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陆清容轻装惯了,只要身上的衣裳稍微重一些,就觉得右臂仍不得劲儿。好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这样倒也无妨。
尽管如此,还是让等在前厅的贺清宁,眼前一亮。
多日不见。她只觉得陆清容除了身高见长。容姿也比昔日更添娇媚,这却让她更不能理解,为何靖远侯世子还是会……
贺清宁连忙回过神。起身与陆清容见礼。
陆清容只上前一步,虚扶一下便罢,随即,请了她坐下。
今日贺清宁的衣着很是清爽。一件水蓝色梅花暗纹褙子,白色立领中衣。配着月白色综裙,低调而素雅。
陆清容心中腹诽,她这身装扮,放在贺府。怕是更加显得与众不同了。
只见贺清宁再次落座后,只看着自己,双眉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总不能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坐着,陆清容开口问道:“贺小姐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贺清宁并不因她的称呼而感到不适,似乎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贺清宁一路上攒足的勇气,在看到陆清容的一瞬间,消失殆尽,转而问道:“听说世子夫人前些天受了伤,不知现在可好了?”
陆清容没想到她问起这个,却也不遮掩,抬起右臂小幅度晃了晃:“不过是跌倒,手臂磕了一下,皮外伤,不碍事。”
也不多解释,说完,她就眉目含笑地望着贺清宁,静待下文。
贺清宁正独自在心里翻江倒海。
一切都是始于她昨晚无意中听到了邱沐云和贺清宛的对话。
贺清宁在贺府的后院,又一小间花房,不到半亩地的样子,每日晚饭过后,她都会过去亲自打理一番。昨晚她正在花房之中忙碌,偶然听到了邱沐云和贺清宛在门口议论着什么。
大概的意思,就是她们去光隐寺烧香的时候,都曾碰巧撞上过靖远侯世子,似乎是去那里与人私会,而她们还从某个僧人口中得知,靖远侯世子近日竟是天天都会过去,甚至还传出靖远侯府很快就会再出第三个平妻了……
在贺清宁的心中,一直对陆清容有所感恩。
当初自己百般不愿嫁给宋世祥,若不是陆清容出手相助,自己定然也会落得与贺清宛一样的下场!
每想及此,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像邱沐云和贺清宛一样等着看笑话。
这才有了今日贸然登门的这一出。
但此刻陆清容就坐在面前,作为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贺清宁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了。
“听说靖远侯世子被皇上恩准在府里养伤?”
贺清宁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陆清容一愣,倒也点头道:“只是些旧疾,难得皇恩浩荡,才让他暂时放下了差事。”
贺清宁随即跟上:“切莫拖成了顽疾才是,世子夫人还是劝着点世子,多多静养为好,若是经常出去走动,怕是对养伤无益……”
陆清容被她说得一头雾水,难解其意。
蒋轩最近的确时常出府,大都是为了皇长孙遇刺的事,这也是奉的皇命,只不过不宜张扬,不能明说罢了。
陆清容含糊点着头,想赶紧把这一篇翻过去,也就是了。
却不想,贺清宁却揪着这话头,说起来有些没完没了。
纵使陆清容有意往旁处引,想看看她是否真的知道些贺清宛甚至宋世祥的事情,却始终毫无所获。
直到贺清宁告辞之前,还在说着“千万别再让世子爷出门”之类的话。
看着贺清宁离去的背影,陆清容比见她之前还要摸不着头脑了。
相反,贺清宁却觉得,她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但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任谁都该有所察觉了吧……
刚一回到贺府,贺清宛竟然老早就在等着她了。
贺清宛先是假意埋怨了她几句,什么“明明保证过不说出去,竟然还这么急巴巴地去讨好世子夫人”之类的话。
然而当她听说贺清宁并未将话挑明了告诉陆清容,瞬间又有些泄气,心中暗忖起贺清宁的没用。
但贺清宛却并不担心。
利用贺清宁传话,只不过是母亲帮她出的一个主意。
而她自己,还留着一个更为强劲的后手,不信陆清容听了,不会亲自跑去光隐寺!
