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神剑宗弟子,火灵根。
单单这两条便将矛头指向了承景,他曾为剑宗凌云山大弟子,而整个神剑宗也再找不出第二个火灵根了。
一时之间不仅九大宗门,连九宗之下的小门派修士也都个个将承景视为为祸修真界的魔头。有人说他从一开始便是魔宗派来的卧底,还有人骂他背叛师门、忘恩负义,为正道修士所不齿。
因为与云容和七宝福地扯上关系,所以根本没有人去想以承景的修为怎么可能杀得了无念,他们对结果深信不疑,然后一致认为是承景和云容联手暗算了无念。
现在承景成了整个修真大陆讨伐的对象,呼声甚至比云容还高,那群修士一时不敢拿他开刀,倒是个个都想先拿承景试试手。
云容面色冰冷,手中紧紧地攥着白月剑。
“可有承景的消息?”
“回尊主,还没有。”左含思说完,心中又有些愤愤不平,低声抱怨道,“承景忘恩负义,尊主之前如此待他,可他却那般待您,明知尊主修为尽失,竟还狠心出手,尊主怎么还处处护着他?”
云容虽然历过了飞升的天劫,也成功淬炼出仙体,可不知为何他并未飞升,被毁掉的修为也没能恢复,除了身体强健了一些,他似乎并没有得到其他好处。
云容沉默了片刻,“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总不能让敌人称心如意,况且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要找承景问清楚。”
左含思生怕云容被承景蒙骗,忙道,“承景那日如此对您,若是再把他带来,岂不是养虎为患吗?虽然尊主阻止了九大宗门联合,可那封天印毕竟不能将他们关一辈子,他日出来了,他们更是对您恨之入骨,到时腹背受敌,您该怎么办啊!”
云容抿起唇,“你不觉得承景那日十分反常吗?”
云容当时只觉砸烂了一颗真心,反倒没有去注意承景奇怪的言行,此时想来他当时的举止十分怪异,似乎另有隐情。
再者,承景不过化神中期的修为,即便有白月剑减缓了天雷的威力,也不应该能挨过飞升的天劫才对。但承景不只熬了过去,还活得好好的,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当然反常!”左含思不假思索地道,“尊主几次救他于水火,又屈尊陪在他身边三年,于他有莫大的恩情,那承景非但不珍惜,竟然还拔刀相向,这何止是反常?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左含思越说越气愤,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再怎么样,我们现在也不能丢下他不管,他与魔宗牵扯不清皆是因我而起,我便要负责。况且出了这种事,剑宗恐怕也不会再收留他了。”
左含思直言快语,“承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您不知道吗?”
云容一楞,骤然蹙眉,“什么时候的事?”
左含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这时间说起来着实蛮容易让人误会的。
她支支吾吾地道,“就是……就是他离开幽谭秘境发现您不在了,就跑去正心殿质问周焕……”
眼见云容的眼睛越睁越大,左含思立刻快速地说完,“燕回以为秘境被封与他有关,便当众将他逐出师门,还说,他日若有人夺下他的首级,剑宗重重有赏。”
云容一把抓住左含思的手臂,急切地问道,“那承景呢?他有没有好好解释?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在乎什么剑宗大弟子,他只做他该做的事,杀他该杀的人。”
云容听完却是蓦地垂下头,只是不知道,承景找他到底因为这是该做的事,还是因为他是该杀的人。
云容低头想了片刻,忽然心有所感,问了一句,“九大宗门的人都回去了吗?”
左含思如实道,“燕回与他们联手也没能破解封天印的结界,现下已经都打道回府了。不过听说道化大师因无念老贼的死深受打击,回到宗门便生了场大病,最近才刚刚能走动。”
云容忽而站起身,“左长老,你准备一下,我们去御仙门。”
左含思一惊,“去御仙门做什么?您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听说因为封天印的事,周焕对您很是有意见。”
云容意味深长地道,“正是因此,才要上门道歉,而且,之前采的白蓉不是也还没有送过去吗?”
