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轲起初是不肯的。
横竖自己这个五城兵马司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差事,只是个七品的闲职,平日根本就不用上衙门,与其明面上跟蒋轩置气,非要往出跑,还不如老老实实在枫院待上一个月,而且自己若是表现好点,说不准都用不了一个月呢。
谁知当他把这番话讲给吴夫人听,便有幸见到了今日吴夫人最为暴怒的一瞬。
吴夫人气得差点厥过去。抬手狠狠拍了桌子一下,啪的一声震天响,继而用手指着蒋轲,那只手明显都有些颤抖,却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蒋轲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全部的希望。
见他这般懦弱,甚至还不如小的时候有冲劲……如今竟然任由蒋轩欺凌。怎能不让她动怒!
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油然而生。
吴夫人顿时下定决心。今日非要将他这性子扳过来不可!
“你现在就跟我去沁宜院!”
吴夫人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蒋轲闻言,不知该如何是好。变得左右为难起来。
心里快速权衡了一阵,他觉得母亲再严厉,总是好劝服的,还是大哥蒋轩更不好惹一些……
想及此处。蒋轲立刻劝道:“母亲先不要动怒,大哥今早说的也是一时气话。我们终归是亲兄弟,他又怎么可能真的让我禁足……”
“那你为何不敢踏出枫院一步?”吴夫人步步紧逼。
“这……”蒋轲顿了顿,吞吞吐吐地说道:“毕竟大哥说了这话……还是等他自己反悔了才好……”
吴夫人已经不能比现在更生气了。
蒋轲见状,连忙转而说道:“而且这一次……也的确是我有错在先……”
吴夫人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
只见她当即打断了蒋轲的话:“你做错了什么。随我一道回沁宜院说去!”
“你若是还想认我这个母亲,立刻就跟我走!”
吴夫人说出这么一句重话,蒋轲再不敢继续坚持。立时低头跟在吴夫人身后,战战兢兢地走出枫院。往沁宜院去了。
回到沁宜院,吴夫人的气总算是顺了些。
坐在花厅的圈椅之上,喝着吕妈妈递过来的茶水,挥手让其他丫鬟们悉数退下,吴夫人方才缓缓开口:“说说吧,你做错什么了?”
吴夫人此时尚不觉得蒋轲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而且能惹了蒋轩生气,在她眼中算不算错事还未可知。
蒋轲见母亲的表情有所缓解,便长篇大论地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了她听。
内容无非就是听到丫鬟嚼舌根,开始怀疑邱瑾亭对自己不忠,当时冲昏了头脑,去榆院请陆清容帮忙确认……最后为了解释自己的行为,还美其名曰“家丑不可外扬”……
吴夫人听完之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还不过只是听到些风闻,就嚷嚷到榆院去了!”吴夫人的音调再次升高。
蒋轲低着头,半天才解释道:“当时也是着急了,一时又想不出可以找谁帮忙……”
“全天下那么多人,你就偏要找她帮忙!”
吴夫人继续呵斥着。
蒋轲低头不语。
她甚至忍不住想,难不成自己这个儿子也被那陆氏迷惑住了不成……
顾自摇了摇头,吴夫人意识到,自己真是被气昏了头,才会如此胡思乱想。
强自定下心神,吴夫人理清思绪过后,难免又有了疑惑。
若换了自己是蒋轩,听说这些事,看枫院的笑话还来不及,干嘛这么急吼吼地罚了蒋轲?
