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尧和烛九阴双双拧过头去看,后土被他们两这整齐划一的动作弄得稍稍皱了皱眉:“烛龙,如今你也从画中出来了,就不要再厚着脸皮劳烦本宫天上地下地给你跑腿了……接下28 来那四块补天石,还劳烦你自行前去寻找,还有当年将你封印起来的幕后之人,你最好是去问问当年与你一起同游的另外一条龙,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本君知道了。”
烛九阴懒洋洋地瞥了后土一眼——只是这一眼,便让她乖乖地闭上了嘴。
后土楞了片刻,似恼怒自己轻易失了面子,她跺跺脚嫌恶道:“烛龙,你别得意!虽然你现在是从画卷里出来了,然而本事却不如当年十分之一,纵是随便一个小神仙来了你也对付不过!你那恶劣的性子最好收敛收敛,免得平白无故惹了麻烦——”
“也同你没关系。”烛九阴微笑着看着后土,“说完了没?”
后土面部抽搐了下。
而后立刻冷静下来。
就像是她早已习惯了面前这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
“我要走了,”她沉下脸,“你走不走?”
“去哪?”
“找你的肚子爪子还有那根应当烂掉的龙根。”
“别说得这话好像咱们有过什么似的,”烛九阴抬起手,从背后捂住张子尧的耳朵,“叫小孩听见了多不好。”
烛九阴的手有些冰冷,张子尧动了动,但是却并没有挣脱,他抬起头,只能看见身后男人线条完美的下颚。
后土冷笑一声,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看向张子尧,停顿了下——又看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站在张子尧身后像是一座小山似的烛九阴,她“咦”了一声,惊讶道:“烛龙,你不会还准备带上这小孩去寻剩下的补天石罢?”
“又如何?”
“什么叫‘又如何’,这次赤血补天石的事还不够给你教训么,若不是本宫回来得及时,眼下你能站在画卷外头活蹦乱跳?”后土蹙眉,“你莫不是被关久了傻了吧?”
后土语落,原本捂在张子尧耳朵上的手拿开了,张子尧转身看着烛九阴:“我都听见了。”
“本来就没好好捂着。”
“九九,”张子尧问,“你要走了吗?”
烛九阴笑了。
他勾起唇角,抬手用那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张子尧的脑袋,然后依旧微笑着点点头。
张子尧停顿了下,却并不阻止,就像他拿起点龙笔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
他无声地偏开身子,让开通往帐子外头的道路,这样的举动没有什么意义,就好像只是默认了烛九阴要离开的事。
烛九阴深深地看了张子尧一眼,良久,他拢起袖子,径直走向帐外,后土站在帐子外一脸不麻烦地等着。
烛九阴稍稍弯腰迈出帐门,就在他踏出帐子的第一步,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袍一角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住。
烛九阴愣了愣回过头,便看见面无表情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那双漆黑的瞳眸直直地盯着他——
就仿佛此时此刻,死死地用手拽着烛九阴衣袍一角的人并不是他。
“?”
“九九……”
“怎么了?”
“我娘走了。”张子尧麻木地重复道,“又剩我一个人了。”
“……”
烛九阴仿佛终于明白过来方才执笔点睛之前,张子尧那欲言又止的到底是想说什么。
“你不要走,好不好?”此时,少年看着男人,破天荒地第一次开口挽留,“以后若是遇见什么你要的补天石,我绝不碍手碍脚,你想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说到以后,少年似沮丧地低下了头,就像是他连自己丢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而烛九阴脸上的笑容至始至终未变,他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低声笑骂“你这小蠢货”,然后抬起手拍了拍张子尧的脑袋,他抬起头,对张子尧身后冷着脸的素廉道:“蠢牛,照顾好他。”
素廉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冷漠道:“同你没关系。”
“好好好,反正现在本君打不过你。”烛九阴无奈戏谑。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那捉住他衣角的力道松开了。
烛九阴微微一怔,却到底没有将心中那一瞬间的茫然和放空表现在脸上,他就像是带上了一个微笑的面具,从始至终都是慵懒含笑的模样。
……
那一天,有人听见了穿破九霄龙吟之音在无悲城的上空回荡。
有人说,是南城门守门的墨兽打了个呵欠;
有人说,是外头突然飞沙走石,狂风咆哮发出的声音;
还有人说,他亲眼看见一条巨龙自无悲军营地腾飞入九霄,那龙有黑色的鳞片,翠色的尾,还有一双仿佛用血染红的眼——
七嘴八舌讨论着的人们中间,唯独一名黑发少年微笑不语,少年衣着素朴,在他腰间宝贝似的挂着一副画卷,还有一只鎏金笔。
“唉,画师,你觉得那日龙吟究竟是什么呢?”