左含思心里犯嘀咕,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那朵破花。
*
承景的心魔日渐严重,清醒的时间很少,他控制自己不去想上一世的种种,因为他不能败给心魔。
他必须活下去!他还有很多话要对云容说,还欠了一条命要用余生去还。云容赔上仙途和性命把自己送回二十年前,他怎么能什么都没做就去死?
承景撑着这最后一口气,白天挑着僻静小路走,到了晚上便找一处角落,用封魂锁将自己牢牢锁住。
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活下去,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更不能这样丢下云容。
就这么磕磕绊绊,第十七日,他终于来到了御仙门山脚。
负责看守的弟子查到灵力是承景,连忙通知了周焕,周焕呵笑一声,“让他进来。”
周焕差人带承景来偏房见他,他自然能猜到承景的来意,只是,当对方双目猩红、半头红发地走进来时,周焕情不自禁地抿起了唇。
当初封印|心魔的魂回镜已经彻底粉碎了,被放出来的心魔正在吞噬着他的身体和灵魂,从承景那渐入魔境的眼睛便能看出,他此时恐怕只残存一丝神智了。
周焕本想讥讽几句,可见此情景,还是先给承景为了几颗定心丹。
他直言道,“你怕是要失望了,魂回镜已碎,便是我也没有办法。何况你体内的心魔非比寻常,稍有差池便会提早要了你的命。”
“不,我不会死的。”承景紧紧地攥着崩岳宝剑,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体内狂暴的心魔,“不论是如何危险的法子,我都能熬过去。”
“自以为是!”周焕狠狠地甩了袖子,“你以为你是不死仙人?只要还是人就都会死,自古被心魔所害的修士数以万计,其中更是不乏比你出众千百倍的大能!他们尚且没能斩断杂念,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能活下来?”
承景目光决绝,下一秒忽而笔直地跪了下去,“因我罪孽深重,尚不能死。有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犯下滔天罪孽,天道怎可能允许我去死?怕是不惜重来一次,也要让我尝到自食苦果的滋味。”
他这话说的狠心极了,周焕竟一时说不出话来,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齐霖倒是勾起嘴角,多看了他一眼。
“呵呵……”周焕怒极反笑,“好啊,你既然如此能耐,何不走一遭我的十世生死图?只要你能活着
从里面走出来,我保证整个修真大陆无人能在你之上,便是云容也不在话下!”
多么狂妄的承诺,全天下也只有周焕敢说出这样的话。若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被那万人之上的光景冲昏了头脑。
但承景却格外清醒,他的目光凝结在一点,“我要除掉心魔,不要天下第一。”
周焕气急败坏,一脚踹在承景的肩膀上,承景平白挨了一脚却没有动弹。
“你个猪脑子!我修真大陆第一人难道还会怕心魔吗?你以为你行为举止如此蹊跷,云容会什么都猜不到?但他怎么还好端端的,反而是你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承景闻言抿起唇,目光晦涩,似乎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周焕见他又在胡思乱想引动心魔,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我可没有说是云容不在意你,只是因为他无论心境还是修为都远在你之上,心魔根本无从下手。”
承景心中这才好受一些,只听周焕缓缓道,“十世生死图乃我早年设下的幻境,进入生死图中的人会轮回十世,每一世你都会有千年寿命,受尽苦楚,若能熬过十世而不忘初心,自然能离开幻境。到时于你而言已经过了万年,不管如何厉害的心魔也奈何不了你了!”
十世生死图是极为阴狠的法子,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用来治心魔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当年御仙门上任门主处处陷害周焕,他设计将齐霖丢入八热地狱,偏偏又在此之前亲手为两人主持了道侣大典。修士若结成道侣之约,便会心境相通,齐霖在八热地狱中饱受折磨,周焕便似将心放在沸水中煮,日夜疼痛不能眠,修为更是连退三阶。
他苦苦撑着最后一口气,足足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将他所受的痛苦悉数写入幻境之中,终于制成了这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十世生死图。
“我要多久才能出来?若真是万年,岂不阳寿已尽?”