靖远侯府的榆院,陆清容和绿竹讨论了好半天,始终理解不了贺清宁到底是干嘛来了。
但是很快,就有人帮她解惑了。
蒋轩没有回来,陆清容独自用完午饭之后,喝过了药,正打算要午歇,绿竹匆忙来报:“二爷过来求见。”
第三百二十六章 陷阱
蒋轲?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陆清容忍不住扶额。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平素跟自己无甚关系的人,都凑在这一天过来了。
刚才贺清宁那些听起来意有所指,却总觉得不知所云的言辞,就已经够奇怪了。
她实在想不出来,蒋轲跟自己还能有什么话说。
“有没有告诉二爷,世子今儿个出去了?”陆清容问起。
“告诉了,二爷说,他就是来找您的。”绿竹回道。
陆清容犹豫了一瞬,才忍着困意,吩咐先将蒋轲请到堂屋等候。
好在还没有歇下,发髻未乱,也就不用重梳了。
陆清容还是穿着上午那件浅芙蓉色的褙子,只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襟,便领着绿竹一起,去了堂屋。
只见蒋轲身着靓蓝色斜襟直裰,腰间的青绸腰带之上的和田玉极为莹润,却颇显突兀。
在堂屋等着陆清容,蒋轲并未落座,而是一直站在那里。
见到陆清容进来,他先是侧身避过,待到陆清容在主位上坐了,方才转过身来,微微低着头,并不直视她。
陆清容心中腹诽,专挑了蒋轩不在的时候过来,又这般姿态,真不知该说他是冒失,还是知礼。
原本陆清容对蒋轲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知书达理,标准的温润公子模样。
虽然嫁入侯府之后,与他并无太多交集,甚至话都没说过几句,但许是受到蒋轩的影响,又或者当时唐珊擅闯榆院书房那次。蒋轲初次相见就一副丢了魂的模样,让她多少都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收回思绪,释然一笑,陆清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蒋轲那边却已经异常着急了。
“按理说,大哥不在府里,我本不该过来的!”蒋轲自己先提起这个。接着又说:“只是心里搁着这事。实在难以忍受,这才贸然过来求见嫂嫂,还望嫂嫂不要责怪才是!”
此话一出。陆清容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但她仍然在蒋轲说前面那句的时候,点了点头,承认他此举着实有些不妥。
蒋轲却好似没注意一般。
“二爷有什么事?”陆清容不想听他再绕来绕去。
“这……”蒋轲面露难色。似乎并不好启齿,抬头往陆清容身后的绿竹那边看了一眼。
“单独相见。本已于理不合,绿竹是肯定不能再出去了。”陆清容直截了当地表示。
蒋轲先是一愣,仿佛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柔和温顺的大嫂。竟然还会如此说话。
既然陆清容十分坚持,他倒是并不执着。
目光在陆清容和绿竹之间只停留了一瞬,即刻收回。吞吞吐吐道:“有件事……想求嫂嫂帮我跑一趟……”
“什么事?”陆清容实在受不了他这样一直卖关子。
蒋轲看出了陆清容的不耐,这才鼓起勇气解释开来。
“今日在外面。无意中听人说起,瑾亭的行为似乎有些不检点……”
蒋轲顿了顿。
陆清容闻言,立时愣在当场,睡意全无。
忍不住转头和绿竹对视一眼,陆清容甚至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邱瑾亭是他的妻子,即便真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枫院之内的家事,怎么也轮不到跑来她这个做大嫂的这里说三道四吧!
而且,什么叫邱瑾亭不检点?
陆清容听到这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初邱瑾亭和蒋轲成亲之前就珠胎暗结……
转念一想,这可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想来蒋轲所指的,并非此事。
陆清容心中百转千回,最还还是一句话没言语,保持了沉默。
她倒是要听听,蒋轲究竟想让自己帮什么忙。
蒋轲说出了最艰难的一句,后面反而没那么纠结了。
“传言说得很难听,说瑾亭每次去光隐寺进香,并非真心礼佛,而是去与人私会……”蒋轲的声音极为低沉,很显落寞,“故而,我想劳驾嫂嫂替我去一趟,帮忙一探究竟。”
陆清容更加难以置信。
又是光隐寺!
