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从床上爬起,看了眼自己裸.露的上半身。那里本来有几道翻卷的伤口,到现在已经被处理好了,一条绷带从肩膀绕到腰部,能看出处理的手法很用心。在淡红的血色浸透下,还隐隐传来些草药的清新味道。
——这里不太像他记忆中的世界。
蹒跚到窗口,仔细观察着外面繁华的城区。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穿着奇怪的装束,口音各异,却都带着些奇异的沧桑感。想了想,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太阳穴上,威斯特在人们嘈杂的脑电波中筛选着自己需要的信息。却因为意识太过芜杂,最终只能隐隐约约判断出,他可能是在空间扭曲中被冲击到昏迷,然后掉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时间里。
‘看来,我永远也无法做到查尔斯那样。’
收回心电感应,他微微叹了口气。易莱哲最后那一击明显是想要自己死,那个疯子一定很清楚,一旦被卷入扭曲时空的能量中,就算不被碾成飞灰,也会被困在位面的夹缝里,永远迷失在轮回里。但好在他是易博士创造仿生战士的模板,本身能力就与时空有关,再加上埃瑞克在最后关头打断了他们的攻击,这才让他避免了被卷入平行世界的命运……只是暂时离开而已,这已经算是最幸运的结果了。
“唉唉你怎么起来了?”
推开门,拉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刚刚威斯特醒来时见到的男孩不可思议瞪大眼,似乎对于伤成那样的威斯特居然已经能够自己下床走动十分震惊。
“梅林你跑得太快了!要知道我可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不是那个壮得像头牛的亚瑟王子!!”
逋一站稳就忍不住这么抱怨道,老人拍掉男孩想去碰威斯特的手,没什么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所以,我现在能够确定的事只有两件。
显然也明白还处在虚弱之中的身体经确实不起这般折腾。威斯特扶着墙转身,在一老一少的注目中重新跌坐在床上,边喘气边这么想着。
第一,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年代。
抿起嘴角,却也算安静地任凭盖乌斯检查自己的伤口。威斯特余光上移,瞥了眼靠在窗边的高颧骨男孩。察觉到他的目光,梅林局促地笑了笑,那双浅灰色澄澈透明的眼里似乎包含着一种莫名的慌乱,倒映着他身后倾落在地板上的阳光,竟无端显得有些恐惧。
恐惧。
湛蓝如海般的眼眸瞬间锐利起来,威斯特不动声色蜷了蜷手指。从记事开始,会对他感到恐惧的人无非就那么几种,而不管这个男孩属于哪种,他们之后的关系可能都不会多么友好。
“可以了,你的恢复速度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快。这种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对你来说,也不过就是卧床几天的事。”
重新缠好最后一根绷带,盖乌斯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直起身。点点头,道了声谢,威斯特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捕捉到老人一直在向男孩暗示什么,大概能猜到他们应该还有话要对自己讲。
“呃……那个……我……”似乎很难以启齿,被称为梅林的男孩卡壳了半晌,最终也还是没能吐露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还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吗?”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男孩一眼,盖乌斯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叹口气,替他开口问道。
“恩?”