“是一条赖皮龙,”张子尧笑着,亦真亦假道,“从我的画里离开了,”
卷五·百鬼夜行
第58章 云起国异
云起国是一个很小的国家,相比起邻居的天沧,它就仿佛只是天沧的一个城都那么大。
云起国位于沙漠中心,常年缺水,风沙盖城,庄家作物颗粒无收的时候也是有的,那些时候全国就会闹起严重的饥荒,直到他们从周边其他的小国借来粮水,这才勉强渡过那些劫难——这样的国家,究竟是靠什么生存至今,这件事也没人说得明白。
——要是非要说个所以然,那恐怕是因为这个国家过度崇尚武力吧。
大概会有人这么回答。
云起国确实崇尚武力,这点是没错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云起国的开国皇帝只是一个沙漠中的沙匪头头,因为年轻的时候劫富济贫,为人又讲义气,所以结识了不少四海为家的天涯浪客入伙,这些人之中不乏有其他国家的通缉犯或者是有名的武林人士之类的大人物……
于是久而久之,他的劫匪队伍逐渐壮大了起来。
几十年过去,等这个沙匪头头上了年纪,人漂泊了一辈子总有浪不动的时候,再加上他这些年四处抢劫积累了一些财富,所以他总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落脚安度晚年——但是这些周边各种国家的商队这些年都被他七七八八的抢了个遍,他的通缉令几乎用各种语言贴遍了所有大小城池,所以指望这些国家中的其中一个能收留他是不可能的了。
思来想去,最后这个沙匪决定回归到自己白手起家的地方,在沙漠中心自给自足地建立起了一个国家,取名云起国——大概就是“风起云涌的初始之地”这样的意思……
不过这都是后来这个国家的读书人强行这么认为的——毕竟云起国的开国皇帝是个土匪,而世界上大概找不出哪个土匪能这么有文化又风雅。
——以上,这就是云起国的发家史,比想象中的更加随便。
总之,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解释,正好是因为这个开国皇帝身份的关系,云起国人崇尚武力,坚持着“能用一把刀解决的事情绝对不多瞎逼逼如果不行那就两把刀”这样的原则,所以这个国家快穷死了,但是也没亡国:毕竟周边国家除了地大物博、能人异士很多的天沧之外,没人敢惹得起这些土匪。
而正是因为胆子肥,这就直接导致了大沧无悲军的存在也没能吓到他们多少。
直到前几日。
听那些个信心满满准备去杀天沧国南边边境个措手不及最终却屁滚尿流滚回来的士兵们说,天沧国是彻底地疯了,他们找了个怪物来镇守南门——那怪物大约有百尺高,青面獠牙,咆哮似龙吟,踏云从天边而来,光是投下的阴影便将他们整个军队覆盖了起来……好些士兵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那怪物的出现,让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云起国终于踢到了铁板。
……
云起国国都。
坐在轿子上、身着华服的年轻男人满脸焦灼。
他不停地掀起轿子的帘布去看外面,并不断地催促着外头那些抬着轿子的侍卫:“快一点,快一点。”
轿子的速度加快了,男人却在轿子上摇晃了下,他头顶上的冠帽摇晃了下,他“哎哟”一声身体倾倒道一边还伸手扶稳了帽子,当他好不容易坐直并开始在嘴巴里不干不净的怒骂着抬轿子的侍卫想要晃死他时,这个时候,轿子居然又停了下来。
“怎么啦?”男人一脸暴躁地掀开帘子,“怎么不走啦?你们腿断啦?”
