻罩在老猫的脸上,老猫光润洁白的脸跟月光几乎不分彼此,让蓝田有种错觉,仿佛这月光隐去,老猫也会跟着消失一般。
蓝田没来由地心里一抽,有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惋惜。他忍不住别开了脸,站起来道:“走,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办公室没到十二点就飘出了咖啡的香味。接连两个谋杀案让464的组员压力倍增,都自觉地早到办公室。
午餐时间,一个穿着深灰色套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办公室。她微微一笑,像她的着装那样,她的笑也是简练的、恰到好处的,要多一点就没有了。
女人长相明丽,她的美也是刚刚好那种,不会让人失了态、忘了魂,忽略掉跟她样貌一样优秀的脑袋。培成说过:“凌霄云真是生物学奇迹,从身体到表情都计算得那么准确,要做一个标准机器人,也就她那样的了。”
蓝田笑道:“霄云,这天怪冷的,有事我过去就行,甭劳烦你亲自过来。”
凌霄云笑了笑:“你不是说人手不够吗,我给你送人来了。快跪下谢恩!”
蓝田敬礼:“谢谢副署长!”他看着凌霄云旁边的年轻人,道:“小伙子挺精神,喂,你犯了什么事,被发配到这儿?”
年轻人不知所措,凌霄云美目一横,笑骂:“别吓他了。他是你的粉儿,面试时指名道姓要跟着你。”
蓝田一笑,拍拍男孩肩膀,“真有眼光!不过我们这儿可不随便收人,你过了试用期,才能对外面说是跟我混的。”
男孩精神抖擞,立正敬礼道:“是!我会努力的。我叫英明,英明神武的英明。”
蓝田:“张扬,英明神武交给你了,给我照顾好!”
张扬答应一声。英明对张扬道:“前辈,请多多指教。”
张扬笑道:“别那么拘谨,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英明:“这里要过试用期,很难吧。”
张扬:“没有的事。只要不熬死,就能过。”
英明:“……”
凌霄云交代完毕,就在蓝田的护送下离开了。
萧溪言翻看英明的履历,赞道:“法学院硕士毕业,成绩不错。获得过……奥运短道速滑金牌……”
众人瞪眼看着英明,张扬乍舌:“奥运冠军啊,老兄,你干什么不好,1 要来到我们这破侦查队啊?”
英明摸摸头,笑道:“大学时听过蓝田队长的演讲,当时就决定毕业后,一定要到警队来工作。”
众人冷汗直流,心想,老大的忽悠能力真害人不浅。
张扬叹道:“你要英勇执法为人民,也应该去对面的高楼。你没听说过吗,对面的101才是精英部队,专处理那些有社会影响力的大案件,缉捕大毒枭啦、给收到恐吓信的政要当保镖啦。我们464做什么的?一天到晚就是处理那些三无尸体——无身份证明、无线索、无人认领,说白了,就是给这个城市收尸的,以免它们影响市容。
“你知道我们警队第一队草Dr.培为什么来这儿?因为那些咸鱼通常没人管,任她玩啊。”张扬搭着培成的肩膀。
培成冷冷道:“我这是医学标本收集与实验。”
张扬又指着穆歌:“穆妈子呢,她是因为这里大部分时候上夜班,她能通宵跟美国的熊孩子连线打游戏。”
萧溪言温和笑了笑:“别听老张满嘴放炮,我们队里个个都认真工作的。”
张扬敲了敲桌子:“就我们萧公子最认真,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你知道为啥?他迷上这房子了,恨不得跟它长厢厮守。”
蓝田:“那您老人家又迷上什么,愿意在这破地儿屈就?”他送走了凌霄云,走进门口,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张扬。
张扬一脸耿直:“那当然是为了服务人民、报答祖国啦。”
全办公室的泡面盒一起招呼到他身上。
英明看到偶像在身边,跟打了鸡血似的,轮流望着他们一个个说:“我看过了众位的档案,蓝田队长的犯罪心理学著作是这个领域的圣经,每个学生都要读的;培成医生是最年轻的医学科学奖获得者;穆歌老师是著名的电脑黑客;萧公子写的推理小说,我每一本都读过;张扬前辈精通十三种语言……你们都是警队里的高手啊,平时深藏不露,韬光养晦,我说得对不对?”
连脸皮最厚的蓝田,都觉得脸红起来。他们在办案以外的业余事情上确实挺拔尖的……
英明兴奋地说了一串话,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老猫身上,迟疑道:“嗯,这位小哥,我没看过您的资料,您是?”