显然没想到他们在意的是这种问题,还以为会先被询问姓名来历的威斯特愣了愣,却也不自觉在这一老一少期待又惊慌的眼神中拧起眉仔细思考了起来。
被卷入时空裂缝之后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先后与无数时间擦肩而过,强忍着被撕裂的痛楚保持着最后一份清醒,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又一次踩在了平地之上。
目之所及,也是一片同样茂盛的森林。
一落地就差点跌倒在地。少年捂着在战斗中被砍了一刀的胸口,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原本就低于常人的体温也变得更加冰凉。深知若放任这样下去自己早晚会死在这种荒郊野外,威斯特强忍着晕眩,拨了拨右耳耳钉,仔细在森林中搜索着。
很快,他就感到自己八点钟方向似乎有人类活动的迹象。
顾不得是敌是友,以及自己这一身血出现在别人面前会造成怎样的视觉冲击。少年扶着树干,咬着牙,踉踉跄跄朝着感应到的脑电波走去。求生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得像路边最普通的野草一样死去,沉寂得没有人停留,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铭记。就像大海中无关紧要的一滴水,天地间空落落飞舞的尘埃,都不过是这个世界只留存一秒钟的痕迹。
他现在正为了无数人而活。自从在阿德莱德面前丢掉了那通往冥途的锋利刀片,他的命就已不再属于自己。
起码,在最终解脱之前,他还要把易莱哲一起拖入地狱。
而显然,这一次他赌对了。
在看到那个系着口水兜的黑发男孩时,其实威斯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能够感觉周围有能量波动的痕迹,但已然因为失血而昏沉的大脑并没有及时做出判断,只是本能觉得这个人他可以依靠……直到那男孩听到响声转头,震惊地低呼一声,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所以,这就是威斯特所得出的第二个结论——把他捡回来的救命恩人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你把身边的石头凭空漂浮了起来。”眯起眼,看向床边那人瞬间垮下来的脸色,棕发少年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然后你还一句话都不说就把我砸晕了。”
“我不是故意的!”表情慌乱,梅林不住摇着头:“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我一时没有控制好魔法,毕竟那时我也是第一次练习那个咒语……”
“梅林!!”
严厉打断了他的话。盖乌斯瞪大眼,恨不得把这小子没有把门的嘴拿针线缝起来——开玩笑,这里可是严格禁止魔法的卡梅洛特,那个棕发少年来历不明,万一把梅林会魔法这件说了出去,等着他可是被烧死在火刑柱上的命运!
“魔法?咒语?”
虽然男孩随即就懊恼地捂住了嘴,但也已经听到了重点。威斯特皱起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你不是变种人吗?”
他的世界观显然还停留在自己的时间线里。
“变种人?”疑惑挑起眉,男孩一头雾水的表情不像作假:“那是什么?我明明是个魔法师。”
“梅林!!!!”
显然对他诚实的心直口快无比绝望。心说平时这小子也没这么缺心眼啊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蠢,盖乌斯觉得自己快要被气出大小眼了:“你就这么大大咧咧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万一他说出去怎么办?万一他是莫佳娜派来的奸细怎么办?!”
“莫佳娜是谁?”这次,轮到威斯特一头雾水了。
“莫佳娜是卡梅洛特王乌瑟的养女。”
“卡梅洛特?”
“永恒之王亚瑟的国度。”
“但你刚刚不是说乌瑟是国王吗?”
“……”
“……”
或许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半点常识也没有的人。盖乌斯意味不明把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是真得对卡梅洛特一点了解也没有,眼中的戒备稍稍放松了些。而威斯特,则是早就放弃了这种鸡同鸭讲的谈话方式。他伸出一根手指6 如果是威斯特提出这么要求只是为了他能够跟的上他们的思路,而完全不了解怎么个“读’法的梅林则是无知者无畏。那么,当一股柔和的力量挤进男孩的意识海中,大量有关于过去的碎片被再度重现出来时,他们两个实在都被吓得不轻。
然后,三观碎了一地。
第十七章
亚瑟·潘德拉贡觉得自己的男仆最近很不对劲。
一般来说,梅林虽然看起来呆了点,干活慢了点,对王子不敬了点,还有着各种神奇的平地摔技能,但毫无疑问他的精神状态还属于正常人的范围……而现在,看着小男仆一脸傻笑地拿着抹布,在半个小时里反复擦着同一块地板,卡梅洛特新登基的国王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有关于梅林这些天来的不正常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了。
“梅林。”放下手中批阅文件的羽毛笔,亚瑟轻车熟路翻了个白眼,“把卧室的地板擦成这样,你是想谋杀国王吗?”