“他就是为了这个罚你?”吴夫人问道。
蒋轲勉强抬起头来:“后来大嫂跟瑾亭一起去了光隐寺,却碰上了据说是行刺过皇长孙的一群番蒙人……听说昨日大嫂回来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
蒋轲把他从各处搜来的消息混在一起,也只能是这样断断续续的。
吴夫人听罢,立刻怔在了原地。
在她心里,蒋轩发怒的理由倒是说得通了,无非就是在为了陆清容的遭遇迁怒。
然而“行刺过皇长孙”、“番蒙人”这些字样,却让她难免胆战心惊。
若是蒋轲被牵扯进这些事里,那麻烦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吴夫人的怒气立刻被忐忑所取代。
她不再跟禁足这件事较劲,而是一心一意担心起蒋轲来。
此时的她,并不知晓,她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反而是强行把蒋轲带离枫院这事,给蒋轲惹了祸。
傍晚,蒋轩回到榆院,立刻有人将蒋轲擅离枫院的事如实回禀。
陆清容也主动把吴夫人过来理论却被自己气走了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在陆清容面前,蒋轩只是一笑置之,未曾深究。
然而第二天,中午刚过,靖远侯府就收到了吏部的一纸公文。
蒋轲因玩忽职守,其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职位被暂时免去,一切需等事情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定夺。
吴夫人闻讯,当场就晕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慌神
沁宜院里登时乱作了一团。
丫鬟们纷纷上前,搀扶、扇风、掐人中……各忙各的。
最终在吕妈妈有条不紊的指挥之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吴夫人就缓缓醒来。
蒋轲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免掉了!
虽说只是暂免,但吏部公文都下来了……历来这种情形的“暂免”,就没见过几个还能转圜的!
而且最让她心中憋闷的,就是这理由难免太过牵强!
玩忽职守?
这说辞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蒋轲的这种闲职,能像他这样隔三差五去一趟衙门的,已经极为罕见了。其他与他同一官职的人,三五个月都不露面的,绝对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些人,压根就不知道衙门口往哪边开!
在这种情况之下,被免职的竟然偏偏是蒋轲!
这无法不让吴夫人积郁难消。
一定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吴夫人心中暗忖。
忽然之前,昨天发生的事,在她眼前迅速闪过。
昨个儿蒋轲在她的鼓动之下,不顾蒋轩的禁足令,擅自离开了枫院。而她做好了准备要替儿子出头,把蒋轲留在沁宜院待到很晚,却始终没等着蒋轩过来兴师问罪。
当时她心里还很是得意了一阵,觉得蒋轩和陆清容果然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即便蒋轲将他的话置若罔闻,也不需要畏惧。
现在想想,难不成今天蒋轲被免职的事……和蒋轩有关?
吴夫人也算自小看着蒋轩长大的,对他的性格十分了解。
此刻。吴夫人越想越觉得,依照蒋轩那说到做到的性子,这还真有可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原以为他最多也就在府里闹上一闹,总归自己是长辈,到时候出来和个稀泥,这一篇也就翻过去了。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狠毒。搞出这么大个动作!
要知道。蒋轲这个差事,可是由皇上亲自恩准的,尽管当初或多或少都是沾了蒋轩出征的光。但皇上的旨意依然倍显珍贵。
而这样得来的官职,若是蒋轩也能在不到十二个时辰之内就给免了……只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吴夫人的心里拧巴到了极致。
事情已经如此明显地摆在眼前,但她宁愿希望这不是蒋轩干的。而只是巧合。只因她实在不愿相信,蒋轩竟然有这等力量!
然而这一次。枫院那边,蒋轲受到的震惊,一点都不比吴夫人小。
得知自己的官职被免,蒋轲立刻就跟自己擅自离开枫院这事联系到了一起。
故而。当他听闻吴夫人因此而晕倒之时,愣是没有立刻去沁宜院,而是在心中不停地挣扎。直到又传来吴夫人醒了的消息,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为了吴夫人的平安,还是因为自己不用过去了。
他想去找蒋轩认错,又同样苦于不能出门,干脆就老老实实待在了枫院,再也不敢擅离半步,指望着能用行动表示悔过,让蒋轩回心转意。
榆院这边,则丝毫没有受到这件事的任何影响。
陆清容午睡的时间变短了些,未初三刻不到,就自然醒了。
从里间撩帘而出,贝壳珠帘相互撞击传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惊动了正在外间看书的蒋轩。
只见此刻的画面和自己睡前一模一样,他仍坐在沉香木罗汉床的东侧,面向里间,闻声突然一抬头,看着自己。
陆清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并不知道蒋轩还在外面。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珠帘,陆清容蹙了蹙眉:“回头把这个东西换了吧,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出来进去的声音,真是有些闹腾!”