外头挺直腰杆站着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拔出手中的长剑,然后就长剑刺向前面的空气——然后令人惊奇的一幕出现了,那剑尖居然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就像是刺在了什么看不见的障碍物上,剑身发出嗡嗡的嗡鸣弹了回来,连带着坐在轿子里的男人面部也扭曲了起来——
“哎呀,这个胧真,哎呀,寡人便知道,哎呀。”
男人连续说了三个“哎呀”,然后一脸任命又烦躁地扶着发冠从轿子里走了下来,在侍卫们的注视中,男人果然不受任何阻拦地便轻易穿过了那道谁也过不去的屏障——他走过屏障,转过身冲着身后那群沉默看着自己的侍卫挥挥手:“回去吧,一个时辰后道这儿来等着寡人便是。”
侍卫们:“……”
“看什么看!”那男人没好气道,“你们过不来又不是寡人的错,别说是你们了,这个鬼东西怕是连苍蝇也飞不进来——里头那个人,就存心想让寡人走着去见他!哎呀!”
男人说完之后,拎起衣袍下摆狠狠甩了甩,便昂首挺胸大步走开了——
剩下一干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起国的年轻皇帝靠着两条腿走了几步,七拐八拐没多久便远远地看着一座庭院——和云起国那富丽堂皇的恶俗宫殿完全不同画风的一座庭院——庭院里种满了绿色植物,几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红色花甚至从庭院内部伸出枝头探到了墙外来……一不小心叫人想到了无悲城墙上那些蔷薇,年轻的皇帝嗤之以鼻,坚持自己最讨厌这种娘们兮兮的东西。
而此时他已经来到的庭院前。
庭院的大门像是早就知道要有来客,如今大大开着。
庭院之中,男子身穿白色的狩衣,端坐于屋檐之下,他大约是三十岁上下,看上去比云起国的皇帝年纪稍微大一些,但是因为他拥有白皙得几乎能看见皮下淡色血管的皮肤以及过于红颜的唇,所以晃眼一看,倒是和皇帝的年纪不相上下了。
此时似乎听见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和丝毫不掩饰的粗鲁喘息声,男子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外气势汹汹看着自己的皇帝,勾唇轻笑:“今早起来的时候,我便道是太阳比往日往西边偏了几尺升起,恐怕是要发生什么稀奇的事——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真的遇见了这种事情……陛下,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恕臣无理,有失远迎。”
男子的声音不急不慢,带着叫人听到就想抓狂的调侃。
叫人通报一声?
通报一声你就会跪着门口恭恭敬敬的迎接寡人?
年轻的皇帝哼了声表示完全不吃这套,迈开步子风风火火地走入庭院,看了一眼男人身边早就摆好的、明明是刚刚泡好的两杯茶,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丝嘲讽:“你一个人喝两杯茶?”
“白日天气炎热,另一杯凉着,放好了再喝。”被质问的人脸上微笑不变,“现在陛下来了,倒是正好一人一杯。”
年轻的皇帝露出个“懒得听你睁眼说瞎话”的表情,掀起袍子豪迈地在这个男子身边挨着坐下,沉默了下,突然道:“胧真,寡人有件事要求你。”
“哦?”男子脸上露出个稀奇的表情,“上次听见陛下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十五年前,当时先帝勒令陛下必须断奶,陛下央求胧真替你将乳母房间里的奶瓶偷来——”
“……”年轻的皇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因为有求于人不得不按捺住胸腔之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朝廷每月发你俸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寡人在这坐着使唤你,而不是听你在这废话。”
男子脸上的笑变得更加清晰,隐约带着一丝丝狡诈,玩够了,他这才缓缓道:“臣不过是意外地回忆起了小时候的趣事,既然陛下不愿意听,那便算了……”
“你说都说完了。”
“还有别的。”
“……”
“陛下请讲,所为何事光临小臣陋室?”