“……哦。”
看了眼自己手下锃光瓦亮的石砖,梅林愣了愣,随即便提着水桶换了个地方,继续傻笑去了。
“……”
亚瑟现在绝对肯定这小子一定有情况。
“梅—林——”拉长声调,每个音似乎都在空气里千回百转。全卡梅洛特都知道,每当国王用这种口气叫他男仆的名字,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yes,sir?”条件反射站起身,梅林仍旧是一脸状况外的表情。
“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交代——”靠在椅背上,亚瑟双臂环胸,朝小男仆扬扬下巴,“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泡酒馆,或者跟哪个女孩去森林里约会了?”
“当然不是。”
永远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给亚瑟留下‘一有时间就泡酒馆’和‘一有时间就泡女孩’的印象,梅林半点犹豫没有,立刻张嘴反驳道:
“你以为我每天都跟皇家菜头一样很闲?”
他这话说的一点不假。作为亚瑟的贴身仆人,他每天要大清早起来给国王做早餐,服侍国王起床,陪他去议政厅,去和骑士团训练,还要打扫房间清洗衣服抛光盔甲打扫马厩等等;而作为最伟大的法师艾莫瑞斯,他还要抽出时间练习魔法,忍受某些皇家蠢蛋的坏脾气,保护亚瑟的小命不会一不小心就没了……说实话,他来卡梅洛特这几年活得比他之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累。
比如,他刚刚只不过因为想到家里多了个和他一样不同寻常的男孩而稍稍跑神几分钟而已,亚瑟就像闻到了蜂蜜的熊一样,硬扯着他要他给个让人满意的说法……虽然,就算他随便扯点什么谎,那颗没智商菜头也听不出来。
“梅林,我觉得你最近可能过得还是太滋润了。”
而亚瑟显然没抓住梅林想表达的重点。事实上,无论他们之前在谈论什么,只要‘皇家菜头’这四个字一出,他就会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
干脆把双脚也搭在桌上。亚瑟随手拿起一只银制的酒杯把玩着,斜眼看向自己那个永远也学不会尊敬国王的男仆:
“我的衬衣要洗了,锁子甲也需要打磨抛光,房间最好重新整理一遍,还有角落里那双靴子……哦对了,既然你还有空跟我顶嘴,当然也不会介意顺便把整个骑士团的马刷一遍吧?”
“……”
完全无言以对。法师绝对相信,如果他敢说半个不字,亚瑟一定会让自己手里那个杯子和他的脑袋来个亲密接触。
——他的命运已经够曲折了,不需要再加上‘被自己的戴斯特尼砸成傻子’这一项。
听话地抱着一堆脏衣服转身,梅林隐晦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在踏出门的瞬间,无比熟练的往旁边一躲,正好看着某个银盘子从脸颊边飞出,‘咣当’一声撞在了走廊对面的墙上。
“记得按时给我送晚饭。”
他身后,一脸得意的国王这么懒洋洋补充道。
“我倒情愿自己忘了这件事。”顺着风,远远送来男仆最后的尾音,梅林显然是从鼻子里哼了声:
“你的腰带已经没地方打孔了,mylord。”
亚瑟:“……”呵呵。
于是,当威斯特听到动静抬起头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大堆乱七八糟不知是些什么的‘破烂’跌跌撞撞走了门。
眼睛不自觉一抽,余光瞥见杂物底下熟悉的棕色短靴,以及若隐若现的鲜艳口水兜。他默默叹口气,伸出手在半空一划,就把梅林怀里那堆快要把他埋了的玩意儿尽数漂浮了起来。
“又把这些工作带回家来做,盖乌斯居然现在还没把你扫地出门?”