蒋轩闻言,不置可否,只无声一笑,那笑意却直达眼底。
这珠帘,原本就是当初陆清容趁他不在的时候,让人挂上去的。而之所以偏偏选了贝壳这副,应该就是为了它格外清脆的声响吧。
那时候,陆清容才刚刚嫁进来,两个人分睡在内室的里外间,她生怕自己半夜兽性大发偷偷进去里间……
蒋轩还是没忍住,带着笑意,故作认真地说道:“我倒是都习惯了,你若看着不顺眼,换了也无妨。”
陆清容瞪了他一眼,并不回应,直接转身去喊绿竹进来,让她找两个丫鬟进来把珠帘摘掉。
“夫人想换个什么样的?奴婢让她们一并带过来。”绿竹请示。
“不用了,把这副摘下来就行。”陆清容斜睨了蒋轩一眼,复又看着绿竹,解释起来,“眼看着天就要热了,挂着这东西怪憋闷的,还是空着吧,还通风些。”
绿竹自然不会反驳,连忙应下,退出去喊人了。
只是她心里却纳闷,这珠帘又不挡风……
陆清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如今蒋轩早就搬到里间来了,还要这劳什子的珠帘有何用。
其实蒋轩之前就曾提过,想把珠帘旁边那座六扇柚木雕荷花镂空双面屏风一并撤了,但陆清容觉得那屏风挺好看,而且若是撤了,内室的里外间变成一大间,反而让她觉得太过空旷,还不如就这样隔着。
绿竹很快就带了两个小丫鬟进来。
二人见世子爷和夫人都在屋里,自始至终大气都不敢出,用最快的速度将珠帘卸下,便退了出去。
蒋轩这才抬起头,看着屏风两侧原来挂珠帘的地方,已经变得空空如也,而因为有那座屏风在,仍能挡住里间的一应摆设,尤其是那座花梨木拔步床,站在外间无论如何都是看不见的。
蒋轩轻轻勾了勾唇,将手上那本书放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眼神颇为专注地看着陆清容。
陆清容下意识往门口瞟了一眼,见绿竹带着丫鬟们已经走远,这才慢慢蹭了过去,在蒋轩身旁坐下。
蒋轩立刻拉过她的手,温声问道:“你的右臂,可完全好了?”
陆清容浑身一震。
他这语气,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哪里像是在问候伤情!
陆清容轻咳了一声,看也不看他,只小声说道:“本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天晕倒之后,不知是不是又碰到了,昨儿个一起来就又有点不适……”
第三百三十九章 传话
陆清容说的是实话,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自己本来也不记得了。
蒋轩却是没忘,那天若是由着她乱来,伤情指不定还要严重上多少倍!
看着陆清容一脸无辜的模样,知道这也怨不得她,蒋轩盯着她的右臂看了一会儿:“若是还疼,不妨再把徐医正找来看一看,他这个人,起码医术还是很厉害的。”
陆清容失笑,继而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多养几天也就是了。”
蒋轩颇为心疼地微微颌首。
陆清容发现他眼中的炽热*逐渐褪去,这才放下心来。
想要转移一下蒋轩的注意力,陆清容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绿竹又从外面进来了。
这一次,绿竹却并不是找她,而是给蒋轩回话的。
“方才二爷派了枫院的人过来传话……”
绿竹刚一开口,陆清容就有些发懵,心想这个蒋轲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昨儿个擅自跑出枫院也就罢了,今天还这样大言不惭地给蒋轩传话?