这似乎也不是今天第一次听到了。
“既然怀疑了她,你为何不自己亲眼去看?”陆清容反问。
蒋轲即刻解释:“只因还是传言,难辨真假,我若是自己去了……不瞒您说,若是假的还好,我倒不怕惹了她着恼,若是真的,我是决计控制不住自己的……万一有什么不当的举动,那才真是给您和大哥找了麻烦……”
蒋轲这话说得混乱,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后来任凭陆清容如何追问,他都不肯说出这传言的出处。
陆清容的第一反应,是想听从内心的想法,直接拒绝了了事。
但其中的疑点不在少数,她暗下决定,还是等蒋轩回来了,和他商量了再说。
“这事非同小可,我可得先好好想一想,你先回去吧,这事咱们稍后再议。”陆清容就想先把他打发走再说。
蒋轲并不紧逼,只是百般求告,这事千万不要告诉给大哥知道,若是让他知道了,定是会先数落自己疑神疑鬼……倘若这真的只是传言,就更麻烦了。
毕竟平日里蒋轲在蒋轩面前就总是陪着几分小心,有此担心倒是不足为奇。
只不过,尽管表面上含糊应了,陆清容却并不真心实意地打算瞒着蒋轩。
刚一送走了蒋轲,陆清容立刻转头问绿竹:“上午贺小姐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提到光隐寺了?”
“是。”绿竹非常确定,“贺小姐提到什么世子爷好像也去过光隐寺之类的……”
上午贺清宁的那番话,比蒋轲还要更没逻辑,故而陆清容和绿竹二人都没能记得太清楚。
只是今日两个人都提到光隐寺,一个说蒋轩曾经去过,另一个又说邱瑾亭在那里与人私会……
这两件事要是毫无联系,恐怕是不能够了。
并不怀疑蒋轩,陆清容只觉得这事似乎还藏有更深层的问题。
待到蒋轩晚上回来,陆清容毫无隐瞒,一五一十都讲给了他听。
并没有加上自己的想法,只是如实转述。
没承想,蒋轩的想法,竟然和自己的猜测不谋而和。
“这是陷阱。你这几天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哪儿都别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前往
看陆清容一直不言声,还一点点撅起了嘴来,蒋轩不明所以。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
陆清容长叹一口气,神情颇为无奈:“我在他们眼里,就是那样妒心旺盛的人吗?一个两个的,都怂恿着我去捉奸……”
蒋轩失笑,继而一脸正色地回望着她,打趣道:“怎么?难道这些,你真的不当回事?”
陆清容这才回过神来,眉目含嗔地斜睨了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息:“可以说你遇险之类的,让我去救你啊!若是描述得再紧迫一些,指不定我当场就拔腿跑过去了!”
蒋轩笑意更深,带着几分认真的口气,“估计只有我想诓你去什么地方,才懂得用这个法子!”
陆清容微微一愣,很快听出这话里的意思,顿时有点脸红。
蒋轩被她这么一打岔,刚才乍闻此事的怒气,平复了不少,开始仔细思量起这事的前因后果。
或是被陆清容受伤的事吓得心有余悸,或是由于他最近一直在追查皇长孙被行刺之事,总之,蒋轩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所谓的陷阱,恐怕同样与前面那些事有着某种联系。
陆清容跟他一样,有此预感。
只是她搞不明白,贺清宁那边,借着贺清宛的关系,尽管错综复杂,好歹也能跟番蒙人什么的扯上一分联系,但蒋轲,怎么也跟着搅合进来了?
“蒋轲那边,是怎么回事?”陆清容茫然地看着蒋轩,“你要不要去问一问?”