数了数半空中几件脏到看不出原样的锁子甲,以及衣服靴子抹布之类的小玩意儿。威斯特从窗边转过身,看着男孩抓起桌上的浆果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眼底满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拿回来才好用魔法嘛。”含含糊糊嘟囔了这么一句,梅林拿着果子手在半空胡乱挥了挥,眉眼皱成一团:
“亚瑟总是塞给我那么多活儿,不用魔法根本做不完。在王宫里施法很容易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我就只好悄悄把这些带回来了。”
“是这样吗?”笑着摇摇头,威斯特打了个响指,半空中那堆亟待法师清洗的衣物仿佛有了意识般,整整齐齐在桌上码成了一摞:“可是在家里其实也容易被发现吧?毕竟来找盖乌斯的人每天也不算少,而且大多数都没有什么敲门的习惯。”
就像前几天他在还卧床修养时那个二话不说直接大大咧咧推门进来的高汶骑士。要不是确实能从脑电波中感觉他没有恶意,梅林又回来得及时,他们两个可能就要在盖乌斯的小屋里打一架了。
“咳……高汶平时就是那样,随便惯了,别介意。”显然也知道少年想起了什么,梅林偷偷弯了弯嘴角,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威斯特,满心期待:
“更何况,不是还有你吗?无论是谁,只要靠近这里,你都会提醒我及时收回魔法的对吧!”
“……这倒也是。”
心说我才来几天你居然就已经学会怎么使唤我了。威斯特无奈耸耸肩,却也不恼。而是从角落拖来把椅子,一边看着黑发法师兴高采烈念起咒语,一边尽职尽责当好他的人型警报器。
满意看着少年听话地在旁边待命,摆明一副随他怎么折腾的模样。梅林在四周已经开始自动清洗的衣服间转了个圈,显然对自己的成果很有成就感。
那时,距离法师在森林捡回某位半死不活的‘隐者’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在自身强大的恢复力,以及医者的悉心照料下,威斯特早就已经可以下床活蹦乱跳继续祸害人间了。而自从最开始那一次深入的记忆探寻后,了解了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时代的威斯特也迅速和梅林建立起了非常和谐的友谊——对于少年而言,这里的历史显然和他曾经读过的亚瑟王故事有很大出入,一个隐瞒身份给国王当男仆的法师确实挺有意思;而对于梅林而言,虽然威斯特否认他会魔法,但那身奇特异能毫无疑问和他自己一样与众不同。而有些时候,能够有个知道自己真实能力,并且也同样能为别人所不能为之事的同伴真的很令人兴奋,最起码,你知道自己在这世上不是唯一的异类,他能够和你站在同样的角度、用同样的目光俯瞰世界,就不会再像曾经那样,总是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在那天体验了一把被人心电感应的神奇,又听威斯特叽里咕噜科普了一大堆他并不理解的什么“变种人”“超能力”之类的玩意儿后,梅林也算是对他捡来这个少年有了大致的了解。他不太清楚他到底是来自哪里,但却并不排斥、甚至是希望威斯特能一直留在这儿,留在卡梅洛特。而因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到了这个时间线里,也不确定使用了时间能力会不会再给身体造成什么永久不可逆影响,威斯特看起来也暂时不准备离开。于是两人跟盖乌斯一合计,对外宣称威斯特是梅林的亲戚,来卡梅洛特探亲却被宫廷医师看中,便从此留下来给他打个下手。
“看来我又要多养一个儿子了。”
因为梅林的到来已经占据了小屋唯一一间储藏室,所以只能让威斯特和那小子住一起。盖乌斯唉声叹气让人搬来了一张床挤在那原本就不剩什么地方的房间里,有些发愁日后肯定又要翻上一翻的生活费用。
“虽然我名义上是医师的学徒,但平时时间都耗在伺候亚瑟去了。盖乌斯确实需要有人来帮帮他。”
倒是对这一安排非常满意。梅林也不抱怨自己屋里又塞了个大活人,反而很高兴有人能够在他上班的时候帮衬一把……这样盖乌斯就不必在他累得半死回家后还要他刷缸洗锅啦_(:3)∠)_。
而威斯特显然没有让他们失望。在被千叮万嘱告诫绝对不能在人前使用能力之后,他真得就像个普通的少年一样,每天背着背包跟随盖乌斯在卡梅洛特的各家住户之间往返,偶尔派不上用场时,也会主动去森林里帮忙采采草药什么的——刚刚梅林嘴里的浆果就是他一上午达成的成就——活了这么多年,独自在野外生存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这点小事显然还难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