“当然不会,”周焕冷声道,“只需十年。”
十年。
承景沉默了,十年,他哪能等得及?若是云容对他寒心了,甚至恨他该怎么办?若是九大宗门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云容,没有自己在身边,他哪里能放心?
可除此之外,却又再无他法。
承景紧紧地攥着剑鞘,无法下定决心,可就在此时,御仙门的看门弟子又一次走进来。
“禀告师尊,魔尊尊主云容送来拜帖,他人就在山门口。”
承景浑身一震,手中的剑忽然掉在了地上。
☆、第五十二章
周焕看见承景紧张的模样,故意道,“好啊,请他快快进来。”
那弟子颇有些为难地劝道,“师尊,现在……是非常时期啊。”
九大宗门的弟子都被云容关在了幽谭秘境,无念大师又疑似死于承景之手,各大宗门都盯得紧着呢!这种时候面见云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怕什么?”周焕扬了扬下巴,高声道,“本尊就是要亲自问一问云容,那封天印的破解之法。”
弟子见他心意已决,不好再说,便去开放山门了。
承景闻言,立刻闪身躲在了巨大的壁画后面。他明明那么想见云容,可却又不敢。他紧紧地攥着剑,仿佛这样就能帮他度过一切难关。忽然间,他似乎明白上一世地牢中云容那种小心翼翼却又期待的心情了。
云容很快便带着左含思走了进来,他面若桃花笑意盈盈,一尘不染的白衫衬得他如画中仙子。他拱手道,“之前承蒙关照,周门主。”
他一开口,承景的心跳便漏了一拍,左含思敏锐地察觉到屋内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只是不好当众提醒,让周焕下不来台。
云容自是毫无察觉,他从宽口袖子中拿出一束盛开正艳的白蓉花,“之前我欠齐前辈一个人情,答应他以白蓉为谢礼。这白蓉想必最终也是要送到周门主手中的,本尊便借花献佛,提前献给门主了。”
无血缘关系的修士都是按修为轮辈分的,云容的修为乃修真大陆第一人,肯叫齐霖一声前辈可谓给足了面子。
周焕看了眼白蓉,又狐疑地瞧了眼静静站在身后的齐霖,不客气地收下了,“多谢云尊主特意送过来,不知云尊主可有意谈谈那幽谭秘境上的封天印?”
云容淡淡一笑,如湖面上静静荡起的涟漪,“封天印的结界是无法破除的。”
周焕的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么说,云尊主是打算彻底封锁秘境了?”
左含思心底捏了把汗,随行的弟子都在御仙门外,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周焕脾气向来让人捉摸不透,若是一会突然发难……
左含思的目光偷偷地移到齐霖身上,与对方四目相撞,她立刻转开头。
对付周焕,或许勉强还有些法子,可这个齐远之可却是相当麻烦的。
云容泰然道,“周门主说笑了,封天印的结界的确无法破解,但结界维持的时间却与设下封印时注入的灵力有关。以我当日注入的灵力估计,大约需要十年。”
周焕心中终于踏实了些,可嘴上仍旧咄咄逼人,“云尊主倒真是大方,这等秘密也肯同我讲,把他们关在里面十年,待出来时还不知能剩下几个!”