老猫伸了个懒腰,轻轻一笑:“我?我是来晒太阳的。”
就像回应他似的,一朵乌云正好遮蔽了阳光,老猫和半个办公室顿时笼罩在阴影中。老猫转头看向窗外,打了个呵欠。
蓝田道:“人齐了,开会吧。人鱼墅的杀人案,有什么进展?”
昨晚他们把老树带回了警署,给他录了一份详细的口供。事情的发生的经过如下。由于老树没有看表的习惯,列出来的时间只是大约估摸出来的。
8:45 老树在半山腰看见房子透出火光
9.00-9.15 老树进入房子,在二楼听见惨叫
9:15-9:20.老树下楼拿铲子
9.15-9.30 老树发现房门锁着,用钥匙打开房门,发现了尸体,随后跑下楼
9.42 警方接到报案
10.45 老树回到大厅,发现水迹
10.50 侦查组赶到了现场
在办公室里,萧溪言道:“所以说,那房子是双重密室。第一重,发现尸体的房间。房门从里面上了锁,老树砸开房门后,只见到尸体,房间也没有藏人的地方;第二重密室是整座房子。从惨叫声开始,老树或者在房子里,或者在大门外,所以凶手不可能从大门进出。房子没有别的出口,后门封死了,窗口都是对着悬崖,下面是布满礁石的海。
“换句话说,理应出不了房间,也出不了这栋房子的凶手,凭空消失了。”
张扬:“密室?这种情节写成小说还行。我说,现实哪有那么复杂,十有八九是老树说谎,人就是他杀的。”
蓝田:“他有没有完全说真话,我不敢保证,但他确实没有杀人。第一,要是人是他杀的,他没必要立刻报警,找个借口拖延到明天,他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留下的痕迹和尸体,对他更有利;第二,造出密室的局,对他根本没有好处,反而会引得警方怀疑他的供词;第三,一个人要是杀了人,多少会有些异常的兴奋,这会体现在他细微的表情、语调和动作上,但我观察老树,他见到警察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反而更多的是担心房主责怪他,这不像是凶手会有的表现。当然,行凶后人的心理状态不能一概定论——”蓝田看了一眼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老猫,“但从目前来看,老树的杀人嫌疑暂时可以排除。”
培成:“死者被钝器刺死,他一70多岁的老头,不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萧溪言点点头:“没错,还有一件证据。今早我和鉴证科的同事详细检查了屋里的脚印。那栋洋房平时是没人住的,二楼三楼更是好几个星期都没人上去。我们发现了除了老树和我们杂乱的脚印外,还有跟死者的鞋子匹配的脚印,以及一双41码的运动鞋的印迹。从两对脚印的距离和方向,我们可以推测那人是跟死者一起走进屋里的——我们姑且称为凶手。凶手的脚印只有进入房间,没有走出房间。他,确实是消失在房间里了。”
穆歌乍舌:“难道真的像老头说的,是水鬼?”
蓝田:“老张,你去菩提湾的镇里盘查过了,有什么收获?”
张扬:“水女鬼魂作祟,大部分居民都是当传说听的,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煞有其事说,他们见过水女。”
穆歌:“我查过地方志和新闻报道,80多年前人鱼墅确实有过水女展演,不过材料很少,据说是主办方很低调,只有少数城里的名流和外国人会受邀参观。30年前有份杂志刊登了水女的画像,你们看。”
穆歌把电脑屏幕翻转过来。粗糙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异物的图像,上半身应该是女人,长长的头发流泻而下,胸前是丰满的□□,下半身是鱼尾巴。通常人鱼的画像都是美女,但这人鱼诡异的是,她的脸被扎上了一圈圈的绷带,在嘴巴的地方突出了一块类似口器的东西,长长地伸在绷带外面。因为笔触粗糙,画质又不太好,所以看不出到底是那么。
☆、水女
英明:“这人鱼好恐怖,为什么包着脸?”
张扬:“因为这不是人鱼。”
英明脸上一片茫然:“所以还是人类?”