“无悲城最近估计是来了个能人异士。”
“嗯?”
“估计是跟你干差不多把戏的人。”
“把戏?”男子挑了挑眉。
“啊啊啊啊就是之类的东西,”年轻的皇帝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总之就是之类的人,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出只巨兽,听当时目击到的士兵说——那怪物大约有百尺高,青面獠牙,咆哮似龙吟,踏云从天边而来,光是投下的阴影便将他们整个军队覆盖了起来……”
听闻皇帝描述,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有趣的目光,然而却不动声色冷静道:“如此而已,怎么敌得过我云起男儿手中长剑猴盾,想必当时我云起军亦迎头而上,杀了那巨兽个片甲不留——”
“胧真。”
“臣在。”
“脱了开裆裤以后寡人就没揍过你了,别逼寡人动手。”
“哦。”男子笑容从容淡定,“那巨兽可是一条巨龙?”
“听说像老虎。”
“老虎怎么会发出龙吟?陛下是不是记错了?”
“没记错。”年轻的皇帝一脸烦躁,“后来寡人翻阅了很多书籍,都没发现这世界上有什么类似的怪物是长得符合那些士兵描述的,不光是天沧国的典籍,周围其他国家的怪志典藏都叫寡人翻遍了,也没找到个能对号入座的——”
“陛下居然会看书了。”
“……”
“居然不邀请臣前去围观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寡人就翻翻上面的画!能有多难!”
“没翻到?”
“没翻到。”
“那说明那怪物并不存在于世上。”
“……或许吧。”
“回来的云起士兵可有提到伤亡?”
年轻的皇帝被这么一问,突然愣了下,这才想起一件事:看见那怪物似乎大家都忙着逃跑了,而且好像都跑了回来,未损失一兵一卒。
看着身边的年轻皇帝露出个有些恍然又有些茫然的矛盾表情,端坐于原地的男子唇角悄然勾起:“所以陛下想让胧真去一探究竟。”
“是啊,”年轻的皇帝露出个嘲讽的表情,“毕竟是你同行,你不好奇么?”
“不好奇。”
“……人家比你有能耐,能弄出这么大只怪物守城,好歹你去虚心学习下!”
“如果陛下希望,胧真也可以弄出很大的怪物替云起国守城,”男子微笑道,“前提是这个什么东西都靠抢来的国家真的有东西好守。”
“哎呀,你!”
年轻的皇帝又被气得毫无形象地翻起了白眼。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庭院之中的植物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泥土和植物混合气息的新鲜空气钻入鼻中,与庭院之外那黄沙漫天的天气仿佛如同两个世界……
屋檐之下,两人声音一高一低争论了一会儿,嬉笑怒骂之后,那声音又便底了,窃窃私语之声,似风轻语。
第59章
烛九阴走了。
张子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介于当初自己居然干出了拽着对方的袖子求他不要走这种蠢事,其中最蠢的还是莫过于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请求而表现出哪怕一丝犹豫……所以烛九阴刚走的头几日,张子尧还暗自生气心想如果有朝一日这条赖皮龙带着颜料回来可怜兮兮地求他给画肚皮,他一定要狠狠的教育戏耍他一番再考虑要不要答应——
这样的想法持续了大约七日。
到了第七日,早上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张子尧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烛九阴的怨念变得没那么强烈了,他整个人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都说七日是一个循环,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这还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早上出门买早饭的时候,站在包子摊前张子尧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点龙笔,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事儿不算完,烛九阴肯定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应该还会回来的,张子尧心想,想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压根儿魔怔了还不自知。