很快,陆清容就发现自己想偏了。
绿竹接着说道:“二爷说他知道错了,原打算要亲自过来认错的,但想到您不让他出枫院,便只是差了人过来传话。”
“认错?”陆清容难掩惊讶,转头向蒋轩投去询问的目光。
蒋轩神态悠闲,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对着绿竹“嗯”了一声。
陆清容更觉古怪。
一天不到的工夫,蒋轲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转变?
从昨天傍晚自己跟蒋轩说了白天的事,直到现在,蒋轩最远也只是去过书房。并没有出过榆院,应该没再去教训他吧。
“刚刚我睡着的小半个时辰,你出去过?”陆清容侧着头问道。
蒋轩摇了摇头。
陆清容转回去看着绿竹:“二爷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二爷的差事被免了。”绿竹答得简单。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您刚才睡着的时候,吏部来了公文,此刻,府里上下都已经传开了。沁宜院那边还请了大夫过去。因为吴夫人当场就晕了……倒是没大碍。”
绿竹把这事详细说了。
陆清容没再追问,挥手让她先下去。
绿竹才一出门,陆清容立刻面向蒋轩:“这……是你干的吧?”
蒋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本就是个名副其实的闲职,停些日子也没什么大碍。”
这便是他承认了。陆清容心中暗道。
“可是你一天都没出过门啊?”陆清容尤有不解。
蒋轩失笑,神色颇不以为然:“一个七品的指挥使而已,哪里还用得着四处奔波!”
陆清容愣了一瞬。
她突然觉得。似乎一切事情到了蒋轩嘴里,都变得格外轻巧……
只不过无论她多么不解。陆清容仍有着自己的原则,这些与外面朝廷相关的事,尤其这种并非明面上的曲折,只要蒋轩不主动说。她也不会问。
陆清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宋世祥那边……怎么样了?”陆清容问道。
“顺天府尹只审过一次,据说宋世祥坚持抵赖,无论是放走萨托。还是行刺皇长孙,他一概都不承认。”蒋轩颇为无奈。“审讯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一直这么扛下去。”
这一点,陆清容倒是十分赞同。
蒋轩接着道:“我昨天还听说,承平侯府的人也不知道是有老天保佑,还是能未卜先知,就在宋世祥被抓获的前一天,承平侯府开了祠堂,将宋世祥逐出家门,从族谱抹去,彻底断绝了关系。”
“啊?”陆清容有点诧异,“那时候……他们难道就知道他没死?”
“这就无从得知了,只知道当时的一应流程,都是按照死人来走的。”蒋轩如实道。
承平侯府纵然无情,但对于陆清容来说,她可是半点都不可怜宋世祥的。
然而,还有其他的人,恨不得他早早死了才好。
贺清宛就是如此。
自从前日听闻宋世祥被羽林卫打了个皮开肉绽,贺清宛心中就隐隐有些期盼,若是他就这么断了气,倒也干净。
起码,决计不可能牵连到自己了。
但是事与愿违,宋世祥虽然被打得不轻,居然还真就没死!
就在贺清宛不停忐忑的档口,偏偏麻烦还就找上了门。
今儿个一早,承平侯府就派了一个管事妈妈来到贺府,求见贺清宛。
这位管事妈妈看着有些眼生,似乎是承平侯夫人的陪房,以前贺清宛还住在承平侯府的时候,并没跟她打过什么交道。
而这位管事妈妈带来的消息,更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宋世祥竟然想要见她!
贺清宛险些当场崩溃。
既然宋世祥已经被皇上亲口下令关在了顺天府大牢,居然还让人探监?
将贺清宛的犹豫不决看在眼里,那位管事妈妈完全没有要劝她的意思,只是顾自说道:“我们侯爷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开过宗祠,将二爷除了名,从此以后,二爷便与承平侯府再无瓜葛,今儿个奴婢还尊称他一声‘二爷’,顺便跟您送这个口信,也是念着往日的情分,您去与不去,都与咱们府里再不想干。”
单凭她这副语带奚落的腔调,就让贺清宛怎么听都有些别扭,更不用提这其中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