张扬:“老人家告诉我,菩提湾在殖民时代之前,是个小渔村,以产蚝出名。村里的年轻女人,就以海底采蚝为业,菩提湾叫这些女人水女,她们赚的钱比渔夫还多。后来葡萄牙人和荷兰人来了,占领菩提湾,也带来了更方便的水产养殖技术,慢慢的水女和渔夫都失业了。
渔夫回到岸上,或者摆摊做小贩,或者去修铁路。水女呢,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那些狗娘养的外国人看中了她们,从中选了一批年轻貌美的,养在山顶的别墅里,接受歌舞的训练,专门演给那些城里的贵族和有钱客商看。
这就是凶案现场——人鱼墅建造的缘由,其实就他妈一妓院。不知哪个红毛出了个特损的主意,说这些水女能在水里长时间闭气,泳技又好,让她们扮成美人鱼的样子,在大鱼缸里表演。
怎么扮成美人鱼呢?当时条件简陋,只好简单穿上橡胶皮缝制的假尾巴。也正因为道具太渣,他们对水女的训练分外严格,希望表演能逼真一点。水女没日没夜地泡在水里,皮肤开始溃烂;橡胶皮套长时间贴在下肢,渐渐地跟腿粘合在一起,揭不下来了。而且她们闭气的时间虽然比一般人长,毕竟不是真的鱼,要长时间在水里游泳表演,只好嘴里含着氧气管,时间长了,嘴巴和牙齿都受到了损伤。你看这嘴里伸出来的玩意儿,其实就是氧气管。
花容月貌的闺女,就那样在水里一天天腐败,成了夜叉。那些红毛慌了,但房子盖了,人也买回来了,不能不捞回本钱啊,于是随便用绷带缠一缠,就让她们继续表演。
久而久之,说到水女,大家都忘了她们原来是海里采蚝的健康女人,首先想到的,反而是水缸里那些缠着绷带的恐怖人鱼。
后来有一天,人鱼墅里发生了一重大变故。具体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上来,因为等外人进去人鱼墅时,只见到了一具具的尸体。那些红毛全死了,死得很惨,脸都被咬了下来。而那些养着水女的鱼缸,全部都空了。
有人说,那一天有个客人喝醉了,手贱,跑去揭开水女脸上的绷带。那美人鱼的脸,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其他美人鱼看见了,顿时想到自己也变成这幅恐怖模样,都疯掉了,所以一起跑出水面,把所有人都杀死。
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水女。但镇里的人都相信,这些水女肯定还在附近,说不定就是在悬崖底的礁石里生活着,变成了真正的怪物。”
英明瞪大眼睛:“怪物……那么过了这么多年,她们又回来干什么?
张扬笑道:“那还有什么,当然是找吃的啦。你想想,那些红毛肉都80多年了,肯定过了保质期,所以她们回来找口新鲜的。小伙子,你身强体健,看上去美味可口,一定要小心点噢。”
英明兴奋地说:“如果我去做钓饵,会引出那些水女怪吗?我现在就去,我那么大还没见过妖怪呢。”
张扬一脸糟心地看着英明。
培成冷冷道:“要是那些水女回来,也有100岁了吧。死者的脸是被钝器刺穿的,莫非她们牙齿都掉光了,想把那倒霉蛋用扦子串起来烤熟,好容易进口?”
萧溪言:“传说大都是夸张的,但也有迹可循。几乎每个殖民城市都有几个怪谈,其实是居民反抗外来者欺凌的惨剧,因为结局通常很可怜,又不敢在在殖民时期大肆声张,传着传着,最后就变成超现实的故事。”
蓝田看着水女的图像接着道:“要她们是男人,又是当地领袖,或者会被美化成英雄或神灵。但水女地位微妙,她们既能挣钱,又在外国人的妓院里工作,村里人对她们的看法肯定很复杂。成不了神,就成了鬼。——穆歌,那80多年前的惨案,有记载吗?”
穆歌:“有是有,但很简略。能找到的文献,都是几行字,大概说的是菩提湾人鱼墅发生凶杀案,死了几个荷兰人。里面有个高官,是荷兰商会的头儿。也就这些了,没有捉捕到凶手的报道。”
英明:“那水女都去哪儿了呢?”
蓝田沉吟道:“这是我们要解答的问题,但不是最重要的。老张,你带着英明神武继续在镇上溜达,打听那热带鱼研究中心是什么鬼,负责人又是谁。穆歌,你上网搜查80多年那宗案件的资料,上外国网站看看,说不定有更多线索。Dr.,死者没有登记过指纹,所以你必须尽量还原死者面貌,我们要快点找出死者身份。萧公子,那人鱼墅有很多问题,我们俩再去看看……喂,老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