云容面不改色,“周门主之前屡屡帮承景指点迷津,本尊自然投桃报李,不会有半点隐瞒。秘境中灵气充裕,能呆上十年是他们的造化。况且物竞天择,这不过是一场关乎生死的修炼,想必御仙门的试练内容也不尽是万无一失的。”
周焕冷笑一声,云容这“指点迷津”分明是在怪罪他之前在正心大殿为承景指路,害他身份暴露一事。
“云尊主对别人欠下的恩情倒是记得清楚。”
云容浅笑道,“承景欠下的恩情,也便是我欠下的恩情。”
他这话说的十分自然,反而让人多信了几分。承景靠在壁画后,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周焕看了眼那边的壁画,意味深长地道,“只怕是有些人偏生喜欢恩将仇报,你对他越好,他便越是讨厌你,就像一颗捂不热的石头,只会硌到自己。”
云容抿起唇,“石头的天性本就如此,若是磨去棱角只会毫无光彩。况且,埋在沙地中的石头尚且会烫手,周门主怎么就知我选中的这块石头一定捂不热?”
周焕一愣,承景却如当头棒喝,震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云容还愿意相信他,还会说出这般情深义重的话来,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被云容抛弃了。毕竟有谁能忍受爱人一次次的伤害呢?更何况云容已经知道他上一世死在自己手中的事,便是不来报仇,也不应该再对他抱有任何期待才对。
他的心头涌上一阵狂喜,可很快便被没顶的痛苦所覆盖。云容是那么完美的爱人,他温柔、理性又善解人意,若他上一世能考虑得多一点,能给云容更多的安全感,他们又何须走上今天这条艰难的路。
周焕忽而笑了,只是轻轻地扯开嘴角,“云容之容非天资卓茂之容,而是海纳有容之容,何谓天赐慧根,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慧根,暗悉天地法则、拥有大智慧之人,便似人生棋局的执棋者,看得通透,去留果断。或许唯有这样清冷从容的性子才能探得那无上慧根,结缘仙道。
“周门主过谦了,”云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过是一个会当局而迷的普通人罢了,而且有些事,也并非一头热便能成功的。”
云容说完便告别了周焕,带着左含思离开了。
周焕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高声道,“他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你的心意,更不知你心魔因何而起,你便要这么不清不楚地进入十世生死图吗?”
承景从壁画后走出来,他看上去与来时大不相同,也不知是之前周焕喂下的定心丹的关系,还是云容那番话的关系,承景发丝上的暗红似乎消退了不少。
“不,我要去说清楚。”他突然无比坚定。
若是真这样什么都不解释,与他迷迷糊糊重活一世有什么区别?他至少要让云容明白,他所深爱着的那个人并非与他依偎相伴的谢赐,也不是那个修真大陆第一人的魔尊尊主云容。他爱的只是那一个人,无论他叫什么、有着怎样的身份、容貌和地位。
承景转身欲走,齐霖忽然打出一道灵力,将墙上挂着的一把精致骨刀朝承景弹去。
承景立刻接住,仔细看了一眼,这刀比普通匕首长上一些,像是由骨头制成,摸上去光滑细腻却不锋利。
“这是什么?”
“那是犀刃,可以先借给你。”
周焕盯着那把刀打了个寒颤,他把刀挂在这里是为了让齐霖忏悔当年的罪行的!可不是让他拿去送人的!哼!
承景闻言试探着在手指上划了一道,血迹淡淡的,伤口很快便愈合了。
周焕翻了个白眼,“放心吧,我们若想杀云容大可直接动手,还用得着拿这东西骗你吗?”
“谢了。”承景攥紧犀刃,飞驰而去。
*
此时云容和左含思才刚出山门口,左含思闷声道,“那承景分明就躲在御仙门,尊主为何不让我揭穿他?!”
云容笑着摇头,“你揭穿了也没有用,有些事当面对质只会惹得尴尬,我言尽于此,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决定。”
没错,云容是猜到承景那日可能是因受不了他的欺骗又引发了心魔,所以行为举止才会如此反常。承景不是个会吃亏的人,他被自己骗了,定是要找他当面理论个清楚,可他没来找自己,恐怕便是心魔太重来找周焕了。
云容是算准这一点才来御仙门,刚刚说那番话也是希望周焕能转达给承景,只是他没想到承景也在那屋内。
左含思低声嘀咕道,“尊主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也不见承景出来见您,他还真是铁了心地躲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