“算了,去问他。反而犹如打草惊蛇!”蒋轩很是无奈,“他从小就不是个有主见的人,谁的话都敢信,为了这个,好几次把吴夫人气得不行不行的,那时候……唉,总之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现如今成了家。也没好到哪儿去。就知道整天窝在枫院里,更是容易任人挑唆了。当然这事也不能就这样算了,但质问他的事。不能急。”
陆清容闻言,颇为意外。
往日,虽然蒋轩每每提到蒋轲,都不会有什么褒奖之词。但也从未如此长篇大论地数落过他的不是。
陆清容算是听明白了,蒋轲从小受吴夫人庇护。如今即便有了官职,也是既不在差事上上心,也不好出去应酬,而且。还是个没主见的墙头草。
暂且不去多想蒋轲的事,陆清容脑子里都是些零碎的预感,不能算线索。而越是连不上,就越引人深思。
“咱们这样关在屋里猜来猜去。也不是办法。”陆清容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然,就让我亲自去一趟光隐寺,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咱们,而他们又要搞什么鬼!”
“不行!”蒋轩想也没想,即刻就出言反对,“先不说你的伤还没好,就算是以前,我也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既然已经有了光隐寺这个地点,我想办法派人去查明便是!”
陆清容并不十分赞同,耐着性子解释道:“记得你曾经提过,上次皇长孙遇刺之后,无论是顺天府,还是羽林卫,盘查得最仔细的地方,就要算是光隐寺了,但都是一无所获,恐怕如果我不假装上钩,那些人仍会躲在暗处,难以被揪出来。而且,退一万步讲,万一咱们俩都猜错了,真的只是外面流言至此,就更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陆清容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车话,就是想说服蒋轩,让自己亲自前往光隐寺,一探究竟。
只不过,到最后,蒋轩仍不肯松口,只勉强答应考虑一下。
陆清容心里明白,依照他的性子,这就是不同意了。而蒋轩下定决心的事,很少会受到旁人左右。
陆清容却不死心,她总觉得这是机会,甚至希望这真的是一个陷阱,那么反而是个帮助蒋轩了解此案的机会。
于是,陆清容有了自己的打算。
第二日,蒋轩如往常一般,卯正时分起身,去了书房。
陆清容却反常地没有继续睡。
蒋轩前脚刚走,她立刻就跟着起身,喊了绿竹帮她梳洗更衣。
换上一件藕荷色竹纹刻丝褙子,浅紫色八幅襦裙,梳起凌云髻,戴了整套的素银镶南珠头面,清新而庄重。
梳妆打扮停当,陆清容没有耽搁时辰,径直去了枫院找邱瑾亭。
邱瑾亭每日独守空房,睡得早,起得也早。
只是听闻陆清容突然到访,还是让她很是惊讶。
陆清容来枫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她过来,好似还是祥哥儿没了的那日……
邱瑾亭不想陷入悲伤的回忆,连忙顾自甩了甩头,吩咐香巧请了陆清容去堂屋里坐。
不消片刻,邱瑾亭紧跟着也到了。
只见她一袭鹅黄色缎面衣裙,头发挽起堕马髻,戴了几支精巧的赤金柳叶簪,并不流俗。
陆清容微微一怔,没承想她竟然来得这样快。
一番对话过后,就换成邱瑾亭怔愣了。
邱瑾亭怎么也想不到,陆清容竟然是来邀她一同去光隐寺进香的。
按照陆清容的说法,是明日有个什么高僧讲经,想邀她一起去听。
邱瑾亭日子过得再不济,县主的架子还是有一些的,更何况她本身就对这些毫无兴趣,只是陆清容首次相邀,让她难免纠结了一阵,但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这种烧香拜佛的事情,她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的,从小到大,成阳公主给她灌输的观念就是,求人求佛,都不如求己……
邱瑾亭原本是想婉言谢绝的。
但陆清容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会给她留下拒绝的余地。
最后当她以自己右臂有伤为由,请邱瑾亭跟自己做个伴,这才让邱瑾亭勉强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